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青春校园 > 不是吧魔头你! > 第 60 章 真相大白(精修细节)
    意外收获。


    傅惊尘不曾想从小黑口中得知此言。


    这妖兽心大,长久受契约所困,留在玄鸮门中,又少同人类交往,说它是心思单纯,不若说兽性未泯。


    换句话说,这东西几乎不会说谎。


    纵使讲,也是错漏百出,大约只能骗骗以前的王不留。


    傅惊尘稳一稳心神,问小黑:“莫不是你看错了。”


    “怎么可能?!”一激,小黑登时横眉冷对,不屑一顾,“虽然先前弘光尊主总摸着我的头、说我像狗,可我才不是狗!我的眼睛好着呢,那女孩简直就是青青缩小版,就连那眉心的红痣都一模一样!!!”


    “哦?”傅惊尘不动声色,“还有呢?”


    “还有?”小黑挠挠头,忽然间又灭了气焰,“……其实我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给我穿衣服的人拦下我,不让我过去,说那边还有几个师妹……我现在过去十分不妥当。”


    一百二十台阶之上,那三个“师妹”亦被一个更年长的人拦住,遥遥隔开,不让她们下来。


    作为视力绝群的妖兽,小黑还是清楚地看到那个酷似青青的小女孩。


    他甚至怀疑,她是青青的同胞姐妹。


    傅惊尘问:“你可曾同她说话?”


    “没啊,”小黑双手一摊,认真地说,“放下人,披上衣服我就走了。那边山上更穷,还不让我随便吃动物,说若被我吃掉,便是连灵魂也没了,来生连畜生也做不成……抠死他们算了,对了,青青呢?”


    眼看小黑继续张望,傅惊尘一阵恍惚,不知该如何回答。


    “先前她同我讲,说等银杏叶子黄的时候,就帮我解开妖兽契约,请我吃最好吃的烤鹅,”小黑挠头,“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提前帮我解开了……我现在想吃烤鹅,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它惴惴不安:“该不会只能等银杏叶子黄才能吃吧?”


    傅惊尘解下自己外衫,递给小黑:“她出远门历练,暂时不在这里——想吃烤鹅?我让人给你做。不过,你先变做人形,穿上我的衣服,莫吓到其他弟子。”


    小黑哦哦哦哦了一阵,仍旧变成黑皮金发猛男,笨拙地穿上外衫,奇怪问:“为什么你们一见到我就要我穿衣服啊?你这样,那个男的这样,青青第一次看到我人形也这样。”


    傅惊尘问:“青青也见过你这样?”


    小黑:“昂。”


    傅惊尘沉默一下,不知该如何和兽讲道理,只问他:“你想吃多少?”


    “越多越好!”小黑兴奋极了,“在人间吃东西可太不容易了……我和你讲啊……”


    它滔滔不绝地讲着,却感觉到傅惊尘似乎并不怎么在乎他的言语,转身便走。


    临走前,他那眼神似乎还有些“不过如此”的风轻云淡。


    请人为小黑准备满炉的烤鹅后,傅惊尘握着那件被小黑穿到脏兮兮的衣服,先用清洁咒洗净这件衣服,又在净水


    盆中反复洗了四遍双手。


    他取出一真一假,两枚凤凰玉佩,放于掌心,对照烛光下,细细查探。


    两枚玉佩材质相同,雕刻得亦一模一样,说是仿造,更像复刻,原模原样的复刻。


    那做新凤凰玉佩之人,必定是见过真玉的。


    对方又是从何处看来?


    清水派中……


    精通玉佩仿制的人——


    傅惊尘唤来卓木,要他手下人去晋翠山附近打听,询问清水派中,是否有人精于雕刻和仿制。


    卓木应了一声,又悄声提醒傅惊尘:“姜国宫中传来话,说太后昨夜亥时薨了。”


    傅惊尘说:“太后同姜国君主一样,不愿让玄门中人参与政务,她如今过世,想来,冯皇后那边阻力会少很多。”


    “问题就在这里,师兄,”卓木为难,“太后向来不喜冯皇后,纵使一月前,君主册封冯为后,她也不曾交出凤玺。临终前,更是责备冯皇后妖媚惑众、同玄门中人互相勾结,说那凤玺纵使随她葬去,也不能交给冯皇后。”


    傅惊尘耐心听完,问:“君主是何态度?”


    “还是和先前一样,他不喜修道者参与战争,认为但凡参与国家争斗的,都是歪门邪道,并非真正的’道’,”卓木直言不讳,“但如今各国都同修道者交际,他们若不同我玄鸮门相与,灭国之灾,不过十年。”


    傅惊尘说:“向来遵守礼制的这位君主,在冯正熙入宫后不到一年,便不顾大臣阻拦,封她为后,可见的确用情至深。”


    卓木说:“的确如此。”


    “所以,直到现在,君主和冯皇后,都未曾找到凤玺下落,”傅惊尘说,“他们将这个消息放给我们听,可见凤玺失踪是假,大约是已经不能用了,想让我们帮他们复原。”


    卓木说:“大师兄果真料事如神,我还未说呢,您就猜到了——那凤玺,的确被太后临终前砸烂了。”


    “复原一个物件并不难,但这件事,玄鸮门不能出面,”傅惊尘淡淡,“自古以来,就没有毫无疑心的君王。无论如何,此等后宫博弈,都与我玄门中人无关。那君主坚持不无道理,若我们当真有弄权之心,姜国此时的确不堪一击。”


    卓木问:“那我马上就同他们说,此事我们不必参与。”


    行礼后告退,尚未走出,又被傅惊尘叫住。


    “等等,”傅惊尘抚摸着那两枚凤凰玉佩,问卓木,“倘若清水派当真有能雕刻东西、栩栩如生的弟子,你想个办法,透露给宫中冯皇后知晓。”


    卓木愣住:“可仿造凤玺此事……”


    “归根究底,那不过是个死物,”傅惊尘说,“有什么传承的意义?不过如周天子的至尊九鼎而已,是个象征的物件,旁人拿来做文章的借口。冯皇后是个聪明灵活、懂变通的人,她知道怎么做。”


    卓木深深一拜。


    “以及,”傅惊尘深深看他,“若冯皇后同清水派中人相见,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


    送走卓木后,寂静房间中,那黑影幽幽飘荡而出,坐在傅惊尘面前的椅子上。


    先前,它还只是朦朦胧胧的模糊,此时此刻,已经渐渐有了人的模样,甚至不需要再依附傅惊尘的身体生存。


    本就是依托恶念而生的恶魔,吸足了杀戮之气,渐渐的,也越来越强大。


    如今,各国矛盾加剧,而玄门中人参与战争,令大战中死去的人更多、破坏力更强。巨量的死亡换来愈发不可调和的矛盾,诸国剑拔弩张,稍有错处,便派出兵马。


    永海派的建立和收徒授业方式,更是激化了战争。


    他们不在乎什么出身、什么仙缘,给钱便教授玄术玄法,包教包会,童叟无欺,更是制定了一系列的速成教育。


    诸如什么《30天学会隔空搬物》《60日教你炼剑》《常见符咒:从入门到精通》《永海派的刀法训练》《剑神是怎样炼成的》……


    学成的弟子,他们还免费教履历造假。学上一两个月,专业先生便为其量身定编,编上几年的丰富阅历和试炼情况。


    20岁的弟子下山,都能有21年的玄术经验,问就是他妈妈当初怀他时便开始练剑了。


    如今国与国之间频频爆发战争,死亡者无数,正是缺人的时刻。而因玄术的应用,使得这场战争之中,懂玄术的人、和不懂玄术的普通人,无论是待遇还是死后的抚恤金,都大大不同。


    但凡有永海派出来的弟子参与征兵,负责的人纵使知道他们几斤几两,仍旧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炮灰而已,多多益善,只要他们奉献即可,可供压榨即可。


    他们甚至还会主动送普通人去永海派修习玄术,以期望这些人能在打仗中多多杀一杀敌方锐气。


    去永海派修炼、再去参与战争的人,纵使知道要被送去做炮灰,却又能如何呢?


    生于乱世,又是寻常百姓人家,博,尚有一线生机,胜则封侯拜相,输还能为家人带来抚恤补贴;不博,当真是连头也出不了。


    若有千里马,也只能骈死于槽枥之间。


    乱世出英雄,谁敢保证,他们不是草莽中万里挑一的好汉呢?


    这段时日,玄鸮门暗中助姜国,赢了几次。


    战场上死去的亡魂是滋养邪魔、炼制邪法的滋补品,无需傅惊尘动手,那妖魔已然吸收得功力大增。


    此刻,见傅惊尘抚摸那两枚真假凤凰玉佩,黑影——不,黑魔邪笑:“你终于意识到了?一直疼爱的’妹妹’,非此世中人。”


    傅惊尘说:“她曾告诉过我。”


    很隐晦,很隐晦的一句。


    绝笔信上,她写——


    「我此生注定非长命之人」


    只是他误读了意思。


    青青有异眼,傅惊尘以为,她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现在想来,蹊跷渐渐起。


    小黑说,青青曾告诉过他,等银杏叶黄时,要为他解除血契——为何是银杏叶黄时?


    她是否原本就打算等银杏叶黄时再“离开”?


    如今却提前了。


    可见此次死亡是场意外。


    若她当真有能预知未来的异眼,不可能会死在白衣派的追捕中。


    况且,小黑与她血契相连——


    “你想说外面那只疯狂啃鹅屁股的妖狗?”黑魔笑,“傅惊尘,那份契约无效,你那宝贝妹妹,用的是假名字,不过是骗了那只傻狗。”


    傅惊尘淡声:“既然如此,你无名姓;细细想来,同你的契约,似乎也不必履行。”


    黑魔好整以暇:“你同我签的是魂契,与那中低等妖物不同。如你所想,你也的确可以不履行——但若我不为你复活青青,你又打算怎么样?当真要培养你那俩徒弟?他俩的确有些潜力,但若想修出异眼,少说也要八九十年——八十九年啊,傅惊尘,纵然你驻颜有术,到了那时,也已然垂垂老矣,青青却仍旧年轻貌美。待到那个时刻,你与她如何?父女相称,人家都嫌弃你老,更勿论你那肮脏念头。”


    傅惊尘将两枚凤凰玉佩妥帖收起,为自己倒杯茶:“她是我妹妹,何来肮脏念头。既然如此,我不若去清水派,窃取他们的迷毂枝,逆转时间,回到青青未身亡之刻,救下她。”


    黑魔怪笑:“若你当真这样做,才是真正的永远、永远都见不到青青。”


    “所以,清水派的确有迷毂枝,”傅惊尘平淡地问,“对吧?”


    黑魔一愣。


    庞大的黑影渐渐扩散,它的人形缓缓,不再如此清晰,悄无声息,好似一滩随时会化掉的黑水,不安地蠕动着。


    “传闻迷毂枝能逆转时间,可使人抵达过去,”傅惊尘说,“青青既然是金玉倾,那么今年,她的年龄应该只有十二、三岁,而我身边的青青,却已经十七了。年龄如此对不上,却又非用玄法令她快速成长,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她从未来而来,为某种事情,留在我身边。”


    黑魔说:“你这话——”


    “从一开始,她的心智、思维方式,便不似十岁孩童。正常十岁女孩,纵使伶牙俐齿,再聪慧,亦不会如她这般,洞悉人情,甚至知道用利益同我做交换、引我一步步发觉她是我’妹妹’,而非上来就认我为兄长,”傅惊尘分析,“她知我多疑,又有如此谋略,想来多半是成年后,才又用某种玄法,令自己身体回溯到十岁的状态,穿越到我身旁。”


    黑魔:“你你你你——”


    “我本身只是将信将疑,方才看你反应,又印证了我的猜测,”傅惊尘黑漆漆的眼看黑魔,“你适才说,’若你当真这样做,才是真正的永远、永远都见不到青青’。”


    他完整地复述着这整句话,平静:“是因为,若我此时去清水派,拿走迷毂枝;未来的青青便无法借助迷毂枝来到我身边——相当于,我所认识的青青,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黑魔不安地蠕动,霎时间,整个房间,他扩大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雾蒙蒙般的屏风,分裂出无数蠢蠢欲动的触手: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去杀了她,先去清水派烧了那迷毂枝,再抓到小青青,弄死她。”


    傅惊尘说:“不要以己度人,我不像你那么愚蠢。”


    “她迟早会杀了你!她是……定清的弟子!”黑魔尖叫,“这一点,我早就提醒过你,只是你被蒙蔽了,你之前以为她是你的血亲,才不肯下手——实际上,她和你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迟早有一日,她会走到你的对立面!!!”


    傅惊尘说:“杀的是我,还是你?”


    黑魔登时缩了气焰,骤然锁成人形,仍旧坐在那椅子上,悄悄品茶。


    “温丽妃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小时候对她好的亲姐姐,要杀掉她,只因她体内有妖魔的一缕黑影,”傅惊尘说,“这话,我听着耳熟——是你吧?”


    温丽妃和他一样,被妖魔“寄生”。


    这缕黑影死死牵扯着他的肉身,他若身死,黑影亦消亡。


    所以,每一次、每一次,垂死关头,都有黑影努力帮他保下这条性命。


    黑魔比傅惊尘还怕他死亡。


    黑魔说:“她姐姐也是清水派的人,亲姐妹尚且如此动杀心,更何况你一个野男人乎。”


    傅惊尘笑了,慢慢饮茶。


    黑魔不舒服。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傅惊尘给他倒,他只好自己给自己倒一盏,饮一口,没什么滋味,那水透过他身体,洒在椅子上,瞧着像便溺。


    他更不舒服了,将椅子和桌子、还有用过的茶杯,包括踩过的地板,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黑魔有些许强迫性的行为,讨厌脏乱无序,尤其是外面那个人形的妖狗,臭不可闻,愚不可耐。


    “你推理的这些基本没有问题,”黑魔不得不承认,他说,“她穿越到你身边,苦心积虑地潜伏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死你。怎么样?现在你是不是很愤怒?很难受?是不是要怒火中烧了?快,快去清水派,弄死她,杀死她。杀了你,你便不会再痛苦。”


    傅惊尘平静:“我这不是还没死么。”


    黑魔:“……”


    “至少她此时不会杀我,”傅惊尘说,“你莫胡言乱语,她若想杀我,早就动手了——这绝不是她借助迷毂枝来到我身边的目的,你在说谎。”


    黑魔生气:“她可是骗了你,我和你才是一路人,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就能不能好好想想,现在咱俩同生共死,难道我还能害死你不成?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口口声声构陷青青,扭曲她来我身边的目的,企图要我杀死她,”傅惊尘说,“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好处?”


    黑魔:“……”


    “让我再猜一猜吧,”傅惊尘继续说,看着黑魔,叹息,“在我面前这个虚张声势的可怜妖魔,该不会就是百年前被定清所封印的那一个?真可怜,他死去多年,你才敢冒出些微不足道的嚣张气焰,难道因为还在怕他?你不能去清水派探听消息,实际上——你是无法进入清水派吧?还有,你始终鼓


    动我杀死青青,也是因为你不敢、不能、也没有能力杀死她?”


    黑魔:≈hellip;≈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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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在那里装模作样了,你骗不过我。不如坦诚一些,青青使用迷毂枝,来我身边的时间、和目的,”傅惊尘问,“又是什么?”


    黑魔说:“我怎么知道。”


    “所以我刚才的猜测完全正确,”傅惊尘下结论,“你的确无法进入、也不能预测清水派中动向,故而无法探查她们的行动。”


    黑魔用力拍桌、颤抖:“又诓我?……你连妖魔也骗?你还是人吗傅惊尘?”


    “再让我猜猜看,”傅惊尘继续说,“你始终坚持,说青青有朝一日会杀死我——实际上,会被她杀死的,不是我,而是你吧?”


    黑魔:“……”


    “我相信青青,无需你帮助,也能找到她,”傅惊尘说,“你可以滚了——临走前把门关上。”


    黑魔暴跳如雷:“你真恶心!!!你比我还恶劣!!!你是不是人啊?你禽兽不如!!!”


    暴躁到想踢凳子、掀桌,临到头来,又怕傅惊尘——他若是自伤,黑魔亦要承担伤害。


    悻悻然,黑魔又诡秘一笑:“若没我帮助,你将永远都看不到你的那个青青……傅惊尘,你会需要我。”


    傅惊尘头也不抬:“顺便帮我把走廊上的落叶扫了,我看你挺会收拾垃圾。”


    黑魔愤怒夺门而出,临走前,关上门,卷走走廊上的落叶。


    待他离开,傅惊尘才拨了拨灯盏中的烛芯。


    桌上放着青青亲。


    「我此世注定非长命之人,纵有心有意,亦不能与兄长相守」


    「我知此刻遁逃是无能之举,然其中隐情,实不能当面同兄长禀告,卑请兄长谅罪」


    再往下,她才写,若我身死、今我若逝。


    青青似乎断定了自己的死亡。


    她似乎在追求死亡。


    究竟为了何事,才教她使用迷毂枝,不惜逆转时空来他身旁?而在某件事达成后,又选择死亡?


    为何死亡是必须的?


    是否,若她死亡,便能“回去”?


    回到她逆转时空的那一刻?


    思忖间,傅惊尘紧紧握住信纸,连夜召来梁长阳。


    青青死之前,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短短几月,梁长阳暴瘦得厉害,枯瘦如柴,先前那些严谨端正的气质,如今全没了。


    他拱手,同傅惊尘行礼:“大师兄。”


    傅惊尘直接问他:“青青临终前,可曾说过’回家’之类的字眼?”


    梁长阳一顿:“师兄,青青师妹已经过世——”


    “说,”傅惊尘打断他,“有没有?”


    “……的确有,”梁长阳不忍,“她说阳光很好,想回家,说……永远都会记得我们。”


    永远、记得、你们。


    果然。


    傅惊尘问:“如此重要的情报,何不一早告诉我?≈rdo;


    梁长阳一愣?[]?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只觉傅惊尘傻了。


    这种话怎么能算得上情报?


    “因为无关紧要……”梁长阳斟酌着,缓缓说,“我知青青与您早早分离,若我同您讲,她临终前想回家……只怕您会更难过。”


    因为傅家早就已经没了啊。


    傅惊尘说:“以后青青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告知我。”


    梁长阳怔住。


    完了。


    师兄真的傻了。


    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啊?青青……青青已经没有以后了。


    傅惊尘不曾停留,收好书信。


    夜色正浓,他不顾一切,直奔晋翠山而去。


    清水派,清水派。


    黎明初初破晓时,才终于抵达久违的晋翠山。


    这是清晨,勤劳的人已经早起了。


    草木仍旧葱葱郁郁,烟锁深山,雾锁绿柳,景色依旧。


    就连那骑着老黄牛的青年,仍旧和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衣服上打着补丁,黄牛背上驮东西,一边是整整齐齐的话本子和图册,另一边装着满满当当的香囊和手帕,有着漂亮的刺绣,上方牡丹雍容,蝴蝶栩栩如生。


    黄牛走得缓慢,青年同女孩自在聊天。


    傅惊尘停下脚步,纵身立在山上,静静看着他们。


    展林如骑马般骑着那头牛,在他怀里,还坐着一十二、三岁的女孩,瘦瘦弱弱,大约是嫌露水潮湿,也或许嫌雾气过浓,戴了一个长长白色帏帽,把自己罩好,此刻,她正捧着一个话本子,晃晃悠悠地看,同展林说话。


    “这次二师兄绣了好多好多帕子,比上次更精美了,针脚细密,完美无暇,这次我们去抬一抬价格吧,”女孩说,“他们肯定会同意。”


    展林说:“好啊,去试试,你还记得怎么提价吗?”


    “记得,”女孩懂事点头,“对着店老板哭,说我们上有六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八岁妹妹——”


    “不对,”展林摇头,指点,“这个年龄太大了,要说五十岁老母。”


    “好,”女孩从善如流,“我们上有五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八岁妹妹,全靠守寡的嫂嫂将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地喂养大,这些手帕都是寡嫂辛辛苦苦绣的,她眼睛都要熬坏了,才绣了这么些;不是故意要提价,实在是家里穷到揭不开锅了,还指望着这点钱给寡嫂看眼睛、给卧床不起的姐姐买汤药治病。”


    “很好,就是这个语气可以再真诚些,能挤出些眼泪就更好了,越可怜越好,”展林夸赞,提醒,“不过也别说’一把屎一把尿地喂养大’,听起来怪怪的,就像咱们几个都吃屎长大……”


    傅惊尘无声一笑。


    难怪青青如此机灵,小时候开始,这些人就教她撒谎卖乖。


    难为她,哭得如此熟练,每一次都哭得叫他心疼。


    纵使知道她在做样子,却还忍不住为


    她妥协。


    “四师兄,这边有几个句子,我读好几遍,都读不懂,”女孩又苦恼,“他们不是在互诉衷肠吗?”


    展林说:“什么?莫不是我写错了行,让我看看——”


    “就是这一句,’狂蝶戏浪/蕊,夏昼烈日长’,”女孩虚心学习,“为什么忽然要描写景物啊?”


    “因为不这样写,就过不了书局的审核,”展林随口回答着,忽而醒悟,快速拿走她握着的书,“咳咳咳,青青,这本不适合你,过来,换这本,这本’俏冤家’更合适你看,还干净些。”


    被拿走书,女孩也乖乖的,不多问,只撩开帏帽下的白色纱织,认真去接四师兄给她的书——


    风吹过,露出她的脸庞,和眉间那一点朱砂痣。


    青青,青青。


    狡黠机灵的眼睛,能将他气到吐血的唇。


    就是他的青青。


    方才的压抑自控,在此刻全部崩盘,傅惊尘压着内心狂乱,立刻想下山去掠夺她,带回玄鸮门中,好好教导——


    但他又生生忍下了。


    只默默看青青捧着本新书,继续读。


    现在的她,虽是青青,却也不是青青。


    他明白,纵使是同样身体同样灵魂又如何呢?


    是什么组成了人?


    若一个人轮回转世,只有灵魂相同,却性格、记忆、思维全然不同,那和前世相比,还能算得上一个人么?


    尝过苦辣酸甜,见过人生百态,记忆和情感才是构成“人”的重要部分。


    人之所以是人,绝非单纯的身体,否则,世间那么多妖物,难道仅仅因能幻做人身、便能称之为人么?


    绝对不是。


    记忆和爱恨才是一个人的核心。


    傅惊尘站在山上,望着山下悠悠骑黄牛而去的二人,压下抢孩子的冲动。


    ——若此刻将她带走,养在身边,悉心教导,她必然也能长成他熟悉的模样——


    ——若用心教导,她也会有以前的性格,以前的俏皮机灵,以前的灵活脑袋——


    可她仍旧不是青青。


    不是那个和她经历过生死与共、互相扶持、相依为命的青青;


    不是那个多次舍命救他、用血为他疗治伤口,会把他气吐血的青青。


    倘若如此,又和那些寻容貌相似替身的家伙有和异样。


    只有让现在的青青,继续接受着清水派的教导,正常地生长,然后,到了未来某一日——无从预知的某一天,她才会回到过去,同过去的他相伴,继而因死亡穿越回“家”。


    也就是说,未来某一日,他还能见到青青。


    “……你想法基本是对的,”黑魔漂浮在他身后,幽幽地说,“但你忘记了某一点。”


    傅惊尘淡淡:“有话快说,我现在没心情同你兜圈子。”


    “……你猜对了,而青青却想错了,”黑魔古怪一笑,“迷毂枝这种东西,又哪里是这么容


    易就能做出的?哈哈哈哈哈哈,浓度低,便是去平行空间中的’幻境’游历,倘若身死,便能即可在现生中醒来。”


    难怪。


    难怪。


    清水派算不上什么邪恶妖派,虽只窥得几眼,傅惊尘也察觉到,他们师兄妹间情谊深厚,否则青青也不会天天“四师兄”,还给二师兄缝口袋。


    连他都不曾有过这种待遇。


    若当真能入“幻境”,清水派的人回到过去,又回到现实,可以看见、仿制出一模一样的凤凰玉佩,并不足为奇。


    只是——


    傅惊尘问:“若浓度高了又会如何?”


    黑魔说:“若浓度高了,便是实打实的穿越到过去;这个时候身死,便是真正的死了。””


    傅惊尘侧身看:“你什么意思?”


    “你如此聪明,怎会不知,”黑魔狞笑,“你猜的很对,青青以为她死亡便能回家——只不过,也是她以为而已。”


    傅惊尘呼吸一停。


    “若我不帮你,”黑魔哈哈大笑,“你的那个青青,永远、永远都回不了家,她非此世之魂,阎王爷那边的生死薄上,同她也对不上号;她即逆天而行,违悖时间来到你身边,此时若死去,难道你以为地府那些公职人员会好心肠引渡她离开?不会——”


    他说:“年底了,阴曹地府的人也要清账,倘若被他们知道这个魂魄有问题,你猜会如何?这些个阴差阴兵,是秉公执法、大发慈悲,公正公允地查清她的来历,大费周章地层层往上递折子、走流程、申请经费,送她回原世呢;还是说,为了避免麻烦和担责任,直接干脆利落一刀切,直接灭了她魂魄平帐?若你是那做账的阴差,为了省事,也为了不被上司责罚,你选择哪一种?”


    傅惊尘直接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人间一天,地下十年,”黑魔说,“阴曹地府中,三万年一清总账——你这逆天而行者,倒是有好运气,算到人间的话,还剩下三年时间。”


    “三年间,你需给我足够的生魂,要我孕育还魂珠,将青青救活,送她回原本世间,平了这笔账,免得被阴差发觉,为她召来杀身灭魂之祸,”黑魔说,“不过,算一算,他们的迷毂枝应当已经燃尽了,纵使为她结好魂魄,也不能引她回去。若你想送她回家,还需为她引路。”


    傅惊尘问:“需要何物?”


    “你两成修为,以及血肉,”黑魔说,“你现在的身体可是……”


    忽而止住,它略略一顿,又说:“无须太多,三斤即可。”


    傅惊尘静静站立,看黄牛上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中,渐渐看不到了。


    唯有山重重绿层层。


    ……


    冯昭昭秘密同清水派见面、请她们雕琢凤玺时,傅惊尘也在场。


    他借口护卫,悄悄地扮作一个不起眼的侍卫,戴着人/皮/面具。


    没有人能认出,这个时刻的青青亦不会看到他真容。


    阳光大好,他站


    在冯昭昭身后,看着小时候的青青拿桌上的甜点吃。


    她吃光了,四下看了看,察觉到没人注意到她这边后,低头,认认真真地舔着自己的手指,把手上糕点残渣舔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剩。


    傅惊尘想起她那日赌气说,想要吃菱角糕烤栗子鹅桂花糖蒸栗粉糕桃花烧麦果馅椒盐酥饼。


    她是真的爱吃,真的想吃。


    此事不曾向冯皇后提起,冯皇后只慈爱看青青,轻声询问她姓名,又着人做了许多的点心,满满当当,装满一整个马车,让人护送至清水派。


    临走前,还摸了摸青青的脑袋,柔和地说。


    她以前也曾遇到一个有趣的小姑娘,也叫做青青;而且呢,那个也叫青青的小姑娘,同她一模一样,也爱吃甜的糕点。


    ……


    待目送精于雕琢的楚吟歌牵着花又青离开后,冯皇后看她身影出神。


    良久,才转身,看傅惊尘。


    “她和青青姑娘有关系吧,”冯皇后微笑,“否则,你也不必特意在此时过来。往日请你多次,你总是称病不出。”


    傅惊尘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问她:“你可知,你刻意为君主做相克的饮食,会令他身体虚弱、以至于不能亲临朝政?”


    “这食物相生相克的法子,不还是你提醒的吗?”冯皇后叹,“信桢信我爱我怜我,我也知他心肠慈软——但这乱世之中,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心软仁慈的君主。”


    信桢,是姜国君主的名字。


    李信桢。


    宫殿中,香炉柔柔吐着龙涎香,只有二人。


    冯皇后走进那香炉,以金针拨了几下:“朝中积习难改,沉疴诸多,唯有变法才能谋求希望。祖制抑武重文,令我姜国面对四方来犯,竟无还手之力——我今提拔、推崇武将,大兴兵力,有何不可?”


    傅惊尘说:“凡有改革,必有流血者。”


    “我知道,”冯皇后颔首,面容坚毅,“信桢太过良善,不忍见血。他既下不了决定,那这些人,我替他杀。”


    所以,冯皇后日日查探李信桢中午饮食中有什么菜,晚上李信桢来她居所,她便刻意做相克的菜肴,吃得他身体一日日垮下去。


    御医只当他身体亏空,便劝诫他,不要多多思虑,将养身体。


    当信桢身体不适到必须要静养休息时,早就跟随他打理政务的冯皇后,便顺利成章地替他打理一些事情。


    “我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冯皇后垂眼,“而非我自己权势。”


    “我知,”傅惊尘说,“否则你也不会让君主同时封牧霞为妃。”


    ——但牧霞深爱冯皇后,纵使成为君主妃子,也不曾侍寝;


    李信桢也不曾为难与她,只是在同冯皇后吵架后,才来牧霞此处休息,每每也只是和衣而卧,甚至于分房休息。


    二人偶尔谈话,也是关于冯皇后的喜好。


    宫中这些人关系混乱,乱到傅惊尘头痛;


    他不欲久留,只感谢冯皇后,为青青准备如此多的糕点。


    冯皇后不解:“为何你不以真实面目同她相见?”


    傅惊尘一顿:“若此刻相见,大约我将永远看不到她。”


    倘若现在就见到他,以青青的聪明才智,定然会记得他的相貌;


    到了今后,她是否还会选择用迷毂枝回到过去?是否还肯如过去一般接近他?亲近他?


    再或者,以她的聪明才智,若看到其中机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傅惊尘如今犯不得半点险。


    纵然思念,纵然压抑,纵然——


    也只能继续压、压、压到沉默的等待中。


    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着未来某一日,青青长大成人,启用迷毂枝,回到过去,同过去的他重逢。


    而如今的他,亦能同回家后的青青重逢。


    只是不知,那一日何时到来。


    唯有等待,唯有不去打扰。


    ……


    夏花灿烂之时,傅惊尘持剑上衣雪峰。


    一夜之间,屠尽一峰人。


    他放出了炽焰真火,烧了整个衣雪峰,所有的幻心草,和白衣派藏着的所有著作、所有炼制神仙丸等药物法子的经书,俱付之一炬。


    至此之后,世上再无神仙丸。


    一味丹药,就此绝迹。


    当然。


    在离开之前,傅惊尘还得到一份名单。


    一份意图服用长生丸的名单。


    傲龙派,海棠宗……


    那就先从傲龙派开始吧。


    傅惊尘彻底同黑魔达成这桩交易。


    身后峰火熊熊燃烧,一整个白衣派的生魂,由黑魔凝成还魂珠。


    将此还魂珠,小心翼翼地捧着。


    傅惊尘再入冰室,打开水晶棺椁,将她放在青青胸口。


    她脸色苍白,看上去仍旧像睡着了。


    还魂珠一入体,那漂浮在黑暗无间中的残魄碎魂,缓缓受到指引,落入她的体内,重新幽幽凝结在一起,渐渐地拼凑出完整的魂魄。


    一瞬间,她胸口忽然起伏。


    微弱如萤火之光。


    傅惊尘潸然泪下,跪在水晶棺椁前,轻轻抚摸青青的脸庞。


    不能逗留太久,若被阴差察觉,她又会有危险。


    该将她送回家了。


    “青青,”傅惊尘简短地说,“兄长等你来找我。”


    话音落,他拔刀,剜下血肉,祭出两分修为,咬牙开启,送她身体返家乡。


    骤然间,石室中凭空起冷风。


    一阵凉风过,水晶棺椁中,悄无声息。


    傅惊尘抬手摸。


    青青身体不在,此处唯留衣服。


    是他亲手为她准备的那些衣服,她全未穿走。


    心下一惊,傅惊尘想,莫非她要赤身回去么?


    ……


    黑暗中,中剑后便陷入昏迷的花又青,只觉光怪陆离。


    时而,她嗅到傅惊尘血肉味道,时而又听他在压抑恸哭,时而又觉有人把她七零八碎地拼凑在一起。


    揉来搓去,像拼碎掉的瓷花瓶。


    恍然间,她隐隐约约,听到声音,像是三师姐:“……万一青青出了什么差错,你我——”


    迷毂枝燃尽的气味浓郁,熏得她头痛。


    又是二师兄惊慌之声:“快给她衣服穿!”


    “青青——青青!!!”


    花又青闭着眼睛,她想回应,可是毫无力气,身体发软,无触无觉,只是眼皮上冰凉。


    像是有人在她脸上落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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