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娇妾薄情 > 第五十七章
    崔仲邕松口气道,“太子是真以为你死了。”


    崔姣蹙着细细黛眉,牙齿泛酸,她早猜到苻琰会因她“死”了而伤心,就是没想到,苻琰会为她哭,想他素日孤傲冷然,就是被皇帝多次虐打,也没见他流过泪,他也是出过战场、手握大权的郎君,怎就这般脆弱,还哭。


    崔仲邕五味陈杂,“太子对你是真心的。”


    被她捅了,也没切实伤她,现在还为她哭,可见已是情根深种。


    崔姣把嘴撇撇,“真心又如何,假意又如何,阿兄信不信,没了我,他改日就能另娶太子妃,他可是未来天子,阿兄我跟你说,当初在骊山,今上也曾为死去的菩萨蛮伏案大哭,可转头不照样看上了崔明秀,阿兄可别被他的眼泪给骗了,他就是有那一二分真心,我也不会回去。”


    崔仲邕看她神态决绝,喜忧参半,喜的是妹妹脑子清醒,忧的是,他看出来太子真心,可太子再真心也是尊贵的皇族,妹妹一介民女不能嫁他,总不能委曲求全一辈子。


    崔仲邕悄声告诉她,“方才太子极度伤怀,我听他的意思,崔明秀应是被刑罚致死。”


    张侍郎被遣送去了突厥,崔明秀也死了,仇都是苻琰帮她报了,崔姣难免有些许的不自在,闷着不吱声。


    崔仲邕道,“太子借酒消愁,酒都被他喝完了,我怕他会寻来,我得回那屋去。”


    崔姣磨磨牙,好不容易买到的葡萄酒,全便宜了他,来这儿蹭吃蹭喝,刚刚才有点可怜他,立刻就嫌他烦人了!那一桌子好菜,可怜她还没吃上一口,他倒是享福了。


    崔仲邕回去后,还见苻琰在桌上趴着,桌上的菜先前还冒着热气,这会热气都不冒了,崔仲邕端着要回厨房热一热,顺便留些崔姣爱吃的菜送她屋里去。


    可苻琰突抬头,赤红着眼瞪他。


    崔仲邕顿然,迟疑道,“菜冷了,仆拿到厨房再热热。”


    苻琰没往他手上的菜看,死盯着他,“她没了,你竟然没有半分伤痛。”


    这难到崔仲邕了,崔姣活得好好的,要他像太子这样悲痛至极、还痛哭流涕,那实在装不出来,不过他也装一装低落,耷拉着头说,“仆才得知牙牙死讯,确实很难受,太子殿下看仆像是没事人,仆也仅仅是强撑着罢了。”


    他说完再哀叹一声,面有悲戚,不似作伪。


    他这副哀容又将苻琰心底的悲伤牵扯出来,苻琰眼睫一颤,差点当着他的面热泪盈眶,随即别过了头。


    崔仲邕也看他红着眼眶,毕竟都是男人,终归尴尬,忙说,“天冷,殿下便留下来吃顿便饭,寒舍简陋,请殿下别嫌弃。”


    他端着菜去热,每样菜都分出些端送进崔姣躲的房中,崔姣才止住腹中牢骚,一个人呆房里高高兴兴吃着菜食。


    崔仲邕把热好的菜端回屋去,苻琰却在打量这屋里,所幸这屋是他住的,另一屋在屋后,是崔姣住的,平日这屋还当成堂屋来用,偶尔要待客,崔姣便回避,因这屋


    子与厨房相近,兄妹吃喝也在物中,贫家不讲究那些太过的礼数。


    苻琰看完了这屋子,指着桌上摆放的两双箸和杯碗道,“你和谁同住?”


    崔仲邕顿觉咯噔,维持着平静道,“无人和仆同住,今晚元宵节,仆邀了相识的好友一起过节,不想殿下来了,方才他人过来,仆已经打发他走了。”


    这借口找的合适,苻琰也没什么可挑的。


    崔仲邕杵在桌前,想坐又不敢坐,他是记着之前在小院,太子过来,吃个饭,崔姣还得贴身侍奉,看的他瞪目结舌,皇家的规矩重,若不小心触犯了,小命都难保。


    “坐,”苻琰道。


    崔仲邕才敢在离他远的凳子上坐下。


    他不见苻琰动箸,心想莫不是还要他服侍?皇族架子大,妹妹聪慧,这种伺候人的日子谁愿意过。


    崔仲邕上手要为他盛羹汤。


    “你与孤说说她,”苻琰嗓音沙哑。


    崔仲邕盛了碗鸡子羹推到他桌前,不敢跟他有一丝接触,崔姣早前跟他说过,太子厌恶生人靠近,若是不小心碰到他,只恐他会立刻发怒,坊间也有类似的传闻,太子掐死过近身的宫女,崔姣是命大,入了他的眼,旁人却没这好福气。


    太子想听崔姣的事,崔仲邕与崔姣自小一处长大,便随便拣些崔姣小时的调皮捣蛋来说,“牙牙六岁换牙,那时牙牙怕疼,嘴里有颗牙松动了,可就是掉不了,后来她自己想出个办法,让阿娘去市集买了根鹿筋回来,鹿筋上绑着细线,细线的另一头套上她要掉的牙,让仆趁她不注意,一使劲牙就能被拔掉,仆也照做了,但那颗牙没掉,鹿筋很有弹性,仆挨了一下,嘴里掉了颗牙。”


    崔姣很小就古灵精怪,比一般的孩子机灵,她小的时候,脑瓜子里全是天马行空,说出来的话时常让人捧腹大笑,可细想想又觉得有道理。


    崔仲邕看他神色僵滞,似听进去了,便又挑了些有意思的往事说与他听。


    “牙牙四岁开始学诗,阿耶教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给她,牙牙常把诗句记混,有一回阿耶教牙牙读陶元亮的诗,读到一句‘零落同草莽’时,牙牙接了句木兰辞里的‘对镜贴花黄’,阿耶又气又笑,最后牙牙的小手挨了几l下竹条,却还犟嘴说明明极登对。”


    都是小打小闹的小儿乐事,苻琰听着有一阵未言,正待崔仲邕还要说其他趣事,苻琰低声道,“说说她在崔氏长房。”


    崔仲邕一怔,良晌未答话。


    “她在崔氏长房经历了什么,说与孤听,”苻琰缓慢的说。


    崔仲邕喉中发紧,还是道,“她在长房吃了很多苦。”


    崔姣在屋里吃饱喝足,悄步出来,摸到这屋后面,不敢太大动静,勉强听得到他们在屋里说话,崔仲邕正在说她在崔氏的过往。


    “牙牙及笄后不久,阿娘便病逝了,长房将牙牙过继去,仆也能入族塾念书,那时仆和牙牙以为好日子来了,可后来仆去长房看牙牙,才发现她过的很不好,长房待她如猪狗,她


    认得爷娘不喜她,崔三娘也厌恶她,时常找借口打她欺她,仆记得当时崔三娘正在议亲,议亲的郎君不喜欢她,想娶牙牙,崔三娘恼羞成怒,背地将牙牙身上扎了深深浅浅的伤口,仆去见她时,她还隐瞒,是仆看到她手腕露出来的伤才发现到,崔大郎更是曾对牙牙生过觊觎之心,牙牙聪颖,在自己身上抹脏灰,崔大郎嫌她太脏太臭,才没对她动手,仆常偷偷带吃食和衣物过去给她,她在长房吃不饱穿不暖。”


    崔仲邕说到后面有些许哽咽,“仆身为兄长,没保护好牙牙。”


    苻琰目中血丝弥漫,搭在桌上的手我成了拳,经络迭起,他骤然站起身朝外走,的灯门前笼亮堂堂照在他面上,只将他的脸照的鬼气阴森。


    崔仲邕犹疑着说道,“太子殿下不吃了再走?”


    苻琰不回头携一身煞气离去。


    崔姣猫着腰转到崔仲邕屋里,崔仲邕道,“太子走了。”


    崔姣全听见了,坐到苻琰的位置上,把那碗还没冷的鸡子羹咕噜咕噜喝掉,听崔仲邕愁道,“不知道太子下次还来不来。”


    崔姣道,“放心,他准来。”


    她对苻琰了解,现在她“死”了,正是苻琰最爱她的时候,他这人本来就念旧情,如今在他看来,想知道崔姣的事情,只有通过崔仲邕来讲述,崔仲邕若抓住这机会,官途必然畅达。


    崔姣语重心长道,“阿兄,你可得把握好机会,同太子打好关系。”


    崔仲邕一脸郁结。


    崔姣便催他赶紧吃饭,今晚不宵禁,长安城里各处都有花灯会,她想出门去逛逛。


    崔仲邕便忙忙吃完饭,兄妹一同收拾好碗箸,崔姣回屋换了条普通民间女郎长穿的齐胸红石榴裙,戴上幕篱,以防被熟人认出,改成白妆,眉眼上的妩媚弱了许多,,再带了面纱,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娘子,想认出她也不容易。


    两人上街去,崔姣自掏腰包给自己和崔仲邕一人买了一个花灯,顺着人流朝前走,路上看着杂耍百戏,再买小食一路吃,热闹又有意思。


    听过路人说,今年皇帝不在长安过节,不然要更热闹,往年的元宵节,朝廷会办花灯会,灯轮、灯树、灯楼都有,夜晚时,皇帝带着众臣站在灯轮上,随行护驾的金吾卫也都魁梧挺拔,常遭小娘子偷偷扔手帕,至于像太子这般俊美的人,也只能过过眼瘾,谁敢不要命给他丢手帕。


    皇帝入长安城内,与民同乐,这节就好像更有意境了,但是今年没了。


    崔姣和崔仲邕在人堆里转来转去,也转的累了,两人坐到路边摊前,买了两碗团油饭,团油饭虽叫饭,但里面有鸡肉、鸭肉、鱼肉、饼、灌肠等等,再有姜、桂、盐、豉等佐料,色香味俱全。


    崔姣吃的香,又要了碗,崔仲邕小声说她,“牙牙,你的饭量是不是变大了?”


    崔姣乍愣,有么?她一直很能吃的,崔仲邕是低估了她。


    恰时听另一桌上,两个中年人在说话,“我刚从东市过来,崔家被千牛卫给围住了!”


    “可不是,据说是崔三娘害死了太子殿下未过门的太子妃?[]?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崔三娘被太子殿下用极刑处死,崔家才领了尸体安葬,又被太子带人给掘了坟墓,不许其安葬在长安。”


    崔姣与崔仲邕互视一眼,崔仲邕便付了饭钱,路上叫一辆马车,往东市去了。


    崔氏虽不及以往,祖上留的财富还能让他们在长安安家,入长安以后,虽买不起最好的隆庆坊,但也在东市的青龙坊定居了。


    马车驶到青龙坊,坊门前已站了千牛卫,街道有不少人在围观,崔姣让车夫将马车赶去偏一些的巷子内,才敢挑开车帘朝外观望。


    不多时,那坊门大开,崔阳中和其妻被千牛卫拖出来,两人五花大绑,张口喊冤,千牛卫立时上前把他们的嘴塞住,拖着人离开。


    苻琰没来。


    但谁都清楚,这是苻琰的命令。


    两人坐回马车,让车夫送他们回去,崔姣询问车夫崔氏犯了什么罪行。


    “还能是什么罪行,都把太子妃杀了,太子殿下追究起来,崔氏当然入罪,”车夫架着马离开。


    他们回到家中,崔仲邕才问崔姣,“牙牙,他们口中说的太子妃,是你吧?”


    崔姣微呐道,“怕是误传了,太子重身份礼教,怎会想娶我?”


    崔仲邕想想也对,便各自回屋睡下。


    隔日早起,崔姣交代崔仲邕带着他们的户籍跑一趟京兆府,去把路引开出来,开了路引,她路上行官道方便。


    崔仲邕照她话去把路引开好。


    崔姣盘算着要走就得宜早不宜迟,便打算十七日一早离开长安。


    但过了元宵节,苻琰又过来找崔仲邕,也是在晚上,崔仲邕搬了凳椅在外面,两人坐在院子里,苻琰听他说着崔姣,崔姣的调皮,崔姣的可怜,崔姣的娇气,崔姣的懂事,都是从他口中听到的。


    说到后面崔仲邕都困了,才下意识瞧一眼苻琰,察觉到他脸上颓唐之色,睫毛在这冷夜里结了许多的水汽,不知是霜还是他的泪。


    崔仲邕没忍住,问了句,“太子殿下是将牙牙当作太子妃一般的珍爱吗?”


    夜里静,苻琰不说话就显得更静,就在苻琰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不是当作太子妃。”


    崔仲邕心道果然。


    但接着他说,“她本就是孤的太子妃。”


    苻琰起身离去。


    崔仲邕愣在原地,往脸上拍了一巴掌,才意识不是在做梦,赶忙去找崔姣,与她道,“……太子说你是他的太子妃。”


    崔姣发笑,“阿兄可别听他的,他这人嘴上没把门,说话不算数的,之前我求他给我造户籍,嘴上答应着,转头就不愿意了,还是后面崔明秀威胁到他,他才想把我从崔氏脱离出来,不然我到现在还是崔氏女。”


    崔仲邕心中疑虑不已,想着下次太子再来,他再问问。


    崔姣沉思道,“阿兄我明早就走,你记得好生应付他,若能得他赏识,我就没什么担忧的了。


    ”


    崔仲邕应下,兄妹二人又说了些临别之言,崔仲邕便帮着她收拾行礼。


    --


    这天晚上,苻琰回东宫后,家令说有人送来一颗珍珠,是南海产的南珠,向来供给皇家用,但这颗珍珠,是一个叫王六的马夫送去邸店中抵押的,邸店分为官办和商办,东市的邸店多为官办,西市则有商办,商人重利,来邸店抵押东西换取的钱财少,官办则是估价换银。


    抵押珍珠的这间邸店就是官办的,突然得了皇族才能用的珍珠,便赶着上报了。


    皇室用珍珠的公主宫妃极多,一时不好查,也不知为何遗落民间,苻琰抛掷脑后,回内室又坐到镜台前,看着崔姣留的那些首饰独自伤感。


    看着看着,却发觉其中有发钗上也缀着珍珠,心头一震,忙让人去把王六抓来。


    王六被抓来也吓得哆哆嗦嗦,苻琰问什么他答什么。


    “草民是在东市的朱雀大街上遇到那位小娘子,小娘子衣着富贵,草民先送她去了西市的永和坊,之后又送她去了安兴坊,这颗珍珠是她从金簪子上抠下来给草民的,草民换了一贯钱,不敢多拿钱又送给她了,她付了草民十个铜板的车钱。”


    永和坊有崔姣和崔仲邕之前的故居,安兴坊里有裴府,崔仲邕当时在裴府做账房,是裴缨寿送去的。


    苻琰不能一下断定他说的小娘子就是崔姣,也可能是裴缨寿,可裴缨寿在裴用走后,已经回河东了,他就是送信,也得等些时日。


    苻琰也不愿信崔姣死了,哪怕他刚开始真觉得她遭了崔三娘的毒手。


    有一线希望,他就想探一探,也许她真的没死呢?


    --


    十七日一早,崔姣雇的马车到了门口,崔仲邕先出来,探头探脑,一眼见苻琰站在巷子中,阴恻恻看他。


    崔仲邕吓得一惊,叫道,“太子今日不上朝,怎这么早来寒舍?”


    崔姣在院里听见苻琰来了,一溜烟跑回了屋。


    车上的马夫等不及,问道,“到底走不走?”


    崔仲邕笑着走过去,递了半块金饼,说不走了,那车夫拿到钱也不吭声,就走了。


    苻琰慢慢踱步过来,问他,“你要去何处?”


    崔仲邕道,“今日约了友人去茶肆清谈。”


    苻琰越过他,往院里看,没人,便转身走了。


    --


    崔仲邕赶忙进屋,着急的对崔姣道,“他是不是怀疑起来了?”


    崔姣直摇头,“我没露出过破绽,他不应该怀疑,也许是想到我,才来找你,阿兄坐马车我有点不放心,不如坐船吧,你去西市问问,有没有去益州的船,我尽快就走。”


    崔仲邕又跑了西市,把出长安的篙师都问了一遍,最早是在十九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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