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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白衣(二)


    “壮士……真是好功夫啊。”


    百芳县位于华北道隆州西南, 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若非元景七年的天灾人祸,或许它的名字永远不会出现在皇案之上, 而且那怕是出现在权柄面前, 也只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字, 只是已经一笔带过的过去。


    就像是聚拢的云烟, 只待风一吹,便散开无影。


    但对于曲斯远, 百芳县在他生命之中,则是重之又重的存在。


    所以在入青鸾台的第四年, 当他如愿以偿进入寒虓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百芳县, 以祭拜父母。


    但当年双亲自焚, 居住多年的旧宅随之化为灰烬, 再见时, 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话里府邸, 还有一张张陌生面孔。


    曲斯远没有靠近,而是远远看着, 对着旧宅方向躬身长拜, 心里空得让他发慌。


    虽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但当亲自面对,亲眼目睹, 难免痛苦万分,犹如凌迟。


    曲斯远并不知道站了多久,就连天黑了都没察觉, 还是一个小孩路过, 见状跑了过来。


    “大哥哥, 天都黑了,你怎么不回家?”小孩问。


    曲斯远这才回过神,有些迟钝地看向小孩,小孩则是笑着看他,眼睛圆溜溜的,天真得如同一张白纸。


    “我没有家了。”曲斯远艰难地张口,声音略略嘶哑,给出了答复。


    “怎么会没家呢?每个人都有的啊。”小孩抓抓脑袋,不解写在脸上,“大哥哥你再找找吧,肯定有的,阿娘说每个人都有家的。”


    曲斯远听罢更难受了,但他不想对一个不懂的孩子解释,不想让他过早明白人生的残酷,便努力憋出一个笑来,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去找的,谢谢你。”


    小孩嘻嘻一笑,将自己踹在怀里的糖人拿出一个,递给曲斯远:“给,大哥哥,分你一个!你要早点回家呀。”


    “好。”曲斯远接过糖人,小孩挥手和他再见。


    待小孩扑向远处阿爹怀抱,曲斯远又目送他们身影走远,直到进了以前旧宅位置的府邸,他才心情难明的收回目光。


    默了片刻后,曲斯远举起糖人,发现是一个做鬼脸的小人。


    曲菁菁还在的时候,也很喜欢这种糖人,所以父亲从府衙散班回来会带,母亲去市集买菜会捎带,自己也会暂铜钱给她买,所以她房间里总是摆着一连串,有各种小动物,也有各式小人,活泼有趣,分外讨喜,曲菁菁舍不得吃,总会放坏。


    待天色完全暗下来,曲斯远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便用布小心包好糖人,头也不回离开了。


    只不过,他方一走出百芳县城,便被一群地痞流氓拦住。


    显然,这群地痞一早就注意到了曲斯远这个外来者。


    只不过,他们并不那么聪明,他们认为曲斯远是可以对付的。


    “看你衣着不俗,想必钱财不少,都交出来,不然今天别想活得离开!”


    带头的地痞厉声威胁,并用一种恶心下作的目光打量着曲斯远的脸,补充道:“或者用你上下的嘴伺候我,伺候好了,自会放你一马。”


    曲斯远着一身便服,软剑收在腰间隐藏的特制剑鞘中,闻言并没有立即出手,而是抬眼扫了圈,问:“二十一人,都想死在这里吗?”


    带头的地痞当即大笑起来,其他地痞也跟着嘲笑,只觉曲斯远自不量力。


    然而下一刻,随着曲斯远抽出软剑,刹那剑光如水,带头的地痞不及反应,便已人头落地。


    身后方才还嘲笑的地痞当即止了笑,皆惊讶地看着曲斯远,目瞪口呆。


    “还有人想要上前?”曲斯远持剑问话。


    地痞们面面相觑,皆开始往后撤,随即作鸟兽散,跑得飞快。


    曲斯远心里并没觉得痛快,只是将剑擦净,收回鞘中。


    正要离开,却听得背后传来脚步声。


    “这,这怎么死了呢?!”


    来的正是是县衙门的衙役,曲斯远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当即闪身往另一方向跑。


    但衙役后,突然出现一道白影,紧随曲斯远而来。


    曲斯远察觉到对方武艺不在自己之下,意外的同时拿出蒙巾将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出曲斯远所料,那道白影很快便追到了自己,并抢先一步到了自己面前。


    曲斯远不得不止步,同时也看清来者真容。


    来者着一身白衣,身量颀长,眉目如画而不失凌厉,甚至可以说,他脸上的冷漠疏离太甚,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很难关注到面容,而是害怕畏惧。


    是个厉害人物。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短暂的沉默后,曲斯远先出了手,对方当即迎战。


    只不过,为了不暴露身份,曲斯远并不使用自己常用招式,而是换了别的生疏招式。


    待数十招后,曲斯远发现对方用的是剑,似乎也并不怎么擅长,故而两人堪堪打了个平手。


    “别打了!快住手!”


    后面衙役终于赶到,同时紧张地看向白衣男子,发现他没受伤,才松了口气,转而望向曲斯远,气喘吁吁发问。


    “你,是不是持剑杀了方才那名地痞?”


    曲斯远却不答,装作哑巴。


    毕竟,本地的衙役不可能不知道当才那名地痞,如果执意要维护,那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这位壮士,你莫不是……莫不是也说不了话?”衙役犹豫着问。


    曲斯远点头,同时注意到衙役说话时,带了“壮士”还有“也说不了话”的字样,便打量了一眼除自己和衙役外的现场第三人


    ——正对自己颔首一笑的白衣男子。


    “壮士莫误会,我是本地衙役,叫曹升,那地痞叫王九,我早就要抓了,只是眼下要靠他查个案子,所以才没急着动手。”


    曹升见曲斯远依然不说话,忙上前解释,同时望向白衣男子请示。


    待白衣男子点头,曹升接着道:“不过很可惜,我们的线索因壮士你出现,被打断了。”


    如此,曲斯远便听懂了,眼前白衣男子该是府衙中人,而且看样子,身份很不一般。


    此外,他们放任王九的原因,是因为要放长线钓大鱼。


    不过现在,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将他们原本的计划打乱。


    曲斯远明白了前因后果,叹口气,握拳锤了下自己肩头,表示自己会帮忙。


    “那就请壮士跟我们走一趟,交代一下细节。”曹升对于曲斯远的配合很是高兴,当即上前做请。


    曲斯远点头,没犹豫便提步跟着曹升走。


    白衣男子也走上来,和他并肩而行。


    曲斯远瞥了眼白衣男子,本想要问他什么,但又立马意识到,这人是哑巴,自己也是“哑巴”,于是便作罢。


    本来以为曹升要带他去衙门,不想曹升只是找了个卖汤圆的小摊。


    “这是我阿姊的摊子,每天等我散职才一起回家。”


    曹升边笑着说话,边给两人擦净了桌凳,招呼坐下。


    “我让阿姊先煮着,咱们先聊,如何?”曹升看向白衣男子请示。


    白衣男子点头,曹升便去给自己阿姊交代几句,然后回来坐下,拿出册子开始询问。


    “先交代一下壮士和王九的关系吧。”曹升简单弄了墨,蘸笔就要开始写,默了片刻才想起曲斯远是哑巴,当即将册子给了他,道,“抱歉,我又给忘了,要不我问,壮士自己写?”


    曲斯远点头,拿过册子展开,但不待曹升问话,便自行写了起来,下笔自如,十分熟练。


    白衣男子就坐在曲斯远身旁,目光能轻易瞥见册子,不由露出个微笑来。


    曹升见白衣男子不拦,自己也就静静等待。


    没多一会儿,曲斯远就交代完了,抬手将册子递给曹升,曹升接过一看,顿时一惊,道:“看来壮士也是官家人,该交代的一样不拿,颇为详尽。”


    “还有这字,写的贼好贼好的,让我这册子都跟着好看了!”


    “汤圆好了。”


    这时曹升的阿姊将三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端过来,曹升起身帮忙,将汤圆端给白衣男子和曲斯远。


    “渐入深秋,天气转凉,晚上吃碗汤圆可暖和了。”曹升笑吟吟的,自己率先吃了一大颗。


    白衣男子跟小摊格格不入,但也毫不在意地吃了一颗,然后边嚼边抬头看向曲斯远,有种等着看笑话的感觉。


    曲斯远戴着蒙面巾,摘下定然露出真容,但是不摘肯定吃不完汤圆。


    按理说,汤圆不吃也罢,本不是什么大事,曲斯远拒绝便好,但或许是因为这个小摊热气腾腾的,曹升姐弟又都热情爱笑,在这深秋的夜里,格外温暖和珍贵,曲斯远犹豫一番,端起了汤圆,然后当着曹升和白衣男子的面,直接一跃上了旁边房檐,很快便只能看到垂下来的衣角。


    曹升愣了愣,道:“壮士……真是好功夫啊。”


    旁边白衣男子自是明白曲斯远有意遮掩真容,同时又馋汤圆,才有此下策,不禁莞尔,心情大好。


    很快,房檐上下的三人都吃完了汤圆,曹升意犹未尽,便又盛了三碗。


    白衣男子瞥了眼房檐,起身端起其中一碗,放在了旁边高处,随即便有只快得只剩残影的手取走了汤圆。


    作者有话说:


    小远猫猫躲房檐吃汤圆,柿子贴心投喂~


    柿子和老婆第一次见面:打架


    柿子和老婆多年后重逢:打架


    所谓不打不相识,越打感情越甚,大抵如此了(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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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白衣(三)


    “愿后会有期!”


    吃罢汤圆, 曹升让自家阿姊先回,然后三人默契地再次踏上查案之路。


    曲斯远听曹升一番讲述,才知县衙在配合刑部调查一桩刺杀案。


    此案中, 被刺杀的正是月初上任的隆州通判刘太明, 而据刑部追查, 线索直指百芳县, 且就与当地地痞王九等有所关联。


    而鉴于王九与刘太明并无私人恩怨,多半是为了钱财被人指使, 故而曹升才和白衣男子暗中跟踪,以待时机。


    曲斯远听罢, 便大致猜到此事的来龙去脉,同时也发现, 这位曹升并不知晓白衣男子具体身份, 加之白衣男子身怀上乘武艺, 曲斯远猜他真实身份绝对不简单。


    不过, 曲斯远并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去揭秘, 因为他是知道那位刘太明的。


    当初刘太明及第后的第三日,便在帝都暗巷强抢民女, 还是三哥发现, 将他揍了一顿, 才把人家姑娘解救出来,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更何况, 刘太明本就隶属太后一党,而这会子隆州知州乃是丞相党人任职,他往这跑属实是不识时务, 自作自受, 他的死也多半跟党争脱不了干系。


    总之, 刘太明的死多半是趟浑水,怎么搅都不会查到根源,最多处置几个芝麻大的小官,便就此了事,和当初的百芳县如出一辙,斩小保大,死不足惜。自己之所以跟着这两人,完全是因为自己杀了王九,破坏了他们部署,以此当作弥补。


    “这位公子乃是刑部派来的大人,与我合作追踪不到三日,便找到了王九等人具体行踪。”曹升边说边带他们朝城南走,“不过眼下王九被杀,这线索也就断了,我们得换个方向。”


    三人脚程都很快,不出一刻钟便到了城南的一处小院,曹升还特意围着转了圈,让曲斯远熟悉附近。


    那小院位置偏僻,颇为老旧,但这个时辰较之旁边街巷,却格外灯火通明,且里面不断传来热热闹闹的欢笑声,尤其女声居多。


    曹升看着不远处的宅院,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宅子相当于半个勾栏,都是些被生活所迫,又不愿去妓院的女子来此讨活计。”


    曲斯远于是便懂了,点头表示明白,曹升则是有点紧张地看向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也点了下头,示意正事要紧。


    曹升这才接着道:“那些地痞看似散乱,实则都是听命于一个叫三崚蛇的人,三崚蛇因跟上头有些关系,故而一边替上头做事,一边逍遥自在,这间小宅便是他的私产,而且他自己也时常来此消遣做乐。”


    曲斯远看向曹升,疑惑地皱了下眉。


    曹升立即懂了,道:“壮士是问我,为什么之前不抓他?嗐,心有余力不足啊!”


    曹升看向白衣男子,叹了口气,接着快速解释:“大人来此查案,为了不打草惊蛇,整个衙门就偷偷叫了我一个人跟他办事,而我虽然对百芳县城熟悉,奈何武功太差,而这个小宅有前后两个门,大人武功再好,也只能守一个门啊。”


    曲斯远听罢,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曹升,只觉此人心真大,就不怕白衣男子骗他,转而又看向白衣男子,觉得这人实在过于神秘,何止是不打草惊蛇,简直是恨不得做鬼,让全隆州的猫狗都不知道他来了。


    看来,此事背后还另有乾坤。


    白衣男子察觉到曲斯远的目光,便扭头看过来,但面对审视,并没表现任何不悦,甚至冲曲斯远微微一笑。


    曲斯远当即愣了愣,有点匆忙地收回自己目光。


    这人,一身白衣立于月影之下,对人笑时还怪好看的。


    “按照之前惯例,三崚蛇今日应该也会在这个时辰来此小院。”


    “如今有壮士相助,和大人各守前后门,待他一进去,我便跟着进院探查,随时监视,必然能将他捕捉!”


    曹升越说越起劲,说完才想起什么,期待地看向白衣男子和曲斯远,问:“两位觉得我这样安排可以吗?”


    曲斯远点头,白衣男子也笑了下,表示没问题。


    待将行动的细节敲定,不多时便等到了曹升口中的三崚蛇。


    虽说人送外号三崚蛇,但本人却不似蛇类那般消瘦,反而是个膘肥体壮的胖子,块头足有两个成人大。


    只见一个老鸨模样的美人出迎,三崚蛇一把拥进怀中,带着往小院里走。


    后面跟随的几名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附近,才跟着进去。


    “大人,壮士,我先行一步。”


    曹升说着便往小院去,很快便淹没于热闹喧嚣间。


    白衣男子看向曲斯远,看他想守哪个门。


    曲斯远没多想,抬起下巴指了指前门,白衣男子点头起身,随即顿住,从袍袖里拿出个东西丢给曲斯远,然后才提步离开。


    曲斯远接过一看,正是自己用帕子包起来的小糖人,不知何时掉落,竟被白衣男子捡了去。


    随着时间流逝,小院的热闹更甚,在这僻静的街巷格外招惹。


    但约莫是一更时候,突然传出声尖叫,随即便有三崚蛇的手下往前后门跑,很明显是在探路。


    不过曲斯远和白衣男子很默契,都是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不多时,曲斯远便见三崚蛇叫骂着从前门冲出,上衣只穿了一件,大半敞开,手上拿着杆长/枪。


    曲斯远半眯了眸子,手按上剑鞘,缓缓拔出软剑。


    “到底是谁报的官?竟然让衙门的人找这来了!”


    三崚蛇怒不可遏,但并不鲁莽,带着手下急忙往马车上撤。


    而就在他一只脚踏上车辕时,旁边树上突然落下一道黑影,他不待反应,便被一脚踹中胸口,直接朝马车相反方向摔了出去。


    三崚蛇死死握着长/枪,在黑影发动下一次攻击时,及时挥动长/枪拦下,并抬头朝来者看去,想要知道是何方神圣。


    但很可惜,来者全身包裹严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倒是十分漂亮,但目光狠厉,叫人不敢逼视,三崚蛇压根儿没工夫欣赏,因为只这两招,他便知来者不善。


    “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三崚蛇冲旁边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手下大吼,手下当即挥刀扑杀过来。


    有了手下的加入,三崚蛇终于可以暂时缓口气,而且他并非是个硬碰硬的逞强之人,当即趁手下拖延之际,转身就朝马车跑。


    曲斯远瞥见三崚蛇的身影,手中软剑招式变换,顷刻便为自己开了道,如入无人之境,一把就抓住了三崚蛇,并直接用剑刺伤他一条腿。


    “好汉饶命!我什么都听好汉的!”三崚蛇当即求饶。


    曲斯远便不再用剑伤他,收回一只手取绳子,然而就在这时,耳侧疾风擦过,随即三崚蛇便惨叫一声。


    曲斯远低头一看,三崚蛇的手臂被一支箭镞直接射穿,而他手中正拿着一个暗器,明显是打算偷袭自己,再抬头朝箭镞的射来的方向看去,白衣男子正持弓立于屋檐之上,衣袍随风猎猎,背后明月皎洁无双。


    两人合作,没一会儿就将三崚蛇绑了,直接扔进现成的马车,至于一众手下,挨打的挨打,挨砍的挨砍,早已不敢纠缠。


    “大人快跑!隆州守军来人了!”


    这时,曹升从从一侧跑来,火急火燎的,率先跳上车辕。


    曲斯远尚在奇怪隆州守军怎么会出现在百芳县,便被白衣男子近身,揽腰抱上了马车。


    随即,曹升“驾”了声,狂抽鞭子驱赶马车,当即消失在拐角,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狂奔。


    当然,隆州守军也不是吃素的,其中的骑兵当即追上来。


    而骑兵本就比马车快,不多时便拉进了与他们马车的距离。


    眼看骑兵就要追上来,曹升忙扭头道:“大人,你我不能暴露身份啊!”


    曲斯远会意,快速和白衣男子与曹升交换了眼神,接过缰绳驾车,白衣男子则用剑直接割了两块车帘,和曹升一人分了块做蒙巾遮住脸。


    这时,骑兵已经追赶到了马车两侧,搭弓拉箭朝他们射箭,白衣男子和曹升当即一左一右保护。


    曲斯远知道马车速度不如马匹,再这么下去不是事,当即心思百转,驾着马车离开了之前商量好的路线。


    曹升惊道:“壮士,路不对!”


    但曲斯远并没反应,而是坚持按自己路走,曹升没法,将求救的眼神投向白衣男子,但白衣男子却朝他颔首示意可行。


    一片打斗声间,马蹄飞扬,直朝城西而去。


    曹升开始还奇怪曲斯远为什么选择往城西跑,直到他看到那片热闹的夜市,突然就懂了


    ——连自己都忘了,百芳县每月二十会有夜市!


    夜市本就人多眼杂,加之很多白天不能做的生意堆积在此,不好惹的势力也就堆积在此,错综复杂十分麻烦,就算是阡州守军也不敢贸然大打出手。


    更何况,他们此次来百芳县,本就是私命调遣,断然不能与其他势力起冲突。


    而这点,也是曲斯远所猜到的。


    三人带着被打晕的三崚蛇一头扎进夜市,骑兵只得下马进入,但他们人多,又着官袍,很快就被夜市一众势力注意到,难免又多了许多麻烦。


    而曲斯远则熟练地穿梭在夜市,绕了三圈,将一众追兵远远甩在了身后,然后再从偏僻的暗巷出来。


    “我的娘嘞,壮士你太神了吧,你简直比我还清楚百芳县!”曹升激动不已。


    曲斯远当然不会说这是自己生活十余年的地方,而是笑了下,和白衣男子拖着三崚蛇往前走。


    白衣男子则是猜到了些,但也识趣地若无其事。


    拐过两处街巷后,白衣男子找到了一家旅舍,丢了块金子,然后从里面牵出辆马车来。


    三人带着三崚蛇坐上马车,一路狂奔,到城门口时,白衣男子给城卫看了块刑部的腰牌,城卫当即放行。


    待平安除了城门,跑出十余里路,马车才停顿下来暂歇。


    白衣男子与曹升拜谢曲斯远,给他送行。


    “壮士,今夜成事你功不可没,只恨来不及报答,愿后会有期!”曹升相当激动,要不是白衣男子阻拦,都恨不得和曲斯远结拜为弟兄。


    白衣男子则是躬身行了大礼,让曲斯远颇为意外。


    曹升忙在一旁解释道:“壮士,大人他的意思是,连隆州守军都赶来了,可见三崚蛇有大问题,而你帮我们抓住了他,也就是找到了关键线索,也就是拯救了一个县的百姓!”


    曲斯远闻言才知此案轻重,他本想追问一番,但想要自己寒虓的身份,还是什么都没多问。


    但……


    曲斯远正身面向白衣男子,亦是躬身长拜,行了大礼。


    作为青鸾台的寒虓,作为大楚最锋利的刀刃,他太过接近权力巅峰的世家宗亲,他也见过太多尔虞我诈,太多流血牺牲,但那都是为了更多的权力,更多的利益,很少有人真的会舍身为了百姓。


    他很高兴自己遇到了白衣男子和曹升,但他更明白,他注定只是活在潜行在暗处的人,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要不是大人嗓子受了伤,就能亲口给你道别了。”曹升也知道和曲斯远一别,基本上此后无缘再见,不由遗憾地叹了口气。


    曲斯远闻言看着白衣男子,想说什么,却什么都不能说,最后举起了拳头。


    白衣男子愣了下,随即一笑,也举起拳头,然后和他碰在了一起,给予肯定。


    “我也来!”


    曲斯远也举了拳头,与两人碰在一起。


    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命运的奇妙之处莫过于此。


    曲斯远回到帝都后没多久,刑部便受理了一桩隆州的大案。


    曲斯远这才得知,前朝本该剿灭的妖道死灰复燃,蛊惑刘太明信奉妖术,要用千余人的断头血给自己炼长生不老丹。


    而刘太明看上的,正是毫不起眼的百芳县,于是刚到任,就用大笔财富贿赂百芳县县令,两人秘商一番后,打算用谋反之罪抓获百姓千余,专供炼丹。


    只是还不待百芳县县令出手,刘太明就被刺杀,猝不及防。


    很明显,杀刘太明并非什么百芳县地痞,而很有可能就是白衣男子自己,至于追查三崚蛇,应该是因为他是真相的知情人之一,毕竟连隆州守军都注意到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地痞那么简单。


    然后,真正想要长生不老的并非是刘太明自己,多半是背后的冯太后,但也正因如此,最后只能让刘太明一人背锅,刑部的卷宗也只能到此为止。


    曲斯远不由倒吸冷气,只觉荒唐难受,毕竟在此之前,他坚信刘太明一案只是简单涉及党派斗争,不曾想竟是关乎千余百姓生死。


    长生不老?怎么会有人真的不在意人命,去追寻一个缥缈的梦?


    而且就算真的能通过此法长生不老,一想到那些丹药的来源,想到那些白骨森森,那些家破人亡,真的能心安吗?


    曲斯远很想要见见那位白衣男子,很想知道他有没有被牵连。


    但他身为寒虓,时时处于监视之下,犹如一头被圈养在帝都的猛兽,能回百芳县已经是师父百般设法,其他的事近乎奢望。


    他确实知道有关权柄的很多秘辛,但那从不是他想知道什么,而是用他的人想让他知道什么。


    只是……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苏洛屿。


    初见后,一个在北境,一个在帝都,就算偶尔年底苏洛屿回京,也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此间八年,他们再也没见过一面,各自如履薄冰,刀尖舔血。


    直到三年前,命运的戏剧性再一次体现,他们终于重逢。


    世上若无苏仲默,谁人白衣烨九州?


    雪消石出总得晚,幸而回首君犹在。


    作者有话说:


    小远:带老公快车飘逸(不是)


    PS:昨天忘记给这位小曹升取名了,今天补上~毕竟也是见证我们小情侣第一次见面的媒人~


    第73章 惊变(一)


    “我永远不会对兄长记仇的。”


    “大人, 涉及徐文袁的卷宗都在这里了。”


    阡州城内,某酒楼雅间,曲斯远坐在里面沉思很久, 直到几名阡州官吏进来, 方才从往事中回神。


    时值午后, 稍稍抬眼望去, 便是稀薄的日头洒在房间内,平添了几分惨淡。


    而站在面前的, 正是自三年前起,便被孟怀晋安插在阡州的官吏, 如今孟怀晋开始正式插手阡州,他们才一一露出水面, 此番来见他, 皆是心怀鬼胎。


    曲斯远看着眼前光景, 顿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曲斯远面上并没表现出异象, 迅速整理好心绪, 抬手接过卷宗,吩咐:“我边看卷宗, 你们边说实况。”


    一名官吏当即上前, 道:“大人, 徐文袁在罗彬倒台后,暗中一直在为宸王做事, 从到西戎的商道也几乎为其所控,连孟大人也是吃了一惊。”


    “不过,宸王和徐文袁的合作看似牢不可催, 但实则有一处致命问题, 那就是宸王根本没打算放过徐文袁, 三司的会审留下的卷宗里,看似磨平了徐文袁的罪行,实则处处留下疑点,只要来日追查,必然能让徐文袁家破人亡。”


    曲斯远颔首,将几份卷宗翻过一遍,道:“这一点,应该是宸王和陛下早就商榷好的,做的也是滴水不漏,我们很难从三司处入手。”


    另一名官吏直言:“但如果我们没法解决卷宗问题,徐文袁断然不可能投靠到我们阵营,更何况,徐文袁的女儿徐念云还在宸王的手里。”


    曲斯远听到这里,便明白徐文袁已经暗中和孟怀晋密谈过,且孟怀晋已经成功让徐文袁动心。


    毕竟,苏洛屿与徐文袁的合作,本来就是一方逼迫,一方妥协,牢固时已然可以固若金汤,但只要外力出现,也能刹那土崩瓦解。


    “看来师父也想用徐文袁?”曲斯远看向说话的官吏,笑问。


    那官吏因受命于孟怀晋,故而在曲斯远身边做事,闻言也没多想,直言:“孟大人说,徐文袁善通商贸,天下诸人难及,这种人不用太可惜了。”


    曲斯远点头表示明白,但内心并不赞同。


    这便是苏洛屿和孟怀晋的区别,苏洛屿会用徐文袁,但只会作为权宜之计使用,最终还是要徐文袁绳之以法;但孟怀晋则是真心赏识徐文袁,认为只要能达到自己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自己用时技高一筹即可。


    但孟怀晋却忘了,善于玩弄人心的人,也最容易被人心所误,因为人心最为难测,更何况徐文袁从不忠心于任何人,也并无慈悲心肠,这种人和豺狼无异。


    曲斯远想到这,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打算。


    “如此,关键便在卷宗和徐念云了。”曲斯远看着明显说话留一半的几名官吏,直言,“但是卷宗已经无法修改,除非陛下下旨推翻重审,当然这个也能实现,但绝对不是让当今这位陛下下旨,而是要等信王殿下得位,到时自然想怎么推翻,就怎么推翻。”


    曲斯远说这话时,刻意看了眼几名官吏的脸色,都非常淡定,并未对曲斯远大逆不道的言论产生反应。


    可见,在孟怀晋眼里,信王登基已成必然。


    曲斯远心里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所以看似最紧要的实则没那么紧要,反而是徐念云的事最捉急。”曲斯远继续道,“说吧,师父想让我怎么做?”


    几名官员面面相觑,道:“大人,实不相瞒,孟大人派我等和你接头,就是想让你大人你尽快返回帝都,想办法将徐念云从宸王势力手里带出。”


    曲斯远疑惑:“徐念云也可能在陛下手中,你们怎么肯定在宸王手里?”


    一名官员古怪地笑了下,回道:“元景帝怕是并没余力顾及一个丫头。”


    曲斯远心里顿时一沉,但却明白自己不能多问,便道:“行,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解决完手中任务,然后尽快回京。”


    几名官员拱手做礼:“那便有劳大人了。”


    曲斯远又问:“师父还和我见面吗?”


    “孟大人说时间紧迫,就不见了。”


    曲斯远点头,同几名官吏作揖而别。


    待几名官员走远,曲斯远也没在酒楼多做停留,而是直接改变原计划,先到驿馆直接将走私贩盐已久的三名商人抓捕,送上了刑车。


    这也是元景帝表面上派给他的任务,原本他打算刻意拖延,去宸王府找出老宸王留给他的旧案证据,但眼下情况有变,不容他做别想。


    其实曲斯远有想过,苏洛屿和高轶都纷纷离京,元景帝行事必然不如之前便利,但好歹宫变时揪出了不少内廷,又陆续将其他势力沉重打击,孟怀晋也派至阡州,按理说,一时半会间,帝都还没有能让元景帝无法处理的危机。


    但直到这一刻,曲斯远才突然意识到,有时候危机不仅来自外面,还可以来自自己


    ——元景帝身体羸弱也不是一日两日,按照他好强的个性,他断然会强自硬撑,不敢示弱于人。


    为什么元景帝会答应他的请求?为什么孟怀晋急于让他尽快回京?


    现在看来,前者不过是想趁弥留之际,为下一任君王送些人情,替他培养一个肝脑涂地的忠臣。


    后者则是看重徐文袁,知道其命脉在于徐念云,故而急着赶在帝都动乱前将这个筹码握到自己手中,并且会在交付任务前,让几名阡州官吏再次试探自己。


    曲斯远明白事不宜迟,让押送商人的队伍从官道上路,自己则策马先行,昼夜不断赶路。


    在累死一匹快马后,曲斯远终于赶到了帝都。


    帝都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似乎与平日并无不同,但曲斯远却发现,南衙巡逻的将士明显增多。


    寻常百姓瞧不出端倪,但曲斯远分明看出,帝都已经出事了。


    就在他离开的短短十日内,一切早已失控。


    曲斯远并没立即去皇宫,或者府衙,而是按照孟怀晋所交代的,先去找镇远帅府找徐念云


    ——局势尚不明晰的情况下,最稳妥的办法便是顺着布局者的想法走,暗中静观其变,然后在他放松警惕的空隙里,再出其不意反击。


    九妹听仆从来报,说是青鸾台同知来访,开始还恍惚着疑惑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是曲斯远,不敢相信地问仆从:“你说谁来访?”


    仆从道:“郡主,是青鸾台同知梅城梅大人来访,不过人现在于侧门外等候。”


    九妹当即起身,跑着到侧门迎接。


    等见到那抹熟悉身影,脚步一顿,竟是双眼当场含泪。


    曲斯远隔很远就看到了九妹跑过来,待隔近一看,昔日那个活泼爱笑的丫头,现在却是满脸愁容,眉宇间倦色也颇重。


    曲斯远不由心里一酸,上前拿出帕子递给九妹,问旁边仆从:“帝都到底发生了何事?”


    仆从犹豫地看了眼九妹,九妹稳了下心神,哽咽道:“兄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且随我进去细讲。”


    曲斯远点头,边安慰九妹,边跟他往里走。


    “抱歉,最近事多,见到兄长没忍住,有些失态了。”九妹带曲斯远到苏洛屿书房落座,过了会儿才止住泪。


    曲斯远见状心疼不已:“无妨,在兄长面前,想哭便哭。”


    九妹点点头,又深呼吸了几下,将杂陈的情绪稳定住,方才开口:“相信兄长回京前,已经对局势有所预料。”


    曲斯远点头,抬手指了指北面,问:“已经不在了?”


    九妹哽咽地嗯了声,道:“陛下是在四日前没的,病发于暖阁之中,幸而彼时六部尚书皆在,才把局势好歹稳住。”


    曲斯远皱眉道:“但是按下陛下驾崩消息,秘不发丧的,一定是冯太后。”


    九妹点头,眼里不由露出无限恨意,道:“她自然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好用来谋划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毕竟无论是予她疼爱和纵容的丈夫,还是夺权关键时都不忍杀她的亲生儿子,都不过是她夺权路上的垫脚石,一旦无用,或者反抗,便会弃之如敝履,亦或是毫不留情地害死。”


    关于先帝的死,曲斯远当年翻阅大理寺过大理寺封存的卷宗,心里就已经有了些许疑惑,如今听九妹这般说,便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那郡主可还有别的消息?”曲斯远问。


    九妹闻言顿了下,轻叹一气,伤心地看着曲斯远,道:“兄长还是叫我郡主吗?明明……”


    明明两人早在曲斯远逃离镇远帅府的时候,就已经背着所有人,包括苏洛屿在内,定下了一出深入孟怀晋阵营的反间计。


    “我怕私下喊惯了,在关键时候露馅。”曲斯远解释了一番,但还是温柔道,“九妹别对我记仇。”


    九妹这才露出个笑来,道:“我永远不会对兄长记仇的。”


    说罢,九妹起身,带曲斯远到书房内侧处,取下所挂舆图,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密道入口来。


    “兄长走后,哥他将此间密道封锁,但唯独在书房入口处,留下一方空间。”


    九妹说话间,点了盏灯笼提上,带曲斯远一同往里走。


    “陛下去世前,我正好在宫中,户部尚书时玉山时大人将一封密函偷偷交给我,正是陛下留给兄长的,我怕被太后的人发现,所以就藏到了这里。”


    随着灯笼光晕洒向密道,里面一应摆设被清晰照出。


    曲斯远抬眼望过去,当场愣住,不由讶然地睁大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柿子:在密道里给老婆留了点小礼物


    第74章 惊变(二)


    “早就不打算放过对方,势必要纠缠一辈子。”


    整个密道入口留了一个房间大小的空间, 只要一进来,便能看见摆在正中的两件婚服,红如朝霞, 随风而动时如同火焰燃动, 且皆重工繁复, 华美绝伦, 一看便知非一时一日缝制,而是暗中准备已久。


    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的?


    曲斯远此刻无法知晓, 但他能够想象,苏洛屿是怀着怎样心情来准备的。


    他曾说, 他想同自己成亲,想同自己白首相守, 这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曲斯远内心一瞬间被很多东西填满, 不由自主地往里走去, 抬手抚上婚服。


    九妹没有打断, 只是默默站在入口处, 静静看着。


    曲斯远随后又望向空间的其他地方,才发现内里放了一张案几, 案几上下摆满了雕刻出来的小动物, 大多为各式各样的老虎, 间或藏着几只兔子,皆憨态可掬, 格外讨喜。


    他和九妹都属虎,苏洛屿属兔。


    “这里……”


    曲斯远顿了顿,倏地恍然, 不禁笑了。


    其实自己还需要说什么, 问什么吗?他的真心不就摆在自己面前吗?


    “把我引到这里, 是藏了你自己的小心思吧。”曲斯远看向九妹,道,“你放心,我和你哥一样,早就不打算放过对方,势必要纠缠一辈子了。”


    九妹也跟着笑了,道:“那可说好了,你们谁也不能放弃,你们都得好好留在我身边,之前我帮兄出府,可是禁足了好久。”


    曲斯远点头,示意九妹可以去拿密函了。


    九妹轻车熟路地跑到案几后,从下面暗格里将密函取出,然后递给曲斯远。


    曲斯远接过打开,看过一遍,又直接将信函给了九妹。


    九妹看了眼,便将眉头紧皱,直言:“陛下这什么意思?怎么画了只鸟雀,还画得……这么丑,动作好怪。”


    曲斯远道:“你再仔细看看,这鸟雀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九妹闻言又拿着密函转来转去的看,突然恍然大悟:“这鸟雀的形状,不就是对应了京畿?”


    说罢,九妹当即拿着密函回到书房,对比大楚舆图观看。


    “鸟雀的眼睛这被留了一个洞,大概对应的是玄洞天道观。”九妹得出结论。


    曲斯远点头,提起灯笼走到大楚舆图的后方,然后将灯笼放在,让灯光照透舆图,道:“将密函直接放到舆图上比对吧,如果我猜的不错,陛下所画图纸,和书房内的舆图是可以重合的。”


    九妹点头,借着灯光将密函的鸟雀图放到舆图上,发现轮廓还真和大楚舆图上的京畿地带重合了,而且鸟雀眼睛部分的洞,正好对应玄洞天道观的东北角。


    “看来是在道观的三清殿中。”曲斯远回忆一番,迅速确定了准确地点。


    九妹问:“陛下是在哪里留了什么东西吗?”


    曲斯远点头:“留了传位给你哥的遗诏。”


    九妹了然,问:“那我们是现在就想办法去取遗诏,同时通知我哥回来吗?”


    曲斯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脑海中将现今局势过了一遍,然后皱眉道:“遗诏我会想办法去取回来,但是王爷最好是暂时待在北境。”


    九妹疑惑:“这是何意?”


    曲斯远抬手指了指舆图上北境的地域,直言:“他在北境,掌有十万大军,更有黑骑在侧听命,俨然是一头盘旋在北的猛虎,帝都这群人自然得忌惮些,但要是他离开北境,回到帝都,如今情形完全不同于宫变,他在明,敌人在暗,则成了一只困兽。”


    九妹思索了下,问:“所以兄长的意思是,就算冯太后设法册立信王登基,我们也暂时不必急着出手?”


    “对。”曲斯远手指向下滑动,最后戳在了帝都位置,笑了笑道,“孟怀晋当初想玩坐山观虎斗的把戏,我们也未尝不能反来戏弄他,信王羸弱,不过是傀儡而已,登基与否都对我们没太大影响。”


    九妹疑惑:“但冯太后有了信王做傀儡,岂不是更能为所欲为了?”


    曲斯远不禁讥笑一声,道:“不会,你这位好皇伯虽然愚蠢,但却很有野心,这样的人反而更好利用。”


    九妹明白曲斯远自有安排,便不多追问。


    如曲斯远所料,在他从宸王府带走徐念云的第二日,宫中才传来元景帝驾崩的消息,随之而发的遗诏,则是让信王登基。


    按照祖制,包括苏洛屿在内的一众宗亲需要返回帝都吊唁,并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但消息传到北境时,苏洛屿并未动身,而是换上青服角带的丧服,将一封北狄不日进攻的军报传回帝都。


    关于苏洛屿的这一做法,曲斯远早有所料,并不觉意外,但却意外北狄的动向,而且看样子,北狄该是早就暗中有所动作,苏洛屿也是为了应对帝都的惊变,才选择将这一消息告知帝都,以此为借口滞留北境。


    看来不久的将来,大楚和北狄有场硬仗要打。


    因为冯太后捉急,礼部对登基大典的准备可谓紧锣密鼓,一刻都不停转。


    遗诏颁布的第二日,太后一党带头,信王便接受了百官的劝进奏疏。


    第七日,也就是二月二十一,信王在乾极殿登基为帝,因次年改元,暂称嗣帝。冯太后则进为冯太后,依旧统领后宫,并恢复垂帘听政。


    嗣帝登基后的半月内,冯太后没有立即打击敌对党羽,而是选择招抚。


    朝中不少官吏为了身家性命和仕途前程,纷纷投入太后一党,但也有像户部尚书时玉山这样的直臣,上谏陈述冯太后牝鸡司晨十大罪状,然后一头撞死在乾极殿的石柱上。


    曲斯远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听到时玉山进宫消息后,火急火燎赶到乾极殿,却只看到一摊血迹。


    “时大人呢?”曲斯远面上镇定,问一旁使唤小太监打扫的内侍监。


    内侍监见是曲斯远,便道:“回大人,时玉山触犯龙颜,忤逆妄言,陛下已经下旨将尸首拿去焚烧,幸好这个时辰人少,不然指定又是一番风雨。”


    亲耳听到时玉山的悲壮结局,还有一个太监对他的直呼其名,曲斯远心中顿时一沉,却只能道:“那便好,我还怕他闹事来者。”


    内侍监本就是冯太后的人,见曲斯远好不容易来了,忙趁机谄媚阿谀道:“时玉山做了一辈子官,却是越老越糊涂,不像是孟大人和梅大人,总能顺势而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曲斯远见内侍监刻意讨好,却又话中藏话,心里一阵恶心,但还是从袖中掏出锭银子塞给他,面上带笑道:“都是为冯太后做事罢了,冯太后才是真正的殚精竭虑。”


    “哎呦,正是这个道理,瞧我这笨嘴,我该说太后英明,才值得梅大人这般人物追随。”内侍监熟练地收下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对曲斯远拱手做礼,道,“何指挥使最近的事又没办好,咱家在此先恭喜梅大人了!”


    曲斯远含笑回礼:“多谢告知。”


    曲斯远心里明白,何晰任青鸾台指挥使多年,素来谨慎仔细,最近所谓的事没办好完全是因为冯太后想拉他下位,再扶持自己的人上位。


    而这个自己人,正是时任青鸾台同知的自己。


    离宫后,曲斯远暗中活动,迅速将时家人转移出帝都,让刑部直接扑了个空。


    同一日,高轶从江南道赶回,已是一夜白头。


    五日后,何晰果不其然被革职,曲斯远升任青鸾台指挥使。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冯太后在百官选择阵营后开始清算的信号。


    此后的三月里,帝都再一次经历了一番动荡,有不少之前的帝党官员致仕,剩下的要么锒铛入狱,要么隐到暗处,或者贬至闲职。


    同月底,阡州知州高瑾调至帝都接任户部尚书,由孟怀晋继任。


    五月十一,北狄突袭的战报传回帝都,冯太后迅速唤兵部和户部官员入宫商榷,随后命冯侄子冯越监军。


    但冯越此人,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偏爱帝都锦绣荣华,不肯去北境吃苦,冯太后怎么威逼利诱都没用,只得选派曲斯远做监军。


    临行前,冯太后来了懿旨,召曲斯远进宫。


    曲斯远明白,这是要用筹码牢牢将自己拴在自己阵营了。


    对于青鸾台指挥使梅城来说,这是一个更进一步的机会,同时也是一个不得善终的陷阱。


    但曲斯远并不在意,因为他压根不是为冯太后卖命,想要位极人臣的梅城,也不是潜伏帝都,真心相信孟怀晋,与之合作,为之效力的十七。


    “梅大人,太后就在里面,咱家就不随你进去了。”司礼监提醒一句,侧身做请。


    曲斯远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暖阁,然后提步走了进去。


    暖阁作为大楚历代帝王专属的办公场所,后宫嫔妃自然无权进入,但冯太后眼下架空嗣帝,实际上和帝王并无区别,连户部和御史台都只有少数官吏敢于直谏。


    曲斯远进入时,冯太后正在翻看御案上的奏折,嗣帝则在一旁喝茶。


    曲斯远不难看出,此刻的嗣帝又忐忑,又愤怒,但除了做傀儡,他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说:


    PS:嘻嘻,我们小远救下的时家人里,就有下本文里的受君哈~


    所以顺便贴贴下本古耽《敬亭往事》的文案,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点个收藏呀,谢谢大家~


    崇合年间,大楚与西戎交好,西戎王为表诚意,送次子乌衡前往帝都做质子。


    谁都没想到,这位二王子人刚踏进帝都,就对左武卫大将军时亭一见钟情,非他不娶,闹得沸沸扬扬。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崇合帝抬袖一挥,还真给两人赐了婚。


    新婚之夜,面对咳得天昏地暗,还非要凑上来和自己亲近的乌衡,时亭冷漠地抬手挡住,直言:“二王子娶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如你我做对表面夫妻,各自安好。”


    乌衡一脸伤心,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张口就来,死死拽着时亭衣袍不放,时亭耐心告罄,转身要去书房,不料乌衡竟是当场昏倒在地。


    时亭:……弱鸡。


    陇西道哗变,时亭领兵镇压,却险遭暗算,新伤旧伤并发,终于病体难支。


    死生之时,一支西戎军杀进重围,神兵天降,所向披靡。


    时亭看着一身劲装,横刀立马的乌衡,哪有半分病秧子的模样?


    时亭靠在乌衡怀里,戳了戳他胸口:“好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大骗子,连我都骗。”


    乌衡难得没有贫嘴,只是紧紧抱住朝思暮想的人,眼睛红得彻底。


    自此,帝都谋局外的狡狼彻底苏醒,踏入风云。


    *


    “君心似我,我当琴瑟和鸣。”


    “君心不似我,我当死皮厚脸。”


    [食用指南]


    1.cp:假病秧子.顶级醋包质子攻(乌衡)×真病秧子.高岭之花将军受(时亭)


    2.梗概:


    感情线:一个关于“谁动我老婆,我就动谁全家”的故事


    剧情线:一段关于权力更迭,纯臣遭殃的无奈往事


    第75章 惊变(三)


    “但你有没有问过他,他愿不愿意你这样?


    “微臣参见陛下, 参加太后。”


    曲斯远上前,俯身做礼。


    嗣帝看到他,当即露出几分喜悦, 曲斯远给了个眼色, 嗣帝才忙敛起神情。


    冯太后从奏折里抬头, 上下打量一番曲斯远, 笑道:“瞧,咱们的梅大人来了, 快起来吧。”


    “谢太后。”曲斯远起身,依礼垂首而立。


    “当日乾极殿上, 哀家幸得梅大人救驾,如今北狄来犯, 梅大人又要前往监军, 可谓鞠躬尽瘁, 百官典范。”


    冯太后眉眼温和, 叫人很容易产生亲和的错觉, 故而曲斯远心中更添了一丝警惕,滴水不漏道:“太后乃是国母, 北境战事乃是国事, 都是为人臣子理当尽心尽力的人和事, 微臣不敢妄言辛劳。”


    冯太后颔首,又问:“哀家听说, 梅大人是家中嫡出幼子,因年幼时多病,一直养在道观, 还是去年才接进京的, 可有错?”


    冯太后此番问话, 明显是提前调查好了梅城的详细身世,然后见面时再进行试探。


    曲斯远知道苏洛屿早就打算好了一起,故而并不担心冯太后查出什么异样,便回道:“正是,年幼多病,便由父亲送至玄天洞道观养大,直到去年才自行回京,虽被宸王一时招揽,但并未得其重用。”


    “幸而之后得遇之前游历所见的孟大人,两人一番谈论,以至感触颇深,便选择与之共同追随太后,以安天下。”


    曲斯远这般说,主要透露了四个意思:


    一是他自小离家,独自在外长大,回京也并非是梅家派人来接,而是自己回京,可见他对梅家本家感情淡薄,没什么牵连。


    二是他交代和孟怀晋是之前见过一面,后来在宫变时合作,以共事冯太后,可见他与孟怀晋并不是长期联络的挚友,只因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


    三是奉梅家本家之命做了宸王府的幕僚,但不仅时日颇短,而且不收重用,可见他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四是综上三点,可见他在朝中并无倚仗,却又有向上攀升的欲望,才一心投靠冯太后,所以冯太后完全可以放心用之。


    冯太后听罢,也是颇为满意,但面上并无波澜,继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梅大人如此志向,果真叫人钦佩,就是不知梅大人想要做哪种官呢?”


    曲斯远嘴角微不可查地笑了下,语气铿锵道:“回太后,微臣之志,绝不在于俸禄千石,而在于效仿吕尚之辈,定国安邦,留万世名!”


    嗣帝见曲斯远这般说,不禁侧目看了他一眼,只觉曲斯远目光如炬,气魄逼人,于是心里疑窦更重。


    冯太后没有立马变态,而是半眯了眼注视曲斯远。


    曲斯远则是从容不迫,蔚然而立。


    待过了些时候,冯太后终于大笑道:“好一个定国安邦,留万世名!哀家最喜欢有野心的人,有野心不敢说,更无力夺取者,才最为可笑。”


    曲斯远当即朝冯太后行上大礼,高呼:“谢太后赏识!”


    冯太后不顾旁边嗣帝青白相接的脸色,搁下朱笔,起身走到曲斯远面前,亲自虚扶曲斯远起身,低声嘱咐:“好好做事,到了北境自会有人相助大人,哀家在帝都


    恭候大人得胜归来。”


    曲斯远道:“微臣明白,请太后放心。”


    冯太后点头,赏赐了些东西,然后又命内侍监亲自送曲斯远回府。


    出宫路途中,有人不长眼的小太监撞了曲斯远一下,被内侍监一顿训斥,但因时日已晚,为了不耽误出宫,并未多纠缠。


    待回府后,曲斯远免不了又给了份好处给内侍监,内侍监倒也识趣,透露道:“太后素羡长生之法,据说北狄有草原巫术最精此道,大人若是回京时能探得一二消息,太后定然高兴。”


    曲斯远面上笑着道谢,心里却想起多年前百芳县的炼丹案子,背脊上不由升起一阵寒意来。


    等内侍监走后,曲斯远打开出宫时,那名冒失小太监偷偷递给自己的纸条,上书,亥时一刻,东角楼。


    于是曲斯远迅速将剩下事情交代,然后提前避开侍从,在亥时到了皇宫的东面,然后果不其然发现远处角楼早就有人埋伏


    ——嗣帝被冯太后监视,很多时候皆身不由己,加之嗣帝行事往往欠妥,很容易被冯太后的人察觉。


    一刻钟后,嗣帝只带了一名随从出现,但上了角楼却迟迟没有等到曲斯远,也没有发现有人暗中埋伏,便怒火直冒,气冲冲地下了角楼,边骂边往寝宫走。


    角楼埋伏的人见并无异样,只当是嗣帝又在发牢骚,便撤了回去。


    “果然,一个个的都在背弃朕!朕明明不再是信王,明明已经做了大楚的帝王,却还是要受人管辖!”


    等走到人迹罕至的御花园,嗣帝更是忍无可忍,抬脚就将路旁一盆虎刺梅踹翻,随行的侍卫跟在后面,并不言语。


    “她冯氏不过是当年父皇从勾栏捡回来的一个妓子,要不是有那些狐媚手段,能偷到今天的滔天权势?竟然当面讽刺我!还有孟怀晋,他在帝都给朕留的都是什么人?一个个都想投靠冯氏!”


    嗣帝怒不可遏,开始不择言语,这时侍卫才忙上前提醒:“陛下小心言语!”


    嗣帝方才反应过来,脑子清醒了点儿,当即噤了声,末了又换个方式发火,直接给了面前侍卫一脚。


    曲斯远就悄然跟在后面,见状只觉可笑。


    待过了一道宫门,走到寝宫外的一片林木时,曲斯远适时出现,立即换了副恭敬模样:“微臣参见陛下,来迟实属有因,望陛下海涵!”


    嗣帝见一大活人突然现身,不由吃了一惊,但旁边侍卫本就是孟怀晋的人,早就料到曲斯远在临行前,会找机会再见嗣帝一面,当即眼疾手快给嗣帝做了噤声手势。


    “梅城,你这般突然出现,是何居心?!”被这么一惊,嗣帝怒火又冲上了脑门,指着曲斯远质问。


    侍卫提醒:“陛下,梅大人要去北境了,眼下冒险面见陛下,定然是有事相商。”


    嗣帝怒道:“那为何不按时去角楼?”


    对于嗣帝还没反应过来的猪脑子,曲斯远无奈,只能解释道:“陛下,方才角楼那边有太后的人埋伏,故而微臣才不得已在这里面见陛下。”


    嗣帝这才消了几分怒火,但同时又不免多出不安来,问:“朕已经很小心了,装作游玩去的角楼,太后还能察觉出不对吗?”


    曲斯远直言:“太后总理后宫,又垂帘听政,帝都诸事,很难逃过她眼睛,就连微臣此番见陛下,也是冒着暴露危险,所以还请陛下无疑,让微臣尽快将孟大人的话转述给陛下。”


    嗣帝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忙道:“爱卿请讲!”


    等交代完嗣帝,曲斯远在宫里足足绕了两圈,才在不被发现的前提前出宫。


    但回到府邸时,却发现厅堂里的亮起了灯火!


    此处府邸乃是曲斯远临时居所,由青鸾台和户部调拨,平日里,曲斯远基本睡在青鸾台指挥使的值房里,很少回这里,所以按理说该是没人的。


    曲斯远不由顿生警惕,拔出腰间软剑,打算先看看情况。


    一阵夜风拂过,曲斯远身轻如燕地跃上高墙,然后和站在厅前等候的高轶面面相觑。


    “回自家,也要像小偷一般吗?”高轶笑。


    曲斯远有些意外,想了想,一跃而下,走到高轶面前行了一礼,道:“参见高大人。”


    高轶点头,直言:“方才有人来你府外,约莫是要查些什么,我替你想办法解决了,你以后还是要万般小心才是。”


    曲斯远闻言看了眼高轶,瞬间明白高轶已然知晓自己的反间计,但还是继续试探:“多谢高大人,下官欠了高大人一个大人情,日后一定奉还,就是不知高大人此番是为何而来?”


    高轶不禁啧了声,直接从袍袖里拿出两张密函给了曲斯远,道:“行了,别撞了,我高某没什么不知道的。”


    “这两份密函是从当年诱导我回京的探子身上搜出来的,皆是与北境有关,你到了北境就交给仲默,他必然知道怎么查下去。”


    曲斯远接过密函,看了看,便知不可能为假,心里疑虑自然消融,当即朝高轶长拜,道:“高大人大义,晚辈再次谢过!”


    高轶扶起曲斯远,道:“行了,别拜来拜去了,多操心操心以后的事,等到了北境,你们还有的难题要去解决呢。”


    曲斯远颔首表示明白,然后犹豫了下,问:“话说高大人是怎么发现我的反间计的?”


    “不是我自己发现的,你装的那么像,我回京时信以为真,差点就真蹲你府上,要将你砍了。”高轶长叹一气,道,“是北境的某个傻子终于后知后觉,发现真相,特意给我来信告知,还让我多照看你。”


    曲斯远不由一愣,竟是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高轶继续道:“他这孩子自小就这个德行,把握人心一套一套的,却唯独对自己的感情迟钝。”


    “你们俩的事啊,还有段路要走。仲默是承受太多了,见惯了人心凉薄,所以更难相信真心,如果我猜的不错,他早就清楚自己对你情根深种,却并不确定你对他的感情深浅,故而你们也才有了这些误会。”


    “你呢,则是什么事都想替他抗些,分担些,所以就背着他使出这反间计来,连他也不告诉,非要独自承受这一切,但你有没有问过他,他愿不愿意你这样?有时候,你看似是在替对方着想,实则反而让对方更痛苦。”


    听完高轶这般推至心腹的话,曲斯远恍然明白什么,不由想起之前元景帝所言种种。


    曲斯远嘴唇翕动几下,道:“高大人,晚辈想冒昧问个问题。”


    高轶笑:“问吧,知无不言。”


    曲斯远点头,问:“高大人为先帝守了一辈子东南,就没想过……自己做主,回到帝都,回到他身边吗?”


    曲斯远说得委婉,但高轶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


    ——面对元景帝的利用,你还会保持真心吗?


    高轶丝毫没有犹豫,直言道:“我是打过仗的人,所以我才更知道民生之艰难,人命之可贵。”


    “守在东南,为他,也是为大楚。”


    曲斯远知道了高轶的答案,心里不由更生敬佩,忍不住又要朝高轶长拜。


    “停!”


    高轶抬手阻止曲斯远,转身就往外走。


    “我已与他作别,现在要赶回去接着守东南了,不然那群倭寇指定趁虚而入。”


    曲斯远看着高轶身影消失在府门,只觉其已然真正孑然一身,但他并不会觉得高轶可怜。


    相反,曲斯远很欣赏高轶,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元景帝是怎样的人,他清醒地爱着自己不完美的爱人,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且选择了道路,就会一直坚守下去,从一而终。


    北境。


    曲斯远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抬手按住了自己心口,倏地笑了一声。


    是深渊,是危机,但也是机遇。


    生死一搏又如何?


    只要仲默在,哪里都是桃源。


    作者有话说:


    嗣帝:你,你没骗我吧?


    表面的小远:我只骗冯太后,怎么会骗陛下你呢?


    实际的小远:我不仅骗冯太后,我更会骗你,而且你更好骗呢,陛(傻)下(帽)


    高轶:大楚牌恋爱拯救指导员,值得信赖


    PS:莫急莫急,柿子下一章就出现啦~


    第76章 蛰伏(一)


    “好俊的娃娃,哪里来的?”


    北境, 樊州城。


    太阳才方升起,昨夜春寒尚存,一处不起眼的巷道小院里, 鸟雀正在啄食地上掉落的谷子。


    屋内, 门户皆闭, 几名商贩被黑骑死死按在斑驳的桌面上。


    “再问一遍, 箱子里的火药要运往何处?背后接头的人是谁?”


    为首的黑骑抓起一名大胡子商贩的头,厉声吼问。


    “军爷, 草民不过是一介普通商人,真不知道箱子里怎么会是……”


    大胡子话没完, 便被黑骑打断:“我劝你老实交代,不然等会儿大帅来审, 受皮肉苦的还是你自己。”


    大胡子闻言不由身形颤抖了一下, 但还是坚持:“军爷, 草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怕是大帅来了, 草民也是这个说法啊。”


    黑骑不再啰嗦,刷地拔刀, 然后将锋利的刀刃刺入大胡子手掌, 直接透肉而出, 钉在桌面上,引得大胡子当即发出惨叫。


    屋外鸟雀闻声, 皆被吓得四散飞走。


    正捡谷子喂雀的老人不由轻叹一声,抬头白了眼身侧神色冷漠的人,道:“你跟阎王似的, 手下人都学你, 也都做了小阎王, 我说的对不对?”


    说话的老人正是镇远军军师万瀚,他自打元景十五年出山,已经跟随苏洛屿八年。


    苏洛屿并不理会他的半斥责半调侃,只伸手将人稳稳扶起。


    “啧,堂堂镇远军主帅哑巴了?”


    万瀚听着屋内又传来一声惨叫,不禁眉头一皱,道:“你说你就不能把人带回都护府审吗?非要在这里,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又在严刑逼供?”


    苏洛屿还是不理会,但是象征性地抬手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


    ——意思是,你这老头可以闭嘴了,烦着呢。


    “行行行,你自己看着办吧,也不知道你这个脾气谁能管得了。”


    万瀚摆摆手,打算自己去审,但苏洛屿却抬手拦住,自己强进一步进了屋。


    “招了吗?”苏洛屿问。


    黑骑皱眉:“回大帅,没。”


    苏洛屿一个眼刀扫过去,道:“审一刻钟了,就这能耐?”


    黑骑看了眼满手血的大胡子,低下头去。


    苏洛屿冷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朝大胡子走进。


    大胡子本就疼痛不已,见苏洛屿过来,更是本能地开始挣扎,但被黑骑死死按住,动弹不了分毫。


    “审不出东西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想给他活路。”苏洛屿语气冷冽,单手拔出匕首,凑近大胡子笑道,“毕竟你们这些人,走私火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是我不在北境,你们快活的很,但是我如今回来,你不会觉得你们还能律外逍遥,然后还是会有人来救你吗?”


    “大帅,草民真的只是——啊!”


    苏洛屿根本不同大胡子废话,直接刀快如影,刺进手腕,然后熟练地挑断了他的手筋。


    大胡子额头留下豆大的汗珠,张嘴都已然叫不出声来,脸上的表情更是痛苦到狰狞。


    但苏洛屿压根儿不放过他,而是又将他另一只手抓起按上桌面,大胡子见状瞳孔紧缩,拼了命地想挣脱,手臂上青筋直冒。


    “别急,挑断手筋脚筋只是第一步,剥皮抽骨还在后面。”苏洛屿语气平淡,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件宛如吃饭顺序一样的小事。


    大胡子却已经吓得两股颤颤不能站立,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不是说来吓唬威胁他,而是真的会说到做到。


    眼看苏洛屿的匕首就要刺进手腕,大胡子惊恐到了极点,当即喊道:“我招我招!”


    苏洛屿语气冷冽:“招什么?”


    大胡子忙道:“招火药运输一事,从何而来,到何而去,还有中间各层运作!”


    苏洛屿将匕首拿到大胡子眼前,道:“只有一刻钟,如果说不清楚,今天便连皮带骨将你送回家。”


    小远外的街巷拐角,很快便来了一队人,领头的是名留长髯,着粗布劲装的男子,正是北境樊州都护府大都护,吕大海。


    后面跟着的,是几名刚才随他出去办事的官吏,也都是粗布麻衣装束。


    若非有人刻意提醒,他么看起来不像是大楚身居要职的官员,倒像是一行做苦力的劳役。


    而在他们之间立着的,则是与吕大海几乎并肩而行的曲斯远。


    曲斯远因赶路急,来时还着一身青鸾台的官袍,赤红的颜色在一行人里面格外突出,更不要提他本就相貌独绝,格外惹眼,


    故而一路过来,曲斯远没少被行人偷看。


    “监军大人莫怪,北境不比帝都,难得瞅见大人这般神仙角色,所以才一时失了礼节。”吕大海一边让属下去驱散行人,一边同曲斯远解释。


    “无妨,办正事吧。”曲斯远并不在意,同意吕大海驱散行人,也只是怕他们误了正事。


    吕大海点头,当即加快了脚步,指着街巷尽头道:“监军大人莫急,大帅就在那处小院办案,一进去便可拜见。”


    曲斯远心里不免激动,但面上神色淡淡,只是点了下头。


    “参军大人放心,我们大帅其实好说话得很,等会儿交接的话……”


    吕大海笑吟吟带路,但行至小院门口,自己都不信的话还没说完,里面便传来一声凄厉惨叫,直颤人胆,连早已司空见惯的官吏也是眉头一皱。


    吕大海尴尬地笑了笑,道:“看来今日案子有些难办,哈哈哈。”


    曲斯远直言:“樊州乃是边防重镇,没有这样的日常才不正常吧,万大人你说是不是?”


    吕大海看了眼淡定自若的曲斯远,道:“看来监军大人也是个胆大的。”


    曲斯远笑笑:“不然吕大人以为我是什么?一只只会替主人来此吠叫的狗吗?”


    吕大海闻言收了笑意,忙道:“监军大人这是哪里话?你来此是奉陛下之命,是为北境战事,在下岂敢如此造次?”


    曲斯远突然驻足,不往前走了,而是侧头半眯了眼看向吕大海,道:“我虽从没来过北境,没来过樊州城,但倒也并非一点奇门遁甲之术都不懂。”


    “吕大海带我来的一路,看似走得飞快,心焦公务,谁则挑了条最远的路不说,而且期间多有绕道。”


    “你说,这岂不是在耍我玩?对我有意见?”


    吕大海听到这般话,这才对曲斯远正眼相看,心思百转间,拱手做礼赔罪道:“监军大人莫怪,实在是大帅的案子比较急,故而在下才想出这么个浑招。”


    曲斯远不由一笑,故意讽刺道:“是吗?竟然还有比抵抗北狄更重要的事?”


    吕大海解释道:“回大人,此案还真与抵抗北狄有关?”


    曲斯远笑:“这么说,倒是我梅某的不是,来的不巧了?”


    吕大海哎呀了声,道:“监军大人,你这误会我了……”


    “行了,先办我的正事吧。”曲斯远抬手打断吕大海,只身先进了小院。


    “大人,这厮怎么这般无礼!”旁边官吏看不下去,狠狠啐了口。


    吕大海轻叹一气,道:“哪能怎么办?他是太后的人,你们还指望他会跟咱欢声笑语,称兄称弟吗?”


    “大人你就是对这些走狗太客气了!”


    “不客气就能压他们一头了?”吕大海给了说话人肩头一拳,“该做的表面功夫要做,不然到时候他参咱们一壶,你喝西北风打侉子啊?”


    旁边官吏一个个当即歇菜,其中有武将还不服的,也只能先窝着火。


    “想必这位就是镇远军军师,万瀚万先生了。”


    曲斯远一进屋,便看到有个白发老人在俯身逗一只蚂蚁,仪表不凡,又颇具童真,一如传闻所言,当即认出。


    万瀚闻声抬头,上下打量一番曲斯远,笑问:“好俊的娃娃,哪里来的?”


    后来走进来的吕大海介绍:“万先生,这位是帝都来的监军大人,青鸾台指挥使梅城。”


    万瀚其实约莫猜出了曲斯远的身份,被吕大海一介绍,当即确定了,不由嘿嘿笑了两声,故意道:“你这娃娃,不好好待在帝都,来北境吃沙子作甚?”


    曲斯远回道:“奉太后陛下之命,来此协理抗狄大计。”


    万瀚点了下头,当即冲屋内喊了句:“我说大帅,朝廷来人了,点明要你亲自做道菜吃!”


    曲斯远:“?”


    片刻后,门从里面被打开,然后现出黑着张脸的苏洛屿。


    但就在苏洛屿看到曲斯远的那刻,突然神色一变,简直难以置信。


    官员们从没见苏洛屿露出过那般表情,当即心里一咯噔


    ——他们对梅城并非一无所知,他们知道在宫变时带人保护太后就是他,更知道梅城一开始在宸王府门下,后来中途却转靠了太后一党。


    可见此人就是忘恩负义,同流合污之辈,关是听着就足以让人生气了,更何况是经历那一切的苏洛屿?


    但眼下,明显不是起恩怨的好时候。


    所以那怕官员们自己也生气,也只能上前拦在两人之间,免得自家大帅这脾气一上来,直接把这位监军大人的皮都给剥了。


    “让开。”


    看出官吏们用意,苏洛屿眉头一皱,厉声一呵。


    但官员们见状哪里敢让?甚至站得更紧,就差在他和曲斯远中间组成一道铜墙铁壁!


    作者有话说:


    柿子:你们这群老东西在搞什么!不要拦我老婆过来啊!


    第77章 蛰伏(二)


    “阿城,不要怕,很快就好。”


    “再说一次, 让开。”


    苏洛屿脸色一沉,又说了遍,众官吏见他坚持, 知道该拦的拦不住,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张望, 看看四面是否还有其他青鸾台的人, 以及事后如何善后。


    邓大海见官员们陆续让道,不由急切, 忙劝道:“大帅,现在北扛侉子才是第一要事啊。”


    苏洛屿冷哼一声, 道:“既然梅大人来此,那么接待梅大人才是第一要务, 不是吗?”


    邓大海还要再说什么, 苏洛屿已经上前推开他, 同时腰间横刀出鞘, 刹那便送上了曲斯远的脖颈上。


    “大帅!”其他官员不禁惊呼出声。


    他们想的是, 苏洛屿当众揍这位青鸾台指挥使一顿,消消气, 他们也就帮着隐瞒和包庇, 就当是一起揍他的。不曾想, 苏洛屿上来就弄出这么大一出。


    可平日里苏洛屿虽脾性大,但也不至于上来就斩杀一名朝廷命官啊?


    如此可见, 这梅城绝对不是个东西!


    曲斯远倒是没什么反应,只静静看了苏洛屿一眼,但也只要一眼, 他便明白了苏洛屿的意思


    ——对于自己的反间计, 他已经猜到, 并也知道自己知道了这一切。


    但如今北境局势复杂,他们面上维持之前关系更好行事。


    曲斯远和苏洛屿的打算一致,当即当即心照不宣地换上一副狡黠傲慢的奸臣形象,仰头睥睨着苏洛屿,冷笑道:“宸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想杀了下官这个监军吗?”


    “监军?”苏洛屿目光冷冽地打量了曲斯远一眼,道,“一条走狗而已,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曲斯远不疾不徐反击:“就算下官是条狗,那也是太后的狗,陛下的狗,莫不成宸王殿下要忤逆圣意吗?”


    苏洛屿闻言,握刀柄的手当即收紧,脸上愠色明显,但又似乎因着帝都关系,只能隐忍不发。


    而曲斯远则是一脸欣然地看着苏洛屿,活像一个看对方无处发泄的小人。


    气氛剑拔弩张到几点,周边官吏也是倒吸一口冷气,虽然他们对这个梅城也恨得牙痒痒,但他们知道,眼下只能忍。


    “大帅必然是对梅大人有什么误解!”


    现场最急的就是邓大海,脸上冷汗冒得涔涔的,甚至将一把长髯都打湿了。


    见两人僵持不下后,顾不得自己安危,上前直接用自己手握住横刀,很快便见了血。


    苏洛屿见状,只得眉头一皱,将横刀放下。


    曲斯远笑笑,也后退了一步,然后对邓大海作了一揖。


    众官员提起的心也终于放下。


    “带你们邓大人回去包扎伤口。”苏洛屿吩咐一番,然后瞥了眼曲斯远,率先往小院外走。


    邓大海先是示意曲斯远跟上,然后自己握着手上伤口快步走到苏洛屿身边,问:“大帅,咱抓的这几人交代什么没?老夫可是盯了好久。”


    苏洛屿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没说话,邓大海于是便懂了,不再追问,带着自己属下告退。


    曲斯远一路跟着苏洛屿,彼此没有说话。


    但旁边的黑骑并无担心两人真的突然互砍起来,毕竟他们都是苏洛屿心腹,完全不同于都护府的一众官员,无论是对曲斯远的真实身份,还有眼下真实的两人处境,都门儿清。


    只是,两人明明久未见面,怎么外人走了,还是这般不太熟的模样?


    直到进了樊州城城南,一处僻静小院,苏洛屿抬手让黑骑退下。


    “仲默,你方才那处演的可……”


    曲斯远正想打趣一番,然后苏洛屿已经倏地转身,将人一把拥入怀中,俯身吻住了他。


    曲斯远愣了片刻,然后眉眼弯了弯,垫着脚尖回应了苏洛屿。


    苏洛屿眼神一暗,当即加深了吻,手按住曲斯远劲瘦的腰肢,往自己怀里按。


    很快,温热的气息便交缠到了一起,苏洛屿单手将人抱起,使得曲斯远高于自己,然后仰望与其对视,忍不住又亲了下曲斯远的下巴。


    随即,苏洛屿一边抬手捏曲斯远的脸肉,一边往屋里走。


    “瘦了。”


    此时苏洛屿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却带着平日里不曾有的诱惑,只待人甘心沉溺。


    “怎么会瘦呢?”


    曲斯远气息有些不稳,一手撑在苏洛屿肩膀上,一手握住脸上的苏洛屿的掌,指腹轻轻摩挲着掌上常年习武磨出的茧,唇角一勾,笑道:“毕竟,下官可是堂堂青鸾台指挥使,冯太后的亲命监军,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


    说话间,苏洛屿已经带人到了屋内,门被随之带上。


    “帝都那点荣华富贵算什么?我苏洛屿可以给你更好的。”


    苏洛屿呡唇一笑,俯身将曲斯远放到榻上,手直接不老实地勾住曲斯远的腰带。


    “欸。”曲斯远笑着按住苏洛屿的手,道,“仲默别闹,我来找你确有要事,我们先谈正事。”


    “现在这个也是正事。”苏洛屿修长的手指轻巧一按,曲斯远的腰带便松垮滑下来。


    曲斯远啧了声,道:“这么急?”


    苏洛屿本是单手撑在曲斯远身侧,闻言俯身贴近,耳语道:“很急,急着贿赂监军大人,好让监军大人多在太后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免得早早掉进了阴沟。”


    曲斯远被近在热测的热息扫得直痒痒,本来自认还算柳下惠,这下已然成功被勾引。


    “那,宸王殿下可得好好贿赂下官。”


    曲斯远伸手揽住苏洛屿脖颈,仰头在苏洛屿脸上落下一吻,瞬间将一场欲念之火点亮。


    苏洛屿一暗,不再隐忍和犹豫,将人牢牢锢住,好似要将两人骨肉都揉在一起。


    “放心吧,会的,贿赂必然令监军满意。”


    正是仲春二月,桃花灼灼,北境也是如此。


    此小院乃是苏洛屿常居,屋外便有棵桃树,花朵明艳艳的,花瓣格外饱满。


    忽见天那头一声闷雷,不知怎地便生出一场雨来。


    那雨凶猛,却并没顷刻驱至这头,而是步步为营,温柔地掌控着这场攻城略地。


    先是乌云压上来,将漫天清光遮去,将整棵桃树包围其间。


    随即,一阵长风落下,吹得花枝乱颤,就像是有一只手,刻意地拨弄着花儿,而花儿只得紧紧依靠在唯一的枝骨上,直面这场倾压。


    少时,骤雨便靠近了,长风率先携了些雨丝过来,浇在花朵上,雨水便顺着花瓣流淌,一部分顺着边缘落下,一部分入了花心,湿漉漉的,显得更外妖冶惑人。


    “阿城,不要怕,很快就好。”


    苏洛屿从身后抱住紧紧曲斯远,俯身安抚着。


    曲斯远却已经说不出话来,脖颈拼命后仰,如鹤般默鸣,一只手紧紧抓着苏洛屿胳膊,额上隐隐有细密的汗珠落下。


    屋外的骤雨已经降临,势大如注,将一树桃花浇得彻底,恍有尽情□□之感。


    跟着,花枝也承受不住,低低往下弯去,但骤雨却并不打算放过,而是以更大的势头将其捞在怀中。


    “仲默……”


    曲斯远声音已然有些发哑,隐隐还有哭腔,他喊了声,又缓了会儿,才接着嗔怪道:“你,能不能慢点?”


    “好。”


    苏洛屿一口应下,然后伸手抚摸上曲斯远神情脆弱的脸庞,指腹随即碰到了曲斯远湿润的双眼。


    曲斯远颤抖地呼出一口气,睫毛也跟着颤动,就扫在苏洛屿的掌心。


    “别哭,阿城。”


    苏洛屿用手按住曲斯远下巴,将他头掰到侧面,然后低头替曲斯远吻拭泪水,声音无限温柔,但动作却没有丝毫慢下去的征兆。


    也不知过了多久,骤雨方歇,远山的天际间显出一轮落日来。


    余晖中,苏洛屿只着一件中衣,从仆从手中接过一碗甜粥,另一名仆从则匆匆放下一盆热水,然后便一同赶紧出了屋子。


    苏洛屿心情倒是格外好,抬手挑开榻上帷幔,坐到边上,低头仔细吹凉甜粥。


    曲斯远就平躺在榻上,一动都不想动,只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比练武还要累上千倍百倍。


    “阿城,吃点东西吧。”


    待甜粥温热正好,苏洛屿靠近了些,扶曲斯远坐起来。


    曲斯远侧头瞪了他一眼,声音发哑道:“一点贿赂就好,倒也不必这么实在。”


    “和监军大人做交易,怎么能偷工减料呢?”


    苏洛屿一勺一勺喂曲斯远甜粥,看着他微微发肿的嘴唇,还有来不及褪下的红晕,已经湿漉漉的眼睛,只觉好看极了,心里万分喜欢,很不得将人就这么一辈子锁在身边,只有自己能看到。


    “又想什么坏心思呢?”


    等吃完粥,曲斯远半眯着看苏洛屿,毫不留情地点穿若有所思的苏洛屿。


    苏洛屿也不反驳,将碗放到一旁,笑道:“我只是在想,阿城今日与我,就像是在梦里一般,我真怕梦醒啊。”


    曲斯远闻言当即心头一酸,伸手抚摸苏洛屿脸颊,道:“怎么会是梦呢?我是真实的,今天事也是真实的,我们的一切更是真实的。”


    苏洛屿莞尔,抬手将曲斯远的手握在掌中,温柔摩挲。


    两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温存,像是相聚千里的候鸟终于重逢,每一刻的光阴流逝都显得那么美好。


    直到余晖散尽,曲斯远懒懒抬手,点了点苏洛屿,道:“身上黏糊糊的,你去用湿帕子帮我擦擦。”


    苏洛屿紧紧揽着他,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道:“不急。”


    曲斯远闻言愣了下,疑惑地抬头看向苏洛屿,然后瞬间从苏洛屿炽热的眼眸中读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仲默,我们该谈正事了。”


    “我知道。”


    “等等……你不知道!放开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滴悄默默搞大事,大家滴不要声张(握手+交易达成+憨笑)


    注释:


    髯:两腮的胡子,也泛指胡子。


    第78章 蛰伏(三)


    “这有何难,阿城既然想要,来日我定亲手奉上。”


    翌日, 天方亮,有斥候照例来送情报,黑骑拦下, 亲呈情报放到窗外, 然后扣指敲了三下。


    不一会儿, 里面便传来窸窣脚步声, 黑骑方才退下。


    苏洛屿小心打开窗,抬手拿起密函, 然后又轻轻关上,全程动作温柔, 以免惊醒榻上之人。


    待将密函拆开看过,苏洛屿若有所思地捻了下手指。


    “是边线来消息了吗?”


    曲斯远懒懒说了句, 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苏洛屿见曲斯远醒来, 走回榻边, 替曲斯远掖好被角, 问:“不再睡会儿吗?”


    曲斯远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 摆了摆道:“心里藏的事多,哪里睡得着?”


    苏洛屿笑笑:“有我在, 谁还能让你不睡觉?”


    曲斯远闻言看向苏洛屿, 一副“可不就是你让我睡觉?”


    苏洛屿被曲斯远看的只觉自己理亏, 当即将人捞到自己怀中,低头哄道:“好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阿城可不要小肚鸡肠,责怪了我是小事, 气坏了自己可就是大事了。”


    曲斯远瞥了眼现在开始卖乖, 和昨日判若两人的苏洛屿, 抬手便将他鼻子捏住,道:“下不为例。”


    苏洛屿当即举手发誓:“好,一言为定。”


    曲斯远提醒:“发誓是举三指,你只举了两指。”


    苏洛屿见小把戏被戳破,开始死皮赖脸:“心诚自然灵,不要拘泥于形式嘛,阿城。”


    曲斯远见苏洛屿果真无奈,便知再纠缠也没个结果,干脆从苏洛屿手中抽过密函,问:“我能看吗?”


    苏洛屿笑:“阿城将我这个人都看遍了,一封信函有什么不能看的?”


    曲斯远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洛屿,只觉自从昨夜云雨后,这人较之以前面对自己,便仿佛是没了一点间隙,什么肉麻酸溜的话张口就来,什么亲昵厮磨的动作随时随地。


    好比现在,两人还在说话呢,这人便一会捏捏自己脸,一会儿揉揉自己腰。


    “仲默,我们得开始聊正事了。”曲斯远提醒。


    “我可没封住阿城的嘴,阿城说便是。”苏洛屿笑着答了一嘴,放在曲斯远腰间的手是自然不肯放下的。


    曲斯远本就腰酸,而苏洛屿手法精准得到,捏着舒服多了,于是他也便由着他去了,兀自打开密函看起来。


    苏洛屿见曲斯远妥协,不由莞尔,一边掌握力道帮曲斯远按揉,一边静静端详起眼前人来。


    阔别多日,恍若隔世。


    但幸好,再见之时恩怨已消,他们又本就是敢爱敢恨之人,加之大楚内忧外患,国事当前,自不必纠缠踌躇过多,理当解铃,共守河山。


    曲斯远因对北境战况了解不多,故而看密函看得仔细,先是细细浏览了一遍,然后若有所思片刻,又拣了重要的琢磨。


    苏洛屿并不急,只不时插嘴几句北境现况。


    约莫一刻钟后,曲斯远微微蹙眉,问:“仲默,我且问你实话,北境实况是不是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原本倒也不复杂,北狄没那么难打,毕竟他们在我手里就没打过胜仗。”苏洛屿手搭上床架,修指轻轻敲了几下,笑道,“真正的麻烦在帝都。”


    曲斯远略略一想,便明白了里面的因果,道:“自你元景十三年挂帅,替大楚守了足十年北境疆土,没有人比你更懂北狄,更懂北境,但只要北狄被打服,帝都也便再没了顾及,我说的对吗?”


    苏洛屿点头,将手收回点了点密函:“这封密函,我等了一个月才收到,和我料想的不差分毫,北狄之所以突然大举南下,正是因为春暖后,自己领土发生了一场巨大瘟疫,损失惨重,造反频发,所以耶律兄弟才想到用战争解决困境。”


    曲斯远沉默了片刻,道:“如此冒进的法子,对于他们而言,只会是战争结束后的更大灾祸,但显然,耶律兄弟并不想认命,并不想自己对北部草原的统治覆灭,所以他们是在赌,赌一个奇迹。”


    “倒也不完全是赌。”苏洛屿笑笑,老实交代,“耶律氏对帝都朝政也是有所了解的,而且这点是防不胜防的,所以很早的时候,我便顺水推舟,将一些真假参半的消息通过探子递了过去。”


    曲斯远看苏洛屿一眼,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仲默是利用了自己与冯太后之间的矛盾吧。”


    苏洛屿并没有否认,轻叹一气道:“在给探子的消息中,我利用人们自古以来对女性的偏见,将冯太后塑造成一名揽权贪婪,不顾大局的小女子形象。”


    “但老实讲,阿城,冯太后虽作恶多端,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但在对外一事上,绝对不会马虎,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羽翼未丰时,能够在她手中屡屡逃脱的缘由。”


    “我明白。”曲斯远靠在苏洛屿肩上,听他如此客观的言论,道,“但我更知道,只要北狄危机解除,冯太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因为她不仅害得宸王府家破人亡,而且决不能接受你登基为帝。”


    “她想要的,是专权,是至高无上,但很可惜,她德不配位,只会将大楚推向更深的深渊。”


    苏洛屿闻言心下一暖,忍不住低头吻了下曲斯远额头,笑道:“知我者,阿城也。”


    曲斯远也跟着笑了,道:“毕竟在阡州,仲默可是教了我三年心术学问,再笨也该学到点什么了。”


    苏洛屿不禁又亲了一下曲斯远脸颊,然后与之脸颊贴着脸颊,道:“阿城可不笨,阿城玲珑心思,不禁对万事通透,还能将我的心牢牢掌握在手里,可怕得很呢。”


    怎么又来了!


    曲斯远无奈,用胳膊捅了下苏洛屿,道:“别打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你。”


    苏洛屿笑:“阿城是想说帝都细作的事吧?”


    曲斯远点头,道:“北境之中,太后有自己的人,而且位高权重,对你威胁极大。”


    苏洛屿听罢,没有立即说话,而是默了会儿,才道:“讲真,至今我都不知道是谁,北境这个班子,是我一手组建的,都是过命的交情。”


    “所以,我来查最合适不过。”


    曲斯远指腹摩挲着苏洛屿虎口的茧子,半眯了眸子。


    “一方面,你和北境诸人交情过甚,很多事不方便做,不方便问,而且对方正是因为太熟悉你,所以才能更好隐藏,我则不一样,我可以通过你了解这些人,但我对他们来说只会是陌生的。”


    “另一方面,我如今算是太后党人,虽她对我仍有保留,但经过之前努力,她明显已经存了用我的心思,故而我更容易找到机会和那名细作接洽。”


    “道理确实如此。”


    苏洛屿抬手捏了捏曲斯远的脸,由衷道:“只是要辛苦我们阿城了,在帝都如履薄冰,来了北境也无法安生。”


    “这话倒是见外了,仲默。”


    曲斯远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洛屿,干脆将自己脸顺势放到苏洛屿掌心,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在青鸾台的八年间,早就见识到了朝政的尔虞我诈,搅弄风云,也早就觉得恶心至极,但同样,我也为了生存,被迫学会了不少,我厌恶那样的自己,但为了复仇,为了孟怀晋口中的大业,我只能一边恶心,一边接受。”


    “而如今,我却庆幸有那一段经历,不然还真帮不了你半点。”


    苏洛屿听到这里,早已感同身受,心疼不已,紧紧将人抱在怀中,就像是大雁坚守在爱人身畔,要用其羽翼抵挡一切风雨。


    “阿城,如果能选择,其实我更希望你出现的晚些。”苏洛屿道。


    曲斯远疑惑:“为什么呢?那样我们会错过好些年。”


    苏洛屿却摇头,道:“我希望你出生在一个富贵锦绣的家庭,平平安安长大,无忧无虑,然后等我平北狄,登帝位,再带着十里红妆去找你,给你安康太平的余生。”


    曲斯远却不以为然,道:“可是仲默,那样的我也就不是我了,若是我真得了那样的太平日子,只能成为一介五谷不分的俗人。”


    “仲默,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忧国忧民、一路颠沛的镇远军主帅呢?”


    苏洛屿不由一愣,随即笑出了声,好似又看到阡州那个,才进宸王府没多久,便对自己颇为信任,并要为自己分担的身影。


    阿城,曲斯远,他们从来都是一个人,并没有因为失忆与否而不同,阿城是曲斯远的一部分,曲斯远是更为完整的曲斯远。


    以前,自己用拙计得到了阿城;现在,曲斯远将一整颗心交给了他。


    “阿城,我定不负你。”


    苏洛屿牵起曲斯远的手,与之小指相勾,然后拇指为印盖在一起,用最幼稚的行为,说出最刻骨的誓言。


    “此生同,荣辱与共,山河与共。”


    “我之心,只可君窥;我之命,只由君取。”


    “百转千回,誓起不变。”


    曲斯远听苏洛屿一字一顿说完,只觉小小勾指间,海誓山盟已成,两人之间建立起了无比微妙的联系。


    这联系看不见,说不出,但牢不可催,固若金汤。


    曲斯远久违地感觉到了家的感觉。


    再一次,他拥有了家人。


    “仲默,来日一定要娶我。”曲斯远想到了帝都镇远帅府的两身婚服,但并不点破。


    苏洛屿笑道:“那是自然,十里红妆,一分一毫也拿下。”


    曲斯远却道:“仲默,我不要那些俗物。”


    苏洛屿一挑眉,问:“阿城想要什么?可与我说,我一定满足。”


    曲斯远呡唇一笑,凑近苏洛屿,耳语了一句。


    苏洛屿听罢,眉眼一弯,眼中露出无限野心来,道:“这有何难,阿城既然想要,来日我定亲手奉上。”


    作者有话说:


    总结:他们彼此值得!


    第79章 蛰伏(四)


    “谁能想到,这样的腰身竟能缠住两把软剑?”


    两人商榷完正事后, 又温存了一会儿,便不能不准备出门了。


    “后脖颈这有点红。”


    苏洛屿低头看着自己昨夜的战绩之一,不由莞尔, 仔细帮曲斯远用衣领遮好。


    曲斯远则努力适应着站立后的腿部酸软, 任苏洛屿帮自己穿衣束发。


    “阿城腰真细, 谁能想到, 这样的腰身竟能缠住两把软剑?”


    苏洛屿一边借穿衣之名占尽便宜,一边俯身调戏, 直到将曲斯远说得想起什么来,耳垂子发了红, 才肯作罢。


    “原来在阡州的时候,竟不知仲默还有这般口舌。”曲斯远抬头看向苏洛屿, 调侃揶揄道。


    苏洛屿噗嗤一笑, 捏捏曲斯远的脸颊, 道:“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 见到阿城自然说些只能对阿城说的话。”


    曲斯远当即只觉鸡皮疙瘩要起来了,无奈笑道:“若是初见时你这般, 大抵我会以为你是登徒子, 断然不会跟你回家。”


    苏洛屿笑:“这有何难?绑也将你绑进宸王府, 然后仔细养着,断然也出不了差错。”


    两人说话间, 有黑骑来扣门。


    苏洛屿知道,这意味着两人独处到此为止。


    “应该是府衙的人找来了。”曲斯远理理官袍,说道。


    苏洛屿不舍地又俯身亲了一下曲斯远, 道:“阿城打算待会儿怎么应对?”


    曲斯远嘴角一弯, 凑上前耳语几句, 苏洛屿不由莞尔,道:“可以,就按阿城说的办。”


    曲斯远将桌上的小米粥一口喝完,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洛屿,笑道:“仲默,我觉得,我们两这样偷偷摸摸的,有点像……话本里的幽/会偷/情。”


    苏洛屿闻言当即上前,一把揽住曲斯远腰身,将软剑缓缓插入鞘中,道:“能和监军大人幽/会于此,乃是某三生有幸。”


    曲斯远抬手点了下苏洛屿嘴角,也道:“大帅的贿赂,本官颇为满意,昨日所约之事,定然照做。”


    片刻后,曲斯远先出了房门,站到院里,苏洛屿则留在屋内,推开窗子看院中的身影。


    只见漫天如雪桃花间,曲斯远双臂交抱,如竹若松屹立,垂眸望着墙角一只猫儿嬉戏,脸上笑意溶溶。


    跟画儿似的,格外赏心悦目。


    不过,这幅美景很快便被打破


    ——邓大海盯着两黑眼圈,一口一个“大帅,不好,监军不见了”跑进院子,火急火燎的,好似天就塌下来。


    等脚步稍顿,却又恰好看到院子中央的曲斯远,于是顿时好似白日见鬼,当即就哑了口,紧接着脸上便现出诧异的表情。


    “这……梅大人,你怎么会在这?”


    见曲斯远对自己行了一礼,邓大海也行了礼,然后上前小声问了句。


    曲斯远当即露出烦躁神色,道:“我是来见宸王殿下的。”


    邓大海闻言看了眼没有丝毫动静的房门,便知苏洛屿是在给这位监军下马威,便劝道:“大人勿怪,北狄来攻,大帅他军务繁杂,所以才暂时没空见大人。”


    曲斯远看了眼笑吟吟的邓大海,嗔道:“邓大人大概不知吧,我已经在此等了一夜了。”


    “什么?!”


    邓大海不由惊呼一声,本就大而粗的嗓门,顿时便彻底打破了一大早的寂静。


    邓大海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忙压低自己声音问:“所以,大人昨夜才连住处没回?”


    曲斯远狠狠叹了口气,点了头,然后用下巴指了指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黑骑。


    邓大海瞬间就脑补出昨天曲斯远来见苏洛屿,却先被他晒在外面,后被黑骑拦住不能离去,然后只能在院子中干等一夜的煎熬。


    不,准确地说,是一夜加一下午。


    真是好一出下马威!除了苏洛屿,谁敢给堂堂监军这么大折辱?


    “大人……”


    邓大海看着面色黑成锅底的曲斯远,欲言又止,只觉现在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好使。


    “大早上吵什么?”


    这时,苏洛屿从里面掀帘而出,不耐烦地责备了句邓大海。


    邓大海忙转身给苏洛屿行了礼,道:“回大帅,昨日行辕左等右等没等到监军大人,便着下官去寻,但下官寻至天亮,也未见其人,故而特来告知大帅,不料确在大帅处。”


    苏洛屿闻言,不置可否,只斜眼看了眼曲斯远,冷冷道:“竟然找到了,那就带监军大人回行辕去吧。”


    说罢,便转头要回屋里。


    “宸王殿下,”曲斯远叫住苏洛屿,语气亦是夹枪带棒,“王爷竟然唤下官来此,必然是有要事相商,怎么下官等了一夜,反而直接就赶下官回去?莫非是要戏弄下官这个监军吗?”


    曲斯远说话的时候,刻意加重了监军两字,邓大海忙对他使眼色,又忙对苏洛屿使眼色,但谁都没理会他。


    “是吗?监军又如何?”苏洛屿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曲斯远,语气毫不留情面,“恕本王直言,梅大人少时不过就是一个混在和尚堆里的假和尚,如今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的纸老虎。”


    曲斯远当即回怼:“宸王殿下别忘了,下官再怎么样也是奉陛下之命来此监军,王爷可以质疑我,但可断不能质疑陛下。”


    苏洛屿闻言不由大笑一声,道:“本王可没说对陛下不敬的话,我看是你混淆了圣听,才得了这监军位置,毕竟梅大人可是一场战斗没打过,一个侉子都没见过,如果这样都能打胜战,还要我镇远军做什么?”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又要打起来,邓大海当即大喊了声:“大帅,我差点忘了,我有边防要事要禀报!”


    苏洛屿这才分了个眼神给邓大海,道:“进来。”然后率先进了屋。


    邓大海松了口气,忙对曲斯远道:“大人且先回行辕,下官已经备好一切。”


    曲斯远攥紧拳头望着屋内,看起来盛怒不已,压根儿听不进邓大海的话。


    邓大海叹了口气,又想劝上两句,但苏洛屿却刷地撩开了门帘。


    “墨迹什么?他有什么好劝的?”


    苏洛屿先是嗔怪了邓大海几句,然后转而看向曲斯远,语气不屑道:“本王说的,有哪一点有错?如果这都忍不了,就早点滚回帝都,让陛下派个靠谱的监军过来。”


    说罢,便又刷地放下了门帘。


    邓大海不敢怠慢,不敢再多嘴,也后脚进了屋。


    曲斯远冷哼一声,气冲冲出了小院,并故意将院门口的梅树一脚踢折了。


    这一幕,刚好被不少前来面见苏洛屿商榷要事的官吏撞见,于是没出三天,樊州城都知道自家大帅对新来的监军看不过眼,两人极不对付,导致这名监军来的隔天就气得把大帅院子外的梅树踹折了。


    又过小半月,传言则更离谱了,本来是曲斯远踹折了梅树,最后变成了将一名黑骑腿给踹断,说的人那是绘声绘色,好似自己亲眼见过。


    总之,所有人都知道,苏洛屿和曲斯远早就结下的梁子,在曲斯远奉旨来做监军后,正是逐步爆发。


    府衙和军中众人,自然不会像市井间那般将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聊天,而是切实从中察觉到了一些动向


    ——首先,这位名唤梅城的青鸾台指挥使乃是太后党人,此次来北境监军明显不怀好意;


    其次,从苏洛屿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就是要折这位监军的面子和底子,让他孤立无援,无法行事;


    最后,苏洛屿在北境统领镇远军整整十余年疆土,外人极难短时间插上手,加上如今又值北狄侵边,冯太后应该不太可能在此时对苏洛屿动手,所以这名监军来北境的真实目的亟待商榷,极有可能是个潜在而难以预测的隐患。


    “大帅,那名监军近来多在樊州城结识官员,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这日,邓大海从武器库巡查归来,待说完军械等要务,多嘴问了句。


    苏洛屿不甚在意笑了笑:“能被他结交成功的,能是什么好鱼好虾?等过几日,他随主军北进,自会知晓如今的功夫都是白费。”


    邓大海点点头,道:“也是,那到时候我亲自看着他,以免出什么乱子。”


    “我来吧。”苏洛屿突然道。


    邓大海愣了下,疑惑道:“这监军倨傲狂狷,谋略不足,我觉得大帅亲自看着,是不是太过看重他了?”


    苏洛屿却是嗤笑一声,抬眼看向邓大海,问:“你觉得,一个能被冯太后派来监军的人,会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吗?”


    苏洛屿的目光过于犀利,仿佛能穿透一切,邓大海那怕是与他并肩行事多年,也不由背脊攀上一层寒意。


    “确实,能让冯氏派来的人,必然不一般。”邓大海叹出一口气来,眼里也罕见地露出恨意来。


    苏洛屿见状,起身拍了拍邓大海肩膀,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回到帝都,拿回曾经被剥夺的一切。”


    邓大海眼中隐有泪光,语气坚定道:“大帅说的,我从来都深信不疑,一定会有那一天的,我一定会为妻女报仇的!”


    作者有话说:


    柿子(怒气值100):谁把我梅树折了!


    黑骑:大帅,是监军大人


    柿子(微笑宠溺):老婆折的?那没事了,老婆没闪到脚就好


    第80章 蛰伏(五)


    “不过要是大帅肯教,我定洗耳恭听。”


    “邓大海是在元景九年来樊州都护府任事, 我和他在第二年,也就是元景十年认识,很快便结为忘年交。”


    小院书房内, 苏洛屿难得和曲斯远又聚到一处, 但两人脸上并无喜悦, 神色中也不免露出沉重意味。


    曲斯远来北境之前, 对情况做过一些了解,便道:“如果我记得不错, 在你结识邓大海的后面三年里,又陆续认识了军事万瀚, 苏紊将军,还有李源栖将军。”


    苏洛屿点头, 道:“军师乃是万洺之兄, 当年还是高叔借万洺之手才得以请出山;苏紊和李源栖原都是樊州城守将, 在我要组建镇远军时, 都想方设法调到了我麾下, 直面北狄屠刀。”


    说到此处,苏洛屿不由顿了下, 才道:“还有郭宣, 他的成长快到我无法想象, 甚至可以在普佤城独当一面。”


    曲斯远当即想起离京前,九妹陪自己去帝都城南看了的郭宣坟墓。


    坟墓就在一座高山上, 可以俯瞰整个帝都,尤其是镇远帅府,一览无余。


    而墓碑上, 刻的竟是“苏洛屿之弟郭宣之墓”。


    曲斯远知道, 在立碑的那一刻, 苏洛屿便已经直面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兄弟情义,但同样的,他注定要一辈子带着那份愧疚和悲怆走下去。


    此外,还有五年前离世的苏紊和李源栖将军,注定也是他过不去的坎。


    曲斯远能够想象,当年北狄势头正盛,大肆南下侵掠时,百姓如何水深火热,亲眼目睹的这些将领又如何义愤填膺,然后生死与共和北狄展开搏斗。


    那个时候,苏洛屿想必已经不再思念阡州和帝都的繁华,不再只关注于自己孤苦的命运,而是真正将自己当作了一名守卫北境疆土和百姓的将士,而且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有郭宣,有万瀚,有苏紊和李源栖,还有数万镇守在此的铿锵热血男儿。


    他们一起守住了北线,又陪苏洛屿创建了被世人称作商信刀的镇北军,成为大楚北境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更何况是杀伐频起的北境,更何况是阴谋此起彼伏的帝都皇室。


    所以,苏洛屿注定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


    这似乎,是每一个帝王的宿命,孤家寡人,大抵如此。


    “其实之前,我一直奇怪,邓大海为何出身显贵,最初却被调到都护府担任闲职。”苏洛屿给两人倒了杯热茶,道,“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妻女因八字极阴,被太后宫中妖道认为是炼长生丹的好药因子,故而便设计让其失踪,实则投入了炼丹炉。有了这桩时,冯太后自然将他调离帝都,而他自然常思报仇之事。”


    苏洛屿说罢,不由皱紧眉头,顿了片刻,才续道:“而他身上也常带着妻子的簪子和女儿的小玉佩,后来这么些年,没有续弦,唯有思念。”


    “所以,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可怜人。”曲斯远接过话头,并从指了指进书房时两人看过的家书,直言,“可真相是,万瀚的妻女确实可怜,但却是万瀚为了权势,主动献给冯太后,并在事后与冯太后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在北境安插下这么一个看似敌对,实则属于自己势力的细作。”


    苏洛屿没立即说话,曲斯远看着他的紧皱的眉目,知道他此番心中钝痛,便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的头按到自己怀中。


    “仲默,人心不足蛇吞象,最是难测,最是阴险,没有人能算无遗策,也没人能够看清周围每一个人。”


    苏洛屿伸手揽住曲斯远,然后收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沉哑道:“阿城,当年苏紊和李源栖的死,我一直怀疑有问题,但却始终缺少关键一环,直到今日这封当年万夫人知道自己和女儿命不久矣,向自己父亲求救的家书被你的人找到,我……”


    苏洛屿没有说下去,但曲斯远已经什么都懂了,俯身与他紧紧依偎在一起,好似一对相互寒冬中取暖的大雁。


    窗外,偶会传来喜鹊欢快的鸣叫,在此刻却显得分外伤心。


    但显然,他们并无多余的世间悲秋伤怀,苏洛屿很快稳定情绪,和曲斯远仔细商量后,将之后的事务重新布置。


    “有军师和我在,北狄这这一仗并不难打,但是这一仗什么时候打,我们还需要一个契机。”


    苏洛屿指着舆图上的北境疆域,用手指比划给曲斯远看。


    “你方来的那日,留守在定沽关的将士已经依计诈败,留了座空城给耶律举,耶律举生性多疑,必然不敢冒进,但时间一久,他们没法拖延,定然硬着头皮南下,进入我们的包围。”


    曲斯远闻言点了下头,看着舆图思忖了一会儿,道:“仲默与我做戏时说,我没打过仗,不懂兵法,这点确也没错,我看北狄取得定沽关后,接下来山川险阻皆无,如入无人之境,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包围办法。”


    苏洛屿闻言,知道曲斯远在揶揄自己,不禁终于露出几丝笑意,直言:“阿城要是肯学,快得很,不日便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曲斯远笑笑,道:“大帅倒真看得起我,不过要是大帅肯教,我定洗耳恭听。”


    “这有何难?”苏洛屿点了点从定沽关往下二十里处,一个没有在舆图上标明的地方,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诈降为真,长驱直入也为假,而我所指这处,便是北狄军的葬身之处。”


    曲斯远问:“此处有何玄妙之处?”


    苏洛屿道:“妙就妙在天时地利,北境原本多风沙,越靠近定沽关越是如此,但偶尔也会有泉眼神奇出现,周围将士发现后往往作为取水点,但因泉眼往往规模小,取之十分有限。但这个地方,却出现了一个大泉眼,周围十里之内,也跟着芳草茂密,十分奇异。”


    曲斯远直言:“如果我没猜错,正是这个泉眼另有玄妙,并且你将此事封锁了消息。”


    苏洛屿点头,道:“我在泉眼西北五里的地方,发现了一片沼泽地。那片沼泽不仅跨域甚广,且生毒蝎毒蛇甚多,若是引北狄军至此,便可不费吹灰之力令其大败。”


    曲斯远问:“邓大海知道这件事吗?”


    苏洛屿嗯了声,微微蹙眉。


    曲斯远立即明白了苏洛屿心里顾忌,道:“看来,要想抗敌和回京不出差错,一定得让邓大海露出尾巴来,因为他这个不确定的隐患太大了。”


    苏洛屿直言:“他在北境待的时间不比我少,接触的核心军务更是重之又重,他要做些什么,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他很谨慎。”曲斯远道,“我来此大半个月,眼看就要随主军北上,但他依然没有私下来找过我。”


    苏洛屿手指亲亲敲了敲桌面,道:“他在等一个契机。”


    曲斯远道:“我们也是。”


    很快,镇远军主军准备完毕,按时北上抵抗,曲斯远作为监军随行,邓大海则跟着负责辎重粮草。


    七日后,主军到了普佤城,苏洛屿却突然一病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当然,主要将领,还有曲斯远和邓大海,都知道苏洛屿这是故意在装病。


    打北狄不难,难的是打完北狄后,他们何去何从。


    “邓大人真的是凡事都亲力亲为,连修鹿角这种小事也会参与。”


    这日,曲斯远看到邓大海又在和士兵一起修理鹿角,便上前搭话。


    邓大海擦擦头上汗水,同曲斯远做了一礼,笑道:“大人说笑了,这本来就是将士们一起的事,哪分什么大的小的?”


    曲斯远点点头,脸上愁色没什么变化,故意要转身离开。


    “监军大人。”邓大海见曲斯远只是顺路搭话,想了想,便出声叫住了他。


    曲斯远回头,问:“大人有事交代?”


    邓大海道:“倒也没要事交代,只是看大人面上忧愁,想着下官是否能帮着分忧。”


    “我没什么忧愁。”曲斯远回答得很快,完了便不耐烦似的转身离开。


    而就在他们擦肩错开的瞬间,曲斯远察觉到一个纸条被送到了自己袖袍中。


    曲斯远握紧纸条,不动声色离开了。


    “所以,纸条上什么都没写。”


    苏洛屿翻来覆去地看罢纸条,确定没什么特别之处后,才看向曲斯远,笑道:“看来邓大海并不信任你,不过他的不信任并非是怀疑你不是冯太后的人,而是怀疑你无法促成他要做的事。”


    曲斯远半眯了眸子道:“看来,我们得给这位大都护大人一点危机感了。”


    苏洛屿一挑眉,问:“你想怎么做?”


    曲斯远笑笑,道:“仲默忘了,先帝在时曾给你留了什么吗?”


    苏洛屿握握曲斯远的手,道:“看来阿城是要用那封传位遗诏做文章了。”


    曲斯远道:“不仅要做文章,还要做大文章,有的契机是等到的,有的契机要靠自己争取。”


    苏洛屿闻言不由莞尔,稍稍思量,便与曲斯远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点更,另外,快完结了(憨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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