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跟我来这套。”程廿眼含嘲讽。
“阿廿，给我削个梨吧。”赵煊脸色不佳，人瘦了几分，刀削般的下颌线更加利落，嘴唇薄且泛白，眼睛里也有些意外的湿漉漉，不复俊美霸气的模样，在白色窗纱和床单的背景下，病容也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程廿沉默片刻，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果篮里一颗青梨。
赵煊靠在床头，慵懒地看着程廿手部动作。一米八的病床让这里看起来像为了营造禁欲风格而装修成医院的五星级酒店，是他会喜欢的环境类型。赵煊的嗓门低沉又性感：“你还知道我的喜好。”
果篮里的梨有青的，有黄的，程廿这次习惯性拿起了青的。自从摸清赵煊喜欢的食物和不喜欢的食物后，程廿家里就从来没有出现过黄色的梨、茄子、西洋芹和薄荷等食物。
可赵煊的话让程廿想起了过往的难堪和不愉悦。他放下褪了一半皮的青梨，拿起那个黄的削得飞快：“这几天你为什么不见我？”
赵煊看着他，扯出一个暧昧的笑：“我怕我会忍不住答应你任何任性的要求。”
程廿有些坐不住。
看似强大无双的赵煊，也有alpha的天生缺陷，一旦标记omega，就会对对方无条件的顺从、维护和关爱，仅仅临时标记也有强烈的效果。所以赵煊避开程廿，一是为了养伤，二是为了防止他对自己决策的影响。
反之，omega也会天性服从标记自己的alpha。如果a与o能关系正常，那一定会是副和谐一致的美好画面。但很显然，目前两人都不认为区区临时标记，就能拉进关系，而不被一方作为勒索的助推剂。
程廿继续沉默，赵煊欣赏起他摆弄水果刀的修长又有男性骨骼棱角的手指：“搬回去了吗？”
程廿冷淡道：“如你所愿。”
“我是为了你好。”
“别让他们跟着我。”程廿学他答非所问。
“这也是为了你好。”
程廿不屑：“为了我好就不会把我卷进你们家族争斗中。”
赵煊转了转眼眸，看着落地窗外一览无余的城市建筑，楼下车水马龙，如棋盘上一颗颗小子：“这些年来，你看到我为了家族争斗付出了什么，又牺牲了什么，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些呢？”
“你不需要我的体谅，你也不需要我。”程廿捏着那个削好的梨，好像握着快烫手山芋，“既然你把股权、生意，联姻看得那么重，何必让我成为你的绊脚石？放我走吧，趁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赵煊盯着程廿一截露出的纤长脖颈，以及信息素贴纸下微小的隆起：“你说你厌恶我们之间的不平等，现在，我不再是赵氏的总裁，失去了我爷爷的欢心，很可能会失去继承权，我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了，而你还有学识和远大的前途，你觉得是不是可以重新审视一下我们的地位关系？”
哪里就平等了，从小区到医院的这一路，优渥的环境，奢华的病房，多位专人服务，程廿这一路上看到的，都是赵煊的高高在上，他坐在病床上的姿态犹如一头优雅高贵的雄狮。对赵煊来说，不占据最高的位置对他来说就是奇耻大辱，就是天大的落差了，赵煊根本不知道身为身为普通omega的辛苦。
“我们已经断了。”
赵煊神色僵了僵，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是因为屈秦风吗？据我所知，你们并没有在一起。还有赵极琪，他不是认真的，我知道你也看不上他。”
“跟他们都没关系，是我自己想离开。离开之前，我要你告诉我，你和你爷爷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回来不好吗？我可以养着你，让你不用上班就衣食无忧，我会给你比现在住的那套房子贵好几倍的住宅，让你有个保障。我会给你请保姆和厨师，让你可以舒适地生活，我会支持你的事业，你不是很想评上副教授吗？我可以让你在今年内实现。忘了我要结婚的事，忘了赵家给你的不愉快，你会得到更多。”
一直以来，程廿都刻意让赵煊不插手自己的事业，他希望在职场上以真实实力来论成败。他追求一生的东西，可能赵煊一句话就给了他。可没有学术成果就得到了职称和地位，同事和学术界的人会怎么鄙夷他，背后说他闲话？一个靠给alpha当情人得到职称的omega，这个标签会贴在他身上一辈子，他就永远也抬不起头了。
程廿气得捏拳的手轻颤：“我不需要你自作多情的施舍！”
“激怒我可不是理智的举动，需要我提醒你一些事吗？”赵煊的目光陡然间杀意四射，“你还欠我六百万，作为债主，我保有追债的权力。”
程廿胸膛灌满了寒风，冷意透过脊柱蔓延到浑身骨血中。他从来没忘过那笔钱，只是没料到赵煊会用这个要挟他。人总会在自己处于劣势的方面尤为敏感，提起六百万，程廿感到了深深的侮辱，压抑着颤抖的嗓音：“你想怎么追债？”
赵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omega：“我合理怀疑，以你的工资，可能要一辈子才能还得清本金和利息，不如给你指条明路。你跟在我身边，还像以前一样，一年抵一百万。如此再过六年，就可以还清了。”
程廿惊呆了，赵煊这么逼迫他，跟卖身有什么区别吗？他气得发抖，咬着呀，一字一顿说：“我早晚会还给你的，但不可能以这种方式。”
“不接受这个办法？”赵煊思考着，目光阴鸷，凉凉开口，“我一直不同意你继续你教书，我会请最专业的人员，去你学校里催你还债。”他冰冷的言语加重了“专业”这两个字，让人能合理想象出追债过程有多暴力，“欠债不还，我会让你上失信名单，你再也不能使用便利的公共交通，失去一切向银行和经融机构接待的可能，还会失去聘高级职称的机会，甚至今后的子女也会受到影响，你的人生会变得比十年前还要艰难。”
程廿怎么也没想到赵煊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威逼，原本因为他来救自己而受伤，程廿还怀着些愧疚，这点愧疚也因为他暴露的本性而分毫不剩了。程廿早就清楚赵煊不是善与之辈，只是他的锋芒一直对着同一档次的对手，自己根本不够格让他对付。现在赵煊打算对他翻脸无情，那他将承受的是一个3s级alpha的怒火。
眼前这个alpha过去的完美形象一寸一寸瓦解，崩裂，碎成一地渣子，一片一片切割心脏。程廿盯着他，同样眼神如刀，冰冷刮过赵煊的骨头。程廿愤怒的瞪视下，赵煊恍惚觉得那眼神的力度比手臂上承受重击还要让自己痛彻心扉。赵煊心中潜藏了一个更深的想法——或许提出娶他，他会心甘情愿留下，但理智告诉赵煊不能这么做。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新娘娶了，婚礼办了，股市一片叫好，与周家的良好关系正在搭建中。处理一个omega，会比处理那一堆烂摊子容易很多，于是理智会占上风，告诉他情绪化的选择会让一切都前功尽弃！
程廿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卡包，抽出一张银行卡，举在手上：“这里面有两百九十万，差不多够一半的了。”
赵煊盯着他手上小小的卡片，面露不解。程廿的财务状况他尽在掌握，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张卡。
这张卡是程廿的妈妈留下的，卡的主人是他妈那边一个年迈的远房亲戚，当年他爸赌博将家常挥霍一空，常有人追债，程母为了保留一点伙食费和程廿的学费，就求亲戚将这张卡转让给他。生活艰难，程廿初中在空余时间就给邻居看店赚点小钱，每周拿着赚到手的一两百跟着妈妈把钱存进银行，然后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观念——这张卡是只能进不能出的，里面的存款是他未来的保障。母亲去世后，卡到了他手上，他将打工挣来的钱都存进去。赵氏给他的资助剩余部分，以及和赵煊在一起后得到的每一笔钱也在里面，他的工资除了购买书籍和日常开销之外，剩下的都储蓄在里面。程廿并不是成心对赵煊隐瞒财务状况，只是从小养成习惯只存这张卡，而这恰恰躲过了赵煊的眼睛。
“这些年，你给我的每一笔钱，还有我的工资都在里面。我早就准备将它还给你，既然你提了，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吧。当然，这些钱也是你给我的，这么多年，你给我的本金连利息加起来这里面都不够还吧。”程廿看着泛黄的卡片，苦笑两声，“这卡里的就当我还你这十年的恩情，至于那六百万，我会想办法，总能还得起。”
赵煊看着程廿如纸一般泛白的脸色，心中想的是他的omega还是这么瘦，专门雇的营养师干什么吃的！表面压抑内心波动，眉心微微笼起：“你想怎么还？”
“不用你操心。”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我要一个准确的时间。”
程廿哑口无言，跟商人是讨价还价是很难的，他们会步步紧逼，抓住你话语中的一切漏洞施压，让你做口头或者纸面的约定，一旦你违反这个约定，他就占据上风，露出獠牙，在权力的范围内将你的一切搜刮殆尽。
程廿认识的有钱人不少，徐院长和学院里一些开着bba的老师生活应该挺富裕，但加起来也凑不齐这么多。跟杰奎琳没那么熟，也没脸再问屈秦风借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本以为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就能从容面对生活，有事业有尊严有自由，到头来一点也没有改变，从小到大都在为钱头疼。在这方面，他彻底承认自己奋斗了这么多年，跟赵煊的差距没有拉近一丝一毫，依然是横着一条鸿沟。
“你不图我的钱，也不要礼物，那你图什么？”赵煊在床上伸了伸腿，语气听起来有些愉悦。
他越愉悦，程廿越处于下风：“我成年后的第一天，你的律师让我签的合约，你还记得吗？”
“保密协议。”
“没错，协议的时限是十年，在今年年初就已经到了。”
赵煊心中一沉，甚至觉得时限结束后丧钟会立时敲响。
“我图什么？我图的就是熬完这十年。现在到时候了，赵煊。”说完，程廿将那个梨放在桌上，转身出门。
随着程廿的离去，沉默的黑云笼罩在这座采光极佳的病房中。赵煊鬼使神差拿起那个果肉氧化泛黄的梨，咬了一口。
其实，青梨与黄梨也没那么大的差别。可当你吃够了青梨，再想起角落里的黄梨，他早已在日服一日的等待中，被时光氧化，吃起来再也不如以前甘甜。
程廿从医院大门走出来，叶廷正捧着一大摞文件急匆匆往里赶，差点在门口撞上他，脚步一刹，顶上两个文件夹的东西掉在地上。
程廿忙道：“对不起啊。”
叶廷看清了撞他的是谁，眼前一亮，转瞬又闪过明显的慌乱，急忙蹲下来捡地上的纸页。
程廿无意中往地上扫了一眼，一下子呆住了。
一张张纸上赫然印着自己的姓名和一寸照，以及一条条颜色各异的路线，连接起几个零散地址，貌似是私家侦探的跟踪记录，程廿并没看得很清楚，就被叶廷一把捡起来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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