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不是吧魔头你! > 30.泪水丝帕 移魂换影
    一团漆黑。


    冯昭昭在暗黑空寂中幽幽醒来。


    伸手不见五指,无风无音,她咳了两声,四下摸索了一圈,才发觉自己好像被装进一个木制的柜子中。


    喉咙如同被棉花塞住,她想要说话,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如被人灌了哑药。抬手,惊慌失措地摸向咽喉,能清晰地感觉到喉咙在震颤,努力张口发声,却听不到丝毫动静。


    如同被彻底吞噬。


    这里诡异的像一团吸水的棉花,任何的声音、视线、空气皆被吸收,牢牢锁住,滴水不漏,丝风不透。


    冯昭昭试探着,慢慢地去摸侧边的木板,发觉木板都是用钉子牢牢地拼在一起的。按理说,钉子钉木板,缝隙之处,必定能摸得到什么,但她手指拂过去,抠那缝隙,没有泥土,没有风,没有光,什么都没有,缝隙外也是虚无的黑。


    缩回手。


    额头落下冷汗,她定定心神,思考对策。


    冯昭昭虽是一介凡女,却自小经历家破人亡、流落烟花柳巷,是以胆子比寻常人还大些。


    旁人若到了这步田地,只怕早已开始六神无主,她在最初的慌乱过去后,渐渐平息了心情,虽犹不能开口,但她仍试着发声。


    救我。


    谁在外面?


    有没有人?


    我在这里。


    ……


    再怎么努力,发出动静的,也不过是沉沉闷闷、支支吾吾的几声,好似被人封了五感。


    冯昭昭不放弃,起身,开始抚摸周围木板的轮廓,继续尝试寻求自救的线索。


    常年抚琴的指腹生了一层粗糙的茧,严重影响触感,纵使察觉到那木头上刻着深深浅浅的痕迹,却也难以辨认,只能隐约感受到有凹凸不平。


    半晌后,冯昭昭一咬牙,将手指放在唇边,以牙齿撕咬指腹的茧子。


    尖牙咬出小小的伤口,顺着皮肤往下撕咬,咬着肉扯下,不慎用大了力道,呲啦——皮撕扯到指甲周围,生生扯掉一大片,却还有一小点连在指尖上,鲜血霎时间沾满嘴唇。


    不能再用力撕了,再撕,只怕整根手指的皮都要扯掉。


    她笨拙地用牙齿咬那片皮肤,小心翼翼咬断,舔吮着血液,将整块儿皮也吃进肚子中。


    茧子坚硬,这块儿皮肤吃起来像干掉的麦子面饼皮,还有些闷闷、微微泛苦酸的香,像干掉的桔皮,血味腥咸,手指钝钝作痛。


    确定止血后,冯昭昭咬牙,才用咬掉了茧子的手指,摸索着去描那木头上刻字的轮廓,费劲地辨认上面的字。


    「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


    略停一停,往下一行,她细细抚摸,指尖的血粘在上面,下面的凹槽也是湿润润的,不知是她的血,还是那里本来就有。


    细细读。


    「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


    再往下。


    「贞静清闲……」


    全是这一句,所有的木板上,密密麻麻地刻着的,都是这一句。


    她急促喘一口气,只觉越往下摸,血越多,甚至能嗅到浓重的、不属于她的鲜血味道,刻痕越来越大,字也越来越大,满手指的血,右下角,“德”的最后一笔上,她忽然摸到一块儿东西,细长,干燥。


    疑惑地捏一捏,冯昭昭头皮发麻,忙不迭丢掉。


    那是一整块断裂的指甲。


    ——就像有人被困在这木板中,出不去,只能绝望地以指甲刻下如此重复的话语。


    冯昭昭不敢继续往下摸了,她转身,摸索着身后的木板。


    木板是空白的。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一双手不听使唤地抬起,冥冥之中,像有人控制着她,捏住她的手,强迫她指甲接触那坚硬木板。


    咯吱,咯吱。


    划木头。


    纤长的指甲哪里敌得过木板?应声而折。


    断茬处和手指顶端,尤被硬生生地压在那木板上,一笔一划,不受控制地刻着——


    「贞静清闲——」


    指甲断裂处流出汩汩的血,冯昭昭脸色煞白,咬着牙,终于从咽喉中爆发出一声尖锐。


    “救——我!!!”


    “救我——!”


    林中夜宿的小鸟惊醒,纷纷展翅高飞。


    往高家祖坟去的花又青面色一冷,扯住傅惊尘的衣袖,要他暂且不动。


    傅惊尘也看到了。


    月光皎皎,白雾蒙蒙。


    他们看到了几个时辰、进村前的自己。


    那茫茫白雾不知何时又缓缓笼罩住小路,两人藏身树林中,错愕地看着白雾中的景色——


    迷雾中,小路上,一行男子骑马,护卫着中间一辆马车,往前走。


    正是进村之前的“傅惊尘”他们一行人。


    花又青抬头,吃惊地察觉方才的月亮竟不见了。


    他们就像回到了过去,方才经历过的一切,再度缓缓于眼前上演。


    屏声静气,两人看着过去的自己和伙伴。


    隐约的唢呐声响,纸钱漫天飞舞,白色送葬队缓缓而来,看到这一切的“王不留”,惨叫一声,从驴上跌下来。


    “花又青”翻身下马,急促地跑过去,问他安危。


    树林中旁观的花又青,脑袋嗡嗡,似有野蜂飞舞。


    雾气更重了,无声弥漫至他们身上,好似要将他二人一并埋在这浓雾中。


    傅惊尘扯下袖子,裁成布条,蒙住她的口鼻,无声提醒她,注意闭气。


    花又青屏住呼吸。


    好似撞见鬼打墙,又好似在看一场看过一遍的戏。


    迷雾中的“傅惊尘”令众人封住五感,命“梁长阳”封马车中冯昭昭和两位嬷嬷。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得更清晰,透过马车掀开的帘子,花又青察觉到,在梁长阳劈晕两位嬷嬷的时候,她们表情有瞬间的惊惧。


    傅惊尘不说话,只以手在花又青掌中写字。


    「就是此时」


    花又青明白了。


    就是在这个时刻,


    两位嬷嬷产生惧意的同时,被这未知的东西迷了觉魂;对方倒懂得隐忍,直到进了村子,才展露面容,将冯昭昭掳走。


    花又青嘴唇发干,不敢出声,亦不敢呼吸,只凝神看,看红白仪仗队自他们身体穿过,看几个时辰前的她以双指插破纸人……


    傅惊尘捏着她脸颊,微微扭了扭,要她转脸去看那白色丧仪队中的棺材。


    白布下,那棺材中像是有人在挣扎,不住地锤着木板。


    咚,咚,咚。


    还有沉闷的声音,不知是否是棺木所隔,浑浊不堪,听起来像个男人。


    “……求……鹅……”


    上一次,花又青便听到了。


    但她没有留意。


    这一次,她在口中反复念着,思考。


    求鹅?什么鹅?


    求?救——


    求鹅?不!是“救我”!!!


    她猛然睁大眼睛,抬头欲同傅惊尘分享自己的见解,却见他目光笃定,轻轻拍她的手背。


    他知道。


    他读出那两字了。


    花又青身体冒了一层冷汗,思考。


    难道是冯昭昭就被困在那梧桐棺木中?


    为何在几个时辰前,她在一开始就听到了?


    可那个时候的冯昭昭还是正常的,觉魄未受损;


    还是说,这怪物已经参透时间轮回,竟能在抢走冯昭昭后、逆转时间,穿越到她们进村的时刻,将冯昭昭装入棺木中,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花又青脑袋乱了。


    他们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是穿越时间回到过去吗?还是说,只是看到了过去的影子?


    思绪万千间,喜丧队皆离开,“傅惊尘”骑在马上,载着“花又青”,领着一行人继续前行,往村中去。


    直到他们离开。


    迷雾渐渐散去。


    再抬首,方才消失的月亮再度回来,无声无息挂在天际。


    傅惊尘终于拿下捂住花又青口鼻的布条:“看来冯昭昭就在那棺材中。”


    花又青惊魂未定:“方才那是——”


    “蜃气。”


    瞬息间不再敢有所动作,花又青一动不敢动,愣愣站着。


    她如今在的这幻境,就是依托水月镜同蜃气——每每被提到此二物,她便提心吊胆,唯恐被人看穿。


    ——会有人发觉自己竟是在幻境中吗?


    “雉入海化为蜃,吐息之间,可在海上移转一段过去的幻影,”傅惊尘思索,“海市蜃楼,传说中都以为是神仙亭阁,实际上,不过是复现曾经的事情。”


    花又青说:“啊?我从未听说过。”


    她低头轻抚心口:“哥哥出去历练,可曾在海边遇到过?”


    “并未,”傅惊尘一笑,“不过听右护法提到真正的那个水月镜——听闻是噎鸣之物,千百年遗留下的神器,可观过去,亦可预见未来。”


    花又青的心脏要停止跳动了。


    水月镜,蜃气。


    都是秘而不宣的东西,傅惊尘究竟知道多少?


    嘴唇更干了,干到她口中都是苦涩的、谨慎的、畏惧的味道。


    “水月新镜就是仿造的这个镜子吗?”花又青干巴巴,“是吗?”


    傅惊尘诧异:“你还记得。”


    大约是想到昔日一同对付妖尸的状况,他说:“听闻若想驱动水月镜,必定要以蜃气催之。我想,方才那林中漂浮的,不是什么白雾,大约便是能诞育幻境的蜃气。蜃气复现了我们方才进村时的场境,若是他人遇到,定然要以为撞见了鬼。”


    花又青顺着转移话题:“可是,上次我也听到了棺材中有人敲打。”


    “所以我们还是要跟上去看看,这丧葬仪队所行的方向,就是高氏祖坟处,”傅惊尘伸手,拉她起来,“走,我们去刨坟。”


    花又青:“……你不要把这么缺德的事情说得这么轻松啊!!!”


    冥冥之中,花又青想,她的命格注定,此生若不修道,必然要做一名盗墓贼了。


    小时候她刨开定清师尊的坟墓,玩弄他老人家的遗骨;现如今长大了,为了救出冯昭昭,又要去刨旁人的祖坟。


    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天尚不降雷于她,可见她命格够硬,天生就是做掘坟盗墓的材料。


    高家的祖坟并不难寻,拨树分花,不多时便悄然到了目的地。


    花又青同傅惊尘藏身暗处,看着远处的白色送葬队伍停在一片坟冢前,选定位置,挖土,鸣鞭炮,吹唢呐,在《百鸟朝凤》的旋律中,那盖着白布的棺材被放置在地上。


    几个身着白衣的人对着棺材齐齐鞠躬,口念悼词。


    「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


    暗处土中,无声无息。


    贞静。


    指甲深深断裂,撕扯到指尖的肉,血淋淋地痛,一笔描画。


    清闲。


    指尖的皮肤被磨破,混合着血液和皮肤,深深抠进木板之中,横撇竖捺勾,一道划,一道血。


    冯昭昭脸色苍白,满手鲜血,她的右手已不听使唤,还在木板上着字;拼命地拍打着周围的木头,一下又一下,拍到手掌发痛发红,无助呐喊,救我,救我。


    她听到外面有人在念,贞静清闲,行己有耻——


    “什么贞静什么清闲?”冯昭昭怒声,“我只要活着!我想活着有什么错?!”


    “我来世上一遭不易,凭什么身为女儿就得守贞?为什么要谴责于我?”


    哗啦啦——


    惊起鸟鸣阵阵。


    顾茗停下脚步。


    阴风阵阵,竹林中,小路上,他再度看到那纸人抬着喜轿,念念有词,一蹦一跳,那喜轿亦一晃一摇一摆,风吹轿帘,露出里面殷红的嫁衣,还有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及惨白的、滴血的脚腕。


    顾茗一凌,登时回首,遵循着傅惊尘的叮嘱,提醒诸位师弟,立刻封住五感。


    安顿好师弟后,他快走几步,匆匆往正站着撒尿的石山师兄方向去。


    “师兄,”顾茗站在他身后,不想看师兄隐私,止步,不远不近地提醒他,“那些纸人又来了,快封住五感!”


    “什么纸人?”


    月光下,石山师兄声音飘渺:“为什么要封住五感?”


    “就是方才进村前遇到的那些,”顾茗急切地解释,眼看那队伍越来越近,“傅师妹说了,若不封住五感,容易被迷了觉魂——”


    石山说:“迷了觉魂?”


    仍旧背对着他,注视之下,石山的头忽然原地转了半个圈,好似被人直接拧转了头颅——正面的头接在了背面的身体上,他对着顾茗咧开一个笑容,嘴角要撕裂到耳朵旁,“是像我这样吗?”


    无尽的黑暗。


    无尽的沉默。


    无尽的刻字。


    ……救……我。


    救我。


    冯昭昭已经快失去力气,唯独手还在写,坚持着,不受控制地写。


    她开始担心自己会磨掉整个手指,就像方才摸到的那面刻满字的木头,皮肉磨破了,那就用骨头不住地划。


    贞静清闲,行己有耻。


    坟墓外。


    纸钱漫天飞撒,盖着白布的梧桐木棺材被埋下,盖在黄土中。


    一行送葬的人再三行礼,终于离开了,唯独一个小女孩还站在坟墓前。


    花又青眯起眼睛。


    小女孩抚摸着棺材,忽有人叫她名字,芸娘,芸娘。


    她应一声,站起来,跑过去,牵起男人的手,仰面,乖乖叫爹爹。


    爹爹,芸娘会像万奶奶一样,为家族增光。


    花又青看向那唤小女孩的男人,待看清相貌,骤然一惊。


    ——这难道不是村长高长宁么?


    只是比他们见到的村长要年轻许多,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


    愣神间,傅惊尘悠悠出声:“发现怪异之处了么?”


    花又青慢慢地说:“发现了。”


    “村长接待我们,说他女儿刚出嫁不久,房间空置,所以让我和冯昭昭住在他女儿的闺房之中,”她转身,看傅惊尘,冷静分析,“俗世间,女儿出嫁年纪大多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他女儿若是二十岁,算下来,他也得是五十几岁有了这个孩子……先前我忽略了这点,忘记了年龄竟是对不上的。”


    “五十几岁的男人,”花又青皱眉,“难道还有使女子受孕的能力?”


    傅惊尘笑:“大约。”


    “但族谱上显示,村长妻子已在三十年前病逝,”花又青翻阅着傅惊尘带来的那份族谱,越看,脸色越沉重,“既是如此,哪里来的’刚出嫁的女儿’?女儿不上族谱,我们无法知道她女儿的年纪,但是——”


    “方才我们看到的幻境中,他四十多岁时,女儿已经有十岁光景,所以这就是谎言,根本没有什么刚出嫁的女儿,”傅惊尘说,“村长在骗我们,他故意引你和冯昭昭去住在他们家中。”


    花又青握住族谱本。


    “先去救冯昭昭,”傅惊尘说,“村中有梁长阳和卓木他们,出不了什么乱子。”


    花又青点头。


    救人要紧。


    无论村长想做什么,都等稍后再清算。


    挖坟这种事,傅惊尘来即可。


    无需动剑,只用移土大法,两道咒语挪走覆盖的积土。


    花又青半蹲身体,看着那墓碑上的刻字,果真是那“高世年妻万氏之墓”。


    思忖间,黄土移开,盖着白布的梧桐木显露在两人面前。


    里面的人还活着,还在捶打棺木,沉闷地一声又一声,重重不安。


    傅惊尘拔出剑,一剑挑开梧桐木棺材顶。


    花又青蹲守旁侧,见开了棺,兴高采烈,叫:“昭昭,我来救你——”


    话音未落,她呆愣在原地。


    黄土之下,棺木之中,躺着一佩剑男人。


    他面如土色,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快要闷死了。


    哪里是什么冯昭昭——


    而是石山。


    傅惊尘面色一冷。


    惨白月光下,石山仰面躺在棺木中,眼睛无神,好似被勾走魂魄。


    傅惊尘让花又青挪开几步,亲自将石山捞出棺木外,抬手,按压他胸口,又掐诀,渡了一口真气给他。


    吸入真气不过片刻,石山苍白的脸骤然红润,仍旧目中无神,正大口喘气,还在重复:“求……鹅……救……”


    花又青震惊,绕着那坟墓看了好几圈,猛然呆住:“莫非我们猜测错了?”


    她不死心:“掠走冯昭昭的东西,和万氏无关么?”


    踱步走,坟冢如此多,只有一个万氏碑,没有其他。


    花又青甚至将那高世年的墓也刨了,依旧一无所获,只有棺材里腐烂干瘪的尸首。


    傅惊尘面色不虞,他抬手,点了石山的穴,加了几道镇魂符于他身上。


    做好后,他才说:“回村,找村长。”


    花又青恼:“竟然被他给骗了……我现在一点儿愧疚心都没有了。”


    “嗯?”傅惊尘低头看她,“什么愧疚心?”


    “挖了他祖坟的愧疚心,”花又青咬牙切齿,激愤不已,脱口而出,“难怪四师兄讲,人心比鬼怪更恶。”


    傅惊尘将石山背在身上,问:“你想怎么处置骗你的村长?”


    “啊?”花又青愣了愣,跟上傅惊尘步伐,同样施法,轻盈跃空,自空中往村中行,“能怎么办?他年纪那么大了,定然受不住什么刑罚;而且对普通人滥用刑,会损伤道心,于自己修行有碍——”


    “嗯,”傅惊尘说,“那便由我来审讯他,我看他手筋脚筋不错,抽出来给你做法器如何?”


    花又青惊骇:“我不要!”


    “已经子时了,”傅惊尘叹气,“青青,时间不够了。”


    花又青一凛:“什么时间不够了?”


    “今天是你的十六岁生辰,”傅惊尘抬首望月,苍穹之中,月上中天,恰是十五的子时,“我原想送你些趁手的兵器做生日礼物,你不是想要银质的袖里双剑么?那个老头的筋骨不错,可以为你炼做剑刃。”


    花又青沉默了。


    十五,是傅青青的真正生辰,不是花又青的。


    傅惊尘侧脸看她:“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花又青慢慢地说,“你记得我生辰,我很开心,但怎么说,你想准备的这份礼物,用心,又有点……嗯,那个心……”


    傅惊尘笑:“想说恶心,倒不必如此委婉,直说便可。”


    谈话间,已经到了村口,傅惊尘将石山放下,留守的卓木和梁长阳、王不留齐齐走上前来。


    梁长阳冲傅惊尘拱手:“村长还在他房间中,我们守着,没让他动一步。”


    傅惊尘颔首:“做得很好。”


    花又青吃惊:“你早就怀疑村长了?”


    “只是防患于未然,我只是觉他未说实情——把石山扶到床上去,朱砂画道安神符,化水后喂他喝下去,他人无恙,约莫半个时辰便会醒,”后面这些是同卓木说的,傅惊尘将石山交给他,转身,又命王不留去守冯昭昭她们睡过的房间,待几人都离开后,他才看向花又青,“我向来不喜谎言。”


    花又青说:“骗子,你一直都在骗人。”


    “因我能承担得住谎言被戳穿的代价,”傅惊尘微笑,“你呢,青青?”


    花又青一顿,她移步:“我们要赶紧去找冯昭昭,她现在还不知在何处,处境危险——”


    动弹不得。


    傅惊尘手一抬,她甚至看不清对方如何做法,自己便如被钉在这地上,再迈不开一步。


    月上中天,皎皎月光,傅惊尘缓步而来,在距离她四步远的位置停下,静静凝视她。


    她嗅到清冷寒梅香。


    “玄鸮门中论资排辈,你如今还是外门弟子,未入得内门,并未拜入任何一位门下,叶靖鹰教授你,也不曾与你师徒相称,”傅惊尘问,“你口中的’四师兄’,又是何方神圣?”


    花又青迅速:“我说的是石师兄,你大概听错了。”


    石和四。


    “我不曾听他与你说过这种话,”傅惊尘冷静,“一路上,你只同他谈论剑法、游历、他青色的衣衫是在何处制作。”


    花又青面不改色:“那或许是卓木师兄,或者梁长阳师兄说得,我记不清了。”


    “你和卓木说了六句话,分别是叫他师兄、问他如何赚这么多银两,如何能开源节流,夸他相貌堂堂、赞他骑术精妙,及道谢,”傅惊尘说,“亦不曾谈论人心。”


    花又青眼皮一垂,努力挤眼泪:“可我就是记不清谁说的呀……你究竟想干什么吗?你当我和你一样、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吗?大晚上的,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把我定在这里,又冷又怕又饿,我还担心冯昭昭——我担心她,还不是因为哥哥你要完成这个任务,我怕哥哥你完不成任务受牵连,谁知道你还这样……我一颗心都错付了。”


    说着,她啪哒一声,泪珠滚落,落在腮上,盈盈然然,哽咽:“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兄妹间可以保留秘密,实际上呢?说一套做一套,因为一句我记不清的话,就这样开始逼供——我是你妹妹,还是你要审讯的犯人啊?”


    傅惊尘头隐隐作痛:“我问你一句,你骂我十句——别哭了,哭得我头疼。”


    花又青不停,眼泪如雨,哽咽:“我要同你恩断义绝,再也不要当你妹妹了。反正金开野想认我做妹妹,我干脆去认他当干哥哥——”


    “傅青青,”傅惊尘脸色一沉,“胡说些什么。”


    花又青还在哭,抽抽嗒嗒。


    傅惊尘默默伫立许久,莫可奈何,叹了口气:“青青。”


    声音已然软化,也解开禁锢。


    花又青双手揉眼,呜咽不住。


    她这装哭的本领,从小到大没输过,硬嚎能嚎出两盆水。


    哭泣中,傅惊尘已缓步到了她面前,大手盖住她脑袋,终于放低声音:“对不起,是哥哥错了。”


    花又青还在哭。


    “不过是随口问一句,”傅惊尘手指替她擦泪,他指腹粗糙,刮了两下,刮出她皮肤红痕,一顿,他收了手,裁了里衣干净一块儿布,擦她眼睛,声音更柔了,“怎么哭这么厉害?”


    花又青哽咽:“你一直疑神疑鬼,我觉得哥哥你先前吃过很多苦,所以体谅你,心疼你——可你现在竟然连亲妹妹都信不过了么?你又何苦认我?若是你不认我,我现在应该也不会这么难过。”


    傅惊尘轻声问:“你心疼我?”


    “现在不心疼了!”花又青转过身,用手比划,“之前对你的心疼有这么多,现在,一点儿也没有了——都是你多疑害的,从现在开始,你将永远失去你最好的妹妹——你若是觉得我别有用心,干脆一刀杀了我,更清净。”


    “又说胡话,”傅惊尘重重再叹一口气,低下头,服软,“好,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不会如此质问青青,害青青伤心,好不好?”


    ——冯昭昭尚且下落不明。


    傅惊尘可以不在乎,但花又青不行,她需要救这个未来的皇后,姜国的希望。


    花又青见好就收,止住哭泣,擦了眼泪,闷头往村长房间中走:“大局为重,我现在勉强原谅你了——冯昭昭还等着我们救她呢。”


    擦过眼泪的布料,被她一团、重重地抛掷在傅惊尘身上。


    傅惊尘握住它,捏了捏,揉在掌心。


    上面沾了妹妹的泪水,触到他皮肤,凉丝丝的,不知为何,令他心骤然提紧,狠狠疼了一下。


    那几滴自她体内流出眼泪,像在他心脏上烫出几道大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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