第五十一章


    不过几秒, 江意清便再次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来看樊沉舟:“所以说,你也有份参与?”


    本世界中的所有角色合起伙来对付他, 基于他人设的招人嫌程度, 这听起来似乎也有合理性。至于他的结局是病死还是流落大街饿死, 区别并不大。


    樊沉舟愣了下,从口袋中掏出烟盒与打火机的动作放慢了些,继而惊讶一笑:“你怎么会这么问?”


    江意清说:“你和叶斐然不是认识吗?还是大学同学, 听说当年关系还相当好?”


    樊沉舟给他递了一根烟,帮他打着了火。接着自己也拿出一根烟, 点燃了烟尾, 猛吸了一口。


    这才看向江意清道:“确实是老相识了, 但我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跟他之间有很深的过节。”


    “而且早在两个月之前,我就已经查到了他在针对世华, 用尽了卑劣手段来跟世华打价格战。”


    “当时我以为你也在帮他, 因为我有不少客户是被鸿来给抢走的。”樊沉舟说:“所以我当时还找了顾安风,让他出面查这件事, 我担心你被叶斐然利用了。”


    “现在想想,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他们就联手了。”樊沉舟道。


    他抬眼过来看着江意清的侧脸:“我当时该直接联系你的, 也可以让你多一些警惕和防备。”


    “怎么也想不到现在事情会变成这样……”樊沉舟声音沉闷。


    【主角攻进度值+5。】


    主角进度值自从陷入停滞之后就再也没涨过,一直停在50%, 然而那许久没响过的进度提醒音却在此时响起来。


    难道说后半段进度条和主角崩坏程度、或者黑化程度息息相关?


    “我的确是把当时新产品的销售项目交给叶斐然来做了,但他背后做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知情。”江意清顿了一下, 继续道:“而且我一直以为……你喜欢他。”


    或许是剧情出了问题, 导致主角攻受并没像原剧情一样擦出火花。


    樊沉舟愣住了, 接着大笑了几声。这实在是他今晚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他看向江意清:“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喜欢的人一直只有……”


    江意清也扭过头来和他对视。四目相对的那一秒, 樊沉舟原本想要说的那个名字却变得难以说出口。


    现在这个时间点实在不是适合告白的时机,他很明白这一点。


    就算告白也不会得到回应,反而会让两个人的关系更尴尬。


    江意清见他忽然沉默了,一时也有些好奇,轻声追问道:“是谁?”


    樊沉舟拿起酒杯来喝酒:“没什么,说了你也不认识。”


    他不认识的人?江意清微挑了下眉,没再继续追问。


    原本以为会是一个和剧情有关的中心人物,看来不是嘛。


    *


    江昌林在医院醒来之后,中风的症状却还十分严重,半边身子已经麻木到动弹不得,跟人说话也是含糊不清,口涎止不住的往下淌,就连护工都难以听懂他的需求。


    医院第一时间试图联系他的家人,也就是江意清,但也还是联系不上人,于是联系了将人送来的顾安风。


    得知江昌林醒来之后状况不太乐观,顾安风来到医院,找医生了解了江昌林现在的情况,接着来到江昌林的病房来看他。


    自醒来以后只会坐在床边麻木地目视窗外的江昌林在见到顾安风的那一瞬间便激动起来,食指用力指着他,嘴里想要尽力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吐出来的却只是意义不明的“咿咿呀呀”声。


    顾安风走上前:“爸,是我来了,我是安风。您想说什么?”


    江昌林身体不停扭动着,想要下床去抓顾安风的衣服,却因为半边身子瘫痪移动的相当艰难。


    护士见江昌林情绪如此不稳定,上前想拦顾安风:“顾先生,病人现在看起来有点激动,您小心……他很有可能已经认不出来您是谁了。”


    顾安风朝后面摆了下手:“放心,我没事。”


    江昌林应该还不至于认不出来他的身份才对。


    他走近,站在病床前俯下身,甚至还扶了一下江昌林的身子,将半个身子都快掉到床下的江昌林扶回到床上,让他身子靠在床头安放的枕头上坐着。


    接着耳朵凑近江昌林脸旁:“爸,您别着急,慢慢说……”


    “我……”江昌林拼命发出一个像样的音节。


    “要……杀,了,你……”模糊不清的音节在耳旁串联成一句完整的话,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头里嘶吼出来的。


    一旁听见的护工脸色一变,目光不由投到顾安风身上,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顾安风直起身子来,看着江昌林,却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反而面上露出一个微笑:“爸,小清现在联系不上,妈又刚去世,江家其他亲戚躲你还来不及,我要是死了,你可就彻底没人照顾了。”


    “所以您还是三思而后行……”


    话说完,无视江昌林那充满恨意的目光,转身问护士:“我爸以后还有可能好转吗?”


    “还得看恢复情况,至少情绪不能像刚才一样再激动了,这不有利于他的恢复。”护士道。


    顾安风点头:“那我以后少来就是了,我爸好像不太想见到我。”


    临走前,顾安风又给护工嘱咐了很久,吩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顾江昌林,三餐按照医嘱来准备,平常也要多给他翻身,有什么情况就给他打电话。


    最后又恭敬地对病床上躺着的江昌林鞠了个躬:“我走了,爸,您多保重。”


    这才关上门离去。


    *


    接手鸿来之后,叶斐然找人私自调查了法人江昌林的财产,在这过程中有了意外收获,查到江昌林在德国有一栋在多年前就买下的别墅,目前每个月还在还巨额贷款。


    叶斐然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顺藤摸瓜命私家侦探继续查下去,又查到江昌林有一个德国的银行户头,会定期往里面汇钱。


    再继续往下查,江昌林在德国偷偷安置的情人和孩子也浮出水面。很明显,他户头里打的那些钱就是为了供他们在德国生活用的。


    而江昌林也曾在多年中频繁借公事为由去往德国,但事实上只是借这个理由去看他的私生子,以及他的情人罢了。


    这些事显然是瞒着江意清和江母的……


    叶斐然讥笑一声,没想到江昌林不仅对外,在自己家人面前也是个双面人。


    手下发来进一步的调查报告,调查到江昌林的银行汇款记录显示,他还和青市有犯罪前科的某个组织有联系,而这个组织明面上是给贷款组织催债的,实际上什么活都接,相当丧心病狂。


    叶斐然皱眉看着电脑上的汇款记录:“上上周他们还发生过交易?”


    叶斐然推算着日子,回忆着上上周曾发生过的事。要是他没记错的话,江意清的妈妈出殡的日子就在上上周。


    那一天他也有去灵堂吊唁,还见到了身穿孝服的江意清。


    叶斐然目光沉下来,总觉得江昌林在这个时间点汇钱过去并不是偶然。


    或许和江意清妈妈的死有关?


    他回忆起灵堂上江意清和他的谈话,说起来他妈妈情况一直都很好,本来是打算第二天出院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夜里突发脑梗去世,就连医生都觉得奇怪。


    江昌林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之前就曾派人去医院害过他爸,威胁他离开鸿来。


    叶斐然几乎已经笃定江母的死有猫腻了,他知道江昌林在准备打遗产纠纷的官司,或许害江母的原因就和这笔遗产有关。


    *


    跟樊沉舟见完面之后,江意清打车回到了叶斐然的别墅。


    临分别的时候樊沉舟提出要带他一起走,说自己有多余的地方可以让他住,被江意清拒绝了。


    江意清手里头还有钱,至少目前从叶斐然家里搬出来后,他能在宾馆暂住一段时间。


    别墅里并没有叶斐然的身影,看来他今天还没回来。


    江意清上了楼,开始打包行李,他带来的行李并不多,只有几件应季的衣服,其它的也不需要多带了。


    临走前,看着卧室的床,想到一天前还和叶斐然在上面待过,觉得一阵恶心。江意清自认并不是个好人,但也至少对人赤诚,认真想来他并没亏待过主角受,充其量也是威逼利诱让他和自己在一起了而已。


    两个人虽然欢爱了不少次,但那个在底下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江意清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作为炮灰攻有些失败,弱受没压到,自己还被反压了,最关键是到头来还要被人算计。


    他合上箱子,准备起身的时候,听见门口传来一道男声:“你在干什么?”


    江意清动作顿了下,循着声音抬起头,和门口站着的叶斐然对视着。


    “你要走?”叶斐然抬步走进来,看着地上的行李箱:“东西都收拾好了……不打算通知我吗?”


    江意清放下手中的行李箱,缓缓直起身来:“你应该觉得我很可笑吧?”


    叶斐然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


    江意清说:“把我耍的团团转,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对于你来说应该很可笑吧?”


    “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毁掉我的一切?”江意清说:“是我重遇你的那一天?还是我把你安排进鸿来的那一天?”


    叶斐然眸中的疑惑缓缓散去,变为复杂。他已经听出来了江意清全都知道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江意清笑道:“报复我一直对你穷追不舍?还是……想利用我来帮你报复樊沉舟?”


    叶斐然望向他,一言不发,手掌不由得攥紧:“你先冷静一下……”


    “够了。”江意清冷冷打断:“我受够你的谎言了,叶斐然,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拎着行李箱,从叶斐然身边走过,然而人还没走到门前,就被男人伸手一把捞进怀里,身子就这样被迫跌到男人胸膛里,行李箱也随之被男人粗鲁地一把扯下,踢到角落。


    接着江意清听男人在他耳边说道:“你走不了。”


    江意清愣住:“你说什么?”


    “我不会让你走的。”叶斐然桎梏住他的手腕,将青年的腰牢牢扣在手心里:“你哪也去不了,只能留在这里。”


    “你凭什么决定?”江意清试图挣扎,却远远比不过男人的力气:“叶斐然,你放开我……”


    “除了我这里你还能去哪儿?”叶斐然道:“你已经和顾安风决裂了,也不会再去找他,你已经没别的选择了……”


    江意清说:“叶斐然,你怎么还有脸让我住你这里的?拿着我的钱,害了我的公司,现在还有脸装好心人来救济我?”


    “我可以解释,只要你给我时间……”叶斐然看着他的眼睛:“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要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就好……”


    江意清用力推开他:“你说的话就连一个字我都不信了,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你难道听不明白吗?”


    说完便朝门口走去。


    叶斐然怕极了他走出那扇门,他知道如果放江意清走,以后他将有可能永远失去江意清。更何况江意清如果一离开,就有可能会被秦宣鹤和杜若宣盯上,叶斐然不确定他们会对江意清做什么。


    他上前抱住青年的腰,硬生生地又将他从门口抱回来,手快速放在门把手上,将门反锁上:“不,我不会放你走的……”


    江意清无论怎么样都挣不开男人的手,踢踹各种手段都用过了,男人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


    眼泪从他的眼尾滑落:“为什么不让我走?我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我死吗?”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他崩溃地哭道。


    叶斐然抱着他:“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对不起……但我没法让你走……”


    【主角受进度值+3,目前进度53。】


    江意清推也推不开,只能在男人怀中一味的宣泄着情绪,疯狂地问着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可男人根本答不上来。


    男人凑上来想吻他,立马被他躲开,接着下巴被强制性掰了过去,柔情的亲吻落在唇间。


    随后江意清又被男人抱到床上,感受着男人用手指轻轻擦着他的泪,用舌头舔去他滴落到下巴上的水滴。


    等到男人将钳着他下巴的手一松开,他的脸便立刻转开。


    在这之中,系统的主角受的情绪进度值不断疯涨着,涨到61,世界进度也上涨了10。


    近乎已经完全偏离主线的剧情进程,却能让进度提升,这让江意清感到有一丝奇怪。


    感受着背后男人贴紧的温度,江意清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确实不该离开叶斐然身边,最起码他要先搞懂主角的后半段角色进度值究竟和什么有关,又怎么才能刷满。


    *


    江意清被叶斐然彻底看管了起来。出门基本都由叶斐然派来的保镖跟着,其余的生活用度仍和以前一样。


    江意清感叹自己逍遥了小半辈子,最后还是成为了别人的金丝雀,只能被别人豢养在楼阁里,却飞不出去。


    小说里像他这样的反派一般都是不得善终的,这样的结局倒不像是坏结局。


    叶斐然像是怕极了会有特殊情况,还给他配备了家庭医生,就住在附近,一通电话就能叫来。


    这样一来,就连去医院的路上顺便逃跑的可能性也杜绝了。


    这天照旧出门遛弯,在别墅周围散步,保镖始终跟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盯着江意清的一举一动。


    在别墅区外小道外的长椅上坐下乘凉,看着远方的夕阳陷入了不知名的思虑之中。


    一道声音此时从街对面的苗圃中响起,带着隐忍的雀跃:“江总……”


    江意清抬起头来,朝小路对面望去,从主驾走下来的男人一步步走过来,面上带着克制的惊喜:“你真的在这里,我等了你一天,终于见到你了。”


    男人正是方熠。


    方熠话音刚落,便见从四周走过来几个黑衣男人,朝自己包围过来,挡在江意清身前,一脸警惕。


    方熠皱眉:“你们这是干什么?”


    江意清朝保镖道:“他是我以前的助理,跟了我好几年了,我们只是想聊几句。”


    保镖们拿起手机,准备请示叶斐然,问江意清:“先生,你助理的名字是?”


    “方熠。”


    保镖们报告给叶斐然,得到同意的命令后才撤开身子,允许方熠上前。


    方熠走过来坐在江意清身边,望着站在一旁不远处守着的保镖,目光有些介意:“这些人在看管着你吗?”


    江意清点头:“只要出门他们就会跟着。”


    “为什么?”方熠不理解:“是叶斐然安排的?他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猜或许是怕我出去想办法曝光他。”江意清平静地说:“他和顾安风策划了搞垮鸿来的事,里应外合天衣无缝。”


    方熠怔怔地看他:“你都已经知道了……”


    江意清点点头。


    “自从出事之后我一直在找你,无论怎么样也联系不上你。”方熠叹了一口气,说:“昨天我才得到你的消息,今天就马上过来了……”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保镖,确定他们没有看过来,低声说:“少爷,你跟我走吧……”


    “我会想办法夜里来接你,我带你离开……”他说:“我这些年攒了不少钱,也有地方住,你先来我这里委屈一段时间,过段时间我想办法让你住更好的地方。”


    听了他的话,江意清缓缓看了过来。


    “顾安风在鸿来里做的那些事……我一直在搜集证据,他纠集了一批人收购鸿来散股再贱卖,刻意扰乱鸿来股价行情,又通过做账输送利益到鸿来分公司,以交易款的形式汇到自己旗下公司曼顿手里。”他压低声线道:“我一直在想着等见到你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江意清面上却没什么起伏:“已经没用了。”


    他看向方熠:“顾安风的帮手不止叶斐然一个,他们几个公司都有往来,估计早已经把账做干净了。”


    “更何况,”他顿了一下:“我现在手里不仅一分钱没有,还欠了好几亿,拿不出钱是没办法和他们抗衡的。”


    方熠忙说:“我会帮你的,少爷,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帮你。”


    “至少……也该试一试,对不对?”


    江意清过了好几秒,才抬头过来看他:“方熠,你图什么呢?”


    “我以前对你并不好。”江意清回忆着:“会因为大晚上想吃点心了就一时兴起给你打电话要求你半个小时立刻送来,会因为你做报表晚了半个小时就罚你加班到半夜,对了,你那次生病了说想请假还被我否了,说必须过来上班……”


    “这么想想我真的是太糟糕的老板了。”江意清自嘲道:“像我这样的人本应该会成为你的噩梦才对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小的时候我把老爷的古董砸了,你会因为怕我被老爷罚帮我认了下来;高中的时候我因为没带作业本被老师罚站,罚放学后打扫教室,你嘴上不耐烦可还是帮着我一起打扫教室;你成人礼生日会那天我生病了,在你的聚会上晕倒了,你放下了手里的事情送我去医院陪我到第二天天明……”方熠望着他:“你怎么会是糟糕的人呢?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记着的。”


    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有很多事就连江意清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方熠还记得。


    江意清怔住了,怔了许久,久到方熠以为他已经要被自己打动了,才听到他说:“方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哪里都不会去的,你走吧。”江意清说:“拿着你的钱过安稳的日子,不要再跟我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为什么?”他的声音染上了慌乱。


    “少爷,我们就不能永远像以前一样吗?”方熠望着他,目光急切而又真诚:“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如果你怕生活的没有以前好,我会拼命出去挣钱,会供你过上像以前好的生活……”


    “够了,不一样了,我们之间也永远回不到从前了。”江意清冷声道:“我没有钱,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惟命是从?方熠……维系我们关系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钱,我不直接点破,但你我心里都明白。”


    “不是啊……”方熠捂住自己的脸,眼泪从指缝中滑落:“真的,不是啊……”


    我一直喜欢您,从年少时期就发了疯一般的喜欢您,期待着您能什么时候回头来看我一眼……您难道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方熠心中无声的呐喊着,这些话在他心里积压了这么久,如今在江意清面前照样无法说出口。


    从鸿来离职后他收到不下于十家企业的邀约,大部分都是看中了他在鸿来工作的履历,想获取鸿来的商业机密。为此,有的企业开出的待遇甚至比他在鸿来待着的时候多出两倍,如果是为了钱他为什么不接受邀约直接去上班?还要在这里苦苦找江意清找这么久?


    江意清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很难再相信人了。方熠,你走吧,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方熠看着他站起身,跟在他身后,泪流满面:“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继续像这样被他软禁在这里吗?”


    保镖已经注意到不对,从旁侧走了过来。


    江意清没转身,目视前方说了一句:“与你无关。”


    随行的保镖跟在他身后,一行人在方熠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


    杜若宣找了江意清将近半个月时间,一直都没有消息,直到昨天找的私家侦探说一直盯着的方熠下午去了郊区一片别墅区,去见了江意清。


    调查过后果然发现那栋别墅是叶斐然的房产,而目前江意清被他软禁在别墅里,还配备有保镖看护着。


    幸好他找到的侦探人脉广,收买了叶斐然安排的家庭医生,以为江意清做治疗的名义带了出来。


    而后又利用一模一样的车在半路进行掉包,将载着江意清的车一路开到杜若宣要求的地点,另一辆司机驾驶空车则装模作样的去家庭医生那里进行治疗。


    江意清在后座坐着,隐约感觉到这次的路程比起以往都要长,直到主驾的司机说了声“到了”,领着江意清下了车,进到面前的别墅里。


    陌生的环境让江意清皱眉:“换医生了吗?”


    “嗯,之前的医生叶先生不满意,换了批新的。”引导他走进别墅的男人笑着说道。


    男人将他引领到房间里,接着请他稍等几分钟,便关上门出去了。


    江意清环视四周,并没在四周看到任何专业的医学设备,也没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不禁起了疑心——


    这里真的是新医生要为他看病的房间?


    起身准备打开房间的门,出去看看情况时,却发现门把手已被人从外面锁上,根本拧不开。


    联想到路上司机异常沉默的态度,江意清越来越觉得可疑了。


    退回到房间里,正在思索着该怎么应对眼前这状况的时候,房间的门忽地被推开。


    门外的男人走进来,继而将门再次反锁上。


    江意清望向男人,眸中划过惊讶:“……杜若宣?”


    杜若宣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你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江意清已经开始打量周围有没有能拿来自卫的武器:【我要是失手杀了攻二,应该不会影响剧情评估吧?】


    【……先不提最终剧情评估,你所在的是世界是现代法治社会,你要是杀了他的话肯定逃不过法网恢恢。】


    【到时候我就彻底出名了,青市著名老赖之子锒铛入狱……】


    【您现在的知名度也……不差。】


    跟系统贫完的江意清回到现实。很可惜,他没看到任何尖锐利器,甚至能拿来当武器的可打碎的玻璃杯都没有。


    于是他的视线在房间里飘忽了整整一圈,最终又被迫回到面前的杜若宣身上。


    “你掉包了司机和车?”江意清道。


    杜若宣点了点头:“见你这一面还是花了我不少力气的。”


    江意清看向他:“你想怎么样?”


    杜若宣笑了一下:“别紧张,我对伤害你不感兴趣,只是来找你聊聊天。”


    “或者你可以当成……胜者的示威?”他笑意更深:“我想你应该知道了鸿来的事我也有份参与,不仅如此,最早就是我鼓动秦宣鹤进来一起合作的,靠着和股市庄家合作,倒卖鸿来的股票,我们四个人各自都赚了一大笔……”


    “也就是说,你现在的这幅境地算是我一手造成的。”杜若宣说。


    江意清沉默地看着他,半晌后,喉头中发出一阵清亮的笑声:“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


    “恨你,还是对报复你的那些手段表示后悔?”江意清说:“你太可悲了,杜若宣,我要是你,就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得到认同,或者是胜利的快感。”


    “你已经赢了,没错。”江意清继续道:“如果这是你想听到的话,我满足你。”


    “装着若无其事,但从你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在意啊。”杜若宣淡淡一笑,身体朝后仰:“果然就像我预想的一样,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之下,你都只把别人当做蝼蚁罢了。在你看来,被那么微不足道的蝼蚁掀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当然会觉得无法接受。”


    江意清皱眉:“你想表达什么?”


    杜若宣说:“阐述一个你自己似乎都没发现的事实,好让你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那天?”杜若宣看向他:“我被父母从外校送过来念书,对于新环境紧张又忐忑,那时候我在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你就坐在台下第二排……”


    “当时只有你前面的座位是空着的,老师让我坐在那里。”杜若宣说:“我坐下来的时候,紧张的跟你打招呼,你冲我笑了笑……”


    “你笑的就好像天使一样,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人。”回忆到那一天的场景,杜若宣面上也露出笑容。


    “我一心想跟你认识,交我来到那个班级里的第一个朋友,我记得我把我妈准备的礼物郑重的送给了你。”杜若宣垂眸,笑意更深:“你笑着接过来,我以为你会喜欢,放学后我从教室后门经过,有同学在打扫卫生,我见他们看着我似乎在聊什么,就走过去看了一眼,看到我送你的礼物出现在垃圾桶里……”


    “放学路上我听到有人在我背后偷笑,说我给你送的礼物太掉档次,惹了你不开心,我肯定要完蛋了,来第一天就惹了最不该惹的那个人……”


    “我以为他们只是在开玩笑。”他抬起头来,笑意消失:“却没想到是真的。”


    “你和你的朋友故意在我值日的时候把黑板一遍遍弄脏,接着在班里把刚墩好的地泼满脏水,看着我无措的表情你反倒笑起来。”他说:“在你的默许之下,他们开始变本加厉……藏起我的作业本,用我的名义给班上的女生写骚扰信件,越来越没有下限。”


    “你的跟班们好像肆无忌惮,因为知道背后有你撑腰,我根本不敢反抗……”杜若宣说:“但没想到我把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告到了老师那里,班会上老师像模像样的拉出来那些人批评了你,实际上目光一直落在你身上。”


    “你对我找老师告状的行为很不满,默许你的跟班升级对我的霸凌。”杜若宣说道:“但你始终只在一边看着,从来没加入进来过,直到目睹了我在更衣室偷闻了你的衣服后,你也加入了进来。”


    “那时候我才明白,你对同学的亲和只是老师面前才会出现的限定版,事实上在背后完全是相反的模样。”杜若宣说:“整个班都害怕你,所以不是加入你的行列中,就是被你欺负。”


    “你和你的跟班们无所不用其极,最终我上完了高二最后一个学期就受不了转学了。”杜若宣说:“这么说来,我们的渊源是不是还挺深的?”


    江意清愣愣的望着他,说不出半句话来。


    对于杜若宣来说,江意清上次来他家里时说的完全是不一样的版本,在江意清的粉饰之下,那些他默许之下发生过的欺负似乎和他完全无关似的,而那些霸凌行为也成了因为嫉妒自己成绩好的小小捉弄。而他后来会霸凌自己,完全是因为自己偷闻了他的衣服,过界了。


    更可笑的是,当时在江意清的蛊惑之下,他竟然便也就那样认同了他的话。


    那时,当江意清把藏着的手机直播摄像头拿出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一切只不过为了诱使自己说出有利于他的话。


    “所以那一天你装作醉酒来到我家之后,究竟是真的忘了你当年对我做过什么,还是又在拿出你招牌的演技在演?”


    第五十二章


    过了半晌, 沉默了许久的江意清才抬起头:“我没忘记。”


    在当时对那些事实避而不谈当然是因为那样对自己比较有利,即使卑劣,但是结果证明的确有用。


    也成功让杜若宣身败名裂了。


    “你难道……不该对过去的那个我道歉吗?”虽是疑问的口气, 但是语气却十分冷静:“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 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对我?只是因为我家境不如你们, 还是因为我懦弱?”


    “你又怎么能做到若无其事的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意清抬起低垂的眼眸,看向杜若宣:“不然我要怎么样?告诉所有人你是因为我曾经霸凌过你才会想报复我?绑我去玩那些花样?”


    “或许我说的话大部分都是谎言,但是有一句我没说错。”江意清说:“我说过当时你是转学来的, 成绩好人也单纯的像张白纸,他们是因为嫉妒才会欺负你。”


    “你知道吗?人只会孤立跟自己不一样的物种, 对于那群混吃等死只是为了应付家里才来上学的公子哥来说, 你是完全不一样的物种。”江意清道:“你一定觉得很无辜, 明明只是认真听讲认真博取老师的喜欢了, 为什么会不知不觉成为他们的眼中钉,欺负的首要目标……”


    “有时候太过鹤立鸡群也是一种原罪。”


    听了江意清的话, 杜若宣不可抑制的笑起来:“所以你当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对吗?”


    江意清盯着他:“是。”


    杜若宣笑的腰都要弯下来,给江意清鼓着掌:“你终于承认了。”


    刺耳而又诡异的笑声持续了足足十几秒:“江意清, 你说得对, 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可悲至极……”


    “可悲到在这么多年过去之后, 我还以为你至少在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会有一丝悔恨,以及对我的抱歉……”杜若宣道:“就算我告诉过自己那不可能, 但是还是不可控制的抱有着那么一丝的期待。”


    “我他妈在期待什么啊?”杜若宣说:“即便重来一千万遍,你也只会是这个样子, 不会有任何改变。”


    即便世界重启, 再来一遍也会是这样。他的确做到了让江意清坠到低谷, 但自己却根本没有感到任何的快乐。


    “你一定好奇, 为什么我一定要把你大费周章绑起来做那些事?打你一顿不是更直接?”


    “那是因为我只能在你身上才能体验到高潮的感觉啊。”他自嘲笑起来:“只有重演被你欺侮的场景,才能让我硬起来……”


    “我他妈就是这么一个可悲可笑的废物啊,就连男人都称不上。”


    “而最可悲的是……”他站起身,绕到江意清身后,从堆满杂物的架子上拿下来正在录像的手机,放在江意清面前的桌上。


    “就算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根本没把我当做是一个人,甚至毁掉我的声誉和我的一切,我还是他妈的,喜欢你。”杜若宣说:“还是在心里苦苦盼望着你能多看我一眼,到我身边来……”


    “所以赢的怎么会是我呢?”从口袋里拿出信号阻隔器的远程遥控器,继而放在桌上:“是你才对。”


    他慢慢地转过身,走出房间。


    靠在门外的墙上,泪流满面。计划好的用同样手段报复江意清,却最终还是做不到。


    不为什么,他只是……做不到。


    就如同他所预想的一样,青年承认了一切,没有任何道歉……就像他一直说的那样,青年从骨子里就是个卑劣透顶的男人。


    但即便这样,他依然还是做不到用同样的方式去伤害青年。因此早在江意清承认之前就把信号阻隔遥控按下,中断了直播画面。


    门内,面对情绪失控的杜若宣,江意清始终一言不发。他明白如今说什么都再没有任何意义了。


    盯着杜若宣在自己的视线中离开,他缓缓拿起男人放在他面前桌上的手机,目光落在其上。


    画面明显是一直对准着自己拍摄的,也不知道刚才录下来了多少。


    原以为上面会显示直播间的实时状况,但他注意到最新的直播间留言已是二十分钟前的了。


    仔细看才注意到手机并没网络信号,意味着直播早在二十分钟前就中断了。


    他神情中流露出不解,转而拿起手机旁边的遥控器,盯着上面的“信号屏蔽”字样。


    翻过来后,怔然地看着上面那早被按下的“ON”按钮。


    *


    那晚在酒吧和江意清见完面后,樊沉舟心里仍一直惦记着江意清。


    想知道江意清离开叶斐然那里后会去哪儿,会不会过得不好,又会不会碍于面子不知道找谁帮忙。


    更何况江意清身体不好,苦日子大概是过不得的。


    樊沉舟让他的人继续盯着江意清的行踪,好能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出手。几天的跟踪调查却显示江意清根本没从叶斐然那里离开,不仅如此,别墅内外还加强了管控措施。


    白天有不少保镖在别墅的小院里站着,走来走去。


    底下的人第一时间给樊沉舟打电话过来:“老板,江先生好像被看管起来了,这几天出门后面都会配备保镖,看样子是专门为了看住他不让他逃跑的。”


    樊沉舟捏紧了手机,惊讶道:“什么?你的意思是他被软禁起来了?”


    “嗯,就是我说的那样。我刚看到了江先生出来在附近散步,后面的保镖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看样子精神状态不太好,有些憔悴……”私家侦探道:“现在怎么办?您需要我怎么做?”


    樊沉舟沉思许久,首选方案当然是报警了,但是江意清现在不希望公众找到他,让警察介入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看来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救江意清出来了,但也需要更精密的筹划。


    “你先在附近继续蹲守着,看能不能蹲守到里面的人出来,搭个话问问情况,记住要尽量自然一些,不要让人看出来破绽。至于其它多余的事情不要做,我先想想后面该怎么办。”思考良久后,他交代手下道。


    “好,知道了老板。”对方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后,樊沉舟独自坐在办公室宽大的椅子上,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就在他苦苦思索办法的同一时间,叶斐然这边已经开始加强了警惕之心。


    他知道一定是有人告诉了江意清真相,家里的信号都是切断的,必不可能是通过上网知道了相关的信息。


    调了近三天的监控后,果然发现江意清在某个晚上曾溜出去过,不知道是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直到两个小时后才回来。


    而就是在那个晚上,他回来后正巧撞见江意清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情景。


    火星撞地球,两个人的情绪在那晚一起爆发。虽然叶斐然知道他把江意清强行留在这里是最为愚蠢的决定,实际上只会把江意清推得越来越远。但是他已经没有其它的选择,他没法让江意清离开。


    现在想想,是不是就那样直接放他离开比较好呢?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快乐。自己可以暗中观察着他的情况,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


    如果那样做了,现在江意清也不会对自己恨上加恨……就连一个眼神都不再愿意给他。


    从他决定把江意清软禁在自己这里之后,江意清就没有再主动开口跟他说过一句话。就连强硬地把对方的下巴抬起来转向自己,那眼神也只是极度冷漠地落在他身上,那漂亮的眸子像看一具尸体似的,不带任何感情,再缓缓转到别处。


    就连一句“滚”对方似乎都不屑说了,只是一味地当做他不存在。


    爱的对立从来都不是恨,而是无视。叶斐然很明白这一点。


    但既然已经做了这个选择,现在也已经没有退路。叶斐然只想静待那个合适的时机到来,然后把所有事情解释给江意清听,祈求他的原谅。


    但现在……至少请给自己照顾他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为江意清特意准备的这个藏身之地已经被人发现了,在方熠找来之后他就更笃定这一点了。而偷偷约江意清出来,告诉他真相的人也一定派了人在附近蹲守,一直观察着江意清的情况。


    于是便特意交代雇来的保镖注意附近可疑的车辆和可疑的人。


    不出所料,不到两天便抓到了一个别墅外车辆里正在对着别墅偷拍的人,抓过对方的照相机,在里面找到上百张偷拍的别墅里的相片,画面里大部分都有江意清。


    保镖作势扭送对方要去警局,逼对方说出他的雇主是谁,对方不想惹祸上身,在去往警局的路上架不住逼问还是招了,供出了自己雇主的身份。


    叶斐然在听到樊沉舟这个名字的时候是略有意外的,他脑海中闪过很多人的名字,甚至以为可能是顾安风,但就连一秒都没想过是樊沉舟。毕竟江意清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风光的他了,对于樊沉舟已经没有了再讨好的价值。


    而且,他没想到在如今这个时候樊沉舟还能掀起水花。


    原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只是因为他最近没空收拾才能喘口气活到现在的人……


    如今却主动在他面前挑起了存在感吗?


    或许是让他快活太久时间了,叶斐然想。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借这个时机一起收拾了吧。


    他拿出手机,拨打了通讯录的一个号码,交代对方准备收网了。


    另一方面又跟助理拨了个电话过去,将早就部署好的事情告知助理,让对方按照自己的安排一步步来做。


    *


    接到了私家侦探慌慌张张打来的电话,樊沉舟紧皱眉心听对方把刚发生的事告诉了自己,接着脸色阴沉地挂断了电话。


    私家侦探刚刚在电话中告诉他,自己已经暴露了,被迫把他的身份供了出来。现在叶斐然已经知道了他在自家别墅外私自调查跟踪,让他做好随时被对方找来的准备。


    樊沉舟想着该不该先发制人,干脆雇一拨人冲进叶斐然别墅把江意清直接带走好了。既然叶斐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在行动,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干脆明牌行事。


    他吩咐助理想办法雇几个打手,找到后立刻通知自己。


    到了下午手机便接到公司下属打来的电话,原本以为是自己交代雇人的事情有了进展,没想到助理带来的是另一则坏消息,说融资部门刚接到了投资方撤资的消息,具体的原因还不清楚,让他赶紧来公司看看情况。


    他急忙开车前往世华,几乎一下午都在跟之前谈好的投资方打电话协商,但对方显然已经没有回转心意的打算。对方声称自己已经有了更合适的合作对象,世华的盈利并没达到预期的标准,后续投入风险太大,因此选择撤资。


    世华的资金链此时断裂的后果是灾难级别的,生产线会是第一个受到影响的,不出一周工厂便会被迫停产。已经签订的订单不能准时交货,临时启用代工厂加工不能保证质量,更有可能砸自己招牌。


    他压根没想到明明已经签订了协议,对方却还能直接违约,在这个关键时刻撤资。不顾面子,打电话哀求对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并答应自己会在年底给他兑现分红承诺,分红比例会远多于协议签订的比率。


    对方似乎被打动了,说可以见一面,但是希望他带着诚意过来,而自己也会带着自己上头的老板亲自过来,再给他一次展现诚意的机会。


    樊沉舟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当初和他签协议的男人便是投资者本人,却没想到只是对方的手下。


    樊沉舟通宵做了一个晚上的企划书,直到第二天中午仍然没合过眼,他带着企划书开车去往和投资人在电话中约定好的场所。


    静待对方来临的过程中,脑袋里还在不断盘算着一会儿该要怎么说,才足以打动对方继续投资下去。


    约定时间前一分钟,投资人到了,跟樊沉舟打过招呼后,身子让到一边,给樊沉舟介绍着自己的老板:“樊总,这位是我的雇主,姓叶,您可以叫他叶总。”


    樊沉舟站起身,抬眼过来,本来恭敬递过来的手僵在半空中,定然看着眼前的男人,唇角的微笑消失,眸中闪烁着震惊。


    叶斐然并没有要跟他握手的意思,径直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樊沉舟,你脸上的表情实在称得上是精彩。”


    樊沉舟的目光落在一边的男人身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和他是一伙的?”


    男人顺势也坐下来,模样优雅自如,微笑着朝樊沉舟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樊沉舟的脑袋轰的一下,所有信念彻底崩塌,他恍惚地垂眸看向茶几上自己摆的文件袋,那些通宵做的企划书现在仿佛就像是笑话一样。


    可笑他还以为是真的会有机会能争取到投资方的回心转意,做了十足的准备,却根本没想到自己是被叶斐然算计了。


    所谓的投资款不过是空中的亭台楼阁,一场虚幻的梦。


    他僵硬地坐了下来,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开口道:“樊先生,您不向叶总展示下自己的企划书吗?我看您都已经拿来了。”


    樊沉舟没理他,过了几秒后,抬起头冷冷道:“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OK。”叶斐然笑了下:“本来还想给你机会展示下你的企划案的,既然你这么说,就直接跳过这一环节了。”


    “樊沉舟,想要我继续投资吗?”叶斐然道。


    见樊沉舟面无表情抬头看过来,叶斐然又笑了下:“不是耍你,是真的给你这个机会,你想要这个机会吗?”


    樊沉舟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叶斐然。


    叶斐然表情平静,话语却带着狠厉:“如果想要的话,就在我面前,在我爸妈面前跪下,磕几个响头,哭着道歉说你错了,说你对于陷害我、陷害叶家后悔无比,去乞求我爸妈的原谅……”


    “只要你做了,这笔投资款我就会考虑继续投给世华。没错,只是考虑。”


    “但你也得换种角度想,你如果不跪下来道歉,我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一下。”叶斐然笑了一声。


    “如果做不到,你就慢慢等死好了。”叶斐然说:“还记得那笔只要你还一半本金的高利贷吗?”


    “只要撤资,你三个月后还不起这笔贷款,就要面临成倍的罚息,樊沉舟……”叶斐然身子凑近,只和对方隔着一张咖啡桌,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次要完了,你已经死定了,知道吗?”


    “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跪下来抱着我大腿痛哭流涕,求我高抬贵手……”


    “所以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间跳到我眼前呢?”叶斐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本来我是打算过几周再开始撤资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只有让你攒足了希望才能让你摔得更惨。”


    “可是你最近似乎太轻松了,非要掺和江意清的事,我只好提前了计划,否则你的美梦还能再多做几天。”


    “我真该五年前就找人把你废了。”樊沉舟紧盯着他,冷不丁开了口:“也省得留了个祸害,五年后害了我自己,也害了江意清。”


    “你的目标是我,为什么要伤害江意清?”男人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复仇计划?踩着一个无辜的人,来达到你的复仇目标?”


    他的话正戳到叶斐然的痛处,同样这也是他一直对江意清有愧的地方。


    “你跟顾安风签订了什么协议,他答应过事成后给你分多少钱?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计划好的对吧?”樊沉舟的理智已然崩盘:“叶斐然,你真是够厉害的,几个月之前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像大街上的某个烂掉的再普通不过的废物垃圾一样,没想到你全是演的……”


    他笑道:“骗过了我,骗过了江意清,骗过了所有人……”


    叶斐然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身边的男人见状,冷声道:“樊总,看来叶总给您的最后一次机会,您是拒绝的意思了。”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可聊的了。”他站起身,跟在叶斐然身后准备离开。


    “叶斐然,”看着叶斐然在身边走过去,樊沉舟同时快速站起身,在背后叫住他:“你怎么报复我都行,我认命了,我斗不过你。”


    “但是你放江意清走吧,不要再招惹他了。”


    这像影视剧一样的台词让叶斐然觉得可笑,他无视樊沉舟在背后喊出的话,也无视身边投过来的好奇目光,快步离开了咖啡厅。


    *


    江意清一觉醒来,便听到系统播报主角攻樊沉舟的个人进度值不断上涨,他打开系统界面简单查看了一下,发现上面樊沉舟的进度值已经涨到了78。


    但他现在被叶斐然关在家里,根本出不去,也没见到樊沉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进度值上涨。


    从床上下来,准备起身的时候,卧室的门从外面推开。


    穿着西装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看着床上坐着的江意清:“你醒了。”


    江意清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并没应声,又将目光转开,朝窗台外的黄昏景色望去。


    暮色降临的景象莫名让人心头多了一丝哀伤,似乎暗示着江意清的生命随时也会走到尽头。


    男人仿佛也习惯了江意清的冷漠,走过来,站在江意清面前俯下身,帮他披上一件衣服:“我刚去见了樊沉舟。”


    “我在一个月之前以我手下的名义跟他签订了投资合约,实际上是为了骗他掉进贷款陷阱,就在昨天我命人撤掉了投资,他刚找好的工厂、刚购买的原材料将会全部白费,亏损至少千万。”他道:“他在五年前曾用过同等卑劣的手段把我和我父母逼到绝路,到今天,我才把五年来的痛苦全部奉还给他。”


    他的坦白让江意清怔了下。所以樊沉舟的进度上涨是因为剧情彻底崩坏了?两个人没像本来预想的那样冰释前嫌,主角受反而用同样的手段报复了主角攻,一心想把他搞死。


    果然角色后半段进度值和崩坏度有关……他没猜错。


    叶斐然见他愣了一秒,知道他在听,看着江意清转过去的侧脸,心里多么想让他主动转过脸来看自己一眼,可是知道对方根本不想看到自己。


    “这些事,从来都没跟你讲过。”叶斐然说:“五年前发生这些变故太突然了,当时你在国外留学,放假回来后有一次碰到我在街上兼职,问我为什么把号码换了。”


    “我那时见到你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好不堪。”他说:“只想把自己藏起来,不想让你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所以才会对你说故意说那些难听的话。”


    “那些话,全部都是违心的。”他轻轻道,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但他还是想要解释给江意清听。


    “后来见到你第二天,我就把兼职辞了,还跟家里商量着一起换了城北的房子。”他说:“因为怕会再见到你,也怕你会再找过来。”


    “那时,原本以为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刚搬走的那段时间,还经常会半夜梦到你。”


    感受到江意清的冷漠,意识到他可能并不想听这些,叶斐然轻轻一笑:“抱歉,不知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些……”


    江意清依旧沉默,兀自站起身,朝阳台走去,站在落地窗栏杆之前的他沐浴在落日余晖里,美得像一幅油画。


    叶斐然走上前,静静站在他身后:“帮我搞垮樊沉舟的世华,是他们三个向我开出的入伙条件。”


    虽然没提那三个人姓名,但叶斐然想江意清应该知道他说的是谁。


    “我最终答应了和他们一起联手合作,但并不是因为他们开出的条件。”叶斐然说:“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就像我之前说的,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真的求你,再相信我最后一次。”


    江意清嘴唇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回一句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地,极为嘲讽的无声笑了一下。


    第五十三章


    樊沉舟昏昏沉沉的开车回到公司, 一路上因为恍惚连闯了好几个红灯,被后面的汽车司机按喇叭探窗出来骂了好几次。


    但他仿若没听见似的,始终目视着前方, 目光僵硬而呆滞。


    似是对于外界的一切已经毫不关心。


    回到公司后, 他独自一个人在办公室冷静了一个小时, 接着让秘书将各部门经理叫来,一起开会。


    经理们原本以为樊沉舟会带来好消息,但没想到交代的却是遣散各部门职员的事宜, 以及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的补发事宜。


    有人试探着问了句:“樊总,投资商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樊沉舟没抬头, 只是沉默着, 片刻后说:“谈崩了, 投资的事不用再想了。”


    大家这才明白, 原来樊沉舟叫来所有人过来是开散伙会的。


    会议的最后,樊沉舟跟所有人保证公司的亏损自己会一个人承担, 至于拖欠的薪水自己会想办法后续发给各部门的员工。甚至于世华解散之后, 他也保证会尽力想办法给这些员工找下一个去处。


    可谓是考虑的周到又细致。


    这些员工大部分是从世华创立之初就进来工作的,一起共事了这么久, 彼此之间早已经积累了深厚的感情。世华虽然已经没有再翻身的余地, 但是樊沉舟还是想尽可能地给他们后续安排妥当。


    会议室弥漫着哀伤的氛围, 面对公司现在的局势,每个人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能做的事只有将部门手头的事安排妥当,然后按樊沉舟交代的, 逐一遣散部门的员工们。


    结束会议后, 樊沉舟回到办公室。


    助理敲门后走进来, 犹豫再三, 不知道是否该在此刻说这件事。站在办公桌前面显得有些局促。


    樊沉舟投过去眼神:“说吧,是什么事?”


    助理于是便告诉樊沉舟,说是按照他之前吩咐的为他找来了一批打手,但不知道现在他还是否需要。


    樊沉舟缓缓抬起头来:“当然需要。”


    他的人生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他还有机会把别人的生活送回到正轨上。


    更何况,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看着江意清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被叶斐然圈禁玩弄,失去最基本的自由。


    *


    樊沉舟纠集了所有的打手,在次日半夜时分来到叶斐然别墅外,剪开别墅篱笆外的铁网,依次钻了进去。


    叶斐然雇的保镖基本在午夜十二点之后就会去休息了,就在别墅小院里的另一间小房里住着。


    如果动作足够轻,是有可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救江意清出来的。


    而即使被别墅的保镖们发现了,自己带来的打手也能强行带江意清走。


    三个打手在一楼待命,顺便看外面的情况,樊沉舟跟另外三个打手上了二楼。


    之前侦探已经摸清了基本情况,知道江意清就在二楼主卧里住着,而叶斐然隔三差五便会回来,基本都在江意清隔壁住着。不过偶尔也会跟江意清睡一间房,这样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接着叶斐然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离开。


    樊沉舟摸黑找到了主卧房间,尝试着慢慢推开,并试图不让门开的时候发出任何声音。


    月光投映下的房间内,削瘦的腰背曲线在床上依稀显现着,青年似乎正侧躺着睡得香甜,不会被任何响动吵醒似的。


    樊沉舟心跳开始加速,缓步上前,站在床前,手轻覆在青年的肩头上:“意清,醒醒……”


    触手所及却是一片空荡,原本高耸起来的被子也随着他的动作塌陷下去。


    樊沉舟心瞬间沉下去,手拉住被子的一角试探着轻轻拉开——床上果然空空荡荡的,江意清又哪里在?


    门口站着的打手感觉到不对劲:“老板,怎么样……”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身后一股力量拽过去摔在地上,寂静的走廊瞬间响起吃痛的惨叫声。


    樊沉舟立刻回身望去,房间的灯也跟着瞬时被打开,室内明亮起来。


    主卧门口,叶斐然轻步走进来,面带微笑:“你还真的是有种啊,真敢带人过来……”


    樊沉舟视线穿过他身后,自己带来的几个打手此刻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想也不用想,一楼的几个打手一定也被撂倒了。


    而叶斐然的保镖就站在门后,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江意清人呢?”他问:“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叶斐然说:“你不会以为你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带走他吧?”


    樊沉舟怒意上涌,箭步冲上前揪住叶斐然的衣领:“我问你江意清人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叶斐然身边的保镖立刻围上来将他拉开,将他的胳膊反扣在身后。


    樊沉舟死命挣扎着:“他人呢?叶斐然,今天见不到他我不会走的,你以为我不敢去警察局举报你?你凭什么把他关在你这里?”


    “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他?我问你!”他大声喊道。


    “我在这里。”一道声音从走廊响起,青年缓缓从叶斐然身后走过来,站在樊沉舟身前,淡淡的望着他。


    樊沉舟一见到江意清,瞬间便安静下来,瞳孔里只剩面前的青年。


    他艰涩开口:“江意清,我是来带你走的……”


    江意清轻轻笑了一声,眼神在樊沉舟身上停留了几秒,又落在其它地方:“樊沉舟,我哪儿也不会去的。我听说了你公司的事,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以你现在的境况,就算带我走,又能改变什么?”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淡笑:“我已经累了,不想再折腾了,对于我来说在你那里和现在没有区别,你也不用再为我操心了。”


    樊沉舟震惊地望着他:“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没有区别?”


    转而反应过来什么,看向另一旁的叶斐然:“是他逼你说这些的对不对?是不是他要挟你说这些违心的话,否则就会继续加倍折磨你?”


    他多么期待江意清点头,承认自己是被威胁了才会这么说,实际上是愿意跟他走的。


    但事实却是,江意清望着他,眼神里不带任何感情的摇了摇头:“没任何人要挟我。”


    樊沉舟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不可能……江意清,你可以告诉我真话的……你信我,我可以找别人过来帮你,难道你要后半辈子被他这样圈禁在这里?”


    江意清却已经转过了身,落下最后一句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请回吧。”


    看他转身走远,樊沉舟拼命地想上前拉住他:“别走……江意清!我不带你走我不会离开的!不要走,求你了……”


    “江意清!江意清!”


    然而无论他怎么歇斯底里地叫着青年的名字,青年都没再回头看他一眼,转而走出房间,从叶斐然和一众保镖面前擦肩而过,消失在走廊深处。


    而樊沉舟自然也挣脱不了保镖的桎梏,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意清离开。


    叶斐然道:“我想他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樊沉舟,你别再死缠烂打了。”


    樊沉舟死死盯向他:“你对他做什么了?你用什么威胁他了?”


    叶斐然看向他:“别再自欺欺人了,他只是单纯不想和你走,还看不出来吗?”


    樊沉舟一言不发,被保镖一路强行拖到楼下,再扔到别墅外的院子里。从地上爬起来后,樊沉舟趁机捡起一块砖头砸到刚转过身的保镖头上,接着疯狂反击。


    他的打手们和其他保镖们打作一团,但奈何人数劣势,很快被保镖们一一揍倒。


    连带着樊沉舟也被拳头撂倒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落在身上,痛到就连爬都爬不起来,只能蜷缩起身体保护住头部。


    二楼的某个客房里,江意清在窗前冷冷地看着院子前的这一幕。


    院子中被按在地上被动挨打的男人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似的,艰难地抬起眼,不经意地和二楼房间窗户后青年的目光相撞上。


    目光对视中,看着青年不为所动的模样,男人瞳孔中的光逐渐一点点熄灭。


    水滴从眼尾不自觉地滑落,不仅是因为樊沉舟知道自己的确无力救青年出来,也是因为青年毫无所谓的态度。


    或许就像青年说的那样,他经历了太多,已经疲惫了,不想再做抵抗了,宁愿被现状裹挟。就算是像傀儡一样活着,他也已经无所谓了。


    回想起青年以前的骄傲模样,让人感到是何等的唏嘘。


    拳头如同雨点一样砸在身上,樊沉舟麻木地放弃了抵抗。


    短短几秒钟,他的脑中几乎回想了一遍过去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若他当时早点反应过来一切,在查到叶斐然利用鸿来在暗中跟世华作对的时候,就告诉江意清,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至少不会发展得像现在这样不可挽回。


    或许在他将叶斐然有鬼的事情告诉顾安风,而顾安风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时,他就已经该猜出不对劲了,他实在太过于迟钝了,所以才让事情到了如今这副田地。


    而叶斐然接近江意清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利用江意清来达成对自己复仇的目标。


    一切因他而起,因果循环形成一个闭环。或许冥冥之中,江意清正是因为他才会被害成这样。


    樊沉舟在这一刻心如刀割,内心后悔到了极点。


    二楼窗户后的青年冷淡地转开目光,将窗帘拉上,消失在樊沉舟的视线中。


    不知过了多久,保镖将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樊沉舟和其手下丢在别墅外大道上,恶狠狠警告:“再敢强行往里闯,我们下手就不会这么轻了,赶紧滚!”


    *


    人都有弱点,对于樊沉舟来说世华就是他的弱点,也是他一直想要坚守的东西。而如今世华覆灭,他再也没有了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也失去了唯一的弱点。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被逼到绝路的樊沉舟已经彻底自暴自弃。


    仇恨在心头蔓延,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他死,也该拽上那两个害死自己爸妈的诈骗犯一起死。


    也让叶斐然体会一下至亲死在面前的痛苦和绝望。


    也算是慰问父母在天之灵了。


    他通过调查知道,叶父仍在之前那个医院在休养,而叶母则整日陪床,和叶父同住在一个病房里。


    只要能混进病房里,一切就都好办了。


    他花钱收买了给叶母送饭的护工,谎称自己是叶父好友的儿子,最近刚回来青市,想给叶父叶母一个惊喜。


    跟叶斐然大学时的某一张合照最终打消了护工的所有疑虑,将中午送饭的任务交给了他。


    樊沉舟衣服里揣着买好的刀,在上午的送饭时间来到医院病房。


    由于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将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的,起初叶父和叶母并没发现不对劲,笑着问着今天的饭是什么。


    樊沉舟摘下帽子,将便当盒子放在桌上,又将口罩摘下:“冬瓜排骨汤和肉末豆腐,还有素煎饺。”


    “辛苦你了,小杨,今天的饭菜听起来很丰盛啊,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叶母接过来便当盒子,顺带抬眼看了一眼,却看到眼前根本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你是?”叶母微怔。


    樊沉舟笑道:“我是叶斐然的大学同学,最近和叶斐然这不是又联系上了吗?他说他父母在住院,我就想着过来看看你们两位老人家。”


    “就跟护工说了今天我来给您二老送饭。”他言语恭敬。


    叶母点点头:“哦,是斐然的同学啊……”


    转而注意到他脸上挂的彩:“你脸上这是……”


    樊沉舟摸了摸脸上受伤的地方:“哦,伯母,不用担心,是小事,前几天和别人发生了一些冲突而已。”


    叶母表面笑笑,实际上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


    叶父还未察觉到异常,笑眯眯地对樊沉舟说:“过去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有斐然的大学同学联系他的……看来你们当时关系一定很不错。”


    “确实不错,一个班的呢,经常互相照顾。”樊沉舟笑道。


    接着上前细心地帮叶母抽出便当盒子,拿出便当盒侧边的筷子。叶母用余光打量着樊沉舟的穿着和相貌,总觉得越来越不对劲,面上装作镇定,微笑着冲叶父说:“老叶,你先吃,我先去洗个手。”


    “你也坐啊,要不要吃水果啊,阿姨去给你洗一点端过来?”叶母冲樊沉舟客套道。


    樊沉舟轻轻摆了下手:“不用了,阿姨,谢谢您的好意。”


    米饭和菜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叶父接过樊沉舟递来的筷子,便开始尝便当盒里的菜了。


    叶父一边吃着饭,一边不忘问樊沉舟的名字,还有当时大学时和叶斐然有关的事情。


    樊沉舟笑着靠近叶父:“我叫樊沉舟……说起来我和斐然之间也算有不少故事呢。”


    “我脸上还有身上的伤,就是拜他所赐……”他声音幽幽的响起在叶父耳畔。


    叶父还没来得及转头,便已经感觉到有一股冷意抵在自己腰侧,鸡皮疙瘩瞬间浮起满身。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樊沉舟的声音再度传来:“别动了,叶康海,刀就抵在你腰上,你如果乱动一下,我不保证下一秒,它会不会就这样直接贯穿你的脏器。”


    叶母在洗手间里发了微信问完叶斐然,知道了他并没让什么所谓的大学同学来送饭,知道外面的人很可能是个骗子,她告诉自己要冷静,然而刚走出卫生间,她便被外面的情景惊吓得差点瘫倒在地。


    刚才还慈眉善目的男人,此刻正拿着利器抵在丈夫的喉咙上,似乎下一秒就要缓缓割开那脆弱的颈部动脉,夺走她丈夫的生命。


    “你——你冷静一点……”叶母拼命忍住那快要掉下来的泪水,内心恐慌无比:“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要伤害他……求求你……”


    “你快出去……快走!”被挟持的叶父对叶母说道:“不要管我了……这里很危险。”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就走呢?”叶母哭着:“别再说傻话了。”


    樊沉舟冷漠地盯着叶母的脸,利刃抵在叶父喉结上,皱眉道:“安静一点,少给我再上演夫妻情深的戏码了,我不吃这一套。”


    “小伙子,你究竟是谁?我们认识吗?”叶父紧张地喉结不停上下滚动,刀锋抵住的位置,不断有血滴随之滑落:“是因为斐然来的吗?和斐然有什么过节吗?你冷静点……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千万不要冲动……”


    樊沉舟嘲讽地笑着,笑容里带着至冷的寒意:“所以到头来,你们根本连我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吗?相比于我那死去的父母而言,你们也只是轻轻松松吃了两三年牢饭而已……也是,如此简单的代价,难怪想不起来我是谁。”


    在对面站着的叶母看着樊沉舟的脸,几秒之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你……?”


    “你就是故意接近斐然,最后还造谣斐然导致他不得不退学的那个同学,对不对?”叶母盯着他。


    “对,没错,是我。”樊沉舟直接承认下来:“同样也是盗取你公司机密导致你公司最后破产的那个人。”


    叶母愣在当场,被樊沉舟用刀挟持着的叶父和叶母目光对视着,两个人的眼神似乎在交流着什么。


    “你想要什么?”叶母声音颤抖:“该报复的你也报复过了,你现在找来又想做什么?”


    “哦,看来你不知道你儿子做的那些事啊。”樊沉舟说:“没关系,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就是来跟你们做个了结的。”


    他冷冷命令道:“拿起手机给叶斐然打电话,把叶斐然叫来,否则我现在直接杀了你老公。”


    叶母按照他的指示,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给叶斐然拨去电话,催促他快来医院。


    在接到叶母的微信消息后,叶斐然第一时间就抓紧赶来医院了,现在正在路上,接起来电话,听到叶母明显慌张的声音,立刻察觉到不对:“妈,怎么了?你别慌,先稳住那个人,我马上到……”


    “在外放哦。”樊沉舟插进来:“我都能听到。”


    叶斐然咬牙:“樊沉舟?你找我爸妈想干什么?”


    “现在我的刀就抵在你爸喉咙上,你猜我想干什么?”樊沉舟笑了一声:“叶斐然,赶紧来吧,要不然你可赶不上看你爸最后一面了。”


    “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你要投资款对不对?OK我给你,你需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给世华一条活路,只要你放了我爸……他年纪大了浑身都是老毛病,经不起惊吓的,樊沉舟……你听到没有?!”


    “挂掉电话。”樊沉舟发号施令,朝叶母投去目光。


    在樊沉舟的注视下,叶母不得不将电话掐断,也将叶斐然的恳求堵在电话那头。


    期间,进来查房的护士看到这一幕,直接吓呆了,手里的托盘不受控地从手掌间滑落到地上,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突兀。


    樊沉舟看过来:“关上门,出去。”


    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护士急忙快步退到房间外,出去后便连忙报备给上级的护士长,接着整栋楼都陷入了骚动,医院保安连忙上楼过来查看情况。


    只是刚进来,就被叶母给劝了出去:“拜托不要进来,我们在等人来……”


    叶母给他们拼命使着眼色,示意让他们赶紧离开,对方只好再次退到门外。


    很快,警察和谈判专家也赶到现场,察觉到外面有情况,樊沉舟命令叶母起身把房间的各个窗帘拉上,而对于外面警察的喊话,依然采取不理睬的态度。


    十分钟后,叶斐然匆匆赶到医院,在进入病房之前,他了解了里面的情况,应民警的要求戴上了监听器和小型监控设备,方便警察掌握情况。


    走进病房内,一眼便看到被挟持的叶父,以及站在他身后阴恻恻盯着门口的樊沉舟,还有靠在房间另一侧墙角处脸色苍白的叶母。


    第五十四章


    他将门缓缓关上, 盯着脖颈上已然见了血丝的父亲,拼命地告诫自己要冷静。


    “樊沉舟,我可以当你的人质, 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 你放了我爸, 可不可以?”他双手举高在身前,以一种谈判的姿势向樊沉舟说道。


    樊沉舟看向他,面无表情:“一切都晚了, 你把我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今天吗?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全都是被你们叶家人逼的。”


    “我曾经相信因果报应这回事, 所以当我大学的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时候, 我欣喜若狂, 我知道这是上天给我创造的绝佳机会,我也把握住了, 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 装出来亲切和善的模样,实际上满脑子都想的是怎么疯狂报复你, 报复你爸妈。”


    “最终我也的确做到了, 亲手葬送掉你们家的一切, 踩在你们家的旧企业上面创办了世华,在这一行做的风生水起。”樊沉舟冷冷笑起来:“你知道吗?后来我经常周末的时候去寺庙烧香拜佛, 感谢上天给我的眷顾,也感谢上天给我机会执行迟来的正义。”


    “曾经我真的一度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安排……”他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所谓的上天就是个狗屁。”


    “一切都只是我抓住了最好的机会罢了。”他说:“从来都没什么上天相助, 也没什么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


    “如果不是我处心积虑做了这一切, 你说不定就会和你爸妈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就好像毁掉别人的家庭这回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所以我现在不信老天爷了,我只信我自己。”他笑道:“你们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们该付出对等的代价。”


    “你先冷静下来……我们谈谈,我们先谈谈行不行?”叶斐然头上浮满了冷汗,指尖忍不住颤抖:“杀了我爸,你也得完蛋,外面都是警察……你跑不掉的,你明不明白?”


    “不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你以为我会这么明晃晃跑过来?”刀刃随着他说话时震颤的手不断轻轻划过叶父的脖颈,嘲讽的笑容挂在男人嘴角。


    “你已经报复过了,我爸妈已经生不如死的活了五年,他们已经付出过代价了,你还要怎么样?”隐忍和克制的口气,话尾颤抖:“一切都还有机会挽回,只要……只要你放下刀……所有事都可以翻篇……我保证,我向你保证……我可以当着你的面签下协议,答应你要的一切调教,你考虑一下好不好?嗯?”


    “没用了。”樊沉舟面上没有任何波澜,看起来已经下了决心:“叶斐然,或许你觉得我当年恶毒,但是跟你爸妈比起来,绝对不及万分之一。”


    “除了我,他还毁了不止一个家庭,有多少家庭因为当时汇票诈骗的事家破人亡,你都不知道?”


    “可是……从那一年到现在,我连一句道歉都没收到过,凭什么啊?我问你们,凭什么啊?”他放肆笑起来:“凭什么你还能以复仇的名义重新站在我面前,你有这个资格吗?”


    “知道为什么我把你叫来吗?”


    “我就是要你亲眼看到你爸亲眼死在你面前,让你痛苦终生。”仿佛毒蛇吐出信子一样,他冷冷吐出这一句话。


    随着猛地“扑通”一声响起,叶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当年的事,不是我们做的啊……求求你放过康海,求求你了。”


    “对不起……”她给樊沉舟疯狂磕着头,额头瞬间见了血也毫不在乎:“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她不断发疯般给樊沉舟道着歉:“对不起,我不求你原谅我和老叶,我们永远是不可饶恕的罪人,但是你有权利知道真相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没预料到,目光朝叶母望去。


    叶斐然连忙蹲下身,想扶妈妈起来:“妈,你在做什么……快起来……”


    叶母却丝毫不为所动,没有要从地上起来的意思。


    樊沉舟愣在当场,眯眼望向她:“你说什么?”


    “汇票承兑诈骗案不是我们做的,”叶母哭喊道:“是我们帮人背了黑锅……”


    叶父攥紧手,冷汗不断从额头滑落:“玉珍,不要再说了……”


    叶母泪流满面:“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掉吗?到底还要瞒到什么时候?我们给人背黑锅背了快二十年了,说不定直到死都要带上这个‘诈骗犯’的标签……够了,我受够了,我不想再瞒下去了。”


    叶父叹了口气,他知道已经拦不住妻子说出真相了。


    叶斐然也怔怔地望着母亲,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得对,如果是我和康海做的,我们死也不足惜。”叶母转而看向樊沉舟:“但事实的真相是,当年我们受到了别人的威胁,威胁我们替他们背下黑锅。”


    “当时康海事业刚起步,刚出来自己单干,因为做生意跟那两个人认识的。”叶母擦拭着眼泪:“他们的名字我一辈子也忘不掉。一个是江昌林,一个叫秦鸿越。”


    江昌林?秦鸿越?


    听到这两个名字,叶斐然和樊沉舟同时朝叶母望过来,脸色均是一变。


    江昌林自不用说,最近青市财经新闻上的常驻人物,鸿来破产前的常任董事长,也是江意清的父亲。


    秦鸿越也是鼎鼎有名秦氏的掌门人,秦宣鹤之父。


    两个人年轻时一贯关系密切,不然也不会订下联姻的事。


    “那段时间康海一直和我说,觉得他们两个心术不正,所以想找个时机慢慢淡了来往,我劝他再等等,不要冲动,做生意需要人脉,如果刚起步就和同行交恶不是好事……”叶母脸上悔恨万分:“我没想到就是因为我劝他的这些话,让我们两个后来遭遇了祸端。”


    “当时江昌林和秦鸿越一直想给企业招商,但是企业规格小,不少投资商都不是很看好,这导致他们企业一直缺乏资金,做不大。”她说:“他们最后就想了个办法,想走捷径来积累资金,就和当地的一家私有银行背后勾结,一起通过汇票承兑作假骗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资金各自瓜分走,给企业赚取了招商资金。”


    “后来有一次,江昌林他们喝酒吃饭,叫上了康海,在酒席上说了自己诈骗的事,邀请康海一起入伙。”叶母说到这里,已是哽咽到泣不成声:“然后,然后……”


    叶父叹息一声,终是决定也将真相说出来:“我那晚被叫过去,得知他们做的事之后,心里很害怕,满心想着怎么切割跟他们的关系,好不受这件事的牵连。”


    “谁知道酒后,他们把跟我旗下企业的资金往来记录甩到我前面,告诉我这里面用的全是诈骗来的钱,他们就是这么悄悄地通过和我之间的往来洗钱的,金额早已达百万。”


    “他们威胁我,告诉我我已经没办法脱身了,必须和他们一起联手合作。”


    “我吓坏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回去之后玉珍看出来我不对劲,问我怎么了,我把事情也全都告诉了她。”叶父道:“玉珍劝我第二天去报警,然而还没来得及报警,江昌林和秦鸿越的人就先来了……”


    “他们给我看了偷拍斐然的照片,告诉我他们已经暗中盯上了斐然,如果我不配合,随时都会伤害斐然。”叶父道:“江昌林在电话里对我威逼利诱,告诉我只要我背下黑锅,等出来了就能飞黄腾达,他们会把自己的人脉资源介绍给我,帮我招揽资金客户等等,只要我愿意背下黑锅,替他们坐牢……”


    “我当时才知道原来警察最近一直已经在怀疑他们,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因此才想到了我,我完全……是被算计了。”叶父掩面道:“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如果我不替他们认罪,我的孩子会有危险,我的企业也会被他们针对,我在青市将会再也无法立足。”


    “最终我和玉珍一起签下了协议,答应帮他们两个顶罪入狱,他们答应我会帮我打官司尽量减少刑期,事实上也确实这么做了。”


    “再到后来我出狱,他的企业已经蒸蒸日上,就像最初答应的一样,他帮了我企业很多,托他的福,我的生意渐渐也好做起来,挣了不少钱。”


    “他答应当时会善后,法院判的偿还金额也都是他付的。所有跟诈骗有关的细节我真的都不知道……”叶父老泪纵横:“我也不知道,有这么多家庭因为他们的罪行而妻离子散,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不可能……”樊沉舟眼神呆滞:“你们在骗我……怎么可能?你们是帮江昌林背了黑锅?所以,所以一切事情都与你们无关?”


    “不可能……怎么会呢?”他简直无法相信叶父和叶母说的话:“当年的事你们一点都不知道?”


    跪在地上的叶母哭道:“是真的,那份协议我一直保存的有,但是害怕江昌林报复,我们一直都不敢把真相告诉世人……五年前斐然来问我们,我们都没告诉,就是怕斐然冲动去找江昌林对质,遭遇不测啊。”


    “对不起,无论怎么样也没办法抹除你家庭曾经受过的伤害,我现在能说的只有这句对不起了……”叶母再次道歉道。


    樊沉舟呆滞地,缓缓地将手中的刀放下:“所以说,一直以来我都复仇错了对象?”


    “我忙了这么久,全是白费……”他垂眸喃喃,面上满是无望,一滴泪水从眼尾滑落,他慢慢闭上了眼:“这真的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叶父感受到架在脖颈上的刀逐渐松开,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开,他想站起来逃开,却因为腿失力而跌倒在地。


    身后,樊沉舟抬起利器,用力地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腹部。


    “樊沉舟!”叶斐然大喝一声,想上前拦住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樊沉舟在病床前倒下,鲜红的血液瞬间渗透了衣服。


    一直在监听的警察也在此时也立刻冲进来,将叶父和叶母搀扶到一边,护士上前查看着伤情。


    随后,警察立刻上前将晕倒在地的樊沉舟控制住,接着将他送进医院的急诊室进行抢救。


    叶斐然呆呆看着病房地板上淌的那道可怖血迹,满脑子里都是刚才樊沉舟将刀转而捅向自己的绝望模样,以及妈妈跪在地上哭着坦白的那些话。


    那些话……全是真的吗?爸妈是帮江昌林背了黑锅,才会承受这些的吗?


    那么他一直以来做的这些,又算是什么?为了复仇,他几乎付出了一切,甚至毫无下限的利用了他心爱的人……


    不只是樊沉舟,他的复仇同样也是一场徒劳的笑话,不是吗?


    他转身走到房间外,缓缓走到由警察包围的父母面前:“爸,妈,刚才你们说的……”


    “都是真的吗?”


    叶母哭着抱住叶斐然:“斐然,对不起……”


    对于儿子这几个月在做什么一无所知,但从刚才的对话中也能猜出来,斐然是为了复仇一直在做各种努力。


    这么多年斐然有多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但凡能说出真相,他们一定不会选择隐瞒。就算刚才利器就架在脖子上,叶父都下意识想要隐瞒一切,如若不是妻子主动提起,他大概到死也不会提起这段往事的吧。


    他们知道,他们亏欠了斐然太多,太多了。


    唯有拥抱住彼此,无声痛哭,除了道歉,其它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眼泪不禁从眼角滴落,被叶母抱在怀中的叶斐然失声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独自承担这些,我是你们的儿子啊,至少应该让我知道才对。”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叶斐然抽泣着,回抱住母亲:“我们该一起承担这些的啊……”


    看着抱在一起的妻子和儿子,叶父最终也将胳膊搭上去,揽住了叶斐然的肩膀,安慰般拍着他的背。


    如今,说太多都不如一个拥抱来得实在。


    *


    江意清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医院,感觉到自己嘴上戴着什么东西,用手轻轻摘下来,发现是医院的氧气面罩。


    他艰难坐起身来,不仅浑身无力,并且还觉得胸口像被人攥在手心一样的疼痛。他捂着胸口,艰难地大口呼吸着,不得已又将面罩带了回去,身子躺回到床上。


    门外不断有人匆匆经过,护士之间的低语时而响起,但却无人停留。


    江意清在恍惚间想起来自己昏迷前的画面。


    那时,自己似乎正在别墅的小院子里散步浇花,忽然胸口一阵剧痛袭来,接着他无法抑制地感到意识模糊,巨大的痛楚几乎让他无法承受,晕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最近心脏病虽然时有发作,但这还是头一次痛到昏过去,在醒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医院了。


    想也知道,是被别墅里的仆人又或者是保镖送过来的。


    他尝试着将系统召唤出来,想要屏蔽自己此时的痛觉。幸而系统还是比较给力的,几秒之后,痛觉便渐渐消除了。


    【剧情已进入倒计时,请宿主抓紧完成未完成的剧情进度,与主要角色进度值。】


    江意清将系统界面打开后,发现樊沉舟的个人进度值不知不觉已经满了。


    如今只剩主角受的最后30点进度值需要完成,总剧情进度只剩百分之十,也差不多走到尾声。


    或许是因为蝴蝶效应,现有的进展和原世界的进展是完全不同的,比如现世界主角攻受并没按照剧情安排走到一起,更离谱的是主角受甚至还黑化到软禁了他。


    如今他只希望达成病死结局后能成功逃脱世界,再继续待下去不知道世界还要崩坏成什么模样。


    护士在此刻推门进来,看到他睁眼的模样,欣喜一笑:“你醒了,江先生,感觉怎么样?”


    江意清点点头,想要说话示意自己现在感觉还可以,但又意识到自己正戴着氧气面罩,不方便说话。


    护士忙说:“没关系,您好好休息,不用回答我。”


    说完后,护士便离开病房去叫主治医生去了。


    不到五分钟,四五个专家医生以及护士来了病房,一个熟悉的男人跟在医生身后走进来。


    正是顾安风。


    江意清的目光短暂停留在顾安风身上一秒,继而转开。


    医生们为江意清做了简单的心脏检查,确定他现在病情算稳定下来,又为他摘除了氧气面罩。


    顾安风走出去问着医生情况。只剩护士在屋内为江意清调试着心电监护仪。


    离开前问江意清需要什么就按铃。


    江意清点点头。


    护士又怕他无聊,帮他将墙上的电视打开,调到合适的音量后,轻轻带上门走出去。


    走到门外后,透过窗户又看了一眼门内的江意清,不由得感叹一声。


    这么年轻的患者,实在是可惜了。


    按照医生的说法,病人应该已经活不过一周了,医生正在紧急开会议决定开刀手术是否可行。就算不行也要试试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就这样死在病床上。


    希望病人自己能熬过这一关吧。


    江意清无聊地摆弄着微麻的手指,视线时不时抬起来看着电视。


    电视上此刻正在播报新闻,新闻中熟悉的医院名称吸引了他的目光。


    “13日下午两点钟,本市市二院出现一起携刀恶意伤人事件,嫌疑人系本市世华CEO樊某。据监控画面显示,嫌疑人樊某持刀于医院南门进入,乘坐电梯到达案发病房后,便持刀挟持了人质意欲行凶。”


    “据初步了解,嫌疑人樊某与被害人儿子疑因生意往来产生过节,继而产生持刀伤人极端想法,假借为被害人送饭为由取得了被害者及其妻子的信任,在被害人松懈的时候拿出刀具控制了被害者,并威胁让被害者的儿子赶来谈判。最终被害者的儿子在警察之后赶到,在多方周旋之下,被害人成功脱离危险。嫌疑人疑畏罪自杀,伤势惨重,目前已送进市二院急救病房进行抢救,后续情况请关注本台,近日持续为您报道本案情况。”


    世华CEO樊某,很明显便是樊沉舟了,而持刀伤人案的被害者,稍加推测也能猜出来,正是叶斐然的父母。


    他之前去市二院探望过叶斐然父母,知道叶家二老最近长期住在市二院养病。


    江意清看着电视上与案件有关的画面,喃喃着剧情是真的无法控制了。


    崩坏成这副无法收拾的模样,怪不得樊沉舟的进度值会不知不觉满了。


    江意清已无心再猜主角攻受的关系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如何把主角受最后的进度值刷满才是最后的头等难题。


    被医生告知情况不容客观,顾安风心瞬间跌入谷底,还想跟上去再问医生多一些情况,医生们表示要开紧急会议讨论手术事宜了,匆匆向他摆手离开了。


    顾安风难过的心仿佛在滴血,按照医生的说法,如果按照保守疗法,小清最多只剩一周可活,甚至可能今天、又或者明天就走了。


    手术的危险性更大,但又是如今唯一仅剩的办法了。


    他的小清……究竟该怎么办?


    叶斐然一直不敢进病房,怕江意清看到自己会影响心情,病情恶化。


    跟在医生身后听到了江意清的身体情况分析,面如死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浑身冰凉,艰难开口问顾安风:“我有按照你的吩咐给他定时用药,找医生复查治疗,怎么会忽然这样……”


    顾安风攥紧了手,看向窗外,沉默了半晌,才说:“不怪你,小清的情况一直都不乐观,其实本来……就离死不远了。”


    如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任江意清在叶斐然那里待着。他以为那是江意清自己的选择,他想让他有一段更加快乐的回忆。


    ——在他离世之前。


    第五十五章


    叶斐然心像被挖空了似的, 顷刻间沉下来:“你、你说什么?”


    顾安风兀自看着窗外,沉默不言。


    叶斐然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望着顾安风的侧脸:“为什么?我不明白。”


    “不可能的啊, 明明前几个月他都一直好好的, 怎么会突然病情恶化到这种地步?”他怔然道:“我甚至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


    但话音刚落, 他转而又想起一个月前江意清莫名其妙发烧住院那回事,在顾安风的要求下,江意清在身体好转的情况下还多住了半个月的院。


    本来一直以为是为了给吞并鸿来拖延时间的, 现在看来……也跟江意清自己身体的状况恶化有关么?


    他一时间再也说不出其它话来,不断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呢……”


    沉默了许久的顾安风始终没有开口, 如今再多说什么都没用了, 将江昌林做的恶行告诉叶斐然又如何?


    事已至此, 也已经无力改变现状了, 只是徒添悲伤。


    “一个月前我就知道他身体的状况了。”顾安风声音轻轻的:“我希望至少,他能快乐地度过最后的时光……所以才会任由他住在你那里。”


    “我知道他一直都真心喜欢你, 几个月前知道你们的关系之后, 我冲他发了一场火,甚至还气到第一次动了手。”顾安风道:“我想劝他和你断了关系。”


    “可他无论怎么样都不肯答应, ”顾安风叹了口气, 苦笑道:“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他这次是动了真感情。”


    只不过……他一直都本能的想要否认罢了。


    “无论如何都不要让知道你也参与了鸿来收购中来, 我怕他会受刺激。”顾安风回头看着愣在原地的叶斐然说:“他已经醒了,你一会儿进去看看他吧, 有你陪着他或许心里会安稳些。”


    他刚才进去的时候,江意清看过来的眼神仍是如以往一样冰冷的, 他已经不敢和那样的眼神再对视了。


    顾安风对叶斐然软禁了江意清半个月之久毫不知情, 无意间说的每句话就像刀子一样插进叶斐然心里。


    看着顾安风走远, 消失在走廊深处, 回味着他走前落下的话,他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一句都再也说不出来,最终面上缓缓地露出一个苦笑。


    喉头深处发出的笑声略带嘶哑,在寂静的走廊里甚至响起回声。


    真心喜欢……他?从来都不敢去想的可能性,就在刚才从顾安风嘴里说了出来。


    回头走到江意清的病房前,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窗朝里望,视线落在病床的江意清上,眼泪不由簌簌滑落。


    他在此刻不知为何莫名想起樊沉舟那日在病房里说的话,他说他曾相信因果报应,但他的信仰被实践证明只是行不通的狗屁。


    所以他才会选择自己来了结这一切。


    苦笑再度浮起在脸庞上,这世上怎么会没有因果循环?此刻他不就正在吞噬他曾经种下的恶果么?


    在这样的关头要他像这样亲眼送江意清离开,便是因果循环存在最好的证明了。


    自从那天知道当年诈骗事件的真相之后,他便一直处于悔恨折磨带来的折磨之中,后悔当时会涌现出利用江意清来复仇的想法,后悔不顾江意清的意愿将他强行软禁在自己身边,后悔这几个月来做的所有的一切。


    从头到尾,江意清都是无辜的那个人,没有伤害过他,更没有对不起过他。


    他目前创立的公司的本钱是通过购买庆闻区地皮敛来的,而庆闻区重建的消息,正是他在江意清家里过夜的时候,在电脑桌前翻文件无意翻到的。


    他几乎通过庆闻区的地皮获取了成百倍的收益,因此才有了创立公司的资金,买了房子和车。


    但意外的是杜若宣忽然邀他入伙,邀他一起对付鸿来,甚至告诉他顾安风也参与其中。


    另外还有顾安风当时的妻子秦宣鹤,也在对鸿来虎视眈眈。


    杜若宣明确告诉他,他的目的是为了报复江意清,似乎笃定他一定会选择入伙似的,向他直接坦白了动机。


    叶斐然虽觉得不解,但事实上当时的情况并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答应下来,以向樊沉舟出手为条件作为交换,同意和他们三人联手。


    但事实上以他现在的状况,本来就不需要其他人帮忙的,对于樊沉舟的复仇计划本就打算细水长流慢慢来,清水煮青蛙才足够折磨。


    换句话说,搞垮世华的交易条件只是幌子,他只是不想让他们起疑心,顺理成章的参与进来。


    到后来,他参与了针对鸿来的一系列步骤中来,暗中把那些肮脏商战手段的证据偷偷保存下来,再之后,顺利接管鸿来成为新任股东和管理者。


    他满脑子计划着如何将鸿来实权掌控下来,接着把鸿来原封不动地送还给江意清。最后用这些掌握的证据牵制住江意清那卑劣的义兄,让他离江意清越远越好。


    到时候他才能堂堂正正亲口告诉江意清,自己并不是背叛了他,也绝不会背叛他。


    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所有,计划着等到这一天来临再让他知晓一切。


    原本以为只要让江意清待在自己营造的舒适楼阁里,再切掉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就可以杜绝他知道的可能性。安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再去向他坦白一切。


    没想到樊沉舟会忽然杀出来,偷偷联系了江意清,告诉了他鸿来覆灭的真相。


    谎言被戳穿,两个人之间的过往像美好的泡沫破裂,再也无法挽回。


    从父母嘴里知道当年的事实后,痛苦将他慢慢吞噬,他感到无能为力,唯有拼命地投入到工作当中,麻痹自己。


    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唯一挽回的方式就是去弥补自己亲手犯下的过错。


    他内心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将鸿来还给他的那一天,抱着他告诉他,从头到尾,自己答应和他们所谓的联手,实际上全是为了保护他而已,幻想着听到这些的江意清说不定会原谅自己。


    但如今——


    他和江意清好像等不到那一天了。


    *


    医生开完紧急会议,最终确定了手术方案,鉴于江意清唯一的亲属江昌林目前失去了行为能力,因中风在医院修养,手术签字只能由顾安风来签。


    然而护士在询问江意清的意见时,江意清却摇了摇头,拒绝了手术。


    他告诉护士:“我只有几天可以活了,只想安静地度过最后的几天。”


    “至少,我想有意识的死去,而不是死在手术台上。”


    因病人拒绝手术同意书,手术只好再次搁置。


    顾安风和叶斐然轮流陪在病床前,死寂的氛围让每个人心上都蒙上一层阴霾。


    顾安风坐在病床前,讲起了两个人儿时的故事,故事里有他、有江意清,也有在一旁笑意盈盈看着他们的江母,然而无论怎么样,故事讲到最后都会回归到劝他接受手术的主题上。


    不过江意清并没什么反应,任凭顾安风怎么说,他似乎都已经心意已决了。


    那种将死之人的悲凉几乎笼罩在他周身,让顾安风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他一生中经历过两次生离死别,第一次是父母离世的时候,那时他还小,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只是跟着旁人一起围在病床旁边哭,到最后慢慢才发觉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人离开了自己。


    第二次便是现在,他一生中唯一爱过的青年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而他,无力挽回、无力改变。


    等轮到叶斐然来换班的时候,他在门外低声对他说了句:“再劝劝他,拜托你……”


    从房间里走出去之后,隐忍的泪水立刻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叶斐然走进去之后,看到病床上睁眼躺着的江意清,视线触及到那削瘦的脸庞,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滞。


    他将门带上,缓缓走过去,在病床旁坐下。


    “我们好像,好久都没有像这样面对面一起聊过天了。”他轻轻地说,旋即身体微微低下来,手放在江意清身边交叠着。


    见江意清没躲开,他手逐渐靠近,握住了江意清冰凉的手掌:“你的手好冷,我帮你暖暖吧。”


    温热的手心摩挲着江意清冰凉僵硬的手掌,一直目视前方的江意清此时转头看了过来:“还在演戏吗?”


    “这是你能预料到的环节吗?”讥讽的笑容挂在唇角,又慢慢消失:“够了,叶斐然,不要再惺惺作态了。我已经没多少时间可活了,别再在我面前演戏了。”


    随着说话的幅度,又轻微咳嗽起来。


    叶斐然想扶他坐起来帮他顺下气息,被他躲开了。


    他收回了手,注视着江意清,许久后说道:“如果五年前你在大街上偶然遇到我之后,我没有怯懦,而是抛去心里的自卑和猜忌,跟你坦白了我的情感,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五年来我想过很多次,在决定把你强行留在我身边之后,这个想法也冒出来过很多次。”


    “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我就开始反复地后悔。”他说:“我试图找到机会去跟你坦白,坦白我从认识你开始就有的朦胧情感,但是我发现你已经不愿意再看我一眼。”


    “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获得你信任的资格,所以我只能用沉默去面对一切,我怕我说的更多,只会错的更多。”叶斐然看着他:“直到现在我知道我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你,我没办法再继续沉默下去了。”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搞砸了,我把事情全都搞砸了,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意清,我知道我不配让你原谅我……但我求你给我一个忏悔的机会,弥补我的过错,好不好?”


    “拜托,求你了,意清,求你接受手术……这样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叶斐然几乎快要落泪下来。


    【主角受进度值+2。】


    “从没有想过要伤害我?”江意清转过眼来,冷笑出声:“叶斐然,到了现在了你还在撒谎……瞒着我和顾安风打配合做的那些事你怎么解释?背地里针对鸿来用那些下三滥手段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伤害我吗?”


    “那些、那些是有理由的……”男人看着青年,慌乱地解释着:“求你相信我……我手里头有他们和股市庄家交易的证据,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交到你手上……”


    “只要再等几天就可以了,最多超不过一周……”泪水无意识地滑落:“正嘉实权就会到我手上了,鸿来就可以还给你来管理了,你信我。”


    江意清忍不住笑了几声,他实在觉得叶斐然现在有些可笑,纵使说些别的深情话语说不定还能赚他些眼泪,可他却选择扯些明显不可信的谎言。


    到现在,居然说所谓的背叛都是为他才做的。真的以为他会相信吗?


    那看似悔恨的神情,包括那眼角滴落的眼泪,在他看来都虚伪至极。


    “嗯,所以酒吧那晚所谓的重遇不是你设计好的?你也不是因为我爸参与过收购叶氏才怀恨在心接近我的,你也没有通过偷看我电脑前的资料知道庆闻区重建的消息,由此大赚了一笔而彻底翻身……”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误会。”他看向叶斐然:“你有信心,对我说出这些话吗?”


    从没有想过,原来江意清早就知道了这所有的一切,叶斐然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主角受进度值+5……+3……】系统播报,主角受的进度值正在不断增加着。


    【世界线时间倒计时五分钟,请宿主抓紧时间。】


    江意清已经感觉到胸口开始疼痛,头部的胀痛让他视力开始慢慢模糊,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我对不起过很多人,但唯独没有对不起过你。”


    男人掩面痛哭流涕:“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意清……”


    “为什么总是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才知道后悔?”江意清气若游丝:“早知道如此,你就不该利用我,也不该做这些事。”


    随着男人不断响起的道歉声,系统播报主角受进度值终于走完最后一截,已达到满点。


    剧情点随之也开始上涨,涨到99%时停下。


    江意清已经感觉肢体不受控制,濒死的感觉掌控了他。


    跪在地上道歉的男人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上前呼喊着他的名字:“意清?意清?你醒醒……看看我……”


    “医生?护士!”慌乱到极致的呼喊声,伴随着疯狂按病床前呼叫器的声音:“他撑不住了!快来人啊!救救他!”


    五分钟后,值班医生和护士急匆匆赶来,对病床上已经昏迷许久的江意清展开急救,用尽各种手段都没有任何效果,病人的生命体征逐渐消失,直到彻底失去脉搏和呼吸。


    隐约听到里面的声音,察觉到不祥的征兆,叶斐然在ICU病房外抱住走出来的医生的手臂苦苦哀求:“再试试,一定还能救回来的,求你们再试试……”


    医生叹气:“还在抢救,但大概率……救不回来了。”


    “手术呢?可以做手术啊,做手术会不会有几率救回来?”


    “心跳已经停止了,这种情况已经无法手术了。”医生道。


    “抱歉,我们只能尽可能地做CPR,看能不能挽救……”说完后,医生又匆匆返回重症监护室里。


    看着医生的背影,以及关闭的ICU房门,叶斐然眼前景象瞬间化作重影,险些晕倒在地。


    他心中不停为江意清祈祷着,但一切已成定局,多么虔诚的祷告也无济于事。


    十分钟后,医生摘下口罩走出来,宣告了江意清死亡的消息。


    叶斐然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冷静,他穿过医护人员,走进病房。


    走近江意清病床,伏在他病床前,握住他冰冷的手,帮他暖着手:“对不起。”


    “我对我过去做的大部分选择都感到悔恨,但是唯独设计和你偶遇的那一晚我从来都没后悔过……”


    “只有这样我才有勇气接近你,才能有勇气说出……”他俯下身,闭上双眼亲吻着江意清苍白的唇:“我爱你。”


    泪珠沿着脸颊滑落到江意清唇瓣中间,叶斐然睁开闭着的眼睛,喃喃凑近江意清的耳畔:“所以请你不要走,回来……”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你,回来吧……”闭眼吻过那像冰一样的眉眼:“回来我身边……求你。”


    世界线结束的那一瞬间,剧情依然卡在99%,江意清按照预设的那样被抽离出意识,本体随着系统进入时空隧道,即将传送进主神空间。


    或许因为意识还未抽离干净,传送通道中隐约出现男人的哭喊声,随后医护人员赶来的嘈杂脚步声、医疗仪器与设备运作的声音纷繁响起,但那些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


    江意清也感觉到越来越疲惫,他不明白,既然自己已经脱离任务世界,为什么依然不能转为第三视角来俯瞰一切,反而依然有种意识停留在任务世界的感觉。


    直到快要触及到传送之门的时候,隧道响起了叶斐然的声音。


    比刚才的所有声音都要清晰,就好像就贴在耳旁倾听一般。


    那句沉重的“我爱你”响起在耳旁之时,开启的传送之门也随之关闭,一股刺眼的白色光亮在眼前亮起,江意清几乎睁不开眼,下意识地将虚无的手挡在眼前,发现无济于事后又将手放下来。


    叶斐然的话逐字逐句响起在通道内:“不要走……回来……回来我身边。”


    而就在此时,江意清也同步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地朝后倒去,从来时的方向不断后退,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推动着往回涌去。


    【001?这是怎么回事?隧道怎么把我往回传了?】江意清抵抗不了那股力量,只能往后不断倒退着。


    【主角受正在尝试强制唤醒您,他的执念过于强大,主神无法控制,只能被迫关闭传送之门,因此您才会被迫被传送回任务世界。】


    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进展,被迫传送回去的江意清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那股巨大的光亮越来越亮,直到笼罩在他整个人脑袋上方。


    江意清试着睁开微眯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光亮,这才发现光球里似乎正在播放着什么画面,他试着伸出手指触碰,就像触电一般和光球产生了某种连结。


    任务世界发生过的一切似像是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重现,画面中除了他以外的人物依旧是任务世界有关的熟悉角色,但画面中发生过的事情他都没有任何印象,仿佛就像平行世界发生的事件一样。


    他被迫接收着眼前的所有画面,慢慢回忆起了过去的所有事情。


    原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个任务世界了,在这次之前,他已经经历过整整一百三十五遍任务世界,但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而达不到剧情完成标准,因此被打回原点重新轮回。


    就如系统所说,每被传送至起点之时,他就会被抹去了所有记忆重新开始。


    通过光球传输的画面,他回忆起了过去这一百多遍任务世界自己所做过的所有选择。


    在有几次时,为了推动剧情点增加,他甚至不择手段去害世界里无关的角色。


    有杜若宣,也有秦宣鹤,甚至还有何寒熙,又或是其他无关的路人甲,全都是他残忍利用过的对象。


    即便这样……他都没能逃


    出这个任务世界。


    江意清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刚走过的这一个轮回重新在脑海里播放了一次,江意清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主角攻受的剩下半截进度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崩坏值……而是悔恨值。


    他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主角,因此也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


    但事实就是他才是这个任务世界的主角,所有的剧情线都因他而起,理应因他而结束。


    为什么他始终只差临门一脚,就是无法逃脱,就是因为故事从未圆满结束过,他只管剧情满点后离开,留在任务世界的主角们却都心怀怨念,世界并没有真正结束,主神自然不会放他离开。


    这意味着他机械地按照系统指示推动剧情,甚至为了推动纸面剧情完成,不惜推无辜的人进深渊,全都是走错了方向。


    而这一次,他必须让剧情圆满结束,才能结束一切。


    他想,能够再有一次机会其实也不错。毕竟他还有没做完的事,即使无关剧情,他也想做完这些事再离开,至少不留遗憾。


    第五十六章


    叶斐然跪在病床前, 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江意清的名字。即使知道已经毫无唤醒他的希望,但仍然还是不愿放弃。


    顾安风在接到江意清病危消息时,第一时间便从附近的酒店赶来, 但依旧晚了, 没能见到江意清最后一面。


    他站在病房门口, 一眼便看到里面悲声低泣的男人,视线随之落在病床上紧阖双眼的青年身上。


    即便早已经准备好,但此刻莫大的悲痛真正袭来, 他还是感觉眼前一黑,脑袋说不出的昏沉。


    他僵硬地抬步走到病床前, 看着江意清安静躺着的模样, 泪不由得滑落。


    而就在此时, 紧紧握着他的手低泣的男人却忽然抬起头:“他手动了!”


    “医生?他手指动了!我感觉到了……他手指刚才动了!”男人起身, 朝门口大声喊道:“他还有救!快来看看他!救救他!”


    顾安风心跳几乎停了半拍,眼睛抬起, 视线落在江意清身上, 注视着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


    那手指确实如叶斐然所说,微弱地朝上抬了一下, 虽然幅度极小, 但仍然能看出来。


    原本已静止的心电图曲线也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


    他的小清还有救……还有救……


    医生听到叶斐然的呼喊, 很快返回来查看情况,在确定江意清重新拥有生命特征之后, 快速组织医护小队对他开始了急救。


    急救过程中,叶斐然和顾安风被请到了病房外等候。


    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忙碌不停, 脚步匆忙。


    过了快十分钟, 医护人员走出来找到走廊焦急等候消息的两人, 交代了江意清目前的情况。


    虽然已经逐渐苏醒, 但是心脏已经开始衰竭,如果不马上动手术,还是坚持不了多久,但病人清醒时已经明确拒绝过手术,医院没办法强行去做手术,只能先来问顾安风。


    顾安风立即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明确表示一切后果由他来承担,希望医生全力去救江意清。


    医务人员拿到手术同意书后匆匆去办好相关手续,紧接着准备和手术相关的器械与工具。


    随着ICU亮起红灯,江意清的手术开始了。


    而对于走廊等待的两个人,煎熬也随之开始了。


    *


    江意清醒来后,第一反应是浑身无力,胸口隐隐传来刺痛。


    努力睁开眼后,看到身上各个部位插的管子,眼睛抵抗不住疲乏一开一合,看着病房的天花板。


    不到五秒钟,他便再次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耳旁有沉闷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直到自己床前停下。


    接着他感到温热的手掌放在自己胳膊上,旋即有低低的哀伤声音萦绕在耳旁:“小清……”


    他能分辨出那是顾安风的声音,本能的想要回应,却发现难以出声,眼皮打架,意识昏沉,只能被动的陷入昏睡状态。


    拉住查看江意清状态的护士,顾安风有点担忧:“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手术做完后,已经昏睡两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有点担心……”


    担心他是不是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护士道:“放心,我们会密切关注他术后状况的,病人身体本来就不好,心脏支架手术做完后昏迷一到两天属于正常现象,您再等等看。”


    顾安风只好点点头。


    护士关上门离去,只剩顾安风独自坐在座椅上,定定望着昏睡着的江意清,以及他身上插的术后引流管,想到他遭的这种种罪,说不出的心疼。


    望着某一处正在出神的时候,眼眶也无意识湿润了,祈祷着江意清能尽快醒过来。


    但事实上医生和他都知道,这不过是强行给小清续命罢了。


    就算说他自私也好,能让江意清多活一天就算一天,让他直接放弃是做不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顾安风耳边忽然一道声音响起:“哥……”


    顾安风抬头望去,看到是心心念念的青年终于清醒了过来,正怔怔望着他。


    他一时呆住了,已经不记得江意清多久没叫过他哥了。


    甚至就像这样眼神投到自己身上都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眼眶的泪水滴落下来,他俯身下来:“小清,你醒了。”


    江意清缓缓抬起手,凑到顾安风脸颊旁,帮顾安风擦着眼泪:“怎么哭了……你这样不好看了,哥。”


    熬夜通宵守护让男人看起来憔悴无比,眼底的乌青很是明显,面部状态差极了。


    在江意清心里,顾安风永远是那个英俊温柔的大哥哥,他是看不得他这个样子的。


    顾安风将脸颊凑过去,让江意清手方便凑近来抚摸,一边扯出笑容一边轻柔道:“没事,我……我没事。”


    “你感觉怎么样?医生刚给你做了手术,你已经睡两天了。”顾安风道。


    “胸口有点疼……浑身没劲,”江意清说:“除此之外,其它都还好。”


    “我去叫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顾安风起身,准备去喊医生过来,却被江意清拉住了胳膊。


    “哥,你别走……”江意清声音轻轻的:“留在这里陪着我吧。”


    顾安风一怔,回过头看向江意清,轻柔一笑:“好,我不走,我陪着你。”


    顾安风按下病床前的呼叫铃,等到医生来检查的时候也一直在旁边陪着。


    经过术后评估后,江意清身上的管子都可以一一撤下了。


    他尝试了下想要下床,但是腿又酸又麻,刚要下床就险些跌倒,只好又躺了回去。


    “没事,不急,慢慢来。”顾安风温柔说:“再休息几天再试着下地吧。”


    江意清朝顾安风笑笑,乖巧地说:“好。”


    话音刚落,脑内的系统001准时开始报时:【距离世界强制结束还有15个小时,宿主抓紧安排剩余时间。】


    虽然由于主角受的怨念过于强大,他被强制原路传回,等于重新拥有了一次完成剧情的机会,但是时间有限,只有72个小时,做完手术昏迷了两天,于是就只剩最后一天。


    他要在最后一天内,试图将所有事情推回到正轨上,用自己的方式给这个世界一个结局,将一切画上句点。


    护士和医生走后,病房里只剩顾安风和江意清两个人。


    再次恢复和江意清独处的状态,顾安风心里浮出些莫名的紧张。


    害怕江意清刚才突如其来的依赖只是由于刚醒来还意识迷蒙,也害怕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再度恢复到之前的淡漠模样。


    忧虑到头都不敢抬起来,不敢和病床上的青年主动对视。


    直到江意清主动看过来,叫了一声:“哥,这段时间……”


    “你一定很担心我吧。”


    顾安风抬头看过来。


    江意清面上浮出笑容,接着又缓缓垂下眸:“从那天我让你离开我家之后,我就一直刻意避开你,我们上一次像这样坐下来说话,我都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之前了……”


    “印象里,似乎是妈妈葬礼那天?”他认真回忆起来:“那天我实在是太难过了,你抱住我,我也就那样顺理成章躲在你怀里哭了。”


    视线转回到顾安风身上,冲着他再次露出一笑。


    “其实我也希望我能多撑一会儿,我拼命告诉我自己,你背叛了我,对我撒谎,背地里练手外人算计江家,我不该再对你抱有期待,再依赖你,可是我真的好没出息啊。”自嘲一笑:“最终还是没坚持下来,没办法装作决绝的样子。”


    “你知道吗?那天从你从我家走出去的时候,不,准确来说是我说出让你离开我家那句话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江意清声音轻轻的:“后来我想我不该那么冲动,最起码该听你解释完,可是又想到铁证如山,就算你再说再多,也只是堆砌更多谎言。”


    “我就在这样的矛盾冲击之下,固执地和你划清一切联系。”


    江意清闭上眼,笑着摇了摇头:“我干嘛要说这些呢?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怎么样,在我心里我们一直还像以前那样,我其实从来都没生过你的气。”


    “做手术之前我有长达几分钟濒死的感觉,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真的不想就这么走,我还没跟我哥告别,我还有好多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幸好现在能把这些话说出来,我也不会再后悔了。”他笑笑。


    “如果下辈子,我们还能……”继续做兄弟就好了。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蓦然站起来的顾安风给抱在怀里:“对不起……不该瞒着你的,从一开始就不该瞒着你的……”


    “如果早知道会造成这么多误会,我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一切的。”


    顾安风抱着怀中的青年泣不成声:“这段时间我每天心里都装着你,我想陪在你身边,可是我怕你不想看到我……小清,对不起……”


    在你最后的这段时光,我本来该陪在你身边的,可是却没能做到。


    江意清微怔,手环住顾安风的背:“哥……”


    “对不起……小清,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啊……”如果早一点能看清楚江昌林的真面目,发现他做的那么多龌龊的事情,会不会小清还能有救?


    顾安风不知道,此刻他内心充满着悔恨与痛楚,恨不得将青年永远留在怀里,不放他离开。


    “哥,我怎么都听不明白了,你在说什么呢?”江意清在顾安风耳畔轻轻说:“你说从一开始就不该瞒着我,瞒着我什么?”


    顾安风顿了许久,最终还是摇摇头,苦笑着拥紧怀中的青年:“没什么……没什么。”


    要向小清道出江昌林做的那些事,告诉他那个慈爱的父亲实际上是背后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恶魔,小清一定会无法承受的。


    在他最后的时光里,顾安风宁愿江意清心里多留存一份美好。


    即使代价是让江意清误会自己。


    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告诉江意清,爸爸最近因为中风住院,由他安排到外地找权威专家在进行治疗,后续他会安排他们视频通话的。


    让他不用担心爸爸。


    顾安风将怀抱松开,搂住江意清的腰将他放平。


    江意清问起来方熠的近况,顾安风说方熠后来没联系过自己,最近好像也没在其它公司见到他。他为鸿来工作了这么久,或许想休息一段时间。


    顾安风问,要不要让他来看看你?江意清立即说不用了,不要告诉他我的身体状况。


    江意清又问起来鸿来被他收购之后经营情况如何。顾安风滞了一下,抬头看江意清的神情,看出来他的确是随便问问而已。


    他垂下眸:“还在起步中,以前鸿来的员工都清的七七八八了。”


    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叶斐然最近有些不对劲……他似乎对鸿来的经营权蠢蠢欲动,正在暗地里收购股权,或许他对鸿来有想法,我正在盯着他。”


    “我始终觉得他这个人有点难捉摸,他的话你尽量只信一半。”他嘱咐江意清道。


    “嗯。”江意清点头。


    两人像以前一样面对面交谈了许久,直到江意清说累了,笑着说想闭眼休息一下。


    顾安风在旁边看着他,直到他睡着,又守了他许久,才慢慢走出去。


    【距离强制结束时间还剩9小时。】001机械音再度响起。


    江意清睁开眼,静静地看着顾安风离开的背影。


    *


    江意清喝的止痛药也只是勉强有用,医生开的其它药里有镇定安眠的成份,他慢慢睡着,直到黄昏才再次醒来。


    醒来后的第一眼便看到叶斐然在窗前站着,他稍微挪动了下上身。


    窗台前的男人便立刻转过身来,走到病床旁俯下身:“你醒了。”


    顾安风走后,叶斐然便过来守着他。


    他笑着摸着江意清的脸庞:“你能回来真好。”


    “我去给你倒杯水……”他站起来,转身准备去拿热水壶。


    接了一杯水,递给江意清,温热的杯身熨烫着掌心,温度让人感到舒适。


    “我听到了……”江意清抬起头,开口道。


    叶斐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在我昏迷的时候,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轻轻说道:“其实很奇妙,那会儿我明明已经意识都不清楚了,但是你说的话我却都能记起来。”


    叶斐然望着他,两人目光相碰,他在想江意清指的是那句求他醒过来,还是那句“我爱你”。


    江意清注意到他的眼眶异常浮肿,猜测是这两日熬夜加哭过的结果。


    江意清摩挲着杯身,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上大学之后第一次从外地回来那年,我去你家找你的那一次?”


    叶斐然望着他,没料到他会忽然提起以前的事。认真回忆了一下,从脑海里翻出了相关的记忆:“你骑着脚踏车从我家经过,顺带问我要不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后来我还在你同学家里喝多了过了夜,是那次吗?”


    江意清没想到他还记得,淡淡笑开:“就是那次。”


    早在叶斐然临近放假那段时间,他便有意无意在放学后骑车经过叶家门口。


    偶然会在篱笆墙外看见叶斐然父母从别墅里出来,或者叶母在院里晒被子、晾衣服。


    不过并没见到叶斐然。


    他装作无意地和父亲提起叶斐然,问他是不是放假了,他成绩那样好,自己可以请教他数学题一类的。


    父亲才说起,听叶家人说叶斐然会留校一段时间,只回来过半个月的假期,现在应该还没回来。


    他哦了声,没再多问,装作不在意地去忙起了其他的事。


    实际上在心里默默记下,算好叶斐然回来的时间,等他回来后,再次骑着脚踏车装作无意经过叶家门口。


    隔着篱笆栅栏,他瞥见叶斐然正倚在院里的樱花树下,膝盖上放着一块画板,手里握着画笔正在画板上画着什么。


    江意清将脚踏车停在篱笆外,走近轻轻喊了一声:“叶斐然。”


    青年抬起头,目光有些迷惘,四下望了望,目光很快锁定过来,微眯起眼:“江意清?”


    江意清本来还有些紧张,怕叶斐然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莫名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他笑着朝他招手,问他要不要出来玩,说下午有一个自己的同学在家里开party,问他要不要一起过去玩。


    叶斐然比他大四岁,虽然觉得和江意清并没什么代沟,但是和一群高中生还是没什么话题可聊。


    婉拒之后,江意清在篱笆外扯了扯他的衣服:“他们总喜欢闹我玩,你去了还能帮我解下围,就当帮我个忙了,来吧,好不好?”


    叶斐然看着他笑着央求自己的模样,心莫名软下来,鬼迷心窍般答应了,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你稍等,我去拿件外套,马上出来。”


    接着快步回到别墅里,给朋友打了个电话,推掉了下午的写生采风,随意拿了件外套便跑了出来。


    叶斐然那会儿盘靓条顺,身材修长又能撑起来衣服,随手拿的一件外套披在身上都显得人格外俊朗,气质更比一般人出众不少。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聚会上大部分人都围在叶斐然和江意清身边,两个人各自应付起了和自己搭话的人。


    江意清那会儿有个跟班跟他相当要好,眉眼也相当清秀,一直帮江意清拿酒过来,又拿来市面上的新款烟,两人亲昵共抽一根烟,凑在一起笑嘻嘻地开着不知谁的玩笑。


    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肆意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叶斐然忍不住不断投过去视线,江意清脸上的笑容让他感到莫名烦躁。


    猜测着他和身边跟班的关系,又在想自己是为什么会来这个聚会?


    看江意清抽完烟,又和一帮朋友聚在一起,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他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从江意清手中夺过酒杯,笑着说:“他酒量不好,一会儿还得送他回家,还是得少喝点。”


    旁人起哄着叫叶斐然代替来喝,江意清笑着说让他们别再闹了,转头却见叶斐然仰头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旁人笑着拍掌,又起哄说刚才江意清输了好几盘游戏,欠了好几杯,不罚完是不让他走的。


    叶斐然便笑着说代替来江意清喝。


    本来就不怎么沾酒的他忍着那股令人不适的辛辣滋味,硬生生帮江意清全部挡了下来。


    再到后来,晚上本来不打算留下来过夜的两个人,被迫因为喝醉了的叶斐然留了下来。


    叶斐然意识不清,快要睡着的时候,见房间门口闪过人影,和江意清很亲近的那个跟班拉着他似乎要走向隔壁房间,睡意一下子都消散了一半,他连忙出声叫江意清过来:“江意清,我不太舒服……你、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走廊还没走远的江意清应了一声,低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接着快步走了过来,推开门走进来:“怎么了?头痛吗?还是什么?”


    “有点想吐。”叶斐然低声道。


    江意清说:“我扶你起来去卫生间。”


    手刚放在叶斐然腰上,想要扶他起来,就见叶斐然握住了他的手,嘟囔说:“等会儿也行,我先躺会儿。”


    “你陪我一会儿,先别走。”他说。


    江意清说:“好,我不走。”


    叶斐然却好似不放心,又嘱咐了好几遍让他不要离开,在得到明确的回应后,才闭上眼睛。


    过了几分钟,江意清试着轻声叫了他几声,叶斐然咕哝了一声之后,翻了个身,没有了其它动静。


    床足够大,江意清爬上床,就躺在叶斐然身边,就这样睡了一夜。


    叶斐然笑笑,说道:“当时我还以为你真的和你那个同学之间有什么……你们看起来很亲密。”


    “怎么会?那次聚会,我提前和吕至杰说好了,让他配合我演戏给你看……那些人又怎么敢闹我喝酒?他们当时都怕我,只是我提前交代过罢了。”江意清笑了一下:“那会儿我真的很幼稚,看出来你在意我,其实我心里很开心。”


    叶斐然望着他,微怔了一下。


    第五十七章


    江意清微微咳嗽了一声, 眉心微皱了一瞬。


    或许是因为止痛药已经过了有效时间,又或是系统为了提醒他时间余额已经不足,加大了他的痛觉敏锐度, 即使只是这样简单的咳嗽都会牵动他的手术伤口, 带来钻心的疼痛。


    那眉头只皱了一秒便又再次舒展开, 因此叶斐然并没注意到不对劲。


    更何况此刻,他的注意力正放在江意清的话上。


    “人可能在少年的时候都会有些执拗,不知道该怎么直接表达情感, 我明明不是那样性格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却不知不觉也在那时变成那个样子了。觉得试探一下才会安心。”


    “高中毕业出国之前我办的那个聚会, 当时本来是打算等到你来为止的, 但是你后来打电话过来说要参加学校的创新设计比赛, 正好冲突,来不了。”


    “我当时其实很失落的。”他轻笑着说:“想着我要走一年, 你都不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后来我去国外之后, 你甚至也没打电话或者联系过我,我写了好多明信片, 和同学出去逛的时候也买了纪念品, 都专门给你留了一份。”


    “我想着就等你主动来联系我好了, 然后我就把东西一股脑寄给你。”他说:“难不成你还能一次都不主动来问我过得怎么样吗?”


    “事实却是,你的确就像我预想的那样, 就连一次都没联系过我。”江意清说:“直到我后来终于放了假回国,给你打去了电话, 发现已经联系不到你了。”


    “再到后来, 偶然遇到在百货商场门口做兼职生的你, 我很开心, 我觉得我能帮你,至少能让你过的不这么窘迫,但是你拒绝了我,还和我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心里是那么想我的。”江意清垂眸,静静道:“我想或许你说得对,或许我确实就是那种人,没错,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他叹了口气,“再到后来过了五年,五年间我身边换了很多人,我好像都快把你忘了,但是当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立刻就认出了你。”


    “你完全变了一副样子,和我记忆里的那个你完全不一样了,但是很奇怪,我当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江意清道:“我很激动的抓住了你的手,问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我身边的人都在望你,你好像有点怕。”


    “拿到了你的地址后,我开始频繁出现在你身边,你总有意躲着我,样子有些畏缩,你这个样子让我有些难受,我不知道以前的那个你去哪里了。”江意清说:“之后你婉拒了我的一切援助,想和我划清界限。”


    “再到后来你来我的分公司,当着我的面甩手跑开,我看到了你在跑开之前看的是樊沉舟,所以我觉得不对劲,我找人去查了樊沉舟和你的渊源,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背后针对陷害你们家的人。”


    “我还查到我爸曾经有世华的股份,但后来转让给了别人。”


    “再到后来,我的手下告诉我,那晚在酒吧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客户需要见,因为你当时你在家照顾父母已经有好一段时间,处于失业状态。”


    “我知道所谓的偶遇是你设计的,也能猜到你为什么忽然不抗拒我了,就算你想利用我,也没关系,我并不介意。”


    “如果你提,我甚至可以帮你报复你的仇人,但一切的前提是不能对我撒谎,不能……欺骗我。”


    江意清苦笑一声:“再到后来,樊沉舟告诉了我一切,我知道背后有人一直想搞我,也预想过那个人可能是我哥,生意上的事太复杂,或许他早就对江家的生意感兴趣了,只不过我爸一直不让他插手,我能找到他背叛我的一万个合理性,却给你找不出来一个。”


    “因为,我从始至终都喜欢你。”


    “你对于我来说,也从来都不是什么玩物。”


    亲自从江意清嘴里听到这句喜欢,比从顾安风嘴里听到带来的冲击力更大。


    叶斐然怔神,嘴唇嗫喏说不出话来。


    “我想过我们之间会出现的无数可能性,但从来没想过是这样收场。”


    “即便是这样,你下跪道歉的时候我还是会感到心痛,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


    江意清轻轻一笑:“但至少现在,我们之间终于可以就此结束了。”


    他几乎是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手中的水杯无力地从手中垂落,接着沿着床侧滚落到地板上,清脆的陶瓷碎裂声尖锐响起。


    叶斐然大惊,起身去搀扶江意清,却摸到他背部早已被汗湿透。


    被子从胸前微微向下滑落,手术位置正往外渗着血,将病服都濡湿了一大片。


    他瞬间慌乱起来:“伤口开裂了?”


    手颤颤巍巍地摸上去,才发觉被子里面全都是渗出来的血。


    可就算这样,刚才这么久他都没听江意清呼过一生痛。


    他到底是怎么忍这么久的?


    他惶急地起身去找医生,不想再重复上一次的画面,亲眼看到江意清在自己面前再病危一次。


    江意清却伸手将他拉住,他面上冷静祥和,跟叶斐然几乎完全是两种状态:“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别叫医生了……”


    他躺下来,几乎要被剧烈的疼痛撕裂了:“叫我哥来吧,我想最后见他一眼,不要叫医生,算我最后一次求你。”


    “别再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如此笃定,以至于叶斐然愣愣的看着他:“你才刚做完手术……叫医生救你怎么会没有意义?”


    江意清抚摸着他的脸,就像以前两人缠绵的时候一样,他怜爱地望着叶斐然:“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我几乎已经做完我想做的所有事了,我不会后悔了……”


    他摸着他的脸,帮他擦着眼泪:“你别哭,你哭我会更难过的,至少我想要平静的、离开。”


    他意识渐渐模糊,眼睛闭上。


    “江意清你醒醒,别睡……我这就去叫顾安风过来,你等着……”他将眼泪忍回去,可强忍悲伤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江意清眼睛半闭着,手也从叶斐然脸庞上垂下来。


    “求求你别睡,求求你……”叶斐然慌乱地望着他,俯下身来将他抱在怀里:语无伦次地说:“我爱你,从最开始我就喜欢你,可是我始终觉得我配不上你,才会故意躲着你……”


    “我知道、我知道一切都晚了,现在说这些一切都晚了……”


    “还记得我说过我总有一天会向你解释一切吗?”他笑着流泪:“那一天快到了呀,我马上就能从顾安风手里夺权回来,到时候我就把鸿来的股份全部过继给你,这就是、这就是我一直在计划的事啊……”


    “我没有想要背叛你,从来都没有……”


    “江意清……”他绝望的喊着他的名字。


    苍白削瘦的青年在他耳边轻轻说:“别哭了,连我都没有在哭呢……生活还是会照样继续。”


    “地球不会离了一个人就不转了。”他最后笑了一下,接着闭上了眼睛,陷入昏迷。


    过了好几秒,感觉到江意清失去动静的男人爆发出了一声悲鸣。


    医生和顾安风听到动静,接二连三的进来。


    医生给江意清想要实施抢救,叶斐然传达了江意清的诉求——也就是拒绝没有意义的抢救措施。包括,想最后见一眼顾安风。


    医生于是只给江意清做了基本的急救,保证他生命体征一直还在。


    不知又过了多久,江意清在迷蒙之间醒来,医护人员和叶斐然走了出去,病房终是寂静下来。


    他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于是顾安风只能俯身下来,贴近他的耳朵。


    “哥,我还有一些事,想要、想要拜托给你……”


    他在顾安风耳旁,说了自己临终前最后的诉求。


    接着最后给了顾安风一个拥抱。


    不过半个小时,他渐渐失去了意识,躺在顾安风怀里,再也没了任何的动静。


    病房里,心电图发出连续且尖锐的“嘀”声。


    顾安风一句话也没有说,闭了闭眼,亲了一下江意清的额头。


    接着沉默地将青年放在床上,帮他将被子盖好。


    清醒的这一天江意清曾有过状态好的时候,但现在看来那显然只是回光返照。


    所有人都走进来,医生判定病人临床死亡。


    叶斐然走进来,静静坐在江意清床头,望着青年的脸庞。他明白这次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再出现所谓的奇迹了。


    他只是想要,就这么安静地再在江意清身边,坐一会儿。


    *


    两周后。


    江意清入葬的墓园仪式上,稀稀疏疏只来了不到十几个人。


    来的人其中有江意清生前的朋友,还有江家的一些亲戚。


    生前江意清身边曾有无数簇拥他的人,但树倒猢狲散,自从江家落寞之后,那些跟随者便也消失的七七八八。


    方熠安排了葬礼的所有流程,对于他来说,这是他最后能为江意清做的了。


    墓园远处驶来黑色轿车,顾安风从车里走下来,他身穿一身黑色风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默默走了过来。


    方熠已经将他做的事曝光给了媒体,这次的葬礼也并没邀请顾安风,远远地看到顾安风走来,他感到有些不悦。


    但他知道他不该做什么,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毁了江意清的葬礼。


    顾安风静静坐在悼念席位的倒数第二排,他看到陆续有人走上前致上悼词,诉说着对江意清离世的惋惜还有对他的怀念。


    见不断有人回头望向自己,露出了古怪的眼神,他抬手戴上了墨镜。


    在顾安风之后不久,叶斐然也开车到达墓园。


    他捧着一束花走来,在最后一排坐下。


    同样不在葬礼邀请之列的他并不受人欢迎,但叶斐然显然不在乎这些。


    悼念与下葬仪式结束后,悼念的宾客纷纷上前给墓碑前送上鲜花,接着一一离开。


    叶斐然在人群最后,将手中的花束轻轻放在江意清的墓碑前,站在原地望着墓碑上的遗照。


    身后,方熠走上前来,声音冷冷的不带任何情绪:“别假惺惺了,我不想让你这种人的泪弄脏他轮回的路。”


    叶斐然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面前的墓碑,一言不发。


    “不要逼我找人赶你走,到时候场面会很难看。”方熠的语气已经很是克制:“至少今天,我不希望你出现在他的墓前。”


    叶斐然又静静站了会儿,接着朝墓碑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等叶斐然离开,方熠将他刚放下的那束花拿起,扔到了墓园道路一旁的垃圾桶里。


    葬礼结束后,方熠上车离开墓园,司机将他送回家门口。


    方熠刚下车,便被等待已久的男人上前拦住:“请问是方熠,方先生吗?”


    “我是。”方熠道:“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您有一个快递。”穿着快递员服装的男人拿出笔:“麻烦请您签收一下。”


    方熠迟疑地接过快递员递来的盒子:“我的快递吗?谁寄来的?”


    “哦,我帮您查询一下寄件人信息,您稍等。”快递员查看着手里的手机:“寄件人姓江,名字是——江意清。”


    方熠瞬间僵住了,愣在原地:“江、江意清?”


    快递员低头又确认了一遍,点点头:“就是这个名字没错。”


    “您核实下电话,如果是您的快递,麻烦请您签收一下。”快递员看向方熠。


    收件人信息的确是自己的,这没错。但寄件人……为什么会是江意清?


    或许是看他有些迟疑,快递员再次查看了一遍手机上登记的信息:“顾客是提前就把东西寄存到我们公司的,要求定时派送,也就是今天上午。”


    听了快递员的话,方熠缓缓垂下眸,顿了半晌后,最后拿起笔在快递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拿着快递盒回到家里,将门关上后,身体朝下在沙发上躺下来,将脸埋进沙发的抱枕上,不知过了多久,才又爬起来。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啤酒,将易拉罐拉环拉开,慢步坐回到沙发上。


    闷头猛灌了一口冰啤酒之后,他才终于鼓起勇气,抬手去拆开那只快递盒。


    快递盒里静静躺着两个信封。


    他愣了一瞬,伸手将最上面的那只信封打开,拿出信封里的信。


    原本以为是江意清的绝笔信,但从信的内容里来看,江意清写这封信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


    或许,是在被叶斐然软禁起来的那段时间写下的。


    信的内容很简洁,不过寥寥两小段。


    感激方熠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在所有人都背弃他的时刻还惦记他,以及在他初入鸿来到现在一直都忠心跟在他身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


    而另一个信封里存放着的是他的全部财产,他留给方熠,就当做方熠跟在他这么久的报酬。


    方熠将另一只信封拆开,一张崭新的支票沿着信封边缘滑落在地。


    他俯身捡起来,失神地看着上面巨额的数字,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泪流满面,喃喃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回来啊……”


    死一样寂静的房间里慢慢响起男人低声的恸哭。


    与此同时,从墓园离开后的叶斐然同样回到了家。他将身上的衣服脱掉,洗了个澡后,换上了下属准备好的蓝色西装。


    刚走出家门,便在家门口收到一个不知名的快递。


    他接过笔在签收栏写下名字,拿着快递盒坐上车。


    昨天刚刚办完鸿来的各种内部手续,手握鸿来最大股权的他已经掌握了鸿来的实权,只等今天董事会上正式加冕。


    这是江意清离世之前他便计划好的事,无论是否还有意义,他都会坚持完成。


    在后排座位上接完秘书打来的电话后,他的目光落在放在一旁的快递盒上。


    轻轻将盒子拆开,迟疑地拿出里面的文件袋,打开密封的文件袋。


    依次拿出里面的文件出来看,一张张鸿来多年来的债务账单展示在他面前,大多数都是财务部门隐瞒的坏账,就连正嘉收购核查的时候都没查到过。


    看着手里的账单,叶斐然失神怔了一瞬。


    *


    杜若宣拿钥匙打开门,走进屋里。手在墙上摸了许久,摸到灯开关的位置,将灯打开,随后在玄关换好鞋,慢慢地走进客厅。


    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身体朝后仰瘫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双眼。


    手机在这时响起,他轻皱眉接起来。


    是母亲打来的,询问他有没有给客户送货过去。


    杜若宣沉默了几秒:“我忘了。”


    事情是母亲前天就交代过的,他前天就不知为什么将这事忘了。昨天也特意交代过一遍,叫他一定记得,但今天杜若宣又忘记了。


    女人在那头叹了一声气,倒也没责怪他:“若宣,你最近怎么老忘事?天天浑浑噩噩的……唉,算了,明天我自己去送货吧。”


    杜若宣没再说什么:“妈,不好意思。”


    电话挂断,杜若宣将手机放下。兀自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久的呆,麻木地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机打开。


    然而电视机上刚一打开,播报的却是鸿来前任继承人江意清下葬的消息。


    杜若宣注视着电视机上媒体拍摄的现场画面,看了几十秒,接着将电视机关掉。


    房间再度回归寂静。


    他早就得知了江意清去世的消息,那时刚得知的时候,他的反应要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平静。


    他毕竟是重生者,早就知道这是江意清必然面临的命运。


    他不知道江意清有没有完成这一次的任务,但若是没有完成也会再度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重来,自己也不会再遇到了。


    不知道那个世界的杜若宣,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而他和江意清最后的结果,会不会也和现在有所不同?


    他压制着胸口处莫名升起的闷痛,告诉自己他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避免了上一世替人顶替入狱的结局。一切都很好,他应该高兴才对,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拿出口袋里的钱包,打开里面那张合影,拿在手中。照片上,两个少年揽着各自的肩膀,对着镜头露出微笑,像是单纯无邪的孩子。


    这张照片拍摄于高中某次老师组织的活动课上,当时他和江意清两人组成一组,在课后拍了这张照片留念。


    那是他和江意清唯一的一张合影,也记录了两个人最美好的时刻——那时他还刚转学过去没几天,两个人的关系可以说还不错。


    看着两个人的合影,杜若宣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仿佛沉浸在回忆中。


    人与人之间若是一直停留在初见那时,该有多好啊。


    慢慢地,他感觉到水滴沿着侧脸滑落下来,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牵强,但他仍然强迫自己笑着,仿若这样就可以掩饰自己此时涌上来的难过。


    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场面诡异又矛盾。


    *


    夜色迷人,零度酒吧的夜场在九点钟才刚刚拉开帷幕。


    樊沉舟刚坐下便要了杯威士忌,一旁的袁文恺连忙拦住:“你的伤好没好?养伤期间最好还是别喝酒。”


    “那你叫我来干嘛?看你喝?”樊沉舟嗤了一声:“得了,来酒吧不喝酒算怎么回事。”


    “最起码加点红茶。”袁文恺看了他一眼,又吩咐了酒保一遍,让他把端上来的酒再调一遍,度数调低一点。


    兑了红茶的威士忌端上来,樊沉舟尝了一口,下意识皱起了眉。但心里也知道自己现在确实不能沾酒,于是便也没说什么。


    在医院自杀未遂被送进病房抢救后,最终他还是被救回了一条命,本来要在清醒后送去公安局立案起诉,很可能会以故意伤人未遂的罪名被判刑。但叶家父母主动找到公安局,表明自己愿意谅解,希望可以对樊沉舟从轻处理。


    最终基于多方面因素,樊沉舟被宣判缓刑,在医院养好伤之后便出院了。


    樊沉舟的公司已经宣告解散,背负了上千万债务的他最近正在袁文恺的公司上班赚钱。当然这也是无奈之举,虽然给袁文恺打工显然不足以偿还自己的债务,但目前的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来。


    房子被抵押后,现在他也暂时睡在袁文恺那里。两人下了班后没其它事,便一起约着来酒吧喝一杯,释放压力,打发时间。


    两人认识了多年,在一起喝酒就是随便胡聊侃大山,没什么顾忌。


    樊沉舟问起袁文恺最近被老爷子逼婚到处相亲的事,取笑了他好久。


    两人喝的都快醉了,袁文恺朝舞池里望了望:“其实现在青市阔少圈没了江意清,还挺无聊的……你不觉得吗?”


    樊沉舟拿酒杯的手一僵,接着沉默了几秒,仰起头喝了一口酒。


    见樊沉舟脸色不对,袁文恺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将酒杯放下:“对不起沉舟,我忘了你喜欢过他……不该提起他的。”


    樊沉舟说:“没事。”


    “其实我觉得他现在应该算是解脱了,他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死前也受了不少罪。”


    “唉,哥们喝了点小酒,脑袋都喝晕了。”袁文恺还是有些愧疚。


    他知道樊沉舟好不容易才忘记江意清,他确实不该再提起的。


    两人又喝了两杯,樊沉舟便提议回去了,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该要早点回去准备休息了。


    袁文恺便也起身,帮樊沉舟拿起一旁卡座上的大衣,递给他。


    两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樊沉舟似乎看到了角落卡座上的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投去目光,恍惚间看到了江意清,指间夹起一支烟,斜着身子过来问旁边的人借火。侧眼抛过来的目光清冷,唇间轻轻露出一抹戏谑笑容,美的让人失神。


    然而再一晃神,却发现一切只是幻觉。角落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袁文恺回身看了他一眼:“看什么呢?走了。”


    樊沉舟收回了目光,垂眸跟上他脚步:“没什么,看错了。”


    *


    青市郊区的一家高级疗养院里,楼下的花园鸟语花香,此刻正有不少老人在此结伴散步。


    作为青市最贵的疗养院,这里每月护理疗养费高达两万元,但与之相对的,环境、服务、设施也都是全青市最顶尖的。


    这也让在这里养老的老人基本都能获得高度舒适的体验感。


    然而此刻,七楼某一间房间里,忽地传出突兀的尖锐声响。


    “滚……滚开!”床上几乎头发全白的中年男人用力地将护工端过来的中药打翻在地:“我说了我不喝这个药,听不懂吗?”


    “给我滚出去!”男人大怒,但却因为下半身瘫痪不能动弹,只能抬起胳膊挥打着护士。


    护工慌张地收拾着地上的盘子:“这是给您配的药,有助于您康复的……”


    “说了我不吃!”男人喊道:“你们都跟那个王八蛋串通好了,想下毒害我,以为我不知道吗?嗯?给我滚出去!”


    护工急匆匆地端着盘子走出门去,正巧与门外走进来的顾安风迎面撞上。


    “抱歉……抱歉……”幸好盘子端得稳,碎片没落到男人身上,护工慌忙道歉,抬起头才看到是顾安风。


    “顾先生,您来了。”护工说:“江先生还是不肯吃药,在犯倔呢,您劝劝他。”


    顾安风挥挥手:“嗯,没事,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护工点点头,关门走出去。


    床上的江昌林死死盯着顾安风:“顾安风,立刻把我从这个地方弄出去!你有什么权利把我关在疗养院?想慢慢害死我是吧?你真以为没人能管得了你了?”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休息的他已经恢复了语言功能,但瘫痪加重,下半身完全没法动了,自那之后顾安风便将他从医院接了出来,送到了这家疗养院休养。


    顾安风站在他床前,和他对视着,低下身给他将被子盖紧:“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针灸疗程和中药都是医生定的,没人想要害你。”


    “你让他们切断我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江昌林不怒反笑:“以为我老了,就能任你骑在我头上为所欲为了?把我手机给我,把我的人都叫过来!我不要再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听到没有?!”


    “爸,不管你相信与否,其实我是在保护你。”顾安风道:“你以为我没帮你联系过你的亲信吗?”


    “在你手下办事的人听到你的名字就直接挂了,还有你那边的亲戚,也是一样,我有把你的近况分享给他们,还提出让他们接走你去照顾,可惜……没人愿意呢。”


    “大家都以工作忙为理由婉拒了我。”


    “不,不可能的……你他妈撒谎骗我!”江昌林拽住顾安风的衣角:“我还有文睿,叫文睿来……”


    “手机给我,我要给文睿打电话!叫他来接我走!”


    顾安风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拨开:“哦,你说你在国外的那个私生子……我也联系过,他们听说你不仅没钱还背负了几亿外债,直接跟你撇清关系了,说自己没回国的打算。”


    江昌林愣住,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所以爸,你也别嫌弃,本来无论怎么排现在负责管你的人都不该是我,但目前看来,只有我能照顾你。”顾安风说。


    “江、江意清呢……”江昌林抬起头:“我养了那崽子二十多年,给他锦衣玉食的供着,他现在一眼都不来看我?”


    “江意清?”顾安风抬眸,望向他,声音忽地透露出一股冷意:“他两个月前就死了。”


    江昌林大惊,望着他一步步走来,像是看到了来自地狱的罗刹。


    “爸,你怎么这么惊讶?”顾安风凑近,低声道:“他的死,不正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是的,我全都知道……”他极轻的笑了一下:“我早就知道你对他做的所有事。”


    从顾安风的眼神中,江昌林看出了很多事情,以前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背叛自己、背叛鸿来,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


    “安风……”江昌林彻底慌了,他试图拉住顾安风的手:“全是误会啊,安风,无论你知道什么了,全都是误会,虽然小清不是我的孩子,但是……我对他怎么样,难道、难道你看不出来?”


    顾安风却已经没耐心再听下去了,将他的手拿开,放回到床上:“爸,你该休息了。”


    他看了眼手机:“公司还有事,我得先走了,抽出时间来看你,主要是因为护工说你一直不安分,给她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放心,爸,念着你往日的恩情,我会给你一直供着钱,让你在这里安稳的生活。”顾安风道:“以后跟您每天相处的就是这群护工们,所以你最好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安分点,好好配合她们的工作。”


    “毕竟吃药对你身体有好处,你自己看着办。”他轻笑。


    接着继续说:“如果你想要手机,一会儿我会让护工她们给你,但是我得提醒你一下,爸,你现在在外面名声可不太好……叶斐然找媒体曝光了你的一些丑事,越来越多早年的受害者正在站出来找你的下落,想讨钱回来。”


    “所以爸,我还是得给你一个忠告,现在找人接你回去,真不是太明智的选择。”


    “最后,跟您说一声,以后我不会再来了。”顾安风道:“您正好也不想看到我,就自己好好保重身体吧。”


    “那么再见了,爸。”顾安风朝他道别,转身离开。


    “安风!”听到他说以后再也不会来看自己了,江昌林彻底慌了,试图拉他的衣服,但没拉到:“安风,你等等!别走!”


    “安风你不能不管我!不能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江昌林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安风!顾安风!我以前怎么对你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你他妈给我回来!”


    见顾安风头都不回,他绝望地咒骂起来,直到顾安风将门关上,将房间里的辱骂声隔绝在内。


    顾安风坐电梯下了楼,在疗养院的花园旁坐了会儿。


    下意识地想拿一支烟出来抽,但看到旁边不断走过的老人,最后还是收了起来。


    江意清临终前告诉他,妈妈的那笔遗产留给了自己,律师在妈妈去世后第一时间就私下联系了他,他继承了遗产之后,将钱秘密存在银行里,一直都没动过。


    他嘱咐顾安风将钱取出来,给方熠留一半,剩余的一半留给顾安风自己。


    接着又告诉了他叶斐然的计划,让他小心叶斐然。


    顾安风已经无心再继续经营鸿来,觉得叶斐然想要鸿来的实权,自己也不是不能给。


    但他要叶斐然付出代价。


    于是他秘密将鸿来的全部资产转移到自己旗下企业里,只留下一堆难以解决的坏账。


    这样叶斐然等于白白忙活了这么久,接手鸿来之后,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还要给鸿来还债。


    他坐在花园的长椅上许久,看着春暖花开的景象,不由想如果小清还在的话,那该有多好。


    良久后,他擦了擦眼睛,戴上墨镜。站起身,朝疗养院出口走去。


    *


    黄昏的海边,海面波光粼粼,成群的海鸥游弋在天空,掠过海平面打起片片浪花。


    叶斐然席地坐在沙滩上,望着海面,看着远处的风景。


    他拿起手机,给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像往常一样聊着今天的生活和工作,问他们怎么样。


    父母说自己正在外面买菜,准备回家做一桌好菜,问他今晚要不要过来。


    叶斐然笑着说没法过去,公司晚上有事,很忙,叫他们自己吃就好。


    父母嘱咐他再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接着又关心了他几句,才将电话挂了。


    江意清去世后不久,他便找媒体曝光了江昌林和秦鸿越早年的诈骗罪行,以及他们强迫自己的父母顶罪的事。秦家被介入调查,目前已有部分灰色产业被查封。


    而江昌林或许是躲了起来,失去了下落。


    父母总算沉冤昭雪,心情也因此大好,似乎是因为这个原因,身体恢复的也越来越快。


    就在前段时间,父母身体终于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办理出院之后便安心回家养老了。叶斐然给他们又专门购置了一套更宽敞的房子,想让他们住的更舒适一些。


    父母拗不过他,便搬了过去。


    叶斐然陪了他们好一阵子,想好好尽一尽孝,以前让父母跟着自己吃了好多的苦,现在总算可以苦尽甘来。


    他试图将自己沉浸在工作和生活里,除了工作就是照顾父母,努力把自己变得充实,没时间去想别的。


    装作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然而越装作一切都很好,他就越痛苦,直到渐渐的,他已无法承受这份痛苦。


    梦里全是那个青年的身影,有他曾对自己露出笑靥的模样、两个人欢好时他轻轻在身下喘息的模样,也有他冷脸连一眼都不愿意瞧自己的模样,还有病床前那气若游丝的说着这世界他不想再来的模样。


    他仿佛活在一个人间炼狱中,无法感知旁人的喜怒哀乐,终日看不到尽头。


    他累了,只想要解脱,也想去寻找那个离他而去的青年。


    将父母安置好,也已经将公司的产业都交给了亲戚来代管,如今他已经可以放手离去。


    叶斐然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最后看了一眼。接着起身,静静地朝海的中心走去。


    一步一步地走近,直到身体被海面上翻滚起的浪潮吞没,与深海融为一体。


    微风吹拂而过,沙滩上的一张照片随风飘落在海面上,照片里的青年被叶斐然拥在怀中,对着镜头,正甜美地笑着。


    远处的鱼儿跃出海面游玩嬉戏,荡起层层涟漪。海面随风涌起波浪,不断拍在沙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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