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和道侣和离以后 > 9、第 9 章
    黄水卷着浪花儿拍上岸来,小小只的腹仙人蹲在白紫花丛里缩了缩脚。


    连瀛不喜近水,站在了远处观望。祁凤渊和江逐火守在林照水身后,两人神情警惕,倒显得林照水一脸悠闲。


    林照水单膝跪在岸边,一手挽起另一只手宽大的袖子,露出手臂来。


    他咬破食指指腹,把手伸进浑黄的江水里随意搅动,滴滴血珠连成一线向更深、更远的水域延伸。林照水狭长的凤眼半阖眼皮,显得动作漫不经心。


    骤然,一大片水域闪烁着红光,林照水搅水的手一顿,又开始来回搅动,只是动作不再如刚刚那般轻松。


    这片水域在此时变成了铅块,每一下子,林照水都似在拨动千斤重的重物,但他的动作依然缓慢优雅,片刻后,林照水的手伸出水面,水珠从葱白的指尖渗落,食指的指腹还在一滴一滴渗出大而饱满的红珠。


    红珠汇红线,林照水的食指打了个弯儿,勾住那根断断续续的红线一扯,水域响起接连不断的出水声,不远处的腹仙人似有所感也望了过来,声音凄切地喊了起来。


    它在哭。


    一个个骨架状似小儿的骷髅爬上岸来,食指骨上皆被那红线圈了几道,一个连着一个。它们的腰腹间绑着一根粗麻绳,麻绳另一端还在水里,等到他们完全上岸后,祁凤渊他们才看清另一端——另一端上,都系着一块巨石。


    十三具身高相仿的骷髅拖着巨石上岸,在岸边一字排开,而红线后头,还圈了不知多少具沉入黄水的亡者。


    “太多了。”江逐火沉声提醒道。


    红线越长,林照水流的血液就越多。林照水闻声用拇指在食指指腹上一抹,捻断了那根红线,未上岸的骷髅探出个水面又无声沉入了水底。第十三具骷髅食指圈着的红线另一端断开,沾着水,被风吹起,飘扬在空中。


    腹仙人对着这边厉声尖叫,但杀伤力实在不强,只惊飞几只白鹭,尖叫声凄凄厉厉,间夹杂几声呜咽,似小儿夜啼,若是为人父母者在此处少不得要心疼几番。


    那十三具骷髅在岸边战战栗栗,摇摆抖动,像是腹仙人在哭,它们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跟着哭一般。远处群山叠翠,空阔的山水间似有回荡的哭音相和。


    连瀛捏着帕子,走进腹仙人,动作轻柔地捂在那两个已没有了眼球的眼窝处,温柔又残忍地道:“别看了。”


    林照水走到最先上岸的第一具骷髅那儿,挑起缠绕在骷髅上的水草了扔到一旁,继而执起骷髅小小的左手,弯腰落了一吻,道:“辛苦了。”


    话音甫落,圈着骷髅的红线断开化作千滴万滴红雨纷纷扬扬,骷髅身上升腾起炽热的阳火。在阳火中骷髅们恢复成生前的模样,总角、垂髫的儿童,有男有女,在火焰中绽放出了最明媚、灿烂的笑容,而后,十三具骷髅化成齑粉,随风落在了不起眼的白紫色花丛中,再寻不到踪迹。


    腹仙人一把推开连瀛,啊啊声地叫着向村落里头去,不过十步就凭空消失了,只剩下拖行的一行水渍。


    祁凤渊最先反应过来跟了上去,等到连瀛三人在村里头兜兜转转终于见到了祁凤渊时,才知道腹仙人这是做什么去了。


    它站在一户挂着红灯笼的人家前,那户人家的女主人拿着扫帚正把它往外赶,腹仙人屡次倒下又屡次爬起决心要走进这户人家。


    连瀛三人挤在人堆里。此时暮色四合,出外劳作的人都回来了,大家伙站在远处瞧热闹,虽不乏热心肠之辈,但都只敢远远看着,没人上前帮忙。


    “这李大哥真够倒霉的,前不久唯一的女儿才被选上当祭品,这不女儿刚没,又被腹仙人找上门乞食了。”


    “少说几句,女儿被选上当祭品怎么会是倒霉呢?这是大喜事啊!”


    “大喜事?明年你疏通疏通村长,也让这种大喜事发生在你家呗。”


    “就是,谁看不出来老李是得罪了村长才把女儿弄没了。”


    “嘘,都小点声,这里头还有外乡人在呢,别让人看了笑话去。”


    连瀛听了几句,收回目光,三言两语里拼凑了整件事情:黄水村每年重阳有祭祀仪式,似乎会挑选男童女童当做祭品,在他们的腰间绑上巨石,将他们沉入黄水。今年重阳后不久就出现了腹仙人,想必腹仙人就是这户倒霉人家的女儿了。


    腹仙人葬身鱼腹、沉尸江底,若要度化腹仙人需得从深不见底的黄水寻回腹仙人的尸骨,因此祁凤渊修书请了林照水来。只不过,林照水已经召回腹仙人的尸骨,也已行度化之事,按理说这腹仙人不消片刻就会消散在天地间,连瀛实在不懂为何她消失前还要来自家蹭上一顿。


    女主人身后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人头发凌乱冲了出来,空中铁锈色的器具飞过,劈在了腹仙人的头上,残破不堪的颅骨碎裂成两半。那人冲过去踩住腹仙人,抓住镰刀的手柄猛地一拉,瞬间削掉了腹仙人的一半脑袋,细碎的青苔洒得四处都是。


    那男人往后倒退几步,“嗬嗬”地喘着粗气,他连连摇头,眼珠子却一动不动地望着流淌的墨绿色液体,喃喃自语道:“死得好,死得好,都该死,谁都该死。”


    男人紧紧攥着手中镰刀,手背青筋突起。他死死盯着,直到那滩液体流到了脚下,似乎被人冒犯了一般,男人终于仍不住了,往前迈出一大步,“哒”地一声踩进黏液里。他大喊一声,神色癫狂地朝破碎的颅骨又砍了一刀,哭道:“为什么,为什么?”


    周围人对此见怪不怪,仿佛这种情景已经上演过诸多次,丝毫也不能再引起他们的情绪了。


    忽然,那人再次动了起来,他跨过腹仙人的身体,踩着一个又一个墨绿色的脚印远去。


    “不要去,不要去啊,老李——”女主人在后头撕心裂肺哭喊,“不要扔下我!”


    “老李要去做什么呢?”有人问。


    “谁知道,瞧这架势,怕不是要去杀人?”有人答。


    人堆里各个面面相觑,在考虑这句话的可能性,于是人群慢慢散了,跟随那些墨绿色的脚印而去。几个好心的大婶把女主人扶进屋去,女主人哭哭啼啼,大喊大叫,走进门前,一头冲过去,撞在了土墙上,鲜血溅在大红灯笼上格外鲜艳。


    一滴血溅在了连瀛的脸上,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连瀛愣住。


    好心的妇人连连惊呼,高喊着:“这是做了什么孽呀?”


    祁凤渊和江逐火赶忙上前,却发现妇人已是神仙难救。


    夜幕降下,为这个平静的村落蒙上了遮羞的面纱。


    难缠的腹仙人此次再也爬不起来了,削掉的半个脑袋还维持着原样,两个空洞洞的眼对着黑漆漆的夜空,连星星月亮都瞧不见。


    连瀛走近,不顾墨绿色的黏液淌得到处都是,径自蹲在了腹仙人身边,握起那只湿滑的小手开始输送灵力。腹仙人嘤嘤叫换着,连瀛听不懂,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林照水划破手掌,淋漓的鲜血洒在那残缺的脑袋上,断裂处长出柔软的藤蔓,藤蔓交织,交错处又生出热烈的红花,红花一瓣瓣地绽透,花瓣贴合在白骨上,长成了另一半的脑袋。


    祁凤渊和江逐火站在他们身后默默无言,既不帮忙,也不出声劝阻。连瀛输送的灵力再多,但都像泥牛入海。毕竟已经度化的鬼怪失去了留在人世间的执念,没有了存在的意义,腹仙人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


    江逐火道:“算了吧,它该离开了。”


    “什么叫它该离开?”连瀛轻声问道。


    “天行有常。”祁凤渊蹲下拉开连瀛的手,“重现人世,本就不应该,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蛆虫从腹仙人的五官爬了出来,那些湿滑的青苔脱落、融化于地表,红花重新组合的诡异、丑陋的脑袋在变透明的同时,也慢慢恢复成生前的容貌——一个普通的、清秀的小女孩儿。


    她那带尖甲的爪搭在连瀛衣襟处,变成了白皙、娇嫩的小手,她扯了扯连瀛,虚弱地说:“想……看花。”


    连瀛甩开祁凤渊,脱下外衣把腹仙人裹了起来,抱在臂弯处像是抱小孩儿似的站起,一声不吭向码头去。


    他的身后,一连串墨绿色脚印的终止处,一户人家的院子燃起了熊熊火光,凄厉、尖锐的哀鸣穿过灰黑色的浓烟响彻夜空。


    怕来不及,连瀛运气,在几个闪身后来到码头,他把小女孩儿平放在花丛里,矮小、寻常的白紫色小花围绕着她。晚风一吹,纤细的花茎弯下身子,一朵小花扫过她的脸颊,竟穿透她的脸重新直起腰来。


    风势渐猛,白紫色小花零零散散地落了几瓣。


    阴云遮月,周遭的星星在这时明亮起来。


    小女孩儿那双大眼里映着满天繁星,闪闪烁烁,身旁是如她一般平凡的白紫色小花,渺小又生机盎然,坚韧却又扛不住风吹。


    “真美啊。”小女孩赞叹道。


    不知是赞叹这夜空、这繁星、这花,还是在赞叹谁。


    又一阵晚风呼啸,小女孩随风消失不见,更多的花瓣掉落,逃不过碾作尘泥苦作尘的命。


    连瀛捧起一把土,洒在那曾包裹了腹仙人的外衣上,零零碎碎的花瓣掺在土里,和曾经鲜活过的生命掩埋在一起。


    他抬头,看见江逐火御剑飞行在水面上空,林照水守在岸边照看江逐火。


    林照水方才还出手帮腹仙人,但连瀛带走腹仙人后,林照水并没有上前来看过一眼,而是迅速抽身做下一件事。江逐火和祁凤渊更不必说,似乎从未因此事心生伤怀。


    连瀛心想,历经无数次非生即死场面的他,在十八岁这一年,原来也会这般不理智,还会为死去的人的再次消失而难过。


    他回头,祁凤渊站他身后,又是那副不知想些什么的神色,出神地望天。


    “祁凤渊,”他起身,走到祁凤渊面前才把话说完整,“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又重新出现在人世,那也是不该存在的吗?到那时你当如何?”


    他的神色认真,兼之一脸不解,祁凤渊有些诧异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道:“若是我有那么一天,我会亲自送自己离开。”


    “你对人世没有眷念?”


    “万物皆有离开之日,或早或晚而已。”


    “你倒是看得开。”


    连瀛点点头,对祁凤渊有了新的理解。


    “祁凤渊这人,心肠硬得很啊。”他心道。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距离,头顶月亮微露,星儿黯淡,身后传来江逐火的依稀喊声。


    连瀛转身,江面平静辽阔,映着月明星稀,风卷细浪,舞动着银色的光辉。


    他突然顿悟,他与祁凤渊这该是很近的一步,像这水中月,看似近,实则远,是难以跨越的天堑,不该求,求也不得。


    江逐火上岸来,一手倒提剑,一手抓着个球状的东西。走近才知那是缚妖网缚住了妖。


    那妖是个长条,不知原形该有多大,此刻被紧紧束缚在缩小的缚妖网里,憋屈得很。妖身皎洁如天上月,细密透明的鳞片覆盖周身,强健有力的躯体不甘地甩动,奇妙的是其尾部三寸鳞片白中又透着粉蓝金三色,光彩流转。


    “难怪这水域能孕养出腹仙人,原来是有它呀。”江逐火伸指穿过缚妖网去戳白蛟脑袋,那里突起两个小包,“这蛟想来是渡劫日将近,控制不住让灵气泛滥,影响了这片水域,得把它带走,不然又会出现腹仙人。”


    林照水摇头:“不能带走,万物有序,不要随意干预别人的修行。”


    几人一番商讨,最终决定放走白蛟。


    放走前,祁凤渊说白蛟与仙门有缘,也不知是真有缘还是假有缘,也没经白蛟同意就在人家脑门上落下仙门印记,又揪着蛟尾细细叮嘱,告诫它不要在同一片水域逗留过久。这句句叮嘱跟和尚念经似的,听得连瀛紧皱眉头,连声劝祁凤渊快点放手。


    祁凤渊放开,白蛟一甩蛟尾,一甩……咦?没甩动,白蛟瞪着红色瞳孔惊惶扭动,江逐火掐着蛟尾微笑道:“你渡劫日近,不如我授你一套阵法,有备无患。”


    说是传授也不对,江逐火快速念完阵法口诀就不管了。这次松开手,白蛟立即蹿出十丈远。


    祁凤渊和林照水小声交谈,连瀛听见祁凤渊说要走,本轻松了些的心霎时沉了下来,愤怒如野火燎原,头像是遭了钝击一样开始发疼。他扭过头,一字一顿地问:


    “你、又、要、离、开?”


    狂风怒号,烈焰烧身,火舌席卷四野,场景突如焚稿破碎、分离。


    好梦由来易醒,遑论这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的梦境?


    连瀛在剧烈疼痛中睁眼,看见祁凤渊纵身一跃的身姿,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角,说了句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接着,是漫过口鼻的冰冷江水和强烈的窒息感。若是理智尚存,他会给自己施上个避水诀,但他忘了。


    乌黑的发丝遮挡着他的视线,身下的阵法闪动着红光,周遭的水流急速流动成了一个漩涡,连瀛正被水流卷着往阵法中心而去,连瀛捂着嘴,“咕噜噜”的小水泡冒了出来。


    连瀛正想施一个避水诀,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打断了,缠绕的发丝散开露出祁凤渊似有愠色的脸,他捂着嘴的手也被祁凤渊一把扯开。


    祁凤渊揽着他的腰,两人在水里贴近,轻缓的气息渡入连瀛口中。连瀛艰涩地睁大双眼,猛地挣脱祁凤渊的手,没多久那只手又被祁凤渊抓住手腕,反拧到身后,两人贴得更紧。


    连瀛眨眼,看见祁凤渊的双眼里闪过金光,再想看清楚些时,祁凤渊咬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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