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不是吧魔头你! > 20.两个哥哥之争
    拍碎桌子后,金开野残余的理智给房间加了一层隔离咒。


    除此之外,拳拳到肉。


    金开野是体修,本身就是近战的好手,房间内还不足以他施展拳脚,傅惊尘堪堪躲避,那大刀落在他身侧柱子上,直将两人粗的木桩斩做两段。金开野犹不解气,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咯咯作响。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天真无邪,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心魔?!”金开野恨不得要生吃傅惊尘的肉,眼珠子气得发红,“就算是心魔,一般也只会在镜中看到已见过的东西——你是怎么养我——”


    说不出口,气得他一拳砸碎木桌,怒声呵斥:“——你是怎么养妹妹的?!”


    傅惊尘亦不是吃素的,冷笑两声,一剑斩断金开野束发的冠:“我倒也想问问你,玄鸮门中到底还有多少龌龊?”


    两人缠斗,霎时间木屑飞溅,地动山摇。


    唯独花又青死死地盯着水月铜镜,控制住翻天覆地的胃,竭力不吐出,逼自己认真去看那镜子上的画面,隔了好久,才脸色煞白。


    当啷一声响,铜镜脱手,她站起来,平复心情。


    冷静下来后,她奇怪地看招招往对方死穴上招呼的二人:“你们在干什么?”


    “……”


    花又青说:“趁我还记得镜里人的样子,快点拿纸笔过来呀!等一会儿我就忘掉了!!!”


    金开野和傅惊尘齐齐停手,皆沉默。


    傅惊尘确认:“你想画?”


    花又青点头:“我又不认识他们,肯定画出来——说不定你们认识呀!”


    半晌,金开野艰难启齿:“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花又青:“啥?”


    傅惊尘未理金开野,径直取了纸墨来。


    花又青握住毛笔,定睛一看,大惊失色:“你的肺被谁打破了?”


    “无事,”傅惊尘淡然擦去嘴角血迹,“快画。”


    花又青紧急帮他修了修残破的肺部,免得他内脏失血过多而亡。


    肇事者金开野痛苦抱头,口中喃喃低语,细听,他在说什么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先人对不起父母都怪他没能早点找到……害得她现在被一个无耻之人养坏了……


    都是些花又青听不懂、神经兮兮的奇怪话。


    手下毛笔转动如风,腕上用力,不消几下,浅浅几道便勾勒出花又青在镜中看到的那一男一女。


    女子容色悲戚,束发,年纪轻轻,身量纤弱;那男子道骨仙风,着一身白衣,眉心有一特殊印记。


    花又青知道那印记是怎么回事,多半是修炼功成的异眼。


    但她此刻不能讲,只能隐晦点了墨点,希望他俩能注意到。


    所谓异眼,就是同肉体凡胎所区别的另一种“眼睛”,比如,寺庙中供奉的二郎真君,他两眼间便又生一只,那是天眼。


    异眼亦并非局限于天眼一种,还有许多天生的,能看到亡魂的阴阳眼、迷惑人心的摄魂眼(玄鸮门的留学生讲过他们的神明,一眼就能将人便成石头)、能看清阴阳两界,亦可查宿世因果的天眼、能照见实相、洞悉过去未来的慧眼等等。


    人生来三眼,肉眼,天眼,慧眼。


    三者之间并无必然联系,天生双目失明的,亦或许身怀天眼;而后面两者,也可以通过后天修炼得到。


    这画像上男子,额上所生的就是慧眼——能照见实相,亦能洞悉过去未来,测算命数。


    傅惊尘示意金开野过来,后者离得很远,快速看了一眼,察觉并非设想中淫,乱画面后,低叹:“观音菩萨。”


    花又青没听清,问:“什么?”


    傅惊尘简单翻译:“他想菩萨了。”


    金开野细细看她描绘的那画,轻声:“这画中男子的确是弘光尊主,我曾见过他的画像。能修成慧眼的人凤毛麟角,我所知道的,唯独有弘光尊主,及他的师兄定清尊主——”


    不曾想在此刻听到师尊名号,花又青一愣。


    ——师尊和弘光,竟然是师兄弟吗?


    “定清尊主同时修得慧眼和天眼,但他亦同时失去这二目,算算时间,你看到的绝不可能是他,”金开野抬手,一点画像上那清瘦人左脸颊的痣,“这颗痣的位置,同弘光尊主也一模一样。”


    不等花又青说话,金开野又急促添补:“但是,弘光尊主,绝不可能会做出淫,辱妇女之事。”


    “……这和淫,辱妇女有什么关系?”花又青讶然,“你在说什么啊?”


    金开野:“呃?”


    花又青想快点把刚才看到的反胃画面忘掉,但是不能,她缓上一缓,抬手,指画面上清瘦的女人。


    “我看见她把男人的肠子掏出来吃,”花又青比划,“就这样,划开一道,跪在地上,从他肚子里吃肠子。”


    ……真是在吃肠子啊?


    金开野松了口气,若劫后余生:“让我好一顿吓。”


    虚惊一场。


    他豁然开朗,再看傅惊尘时,目光中杀意已少了许多。


    幸而此人没有教坏青青,没有给她看这种东西。


    金开野欣慰:“原来是这个吃肠子。”


    “不然呢?”花又青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是吹箫吧?”


    金开野僵住。


    “怎么可能呢?”花又青谴责,“若是看到那种东西,我根本不会被吓到好吗?你这个人真是,大惊小怪,而且为什么要用龌龊的想法来……你做什么?”


    金开野崩溃捂脸。


    那么高的个子,竟又开始喃喃低语,细细听,还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先人对不起父母……”


    傅惊尘一声长叹:“蠢货,蠢货。”


    花又青默认他是在骂金开野,同情看后者一眼。


    她继续说下去:“然后弘光就闯进房门,用了几道符法——我不知道是什么,反正就将吃人的女人困住了。”


    傅惊尘没催促,耐心等她接下来的话。


    花又青闭一闭眼:“……弘光来了,用盐,将她活腌在棺材中,大概又用了什么法子,叫她魂魄不得离体,要生生地受着盐腌之刑,埋入地下。”


    谈话间,她目光远望,看妖尸最多、最汹涌之处,低声:“就在此镇。”


    痛苦地、不老不生不死地、被盐掩埋在地下。


    这是妖尸之毒的源头。


    迷了觉魂,让人也如行尸走肉,因她已经……已经也算不上人了。


    傅惊尘慢慢地说:“有人挖出了她。”


    金开野终于停止了梦呓般的话,他说:“弘光师尊绝非那种阴狠之人,那女人应该是妖物。”


    “不是妖物,是人,就是活生生的人,”花又青急促打断他,她想起傅惊尘讲的虎妻,那不是传说,那是一件血淋淋的真事,“她是个女人,普通的女人,我都看到了。”


    八十余年。


    那心怀怨怼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虎妻”,根本不是老虎,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虎妻的传说怎么会是真的?


    一个能呼啸山林的虎妖,怎会肯甘心为一个身无长处的男人生子结婚?


    既然想归隐山中,又怎会下山?


    正因为她是人类,这个传说愈发显得恐怖——


    一个双八年华的女孩子,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贫寒猎人?


    步履蹒跚的猎人从荒山野林带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他总要对外找个说法,说什么呢?


    他会说,是自己拐卖、抢来或骗来的女人么?


    说是偶遇,说是女孩子自愿嫁给他,跟他回家。


    然后生下孩子,忽有一日,孩子和妻子都没了——怎么没了呢?他会说是自己酒后失手误杀吗?


    不,他要说,是虎妻。


    从一开始就是虎妻。


    所以,年轻貌美女子嫁给他,不是拐卖和监,禁,是虎妻;


    女子和孩子被悄悄埋起来,也不是被他失手打死,是虎妻。


    虎妻忽然来,又忽然奔向山林。


    他将一切的罪责推到她身上,脏着手却高喊自己的清白可怜,在口口传说中塑造自己的无辜,最终成为故事里那个老实巴交的可怜猎户。


    来了又走的虎妻是他双手染血的罪证。


    一切都是那女子自愿。


    自愿嫁他,自愿生子,自愿穿虎皮离开。


    真的是自愿吗?


    将苹果放在斜坡上,果子咕噜噜滚下去,你能说它是自愿的吗?


    花又青闭了闭眼:“冤有头债有主,她这是来讨债了。”


    金开野断然:“妖尸绝不会找到玄鸮门的入口。”


    “那就是这个城镇上,所有歌颂过这个传说的人,”花又青说,“所有欺负过她、粉饰太平的人。”


    “这里不会只有一个她,”她说,“还有多少被拐卖来的无辜女孩?有多少被丈夫失手打死的妻子?每一个为这件事隐瞒的人,每一个子孙后代,都是她复仇的对象。”


    金开野悚然。


    傅惊尘面无异色。


    他垂首,看花又青画的那画中人,仔细看弘光额间火苗般的装饰,忽而问:“这就是异眼?”


    “喔,不,”花又青解释,“异眼多半是小红痣的样子,大约弘光觉得男人生眉心痣阴柔,所以才会以额饰遮挡吧。”


    听说定清师尊就不会,但他未留下画像,花又青也不曾见过,只听闻师尊年轻时甚是潇洒英俊。


    傅惊尘沉吟:“那你这眉心痣——”


    花又青面不改色:“美人痣。”


    傅惊尘:“哦?”


    “不然呢?总不能说我小小年纪就修炼出异眼了吧?”花又青展颜一笑,“如果真有这本事,我该进宫面圣,看看皇帝能不能赐我个国师当当。”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


    规规矩矩,敲过后便安静了。


    金开野朗声:“谁?”


    “温宗主说,请您去看看油和柴够不够,”那人恭敬地说,“丑时开始封山焚镇,切不可让妖尸走出。”


    丑时。


    花又青走向窗边,隔着透明的纸,仰脸望月,悚然不止。


    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


    再过两个时辰,这个镇上——不,整个青龙山的辖区内,就不会再有任何活物。


    她能理解对方的怨念和复仇,但稚子无辜,这里不仅仅是男人,还有很多无辜的女孩。


    金开野说:“我知道了。”


    门外弟子恭敬地离开了。


    花又青急促:“这是屠杀,和扬汤止沸又什么区别?”


    金开野踱步:“既然要焚山,那就意味着绝不会有一具妖尸逃出去。”


    他看傅惊尘:“这样吧,你就安心地被烧死吧。从今往后,青青就是我妹妹了,我发誓,会像对亲妹妹一样待她。”


    花又青:“……”


    眼看傅惊尘要拔剑,金开野忽而笑,只是笑容淡淡:“逗你们的。”


    他低头,看花又青,郑重:“青青,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出去,你愿不愿意认我做哥——”


    尚未听完,花又青捂住耳朵,崩溃:“千万别说这种话!话本子上,说这种话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去的啊!!!”


    金开野从一开始就不赞同焚镇的建议,尽管这是瘟疫期间最有效的措施。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不是瘟疫,是无辜被埋八十年的、可怜女子的冤魂。


    何等恶毒的咒语?


    被困在地下,八十余年,不生不死不灭,每一日每一刻都受着盐腌的痛苦。


    她也曾是家中疼爱的女儿,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姑娘。


    拐卖她的人杀了她一次,家暴的男人又杀了她一次,她是杀不死的,她的冤灵,她的哀嚎,在传说终于被“修正”的第八十年,见了天日。


    这是一场复仇。


    人人说她是食人的虎妻,那她便吃人肉;弘光用盐将她腌制,她就要其他人也品尝这被腌的滋味;传说口口相闻,她则要这毒也口口相传——


    花又青好像能看见,在那惨白月光下,被称作“虎妻”的女人,垂首散发,骨瘦如柴,静静地看着这个小镇。


    这个埋葬了她一生的城镇。


    寒月如霜。


    想要化解冤孽,就必须要找到她。


    只要能找到源头,找到这个被盐活埋于地下的虎妻,便不必焚山,亦能救下所有百姓。


    ——但会大费周章,温丽妃大约不会同意。


    金开野决定先斩后奏。


    丹修中有名弟子同金开野交好,金开野取了傅惊尘一些血液,小心交给他,想要查验其中究竟有何东西,能让傅惊尘此时仍保持理智。


    温丽妃那边不必担心,她已经睡下,房间中有隔音咒,轻易不会醒来,只要莫去惊动了她。


    另一侧,花又青好奇问傅惊尘,他看水月新镜,看到了什么呢?


    傅惊尘微笑:“只看到雪地里的一棵青树。”


    “一棵青树?”花又青费解,她小心翼翼地替傅惊尘治伤,下结论,“你的心魔好健康。”


    傅惊尘不言语。


    他问水月新镜,自己和花又青是否血脉相连?


    傅惊尘想知她是否是自己的亲妹妹。


    水月新镜只给他展示了一副画。


    皑皑白雪,一棵青松,傲然立于清寒之冬。


    青松树上,双枝依托,仅仅结了两粒松果,好似两颗松树的眼睛。


    片刻后,两粒松果悄然落地,青松枯萎,悄然化作风尘,被风席卷而走。


    双果同枝而生,又双双坠地,互相依偎。


    这大约便是答案。


    金开野在众弟子间颇有威望,他名召集众人,直言已经修书往药峰,不多时,叶靖鹰便会送来破解之法,阻止他们再四处分散柴火和油。


    起初还有人不信,窃窃私语,目光相对,皆是不信任之态。


    花又青在内室悄悄同傅惊尘说:“金开野太过耿直,他不适合去讲这些东西。”


    傅惊尘微笑:“你想?”


    “怎么可能呢?我这样去,他们也不肯信的。俗世间,男人喜欢看不起女人,修道,大人也总是歧视小孩;”花又青叹气,想了想,又补充,“若是我再大上五岁,一定能顺利说服这些人。”


    傅惊尘倒了杯茶水,示意她喝下,他起身。


    花又青愣住:“你要做什么?你现在已经是半妖尸化——”


    他现在皮肤很白,眼睛微微泛着红,一看就非常人。


    阻止失败,傅惊尘已经走出去,镇定自若地以此刻样貌,坦然出现在金开野身侧。


    他初来玄鸮门不久,还是生面孔,见过他的人不多。当初和他一起出任务的,大多都已经是葬身妖尸之中了。


    现在金开野召集的,多是丹修和符修的人。


    几个敏锐的弟子一眼看出他身体异样,不由得惊骇万分,纷纷掏出武器,惨叫连连:“……妖尸!!!”


    没想到!杀了那么多妖尸!还有个竟然大摇大摆地在他们的老巢——呸,指挥中心里!


    这妖尸也太嚣张了吧!!!


    金开野头都大了,皱眉,想要赶他走。


    傅惊尘视若无睹,他淡然承认:“没错,我的确被妖尸咬伤。”


    眼看弟子们纷纷掏出符咒,紧张以对,傅惊尘处变不惊,声音清明:“但我是主动的。”


    花又青站在帘幕后,听见金开野不得思议的一句“他疯了?”


    此言果真有效,弟子们皆震声不语。


    “因为我信服叶宗主高超的医术,我相信他老人家能够找出解妖尸之毒的方法,”傅惊尘说,“所以我甘愿被妖尸咬伤,试他老人家研制出的解毒药。”


    台下弟子哗然。


    “看,我如今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足以证明此新药有效,”傅惊尘抬手,取出几包白生生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正色,“此乃叶宗主差我带来的解药,可解妖尸之毒。”


    金开野顿住,定定看他手中的东西。


    花又青捂额头,不忍直视。


    ……那其实是傅惊尘给她买的薄荷糖。


    这些弟子们却沸腾了,声音此起彼伏,纷纷询问傅惊尘,此药可有副作用?


    也有人问,是否有预防作用?能不能提前先发下来?吃了后会影响男性,功能吗?可有其他效力,比如壮,阳之类的?


    傅惊尘平静,等他们说完,方缓缓开口:“情况紧急,叶宗主只配了这些,先差我送来——但无需担忧,他老人家已经在赶制中了。相信不出五日,定能配齐所有药丸。”


    此话犹如定心丸,弟子们渐渐安静了。


    只有个别仍有微词。


    ——是啊,若是按照温宗主说的来,直接降雪封山,烧了整个镇子多好?不过是一群普通百姓而已,即使此刻不杀他们,他们终有一日也会死的。


    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倘若新药有问题呢?他们此刻出去厮杀,万一又被妖尸咬伤了呢?


    金开野在心里骂了一句操,蛋。


    傅惊尘淡然:“敢问诸位,倘若这城镇之中,若有你们的家眷,今日又当如何?”


    有人问:“有你的?”


    ?“暂无,”傅惊尘朗声,“我此次试药,并非在救我的父母弟妹,而是救他人的父母弟妹。”


    骚动声渐渐平稳。


    傅惊尘问:“在座诸位,谁人无父母?谁无兄弟姐妹?谁无亲眷?”


    他长身玉立,站在高台上,毫不在意地袒露着自己妖尸的身份,似乎没看到那些人手中成摞的化尸符。


    花又青怔怔。


    她忽然想到,傅惊尘已经没有了。


    他慷慨陈词,反问各位弟子——事实上,他已经没有父母了,他的亲妹妹其实也早就死了。


    她在拿一个假的信物,来扮演他的假妹妹。


    就连他也是假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她是真的。


    这种想法让花又青忽而心脏一痛。


    说不出怎么回事,她诧异地伸手去摸,只觉那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仰脸看傅惊尘。


    他沉声讲:“倘若今时今日,我们只是这城镇中的一个普通百姓?又当如何?”


    无人说话。


    傅惊尘声音放低:“想想看,你有一个可怜的小妹妹,今年才十岁,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晚上睡觉前,你给她唱着摇篮曲,哄她睡觉,答应她,明日清晨,要给她买糖——”


    “但是,没有明日了,”傅惊尘慢慢地说,“明日丑时,天还未亮,我们在这里放了一把火,以雪封山。醒来时,你的妹妹已经躺在你怀里,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火?她什么都不懂,也不知你们今日便会死,只会用手摸着你的脸,懂事地说哥哥不要哭,说她不痛,被火烧也不痛。”


    躲在帘子后的花又青,错愕地看到金开野眼角竟有闪闪的光。


    有弟子默默收了化尸符。


    “这就是我们想做的事情吗?”傅惊尘步步逼问,“是滥杀无辜?还是欺凌弱小?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扪心自问,今天这场屠杀,必须要进行么?我们必须要杀他们么?我们别无他法了吗?”


    他朗声:“我不愿做,我有父母,不愿杀他人父母;我有妹妹,更不想害他人幼妹!”


    傅惊尘视线从那些弟子脸上一一扫过,掷地有声:“我今试药,亦不知结果如何。但我知,我若不试,谁人来试?若人人都踌躇不前,人人自保,自私自立,谁又来救这些无辜百姓?如果人人皆贪生怕死,趋利避害,又何来胜利之说?今日乃危急存亡之时,若不挺身而出,难道要就此苟活于世吗?这难道就是我们所追求的道吗?”


    一番慷慨陈词,几乎令弟子都卸下符咒。感性之人,更是红着脸,将能生火的黄符一撕两半。


    有弟子发问:“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什么都没有,只是几句话,就想让我们卖命?”


    金开野不忍看下去,原地立着,要站成一尊雕像。


    他信守诺言,说谎一事,从不是他强项。


    傅惊尘抬眼,目视前方:“证据来了。”


    什么?


    循他视线,纷纷望去,只看一皎白小鸟,衔信飞来。


    那信看不清其中内容,只观其鸟,显然是玄鸮门中寄出,那信封之上,亦有玄鸮门法印。


    有人叫:“是派里的信!!!”


    小白鸽翅膀皎皎,忽忽闪闪,众目睽睽下,稳稳地站在傅惊尘肩膀上。


    众弟子看着傅惊尘取下信件。


    自上而下,细细看罢,傅惊尘展颜一笑。


    他握那书信,高高举起:“叶宗主又书一信寄来,为褒奖我们此时奋勇除妖尸,待平定此事,胜利回山后,他将为每人赠延年益寿丹一枚!”


    此言一出,霎时间士气大增。


    叶靖鹰脾气古怪,年事已高,却十分康健,他所造的丹药,更是千金难求。


    亦有弟子困惑,这延年益寿丹究竟何物?


    他百思不得其解,拉住旁侧一高喊“叶宗主英明”的师弟,悄声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延年益寿丹?


    师弟同样小声说不知道,但管他呢,你看他如此说了,又是叶宗主亲手研制的,定然是千年难寻的好东西。


    弟子了然,同样高举双手,跟着大喊“延年益寿丹”。


    傅惊尘瞥金开野一眼,示意他来主持接下来的事情,转身离开。


    金开野了然,他擦干眼角泪水,终于出声,有条不紊地讲着方才商议的计划。


    冤孽需要化解,他们需要尽快找出妖尸的源头——即埋葬那女人的地方,将她超度,或……消灭。


    解开后,妖尸之毒便不会再扩散,觉魂一清,就不会再任意伤人。


    残留在体内的妖毒,可以再寻解毒之法。


    水月新镜中,花又青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只知那女人被活埋在河流旁,山的背阴面,乃最聚煞气阴水之地。


    花又青追在傅惊尘身后,惊愕问他:“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大义之言了?你是忽然间悟道、要脱胎换骨了吗?”


    “我不会说,”傅惊尘淡然,“只是想,如果台上的是你,你会怎么说。”


    花又青:“啊!”


    是了,傅惊尘说的那些话,的确像她能说出口的。


    她不得不承认,傅惊尘在洞察人心上很有一套:“那倒也是喔。”


    傅惊尘忽然停下,弯腰,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这么凉?可是肚子饿了?”


    不等花又青回答,金开野急匆匆跑来,眉头紧皱,直接问傅惊尘:“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信当真是叶宗主寄来的?”


    “假的,”傅惊尘用剑鞘砸核桃,将完整的核桃仁递给花又青,“那封信是青青的读书反馈,先生寄的,需要我签字。”


    金开野:“……”


    他几乎要爆炸了:“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允诺那么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傅惊尘说,“倘若不如此,有几个人肯听你的?”


    金开野说:“那也不能……不能……”


    他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话,只颓然地坐着,低头。


    花又青有些同情金开野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适合清水派,就像有时候展林会郁结地说他或许应该适合海棠宗。


    金开野已劳碌已久,长久不眠,稍后他们皆要出去寻找活埋之地,现今稍作调整,待饮完茶、吃完东西后便出发。


    众人皆知此事凶险。


    那是攒了八十年的怨气,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


    沉静中,傅惊尘忽说:“金宗主,我知你为什么不想人为催动雪崩封山——你亦曾为此肝肠寸断,不是吗?”


    金开野猛然抬头,他双眼赤红,矢口否认:“那次是天意。”


    傅惊尘微笑:“天意?我从不信什么天意,只相信事在人为。”


    长袖微摆,他从容饮茶。纵使已经半妖尸化,这一套动作,犹行云流水,优雅如世代传承下的贵族世家公子。


    花又青吃了两枚核桃,她很饿,这点不够填肚子,傅惊尘又将桌上杏仁饼递给她。


    他展开看先生给花又青写的评语,叹气:“太丢哥哥的脸了,丢脸到我都不想签名。”


    花又青哐哐猛吃杏仁饼,弱弱为兄长画饼:“下次会进步的。”


    “还有后退的余地么?”傅惊尘又是一声叹,“罢了,罢了。”


    “你若不想签,我来,”闷头的金开野忽然出声,他快速从傅惊尘手中夺走那封信,在先生要求亲眷签名的位置,珍重无比地写下“兄长金开野已阅”七字。


    傅惊尘没拦,他气定神闲,悠然喝茶。


    签完后,金开野反复描摹那信纸多次,才仔细看先生的评语,字字入心,小心翼翼。


    「……愚昧无知,拙口钝腮……」


    金开野:“嗯?”


    他抬眼,看往嘴巴里塞饼的花又青,一口一个,毫不停歇。


    继续往下看。


    「……不做作业,甚至于旷课不读,放浪形骸,且老牛破车,实乃朽木不可雕也……」


    金开野额头冒冷汗。


    「……课堂之上,多与同窗发生摩擦,除口角之外,动辄施以暴力,每每将人殴至痛哭流涕,更兼有……」


    金开野一目十行,眼前一黑。


    在此等评语下签字,的确略有些丢老脸。


    沉吟过后,他施了小术法,悄悄抹去“兄长金开野已阅”中的四字,再次郑重签名。


    「愚兄傅惊尘已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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