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和道侣和离以后 > 26、第 26 章
    连瀛不懂为何此行总与水过不去,当船渡过横水深水区域,正往下游行驶过程中,只听“嘭”地一声,船突然散架。他猝不及防沉到水底,口鼻还在咕噜咕噜冒着小水泡,强大的水压冲击着他的双眼,视野里只能模糊看到祁凤渊向他游来。


    等不及,意识开始迷离,浓似鸦羽的眼睫覆下,他又再次堕入前尘旧事的迷网。


    “小连,小连。”


    身旁有人唤他,他再睁开眼,意识清晰得尚能看见正上方的青纱帐顶积了不知几年的厚灰。


    “你醒了。”


    一人俯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束发的长带随着动作垂落于他肩头一侧,衬得那张脸白皙如玉。


    连瀛心头急跳,推开祁凤渊坐了起来,见林照水、江逐火又围坐床沿,三人神情既关心又焦急,发问的话不知怎么就问不出来,只好道:“我没事。”


    连瀛转头看江逐火:“不要再叫我小连。”


    江逐火藏在林照水后背发笑,祁凤渊站了起来,把药碗放在桌上,边整理衣袖边对三人说:“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


    连瀛骤时胸闷气短,闷声问:“你去哪儿?”


    说没事不代表真的没事,表面没事不能说明心里没事,多问几句不行吗?连瀛腹诽,祁凤渊做道侣好不体贴,虽然此刻犹在梦里,但连瀛少不得要好好教他。


    教,怎么教?


    连瀛捂着胸口哼哼直叫,一头倒在被褥上,在闭眼那刻果真瞧见祁凤渊惊诧回头,神色紧张。


    教,就是这么教。


    最后祁凤渊留下,林照水两人要去和宗门汇合先行离开了。


    祁凤渊坐在桌边,连瀛偷看许久也没见他动作。


    几次见祁凤渊,他都穿着白衣,但这一回他穿着的是素白的道袍,板正典雅,腰带有竹叶暗纹,很好地收拢着腰身,圈出了流畅的腰部线条。


    连瀛看得痴迷,连祁凤渊回头看他也没有发觉。


    祁凤渊一手支腮,笑问:“看什么?”


    连瀛坐起,傻抱着被褥,祁凤渊笑,他也笑起来,不知笑些什么,但笑得十分开怀。祁凤渊笑着摇头,回首给自己斟茶。


    一阵笑过后,连瀛感怀,摩挲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不知今夕何夕,开始为自己空白的记忆而怅惘。


    想不起来,这是何时,又是何地?


    只一会儿,这怅惘就被楼下喧嚣的人声闹得烟消云散。


    祁凤渊推开窗,两人肩挨着肩挤在小小的窗前向下望。


    客栈临水,靠的是三大水域之一——重河,因一位名叫重河的仙人在此飞升历劫而得名。重河叫河,但远比河辽阔得多。重河往东是道域,往西则是人间。


    船只往来间,商贸货物通。人多人杂,便没有在意人是什么人,管你是修真人士,还是布衣百姓,在重河小镇,在此处,只做生意人。


    哪怕现下船只禁行,河面封锁,人也只多不少。


    看清河上的高大虚影,连瀛惊异道:“那是?”


    “象山。”祁凤渊温和应道。


    一月前,消失已久的红毛象重现人寰。一头红毛象驮着高山,跋涉重河而来,最后在河中力竭身死,死前声声哀鸣,震天动地。


    红毛象身形庞大,一头也足有一座山这么高,它站立在河中,水淹没了它的四肢和口鼻,而那座远比红毛象大上许多的巍峨高山稳稳屹立在红毛象的背上。


    此时河面起了大雾,烟云缭绕,高山在雾里隐隐绰绰,像是漂浮在水面上,一时间引得人间权贵纷纷前来一睹“仙山”真面。


    太阳升起,光辉万千,驱云散雾后,底下景象就略有些倒人胃口。


    红毛象死了一月余,身躯僵直发硬,因背上负着大山,连修士都搬它不动,只能仍由它就这样在水里泡着。只是红毛象跋涉许久,身上伤口交错,血腥腐气引来乌鸦啄食,黑鸦密密麻麻覆在象身上,在浪潮高掀时机敏得一哄而散,将象首顶部几近见头骨的大洞暴露出来。


    裸露在空气中的象身尚如此,浸没在水里的象身也不得安息。


    鱼群聚集而来,环绕在红毛象四周,细细密密地啃食躯壳。


    鱼吃鱼,鸦吃鱼,鱼鸦吃着大象。


    这场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腥臭、腐败的气息缠绕着重河小镇,使人闻之作呕,家家户户不得已紧闭门窗,人人出门口鼻捂着布巾。连瀛闻惯了,起先倒是没能反应过来。


    “听说昨夜里死了许多人。”祁凤渊指着渡头,那处地上白布铺开,看不见盖着什么。连瀛细数,白布下少说也有二十几具尸体,祁凤渊又道,“惠菩提道长说今日是秘境开启之机,群英毕至,有修士想抢先一步上象山等候,可昨夜不知与何人发生争斗,全部被击落在水里,今早尸身才被捞起,现下要送去重河宫验尸。”


    零碎的回忆又在连瀛脑海里浮现,“重河宫”这个名字听来熟悉,却也只记起它是统辖人间三分之一地域的组织,其势力遍布万里,因初代宫主受重河仙人恩惠而命名为“重河宫”。


    “我师兄来了。”祁凤渊叩击窗沿,淡声道。


    渡头边有一身姿挺拔者,身穿与祁凤渊一般无二的道袍,恰逢连瀛视线看去,那道者也在此时回首,风扬起道者额边发丝,那双眼淡漠非常,不似在龙隐村所见的温和可亲。虞九阳朝他们颔首,又继续与重河宫的人交谈。


    连瀛倍感疑惑,祁凤渊屡屡提起虞九阳也无情绪波动,听来冷淡,于是问道:“你与你师兄是不是不和已久?”


    祁凤渊侧首,也同样疑问:“何出此言?我与他关系很好。”


    连瀛哑口无言,心下重新定义“关系很好”。


    接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祁凤渊话很少,爱笑,但看起来并不擅与人交往。


    连瀛不知这段记忆发生在两人关系的哪个阶段,也许是刚从黄水离开没多久,两人还称不上熟悉。两人对话基本都是连瀛发问,祁凤渊回答,有来无往。


    祁凤渊端方有礼,从不探究连瀛的身份和过去经历,换句话说,此时的连瀛对祁凤渊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这让连瀛有些沮丧,聊了一会儿就躺在床榻上,盯着落灰的青纱不说话。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有点怀念三百年后的祁凤渊了。明明是一个人,可给他的感觉太不一样,三百年后的祁凤渊会为了逼他出手而身陷险境,又会怕他晕船向假船夫求药,交谈里也会因不满而对他说话带刺。


    是因为此时两人还没结成道侣吗?连瀛心想。


    连瀛不由地又将目光转向祁凤渊,祁凤渊倚在窗边,头靠在窗框上,这情景让连瀛回想起祁凤渊在屋檐下望天的样子,他发现祁凤渊独处时似乎和这个世界有种抽离感,像是下一刻就要离开了。


    连瀛没来由一阵心慌,不经意间喊出祁凤渊的名字。


    祁凤渊回头,那双温润的眼睛望进连瀛心里,让他心头怦怦直跳,心里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绝不能让祁凤渊难过、受伤,绝对不能。


    祁凤渊还在等他开口,那漠然的神情忽而正色,转头望向天际。


    隔着祁凤渊,连瀛望见窗外的天空由昼骤然转夜,沉沉的黑暗压下,他的呼吸也不由加重,仿佛心头被压上一块巨石。但只片刻,天光又大亮起来,天际忽现七彩云霓,璀璨夺目,心头那块巨石又被挪走,连瀛心下一松,可识海内无端吹起一股罡风,罡风如钢刀,刮得他头痛剧烈。他的灵脉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拓宽,瞬间灵力暴涨数倍。


    连瀛犹如身陷云雾里,四周俱是他失控散溢的灵气。


    潮湿,粘腻,又诱人心神。


    “定神。”祁凤渊道。


    连瀛做不到,他想起太多旧事,思绪杂如乱线。


    祁凤渊落掌轻拍连瀛后背,力度不大,却生生拍得连瀛喉中涌上血气。


    祁凤渊本站在一侧,按理这口血是如何也吐不到他,可连瀛在呕血那一刻硬是扭头朝向祁凤渊,那口血自然又吐到祁凤渊身上。


    血如红梅,开在了祁凤渊的衣襟处,那朵天玉白兰霎时被染得红灿灿的。


    祁凤渊和连瀛对视,连瀛那双含情眼太可怜,像是受尽委屈,他呐呐道:“我非故意。”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祁凤渊宽容道:“事不过三。”


    连瀛擦净唇边血,乖巧点头。


    事不过三,下次还来。


    待祁凤渊更衣,两人收拾好下楼。


    刚出客栈,清风拂来,吹得人神清气爽,空气里飘荡着清淡怡人的花香,七彩云霓仍挂在天边,只是色彩越发淡了。


    走近渡口,连瀛才看见数只凤鸟绕着象山盘旋,清越的鸟鸣声如奏响丝竹管乐,煞是动听。


    象山秘境的开启能引如此多奇景,确实非凡。连瀛心想。


    重河宫派人施术,在重河水面结起厚厚的冰层,为从渡口去往象山的人提供了可行走的冰道。


    连瀛认为这是多此一举,修士自身也能渡过,何必靠这小小的冰道。而祁凤渊示意他看渡口,重河宫人正守在渡口,记录进秘境者之名姓,收取银钱,签生死状,一系列登记后才放行,人人皆如此。


    连瀛不解,祁凤渊说:“重河宫宫主不日即将飞升。”


    在世的大能没有几位,四境不能不给重河宫面子。


    祁凤渊又告知他:“重河宫,以蛮横扬名,见之能避则避,不想避就打吧,因为重河宫不与人讲理。”


    连瀛点头,只记着一个字——打。


    两人编造假名,交了钱,顺着人潮往象山走。


    连瀛道:“修士入秘境好说,为何寻常百姓也入秘境?”


    祁凤渊:“为钱,为权,为名,为利,为机缘。总有这些人想要的,修士入秘境不也如此。”


    “我不是问这个。”


    祁凤渊道:“我明白你问什么,只是世上多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你劝得了一个,难劝第二个。”


    一人与连瀛擦肩,撞得连瀛更挨近祁凤渊,那人脸上兴奋难掩,匆匆道歉后又急急奔向象山,如他一般迫不及待的尚有许多。


    连瀛打量这些人,不知这些面孔里有多少能够活着走出秘境,又有多少会是葬骨象山。


    两人不再多言,继续往前走,一路上那股花香愈加浓烈,像是开到极致的花,香里还能嗅到根系腐烂衰败的气息。连瀛闻到倍感熟悉,却又没想起是在何处闻过。


    两人走近才见象山脚下有气团凝成,如漩涡涌动,不大,两人过不去,一人犹嫌大。连瀛挨着祁凤渊,被气团吸进去时牵紧祁凤渊的手。


    好凉。


    凉得连瀛闭上眼,无心关注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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