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官差将她带到?山脚, 刘氏等家人?迎上来,握着她的手关怀询问不止。


    不知道为什?么刘茂秀也跟了来,将披风给邱静岁戴上, 却?无?意中将刘氏的一句话听进了心里。


    “这个陆世子,也太不讲情面了。”刘氏如此说着。


    “娘, ”邱静岁立刻便接话道, “我什?么事?也没有,让你们担心了, 咱们快回家去?吧。”


    刘氏重重叹了口气:“好。”


    一夜无?话, 次日,邱静岁刚睁开眼,就看见刘茂秀正背身?坐在床边绣一块手帕,发现她醒了, 忙道:“你终于醒了,姑妈打发人?来看你两三次了。”


    “什?么时辰了?”邱静岁便问。


    “正准备吃晌午饭。”刘茂秀把她扶起?来,又?说,“你真是倒霉, 去?趟道观居然碰到?这种搜查嫌犯的事?, 昨天可把姑父姑妈吓得不轻。”


    “嫌犯抓住了吗?”


    “布下天罗地网,鸟雀都插翅难飞, 更何况是一个小小书生。”刘茂秀笑道。


    话虽如此?, 钱文生可不是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抓他, 也算很不容易了。


    想必昨晚陆司怀肯定是熬了一整夜审讯犯人?, 这会儿恐怕还不得休息。


    “珍珠, 雪薇在吗?”邱静岁也不忙吃饭,先问雪薇的消息。


    珍珠点头:“天刚蒙蒙亮时回来的, 奴婢把她叫过来。”


    “先让她睡一觉,等醒了让她过来找我。”邱静岁坐在饭桌前,开始用膳。


    “是。”


    不过她饭还没吃完,雪薇便来了屋里,到?底是练武之人?,身?体素质非同寻常。


    邱静岁本想从她口中获知追捕审讯的细节,但是雪薇却?道陆司怀仅仅只让她扮演了一个举报人?的角色,既没有让她参加追捕,也没有让她参加审讯。


    “奴婢办事?不力,请小姐责罚。”雪薇请罪道。


    “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防着我呢。”邱静岁心中再明白不过。


    她放下这桩事?,提起?别的:“最?近公冶家有没有什?么消息?”


    雪薇点头:“皇帝催请公冶文上任浑仪监监正,但是公冶文以?才疏学浅为由推拒了。”


    “哦?”邱静岁喃喃道,“我记得这不是第?一回了吧?”


    “是,但是据奴婢所?知,公冶文的天分极高,从少时就帮着父亲公冶芹处理公事?,易术也远比现任监正要厉害。”雪薇回。


    “公冶文就算要找人?,也不必连自己家世代占据的官位都舍弃吧?”邱静岁觉得里面大有古怪,她午饭只吃了几口米饭便没胃口似地放下勺子,跟雪薇在院子里逛着,很久后低声?开口问,“你有没有法子弄点毒药来?”


    雪薇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着道:“有,但是是以?前在公府认识的人?的门路,只怕瞒不过陆世子。”


    “能致死的那种吗?”邱静岁问。


    “是。”


    邱静岁戳了一下被冰冻的结结实实的水缸水面,被冰地缩回了手,道:“帮我弄一点来。”


    下午没别的事?,邱静岁将借来的书包好,又?附上一点小礼物,一起?交给珍珠:“叫人?送到?周王府去?。”


    珍珠开玩笑地说:“不过十几天郡主就要过门了,再晚几天还不如直接交给郡主本人?呢。”


    “小坏蛋,等成亲时有的你们闹,忙什?么,”邱静岁也玩笑了一句,“快去?吧,不要耽搁到?明天。”


    珍珠迈出门没多久,刘茂秀一手拿着一封展开的信,一手拿着一封帖子走进来。


    她神秘兮兮地挤到?邱静岁身?边,将帖子倒扣在桌面上,用肩膀撞了邱静岁一下,问:“你猜这是谁给你的?”


    邱静岁问:“你手里的信是谁的?情郎的吗?”


    刘茂秀撇嘴:“你乱说什?么,才不是,这是我爹娘寄来的。你别打岔了,快猜。”


    “我哪里知道?”邱静岁道。


    “那你就随便猜一个。”刘茂秀不依不饶。


    “国泰公主的?”


    “不是,你怎么会猜她呢?”刘茂秀惊讶。


    “不是你说让我随便猜么。”邱静岁无?所?谓地说。


    “哼,你太坏了,我不和你玩了。”刘茂秀气呼呼地把帖子翻开,推给她看,“卫国公夫人?的帖子,怎么样,想不到?吧?”


    邱静岁拿过帖子一看,刘茂秀还真没骗自己,上面确实写着卫国公夫人?请她去?府中品茶。


    她捏着帖子发呆,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刚吃了个憋的刘茂秀又?忍不住凑上来,不怀好意地问:“你跟他们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昨天我听姑妈说什?么陆世子、什?么情面,你跟他有什?么情面?”


    将帖子折好收起?来,邱静岁跟她拌嘴:“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这个好打听的劲儿以?后怕是干媒婆的好材料。”


    “干嘛收起?来,你不准备去?啊?”


    “不去?。”


    “好哇,你心虚了,我告诉姑妈去?。”


    刘茂秀只是说说而已,邱静岁才不担心,她说要去?出摊给人?画像去?,刘茂秀一听说也要跟去?,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邱静岁叫人?通知了宋三娘,过了不一会儿宋三娘便赶了过来,摆摊空档彼此?闲话聊起?来的时候,她含糊间表示前段时间议婚议到?一半,男方家里提前去?合八字,说很不相称,便没了下文。


    曾经公冶文说过宋三娘的婚事?不顺,没想到?果真应验。


    不,不可以?这么想。邱静岁晃晃脑袋,能成就婚姻大事?本来就不容易,有点小挫折再正常不过,怎么能用来印证这种虚无?缥缈的卜算之语。


    虽然今天日头好,但毕竟是寒冬腊月,道上没什?么人?,刘茂秀早早便坐不住回府去?休息了,宋三娘陪她坐到?最?后。两人?回到?四合院,三娘临去?前,再三犹豫后对?邱静岁说道:“我听说,卫国公夫人?在给陆世子相看京城官宦人?家的女?儿。从前你们俩的事?京城中是有些风言风语,我从没问过姐姐,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世子待姐姐不同一般,如今却?如此?行事?。姐姐千万别伤心,天下好男儿多得是……”


    宋三娘有点说不下去?了,她本就不善言辞,说出来的话明明是安慰,却?越想越觉得会刺激到?邱静岁。


    邱静岁却?被她说的鼻尖一酸,伸手抱住了她:“多谢你安慰,我没事?。”


    原来,自己心里还是觉得可惜的,平日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当有人?触及她心中隐秘的心事?时,那种失去?的感觉便会化成浓烈的痛苦侵袭而来。


    事?情到?这一步,就算她想回头,但看陆司怀的态度,也知道一切都晚了。


    只希望随着时间过去?,她能慢慢地把这份感情埋葬起?来,以?后翻出来看看,还能想起?曾经的美好,就足够了。


    她告诉自己,她早已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可以?为感情消沉,但那远远不如更残酷的现实重要。


    宋三娘回抱着她,说道:“错过姐姐,是陆世子没有福气。”


    邱静岁短促地笑了一声?:“他人?很好的。”


    是她的过错比较大。


    ——


    卫国公府的影响力大到?,即便她足不出户,想把自己蜷缩在茧房之中,也总是时不时能从家人?的口中得到?他家的消息。


    陆司怀的婚事?,俨然已经成了这段时间内京城的热门话题,稍有风吹草动便传得满城风雨,世子妃的人?选,从待嫁的公主到?九品芝麻官的女?儿,说什?么的都有。


    对?于这样一位满京遍闻的才俊的婚事?,人?人?都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媒婆”,散布着这些似真似假的消息。


    或许对?于看客们这是一场八卦的狂欢,但是对?于邱静岁来说,不啻于一场钝刀割肉的酷刑。


    在一日艰难过一日的煎熬中,到?了邱禹白迎亲的日子。


    第82章


    作?为乾家, 从迎亲的前一天晚上开始邱家上下便忙活不停,邱静岁这时候再想置身事外着实?不太现实?。


    事实?上,从半夜开?始, 她便按照刘氏的吩咐,检查青庐上的布是否完好、红包是不是充足、五色果子有?没有?到位等等, 物资点一遍, 还得去招待提前过来帮忙的亲朋好友,一直忙到天亮也不能闲着, 赶着又?去催提前请来?的压轿童子收拾打扮好准备上轿。


    请帖早都发了出去, 宾客们一个接一个上门,这下就更忙的脚不沾地的了。今天新郎新娘都是不理俗务的,一干事情全都落在了邱父邱母和邱静岁头上。


    她刚刚招待了一家子夫人小姐,立刻被家里管家媳妇叫去筹点灯烛, 查完灯烛火,又?有?人来?说红双喜被不知道哪家小子玩闹撕了十?几张,现派人出去加急订做,忙的焦头烂额。等她把这些?事处理好去跟刘氏回报的时候, 刘氏显然也忙晕了, 脸上挂着的笑都来不及收起来?,附和了一阵才哭笑不得地说:“我真是没经过事, 娶个媳妇把我忙成这样。”


    外祖母唐氏在一边听了, 就笑说:“当?年你出嫁,回门的时候还跟我叫累, 现在怎么说?”


    “还是当?娘更累些?。”刘氏笑, “想想当?初出嫁的时候, 就像在昨天似的,我现在这样, 不知以后我们静岁是不是也有?这么想的一天。”


    时光长?河奔流不息,同它相?比,人类多么渺小,同蟪蛄无异。


    邱静岁听见这话觉得很伤感,笑了笑就走开?了。


    她去跟小姐们说话,尤其是今天因为宁川郡主的原因,来?了好多身份尊贵的女客,让人不得不谨慎小心地对待。


    毕竟是邱家大喜的日子,就算以前风言风语说过邱静岁传言的人,也不能当?面说太难听的话,因此虽然也有?含沙射影讽刺她痴念成空的,也不敢太过分,且其他人都帮着遮掩,场面上总不会?难看。


    走到宋三娘那一桌的时候,三娘笑着推她:“我们也不算是客,姐姐忙的脚不沾地,快去下?一桌吧。”


    “那怎么行,就因为大家相?熟才更要好好招待呀,等会?儿新娘子来?了,大家可?看在我的面子上,少闹一点。”邱静岁笑。


    席上一个心直口快的小姐就说:“人家成亲,都盼着热闹点,怎么你竟劝咱们别闹?”


    刚才那句话纯粹是下?意?识蹦出来?的,邱静岁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说,被人一问,倒一时间答不上来?。


    幸好这个时候有?同桌的小姐取笑说:“新娘子还没过门,你这做小姑的就偏袒上了。”


    邱静岁也就没继续深想。


    说笑一阵,那个心直口快的小姐悄悄示意?众人看邻桌:“你们家怎么请了她家?”


    邱静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坐在那里的是杨盈夏,她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不知道?现在外面风传她们家要和卫国公府结亲呢,我说她家也太会?想了,小地方初来?乍到,就敢这么着。”


    有?人就说:“我看不见得,听说国公夫人相?看的小姐出身都一般,或许就是想娶小门户家的女儿,好拿捏呢?”


    她们越说越热闹,邱静岁还得捧着一颗略有?点受伤的心转去杨盈夏那桌应酬。


    看来?相?信传言的人不少,虽然杨家刚来?京城还没有?根基,可?是此时围在杨盈夏周围的人却多得是,言语之间也颇多追捧,杨盈夏本人面对众人的调侃,只是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有?些?人更觉得传言可?信,有?些?人却觉得她在装相?。


    邱静岁跟这一桌的人不是非常熟,简单寒暄了几句话就要离开?,却被杨盈夏喊住。


    她离了自己的座位,把邱静岁拉到避人处,窘迫又?慌张地解释:“那天国公夫人请的也不止我一个,不知道京中?传言是从哪里来?的,邱小姐千万不要吃心。”


    邱静岁看着她姣好的面庞,四两拨千斤地笑道:“京城里就是这样,你放宽心,时间久了,流言不攻自破。”


    杨盈夏的笑容凝滞了一瞬,然后便是点头应和。


    两人说话的功夫,大门口传来?嘹亮的声音。


    “花轿出门!”


    “我去前面看看,杨小姐回去吧,招待不周,多请谅解。”邱静岁辞了她,上前头看了一眼,却意?外发现压轿的男童还在墙根拔草,她差点晕厥过去。


    火急火燎地找来?媳妇一问,才知道原来?定的这个男童临上场的时候突然怯场,所以临时换了别人去的。


    闹明白原因,邱静岁大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十?分哭笑不得,自己也算是参与策划大型活动了,亲自上手才知道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容她停歇片刻,又?得去看新娘下?轿用的毡席准备好了没。邱静岁脚步匆匆地往后院走,没忍住向周围扫去,果然发现了陆司怀的身影。


    父亲和邱禹白的官职都依靠他许多,不请他实?在说不过去。


    东西清点过一遍,没有?疏漏,花轿刚好被迎到了大门口。


    刘茂秀过来?和邱静岁一起去看新娘子,宾客们分列两侧,仆妇们放下?毡席,宁川郡主被扶下?轿子,在场宾客们起哄般叫起好来?。


    她穿着一身红嫁衣,头上盖着龙凤呈祥图样的盖头,伸出一只冻得发白的手,在仆妇的搀扶下?缓步行进。


    宁川郡主踏过第一张毡席,站在第二张上,仆妇们再将第一张毡席放到更前面,如此轮换不止,一直到将她引到青庐前。


    邱静岁本来?被周围的气氛感染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可?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却不由想,新娘子这个时候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


    被盖头蒙着,看不见天,只能看见脚下?一寸土地,看不见人面,周围却满是嘈杂的声音。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亲人”。新娘子是期待呢,还是害怕多些??


    更往前想,当?掀开?轿子的时候,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小男孩,新娘子又?是什?么心情?


    不知不觉,邱静岁想着想着就发起呆来?,直到被站在身边的刘茂秀戳了一下?,她才回过神般问道:“怎么了?”


    “大喜的日子你发什?么呆,你刚才想什?么呢脸色那么难看,姑妈都盯你好几眼了。”刘茂秀小声说。


    闻言,邱静岁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带出笑容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环顾了一圈宾客,笑着和熟面孔点头致礼。一道摄人的目光让人不得不在意?,邱静岁望着陆司怀投过来?的眼神,同样对他笑了一笑,旋即便转开?了视线。


    邱禹白穿着大红的衣裳,迎亲时带的红花还没有?摘去,他同宁川一起,在青庐前行拜天地的大礼。


    礼毕,新郎新娘被带去新房,刘氏和邱静岁带着女性亲友们去撒帐子。


    刘氏一气选了三个全人,她们从簸箩里抓起枣、栗、花生?、核桃等物,将它们撒向寝帐之中?,边撒边说着:“一把栗子一把枣,闺女小子满屋跑,一把花生?一把钱,生?个儿子做状元。”


    又?有?妇人凑趣,捧着一把枣和栗子问新郎新娘是什?么,非得等他们答出是枣栗子才罢休。


    从压轿童子到撒帐用的五色果,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新妇,生?育、生?育、生?育。


    闹完洞房,刘茂秀撺掇着邱静岁一起去找香橼。


    这是本朝的一项风俗,新娘入门这一天会?让娘家的人带上六个或八个香橼,藏在男方家中?,里面一般会?藏着铜钱或散碎银子,找到的宾客也能沾一份喜气。


    邱静岁正想离开?这里稍微喘口气,立刻就答应下?来?。


    “刚才迎新娘的时候,我看见王府的几个人往那颗老杨树那边去了,准是藏在那儿,走走,我带你去。”刘茂秀兴高采烈地拉着她朝前面走去。


    转过一个月亮门,猛然一抬头间,邱静岁看见了站在亭下?跟王羽仁说话的陆司怀。


    与此同时,杨盈夏也从后面过来?,她先笑着和邱静岁打了个招呼,然后直直地朝陆司怀的方向走了过去。


    刘茂秀兴奋地拉她的手,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


    杨盈夏的轻唤引起了陆司怀的注意?,他微皱着眉头,叫王羽仁先走。邱静岁知道自己应该离开?才对,但她却没能立刻动身。


    出人意?料的是,陆司怀并没有?跟杨盈夏说话,而是转了目光,朝邱静岁这边走了过来?,邱静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抓紧了刘茂秀的手。


    陆司怀最终站定在她面前,但是距离却太近了些?,邱静岁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来?去看他。


    “恭喜。”陆司怀淡淡地开?口,是平常的恭贺之语,没什?么特别的。


    邱静岁挤出一个笑容来?,回道:“同喜,同喜。”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呐喊着:别说了,体面些?,别说这些?酸话。


    “我何喜之有??”陆司怀低头看着她,问。


    但是……


    “听说陆大人不日便要定亲了,这难道不是喜事一桩?”


    她的嘴却如此不听使唤。


    “你没有?别的话想同我讲?”陆司怀眯着眼,面色不虞地问着。


    邱静岁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以前从来?没有?摆过这么臭的脸给她看。


    “提前向您道贺。”邱静岁甚至依然挂着笑脸,她心中?知道这么一来?,自己跟陆司怀就算是彻底完了,她觉得心像是被冰块给冻上了似的,但是面上仍然强撑作?若无其事。


    陆司怀退后了两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同样被晾在原地的杨盈夏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没有?打招呼,自己一个人默默去了后院。


    “什?么意?思……”刘茂秀摸不着头脑,她转过脸来?想问问邱静岁,却见后者眼眶红红的,眼中?含着水雾,似乎下?一刻便会?淌下?泪来?。


    刘茂秀惊讶地凑过来?问她怎么了。


    邱静岁鼻子都酸红了,但却忍着不掉泪,她将视线从陆司怀离去的方向移开?,对刘茂秀道:“你去找香橼吧,我有?点累了。”


    刘茂秀欲言又?止,却顶不住她祈求的目光,点点头,一个人去了老杨树的方向。


    这时候邱静岁才敢放任眼泪流下?来?,她希望这股悲伤能很快止住,但是它却成了难收的覆水,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这种时候,她回想他们的相?处,第一个浮上脑海的,却是当?初得知部分真相?,要与皇帝对抗后,在崇远山庄的院子里,他陪着自己静静安坐的场景。


    那时,夜空下?他的轮廓依稀可?见,是最凄惶无依时肯静静陪她从黑守到白的人,是即便知道前路困难,也愿意?和她携手并进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泪水更加汹涌,眼前也好像又?出现了他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那个身影突然站住,邱静岁恍惚间才反应过来?,那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陆司怀,他去而复返了。


    她看到对方弯下?身子,看着自己,轻声问道:“为什?么哭了?”


    第83章


    邱静岁几乎呆住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陆司怀,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去。


    大脑宕机,无法给出一个合理体面的回复, 只剩下嘴硬。


    “我没有哭。”邱静岁说。


    陆司怀伸出右手,抚上她的脸颊, 拇指轻轻擦过眼下, 带走一片湿润。


    他的手掌渐渐移向她的颈侧,稍稍用力, 彼此间呼吸交闻, 愈加亲密。


    陆司怀问:“那这是什么?”


    “叫冷风吹的。”邱静岁嘴硬的同时?又害怕被?别人看?见,但心底深处又隐秘地希望能有人看?见,那她就不用再有为对方着想的心理负担,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


    脑子混乱, 想法?冲突,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心却跳动地很欢快,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蔓延上来, 完全无法?隐藏。


    陆司怀安抚性地用手指蹭了蹭她耳后的皮肤, 问:“不闹别扭了?”


    “谁闹别扭了?”邱静岁立刻有一腔子的委屈泛上来,她擦汗泪痕, 牵起陆司怀的手把他拉到背人的地方, 理又直气又壮地控诉道,“你?难道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


    “不明白。”陆司怀平铺直叙地说。


    邱静岁又气又难过, 便?忽略了对方眼底的一抹笑意。


    她失望地说:“那我算是白打算一场。”


    陆司怀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松:“你?想嫁给公冶文?”


    “我不能连累你?, 不能连累其他无辜的人, 你?到底明不明白?”憋了许久的心事终于脱口而?出,邱静岁如释重负, 她怅然若失地重复,“明不明白……”


    话音未落,邱静岁便?被?陆司怀一手抱入了怀中,她听见对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知道。”


    知道?那你?方才?是在明知故问么?邱静岁心里气他,就抬手狠狠地敲了一下他宽阔的后背,声音闷闷的,从他的怀中发出音来:“你?耍我!”


    明明如今的局面?都是自己的选择,但是在他面?前?,因为知道会?被?包容,所以好像可?以埋怨。


    她察觉到他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发顶,相比起身体的接触,邱静岁只要一想到他那双完美的手在触碰自己,心口就会?忍不住发颤。


    “不是耍你?,我看?你?钻入牛角尖出不来,不知道怎么同你?谈一谈。”陆司怀更抱紧了她一点,问,“现在你?是否已然想通,亦或是仍旧坚守原本的想法??”


    邱静岁又陷入了极度纠结的状态,理智上她比谁都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是人果然还?是感情动物,对陆司怀,她真?的有些难以割舍。


    她该拖累他吗?现在看?来,陆司怀对她是誓不放手,但是如果以后大难临头呢?就像他们曾经救过的那个哑女,临死前?,她是否也曾后悔做了把自己送上死路的抉择?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为了感情奋不顾身吗?


    邱静岁设身处地一想,都能感受到那种窒息般的悔恨,她又如何能自私地只顾眼前?快乐,不去?思虑后果。


    陆司怀,他毕竟还?年轻,正是看?中感情的时?候,所以才?会?明知道后果还?要一意孤行。


    但是她不是了,她不能这么自私,如此不负责任,放任两人从一对情投意合的爱侣,变成相看?两相厌的劳燕。


    邱静岁很想什么也不考虑,牢牢地回抱着他,微笑着应承他,但是她不能,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做。


    邱静岁使力慢慢推开他,抬起头看?向他,努力笑着,涩声道:“见到你?去?而?复返,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何等荣幸,可?以得到你?的这份特别对待,但是……”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辜负了你?的心意。


    邱静岁的语气和表情完全出卖了她,剩下的话其实根本不用说完。


    陆司怀抬手抚上她的肩膀,低下身,与她平视着,用行动打断了邱静岁的话。


    他一定?很失望,邱静岁想。


    果然的,陆司怀的语气平静了许多,但他仍没有离开,静默片刻后,开口道:“静岁,找一天时?间到崇远山庄来,我想把一些话同你?讲明白。”


    不等邱静岁说什么,陆司怀用不容拒绝的眼神凝着她,抚了抚她脸上的泪痕。


    “去?洗把脸,好生休息。”


    ——


    邱禹白婚礼的后半天,邱静岁浑浑噩噩,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直到站在门口跟着刘氏把最后几位客人送走,她的精神瞬间坍垮下来。


    刘氏拍了拍女儿,道:“累着了吧,赶紧回去?休息吧。”


    “娘也早些睡吧。”邱静岁见刘氏更是累脱了一层皮的模样,关怀道。


    母女二人道别各回各院。


    因为天色已晚,外公一家暂住一晚明日?再走,所以刘茂秀今晚还?是跟她一起睡。


    邱静岁揉着脸皮,问:“我感觉我活了这么些年加起来都没有今日?笑的时?间多,你?看?我像不像话本里被?吸干了精气的书生。”


    刘茂秀本来低着头走路,听她这么说侧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那眼神着实奇怪,欲语还?休的,着实不是刘茂秀的性格。邱静岁故而?问她:“你?怎么了?跟人置气了吗?”


    “没有。”刘茂秀就说。


    “那你?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刘茂秀复又把头低下去?。


    “哦。”既然人家不想说,邱静岁也不问了。


    回到屋里,两人洗漱完躺在床上,邱静岁枕着手臂侧躺着朝向外面?,想着白天陆司怀说的话,一个人静静出神。


    想着想着,恍惚间,一个斗大的黑影慢慢覆到面?前?,邱静岁吓了一跳,她慌张地攥紧被?子,回头去?看?,才?发现是刘茂秀正半撑着身子,瞪着大眼睛在看?自己。


    “你?这个小坏蛋,这么着是想吓死谁?”邱静岁拍拍自己的胸脯,没好气地说。


    刘茂秀干脆坐起来,抱臂看?着她,也不说话,但是那眼神就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


    被?这么盯了一会?儿,邱静岁心虚的厉害,她好像知道刘茂秀是在闹哪一出了,忙将眼睛一闭,棉被?一蒙,以逃避了事。


    棉被?外刘茂秀的声音幽幽传来,如同天音:“要么,老实交代你?跟陆世子是怎么一回事,要么,你?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紧接着“哈”“哈”两声响起,不是刘茂秀在发笑,而?是她发动搔痒神功的预兆。


    邱静岁刚开始还?坚持用棉被?防御,后来体力实在支撑不住,被?刘茂秀抓住破绽,只挠得她险些掉下床来。


    外间上夜的妈妈出声提醒:“这么晚了,两位小姐快些睡吧,明日?再说笑。”


    刘茂秀还?不肯放过,邱静岁实在痒的没办法?,况且她现在奇异地有一种倾诉的欲望,正不知道该跟谁说,既然有人愿意做倾听者,那她也可?以借此一吐心事。就求饶松口,把跟陆司怀的事掐头去?尾,捡能说的说了几句。


    即便?如此,也是大大满足了刘茂秀的好奇心,大半夜的,她那双眼睛亮的都快能发光了,问题更是一个接一个,问个没完没了。


    邱静岁提着一桶冷水,时?不时?给她浇一浇,又给自己浇一浇,但是这种行为,何尝不是一种违心之举,如果真?的不在乎,根本不用白费这些功夫。


    “你?发什么昏,说什么胡话?我来京城才?多久,都知道陆世子是什么人物,你?还?在这瞻前?顾后的,我不怕你?现在嘴硬,我怕你?以后想起来,悔得肠子都青了也来不及了。”刘茂秀对于她的犹豫一脸匪夷所思。


    “哎,一入侯门深似海,他们家又一向深陷在争权夺利的漩涡中,我不想过那种拘束的日?子。”邱静岁隐瞒了真?实原因,只捡次要的理由搪塞。


    “别看?你?一口一个大道理,其实你?还?不如我明白。”刘茂秀点着她的脑袋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惠阳帝富有一国,却能娶一卖唱女为后,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他的弟弟安王被?废为庶人,却仍旧骄奢淫逸,好色荒淫无度,不到两年就把家产全部?败光,只能上街要饭吃。你?觉得陆世子是那种靠不住的人吗?”


    邱静岁看?着刘茂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说一千道一万,其实都掩盖不了她心中的另一个忧虑。就是两人的意识、认知、背景、经历、行为处事等等方面?因素形成的巨大差异,会?不会?最终导致他们成为一对怨偶。


    如果明知结局苦涩,干脆就不要去?开始。


    这种想法?,其实是将两个人都放在了很坏很坏的设定?上。


    说是因噎废食似乎不太恰当,但是心态上却是如出一辙。


    刘茂秀看?她发呆,忍不住问:“怎么样,有没有改变主意?”


    “没有,”邱静岁毫不留情地浇灭了她眼中的小火苗,重新用被?子蒙住头脸,声音细不可?闻,“我要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第84章


    天还昏沉着, 邱静岁便听见外间有丫鬟行动的?声音,她睁开酸涩发?胀的?双眼,几乎一夜没睡着。她动了一动, 身边的刘茂秀也跟着坐起身来,两个黑眼圈非常明显, 一看便知?同样没睡好。


    “怎么样, 你想好了没?”刘茂秀迫不及待地把她摇起来问。


    “你说的?固然有理,但是世?上从来都是安王多, 惠阳帝少, 你是能保证自己识人清明还是能保证一个人一辈子?不变呢?”邱静岁道。


    其实如果没有国运那档子?事儿,邱静岁作?为一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面对一个自己确实中意的?人,冒一冒险也不?是不?行, 至少被休或者和离的?舆论后果是完全承受得起的?,但是世?事就是如此无常,没有办法。经过她一夜的?思考,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 这一方面说明她没有那么恋爱脑, 另一方面也在某种程度上表明自己对陆司怀还是有保留的?,没有交付完全的?信任和爱恋。


    “你……”刘茂秀着急地想说什么, 丫鬟听见里面的?动静, 就问是不?是要起身。


    两人止住话头?,各自梳洗起来, 去?正堂围观了一会儿新妇敬茶, 然后便是帮着外公一家收拾东西, 送他们回家。


    临去?前,唐氏特意把邱静岁叫到身前, 当着刘氏的?面说:“你姥爷说那件事你不?必担心,城里大官们跟国泰公主身边的?大侍女打通了关系,她收了不?少好处,会尽心替他们遮掩的?。”


    刘氏担忧地说:“这?……终究是个隐患。”


    “他们说以后年年如此,成了例就好了,毕竟是个公主,闹也没什么,你们就别担心了。”唐氏笑?着说,“早点?让我抱上重外孙是正事。”


    邱静岁问:“那大侍女叫什么您晓得吗?”


    唐氏思索着慢慢道:“好像是叫什么柳的?,我也浑忘了。”


    “好,那您和外公路上慢走?,千万保重。”邱静岁叮嘱。


    送走?了外公家一行人,邱静岁回屋子?看着刘茂秀走?了之后空荡荡的?房间,颇觉冷清,便寻思出去?找找宁川郡主谈谈。


    但是去?了正堂和邱禹白的?院子?,都没有宁川郡主的?身影,周王府陪嫁过来的?丫鬟说宁川郡主去?参厨了,邱静岁去?后厨一看,她正在给厨子?红封。


    邱静岁静静等?她处理完,等?她迈出门来,才迎上来,说:“郡主,来我们家过得还习惯吗?”


    宁川郡主脸上笑?的?淡淡的?,说道:“没什么不?习惯的?,爹娘都很好,同在家没有什么区别,你也别生疏了,叫名字就行。”


    “嫂子?,”邱静岁笑?道,“父亲母亲都是宽厚的?人,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想来也是神奇,没想到我们有这?样的?缘分?,我家不?如王府条件好,你有什么不?习惯的?不?好意思和别人说,可以和我说。”


    “妹妹太客气了,周王府虽然大,不?过是空架子?,没落了许久,院子?空大,倒不?如这?里好。”宁川郡主道。


    “嫂子?太谦了。”邱静岁恭维了一句,想试探试探又不?知?从何开口,两人寒暄着走?出去?,邱静岁打起了退堂鼓。


    她的?离意可能有点?明显,宁川郡主叫住了她:“妹妹,我有件礼物送给你,同我来一趟吧。”


    邱静岁不?知?道是什么礼物,有点?好奇地跟着她来到屋子?。


    宁川郡主叫丫鬟开了箱笼,拿出一柄笛子?来。


    邱静岁看了不?禁有些恍惚。这?笛子?,还是当初她跟陆司怀去?周王府查案时?候,自己随意捡来试吹的?那一支。


    斯人已逝,只剩下这?些跟她有关的?物件留在世?间,想到太川郡主,邱静岁忍不?住流露出了哀叹的?神色。


    “那件事以后,你不?是同太川见过一次面么?不?知?你们说了什么,她回来以后总是心神不?守,连门也不?怎么出了,总是说些奇怪的?话,我还以为是你们话不?投机拌了嘴,问起来她却说不?是。”宁川看着被邱静岁握在手中的?笛子?,同样伤感,“她消沉了一阵子?才又恢复过来,每天不?知?道在做什么忙个不?停,也经常出门,家里人担心却约束不?住,果然出了意外,在宫中不?慎落水殒命。”


    落水?当然是“意外”,否则皇帝如何把自己摘出去?呢?


    宁川郡主话音一转:“我觉得很奇怪,妹妹的?行为是有些反常,但宫中也不?应当疏忽至此,可是事关皇宫大内,我家一介外臣,又能如何?如果妹妹知?道太川举止异常的?原因,请务必告知?我,好歹,别让她死?的?不?明不?白,我也活的?不?明不?白。”


    一道寒流从脚底板直冲脑门,邱静岁心里一阵阵地发?凉,她看着宁川郡主期待的?眼神,心中的?愧疚翻江倒海般止不?住。感情上她很想将实话都告诉宁川,但是理智上她却不?能这?么做。


    宁川与这?件事本没有关系,不?应该牵扯进来,否则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被连累?而且她知?道以后,邱静岁自己的?安危更是无法保证。


    邱静岁发?觉自己越来越频繁地遇到这?样两难的?情况,但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用?理智将感情压下去?,希望维持表面的?平静,但自己的?心理压力却是越来越大。


    恍惚间,她渐渐感觉不?到了握着笛子?的?手的?存在,笛子?也在眼前出现了无数重影,邱静岁身体摇晃几下,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连日的?疲劳、精神上的?压力一朝爆发?,邱静岁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


    而且她做了非常多的?梦,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夜黑风高下,那个杀害了雪薇姐姐和太川郡主的?太监,拿着刀把她逼到角落,手起刀落,一片血红。


    死?亡的?恐惧惊醒了她,邱静岁做过许多别人惨死?的?梦境,但是轮到自己还是不?一样的?,这?个梦真实地让她醒来后崩溃大哭了好久才平息下来。


    刘氏请来郎中帮她看诊,郎中说主要是忧虑太过,要是不?注意,以后身子?会慢慢耗尽元气。


    刘氏心疼地把女儿抱进怀里,垂泪问:“女儿,你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散散,别闷在心里,闷出病来以后怎么办呢?”


    邱静岁又开始流泪,她好像一个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终于反弹,靠眼泪来疯狂发?泄,但是她内心又深深地恐惧长此以往自己会变得更加颓废麻木,最?终失去?弹性。


    她不?想自杀,但是拿着雪薇搞来的?那瓶毒药的?时?候,却有一股深深的?,把皇帝和公冶文全都毒死?的?冲动。


    但是她知?道他们死?了又会有新人上位,那个“诅咒”永远不?会停止。


    “娘,”邱静岁哭着回抱住刘氏,“我想出去?散散心,求你了。”


    “好好,”刘氏满口答应,你想去?哪儿都行。


    第85章


    悠扬的笛声飘向远方, 虽然吹笛人的笛艺很一般,但配着满山寒色,看起来竟然也有点高手风范。


    邱静岁尽力吹了一首《送别》, 便收了笛子。


    陆司怀从院外?进来,走到她身旁, 偏头看她, 问:“这是你编的曲子?”


    “不,”邱静岁坐在廊下美人靠上, 垂头看着笛子, 答道,“是一位大家。”


    “此曲甚为?动听,”陆司怀跟着坐在了她旁边,问, “怎么过来的?”


    “我说我想出门散心,娘便允我出来了。她以为?我今天?在宋三娘家睡,三娘愿意帮我打掩护。”邱静岁抬头看着他,笑了一笑, 但是想来这?笑容并不美丽, 因为?陆司怀立刻便微蹙起了眉。


    却不知道她这?样苍白的脸色,带着笑更可怜。


    她收起笑容, 问道:“那天?你说有?话同我讲, 是什么话?”


    “钱文生不是皇帝的人,现在他被押在牢中, 皇帝几次暗示要人, 我都?没有?把他交出去?。今晚, 他会假死在牢中,我把他安排去?了诸南。”陆司怀的表情要多淡定有?多淡定, 语气也是平静之极,但说出的话却是平地起惊雷。


    邱静岁震惊不已,她觉得呼吸有?些不畅,那种晕眩感?又一次来袭,她强撑着问:“那他是谁的人?为?什么要杀人?不对,你为?什么要和皇帝对着干?”


    “他要等确保自身无虞后再坦白幕后主使?,至于?为?什么杀人……”陆司怀沉思着说,“是有?人要把皇帝的把柄递给我。”


    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况,邱静岁简直目瞪口呆。


    陆司怀眸色加深,沉声问:“你不明白吗?”


    “经过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邱静岁怅惘地叹气,感?觉自己真是幼稚如孩童一般。


    其实钱文生大概是受人指使?模仿作案,想让皇帝露出马脚,但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成了弃子,为?了自保才决意投靠陆司怀。


    “不,你还是不明白。”陆司怀斩钉截铁道。


    “什么……?”邱静岁还以为?他是在用那天?自己质问他“明不明白”来回击,脸上就有?点无语。


    “不论朝堂斗争还是暗中博弈,卫国公?府始终是绕不开的一座显峰。”陆司怀终于?点明,“你的担心,其实多余。”


    邱静岁终于?明白他什么意思了。她害怕跟他在一起会连累他,可是事?实上,卫国公?府要比她以为?的重要得多得多,一旦有?涉及权力更迭的隐患或者事?件发生,卫国公?府几乎是必然牵涉其中。


    有?她,没她,都?一样。


    自己本不也是知道的吗?还对刘茂秀强调陆家处在权力争斗的漩涡之中,却没有?想到他们家煊赫至此,甚至足够做皇帝的对手。


    仿若云散雾开一般,邱静岁仰起头短促地发出一声笑,似乎是在笑自己的愚笨和自以为?是,她垂死挣扎般道:“但是你还是可以选择袖手旁观啊?”


    “那家族便会被其他人蚕食殆尽,成为?下一个史书中没落的世?家。”陆司怀冷静地说出最有?可能的结果?,顿了顿,问,“你不必有?太多顾虑,只要遵从心意便可。”


    遵从心意,真是好动听的词语。


    邱静岁觉得自己变得爱哭了许多,即便是陆司怀这?样平平淡淡的话语,也让她十分动容,眼中的泪水不自觉顺着脸庞流下来。


    陆司怀甚少感?觉到如此忐忑的心情,虽不知道邱静岁会给出一个怎样的回复,但他见对方流泪,在礼法的约束之下,不肯太逾矩,却仍牵过她那只空着的手,慢慢握紧,用行动传递自己的安慰之心。


    邱静岁很快擦干眼泪,不再哭了,她沙哑着嗓音,把脸转过来,露出一张泛红的脸,含着几分明知心虚的矫态:“你错了,其实我不光怕连累你,我怕的事?可多了。”


    “你说,”陆司怀跟她面?朝面?侧坐着,目光专注,“我听。”


    “我怕同床,怕怀孕,怕生产,怕死,怕变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怕成为?你的附属品,”邱静岁一连串地吐露着真正的心声,“怕跟你成为?一对怨偶,怕失去?自我……”


    邱静岁都?不敢去?看陆司怀的神色,她慢慢放缓了语气,重新恢复到一个正常理智的人,剖心置腹道:“如果?我是一个聪明的小姐,知书达理,圆滑世?故,或者一切以夫为?天?,愿意丢弃自我,那跟你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担忧顾虑的,家世?的鸿沟更不算什么,因为?我可以随时为?你而变。但是你知道,其实我这?个人脾气实在一般,又嘴硬又不会低头,经常喜欢干一些出格的事?,还经常和你别苗头较劲。”


    “或许一开始你会觉得我这?种人还是有?几分新鲜的,但是时间久了呢?或许就会认同大多数男人的观点,娶妻娶贤,只要举案齐眉便好。”邱静岁一点也不想保留,要把思虑一次说个清楚,“或许以后,还会因为?我,让你们家蒙受不必要的损失或者劫难,到时候你会怎么看待我呢?即便口里不说,心中会没有?芥蒂吗?甚至之前你包容过的我那些出格举动是不是也会被翻想出来,作为?你后悔时候的佐料之一?那时我该如何自处?离开?还是留下来?你应当知道,对于?女子来说这?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


    絮絮地说了这?么多心里话,邱静岁感?觉自己现在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陆司怀面?前,思想的裸露和身体上的裸露能带来一样的心理效果?,但是如果?真的要在一起,这?些煞风景的、不合时宜的话她是一定要说的。


    说完了,心理负担消散一空,邱静岁终于?敢去?看陆司怀,却见他的表情甚是凝重,看向她的眼神,甚至也带着几分不愉。


    这?是必然的,邱静岁虽然心下空了一块似地失望,但也在料想当中,还能维持得住表情和体面?。


    她动了动,想把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却没有?抽动。


    方才陆司怀的脸色冷得都?能结冰了,可在她有?所动作后,却闭了闭眼,再看向她时,表情已然和缓了许多。


    邱静岁听见他那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十分的无奈。


    “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一个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人吗?”


    第86章


    “不, ”邱静岁立刻摇了摇头,眼中渐渐侵染上无可奈何的悲伤,“是这个世?道如?此。”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场, 即便看不见摸不着却?可以感受得到。她从第一次见陆司怀,就?知道他周身全是疏离的气?息, 即便学识、涵养让他看起来是彬彬有礼的, 但那种骨子里的冷漠却?依旧浓烈非常。


    但奇怪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陆司怀与自己?相处的时候, 却?总让她觉得那道疏离的屏障在逐渐消退。邱静岁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后来?才?确定不是。


    作为?动物的本能,告诉了人类哪些人是容易亲近的,哪些人是带有危险的, 而邱静岁从陆司怀那里感受到的危险,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亲近。


    这样一朵完美的高岭之花——起码从外表、能力、家世?来?说——却?开在了她的手边,真叫人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对待感情多思多想的人, 两人中, 她是步步退缩的那一个,这个时候如?果没有另一方?坚定的选择, 两人的缘分, 极有可能便是到此为?止。


    可是她不明白陆司怀哪里来?的执念或者说是一种自信、一种征服的欲望,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包容。


    诚然, 在古代社会, 男女成亲, 双方?承担的风险如?若摆在天平上,差距一定十分明显, 但是事情走到这一步,情况对于邱静岁来?说又有了不同。


    如?果单枪匹马,那最?终的结局很可能是惨淡收场,而既然不会单纯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到陆家,那她与陆司怀成婚,对她来?说好处竟然很多:一是拥有了极大的靠山,这代表着即便三年过去,皇帝想对她动手都不能轻易达成目的;二则,陆司怀的人脉资源、信息资源都将跟她共享(至少享一部分),能够时时掌握各方?动向?,不至于陷入被动;最?后,就?是她和陆司怀毕竟有情,有感情基础,总是比盲婚哑嫁要强,至少见事,双方?会互相包容。


    在生命面前,在这个世?道的逼迫下,她本来?是需要牺牲一部分利益去换取陆家对自己?的庇护的,这个利益可能是困在内宅打理内务、代为?向?男方?长辈尽孝、尽早生育继承人、相夫教子、摆正夫为?妻纲的态度等?等?,直至成为?陆司怀的附属。但是因为?情之一字,让她意外地拥有了谈判的资本。


    她现在说这些似乎是在欲拒还迎的话是什么?意思呢?邱静岁不想美化一点儿自己?的动机,抛去感情的成分,她就?是在索要保证,就?是自私。


    但并不是说自私不好,身处于目前的艰难处境,自私何尝不是一种自保。


    是受惊的困兽,即便陷入陷阱,还要奋力拼搏,就?算目和手段不那么?正人君子,深究起来?也几乎全是幽暗的算计,也在所不惜。


    陆司怀的目光中有坚定,也有少见的温柔,他语气?平淡,但话却?一语惊人:“我不要你守这世?道。”


    他没有承诺会保护她,但这句话在邱静岁看来?却?比一切都重?。


    邱静岁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果断地让步,目光有些发呆地问:“为?何?”


    话一出口,邱静岁就?看见陆司怀稍垂了垂眼,接着便立刻重?新看向?她,而这个小动作,让邱静岁下意识地觉得,接下来?的话,可能对陆司怀是一种“负担”。或者是不常说,或者是跟他以往的做派不符,总之,这话显然不那么?容易开口。


    但是他抬眼的一瞬便代表他又很快地下了决定,这个“负担”对他来?说,似乎也不是那么?大。


    “因为?在乎你。”陆司怀含蓄而又再?明白不过地回答了她。


    咚咚、咚咚。


    如?果不是手被对方?握着,邱静岁很想捂一捂自己?的心口,那里砰砰的,似乎要跳出胸膛的,肯定不是原来?平静到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的心脏。


    嫣红色慢慢染上了她的双颊,所幸夜幕降临,虽有星月相照,始终不似白日,应当看不真切吧……


    星月东移,许久后,邱静岁方?露齿一笑,她将笛子放下,把手覆在了陆司怀握着自己?的大手之上,眼神含着浓烈的笑意看向?他。


    陆司怀看了一眼她的手,慢慢地,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在浩瀚的夜空下,两人相视对坐,身影被月光拉长。


    ——


    “小姐都打了几个哈欠了,”珍珠把衣服挂在架子上,劝道,“要不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邱静岁把手里的书往下一翻,倒盖在桌子上:“这书没意思,倒不是我困了,母亲在吗?”


    “小姐忘了今天郡主回门,老爷夫人都在呢。”珍珠回。


    邱静岁心里惦记着钱文生是不是安全到了诸南,指使他杀人的幕后主使又是谁。


    她不是没有猜测,比方?说会不会是皇子们想要争权夺势或者觊觎皇位,借此栽赃嫁祸引出事端,这在她的盘算里是很有可能的。


    也或许是如?卫国公府一般掌权的贵族们,看皇帝不顺眼,想要搞事。再?怎么?说,也得是参与权力竞逐的有头有脸的角色,甚至于知晓皇帝杀人的规律,然后基于利益作出谋算行动。她觉得这个推断的方?向?,大体是不会错的。


    陆司怀说,虽然他确实是答应了钱文生的请求,但是等?钱文生再?睁眼的那一刻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成了残废。


    “防止他半路逃走,也要给他些教训。”


    这是陆司怀的原话,邱静岁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如?果钱文生没有了任何价值,杀了他也不会有任何不好的后果,邱静岁甚至都不介意卸磨杀驴。


    不管怎么?说,钱文生毕竟是杀人凶手,对他,邱静岁没有什么?同情心。


    说回当下,既然今天父母亲都在等?晚上邱禹白和宁川还回不回来?,那邱静岁这会儿倒可以偷个空去办一件事。


    她带着珍珠和雪薇去了四?合院拿上物什,来?到平埠街上摆摊。


    今天她并没有叫宋三娘,而是在画了一两副白描画之后便叫珍珠守着摊子,自己?带着雪薇去了韩国公府。


    塞了五钱银子,后门上的人才?肯进?去传信,好在过了不多片刻崔宓便派人把她接了进?去。


    崔宓正站在湖桥上往水里扔东西玩,看见邱静岁到了,客气?地将她迎到湖心亭中,放下墨漆竹帘,叫小丫头升起火炉,拿来?点心待客。


    其实邱静岁向?来?不愿意客套,但是今天来?了半晌,说家里哥哥的婚事、说京中的新闻,始终就?是没有说到正题。


    开始崔宓还和她你来?我往着,不过今天她可能有事情,慢慢地便暗示邱静岁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上次在周王府,对国泰公主多有得罪,希望能借重?崔小姐,帮忙牵线搭桥。”邱静岁希望崔宓没有风闻到什么?消息,看在自己?如?此谦卑的份上,帮这么?一把。


    邱静岁将翻箱倒柜搜到的一件值点小钱的珍玩奉上,崔宓却?对她这般做派纳罕不已,不肯收东西,只说:“你是解围之举,公主懂得,没有怪你的意思,何必如?此?”


    但是邱静岁仍是非常担忧的模样,更放低姿态,还是恳求见公主一面,当面请罪。


    见实在推脱不过,崔宓只好答应下来?,却?没有收东西:“等?过两日我派人传信去你府上,你且等?着便是。”


    邱静岁十分感谢了她一番,跟着下人出了韩国公府。


    “崔姐姐,”国泰公主从里面出来?,跑到崔宓身边,后面嬷嬷、太监、宫女跟了一大堆,边跑边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护着公主,“这时候得有人家在施粥了吧?你陪我去街上看看可好?”


    从前八公主都叫崔宓姐姐的,虽然崔宓多番制止,但因为?皇帝实在不宠爱八公主,倒也没有真的狠管过,这是皇帝最?近转变态度,韩国公府才?求国泰公主改的口。


    被喊到的崔宓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坐在亭子里,倏然笑着摇了摇头。


    国泰公主跳到她面前,疑惑地问:“崔姐姐方?才?见谁了,笑什么?呢?”


    崔宓拉着公主的手,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从前自己?实在愚笨,他们本不相配……”


    一个如?同谪仙降临,一个便是因为?出身低微,迟早会变得市侩、谄媚,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得成眷属?可叹自己?从前眼泪流的,想起来?竟不值许多。


    “什么??”国泰公主没听清,抓着对方?的衣角凑上去问询。


    “公主不是想去看放粥?府上后天也有,到时候带公主出去,好好看看如?何?”崔宓哄着她说。


    “一言为?定!”国泰公主高兴地回身吩咐道,“圆灵,你快去准备些银钱,到时候本宫也要散钱散粥。”


    善心,国泰公主或许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好玩。


    侍女圆灵答应着刚要走,却?听旁边的宫女绿柳出声道:“公主,事涉您的私产,应由?奴婢清点才?是。”


    老嬷嬷也点头:“绿柳所言不错,公主,虽然您不在宫中,可规矩却?不能有疏漏。”


    国泰公主本能地有些不开心。圆灵是韩国公府的丫鬟,从公主一来?府上就?一直陪着她,而老嬷嬷和绿柳这些人,不过是封号的时候皇帝新赏派的,自然比不过圆灵和公主主仆情谊深厚。


    圆灵虽然很不服气?,但是接收到崔宓的眼神,却?不敢造次,低着头退到绿柳身后,也不敢再?有动作。


    崔宓笑着打圆场:“公主,除了银钱,府上还准备了御寒的衣物,圆灵的姐姐绣的花最?好,要不要带您去看看?”


    国泰公主抚掌笑道:“好,那快些走吧。”


    第87章


    次日, 邱静岁就收到了崔宓的消息,说国泰公主明?日将出?府施粥,届时可以相见。


    她琢磨着怎么才能偶遇的?不露痕迹, 恰好又打听到韩国公府施粥是在府上西门拐角,也就是?平埠街头?的?位置, 便还是打算把摊子给拉出来, 到时候借机套话。


    宁川郡主在家里住了一晚,今天才回来, 因为之前她问话把邱静岁问得昏倒过去, 还特意送了些礼物来赔罪。


    邱静岁不敢不收,却又不好直接收下,便应允为他们夫妻俩画一幅相。


    两人之中,宁川是?比较欣喜的?, 而邱禹白却是?兴趣不大的?样子。


    要作为礼物赠送,当然不可能还是?白描,这幅画且等着吧,没个把月画不完的?, 何况她这里还有一摊子事情要处理?。


    ——


    “这大冬天的?, 太阳照在人身上?怎么一点儿也不暖和呢。”道?路上?,行人匆匆走着, 口?中不住抱怨。


    而他迈步经过的?小巷口?, 就有四五个老少不一的?乞丐正边伸手扯拽布片般的?衣服遮蔽寒气,边举着手向路上?的?过路人乞讨。


    街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咳嗽、擤鼻涕的?声?音, 邱静岁眼睁睁看?着一个马夫把挂着鼻涕的?手指往鞋底一抿, 手指往墙上?蹭蹭, 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崔家放粥了,快走快走!”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男孩脚步不稳地跑到乞丐窝里, 大声?嚷嚷着,乞丐们就搀扶着站起来,跟着男孩瑟缩地往前走。


    临近年底,施粥的?官宦豪富人家极多,才这么一会儿,已经至少有三家了。


    顺着墙根走到韩国公府的?粥棚,杆子还没搭起来,但此处已经聚集了许多穷苦人。


    邱静岁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崔宓和国泰公主的?身影,她便让珍珠在这里守着,自己找了间饼铺,买了两个炊饼,带到了摊子上?,一边看?书,一边跟雪薇一人一个分着吃。


    今天的?生意也不太好,没什么人光顾,她吃了一会儿,原来找她画过相的?已经嫁做人妇的?任秋棠,还给她送来了一碗热汤。


    两人聊起来,任秋棠说自己已然生育有一女?,如今帮家里打理?生意,日子平淡如水。


    邱静岁好奇地问:“成亲后跟成亲前有什么不同吗?”


    “自然不同,”任秋棠泼辣了许多,不再如以往那般害羞,“从此自己也要为人父母,要顶门立户,一睁开眼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时一刻都不敢闲下来。”


    见邱静岁若有所思的?模样,任秋棠笑:“姑娘是?不是?定?亲了,所以问这些。”


    “没有呢。”邱静岁更不害羞了,笑着回答,跟她说笑一阵,任秋棠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邱静岁手里拿的?是?一本?前朝的?历史书,现人对于前朝廷的?抨击总是?不厌其多,原因分析的?一条条的?,似乎前人多么愚蠢。但是?事情是?慢慢演变的?,等局面恶劣到一定?程度,便是?积重难返,除非大动干戈革陈出?新,否则走向衰落是?必然之事。


    邱静岁不光是?看?热闹,她看?到关键的?事件及对应的?时间节点,就拿笔在上?面圈出?来,一页页看?下去,一个饼都快吃完了,珍珠还是?没有来喊人。


    “怕不是?嫌天寒地冻,懒得出?门吧。”邱静岁暗自揣测着,拍了拍手心的?碎渣,一道?阴影遮下,她以为是?客人上?门,忙放下书摆出?一张笑脸迎上?去,结果看?清是?谁后,眨了眨眼,惊讶地发出?一声?,“咦?”


    接着,她清清嗓子,忍俊不禁又努力装样地问:“敢问客人是?否要画画像?”


    坐在她对面的?陆司怀泰然自若地拿出?一锭金子,镇放在摊板上?,顺着她的?话道?:“烦画师给我画幅画像?”


    邱静岁脸上?一本?正经,心中已经笑翻,她仔细问:“大人作何使用??”


    “给一个口?口?声?声?说不会画我的?人临摹用?。”陆司怀答曰。


    “我何曾那么说了?”邱静岁坐直了身体,为自己喊冤?


    陆司怀不急不躁地给她下套:“那你可是?要给我画像?”


    “啊?”邱静岁的?气焰顿时消了下去,“这个……那个……其实吧……小女?才疏学浅,面对大人天人之姿,实在难以下笔描绘,请大人原谅则个,勿要计较才是?。”


    陆司怀一脸“我听你胡说八道?”的?表情,但是?天地良心,邱静岁其实说的?是?实话来着。


    而且自从那次她的?画差点把陆司怀坑了以后,自己好像就有点ptsd了似的?,对他,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下不去笔。


    “咳咳,不开玩笑了,大人今日来街上?做什么?总不能真的?是?为了找我画像吧?”邱静岁端正了态度问道?。


    陆司怀看?了一眼桌上?摆的?书,问:“你可曾想过继续入刑部做事?”


    一听是?这个问题,邱静岁便微微叹了口?气:“祸事迫在眉睫,我纵然想去,也没有时间,还是?不分心的?好。”


    陆司怀盯着她看?了一会,确认了她的?心意,也不劝说强求,道?:“也好。”


    正说着话,远处珍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见陆司怀先打了个磕绊,邱静岁问:“是?不是?国泰公主来了?”


    珍珠点头?如捣蒜。


    邱静岁从摊后面转出?来:“不和你说了,我先过去了,有事咱们改天在谈。”


    陆司怀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止住她的?步伐之后旋即放手:“去做什么?”


    邱静岁只好朝他解释了两句,虽然禹城上?贡的?内情她只是?三言两语带过,但是?陆司怀何等聪明?,又混迹官场这么久,一听就明?白了。


    这于他来说是?不相干的?,所以直接问邱静岁:“你想如何?”


    “不管怎么说,先打探下禹城打点的?人是?不是?国泰公主身边大侍女?吧?唉,其实这件事着实令人啼笑皆非,他们一对父女?,可把禹城人给难死?了。”邱静岁撇嘴。


    “只是?探听?”陆司怀确认。


    “嗯,”邱静岁只道?,“既然禹城不想别人插手,我也就做到此为止吧。”


    “我同你一道?过去。”陆司怀道?。


    要是?让他和自己一起过去,崔宓还不得吃了她?邱静岁连连摇头?。


    陆司怀表情不怎么好,邱静岁实在心虚,从前两个人没坦露心迹的?时候,这话倒可以搪塞,但是?现在嘛……


    反正无论如何,他俩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婚事肯定?会尽快办的?,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她也不能再逃避了。


    “我的?意思是?,我怕耽误你的?正事,如果无妨碍,那大人便快跟我来吧。”邱静岁立刻改口?。


    这可谓是?邱静岁第一次摆出?如此态度,陆司怀心里竟生出?一丝着实不易的?感怀来。


    而邱静岁呢,她只好在心里催眠自己:正事要紧,不要乱想,当他不存在好了。


    到了粥铺前,果见国泰公主带着乌泱泱几十人正在棚里头?指挥着,因为人员太多,又不得不让一部分人挪到棚外维持秩序。


    “这粥怎么这样稀?”国泰公主不满意,“圆灵,再去取些钱来。”


    跟在公主身后的?嬷嬷张开口?要说什么,国泰公主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似的?,突然不耐烦地说:“好了,我知道?了,叫绿柳去,圆灵,带我和崔姐姐去别家看?看?。”


    崔宓在一边笑着说:“自比不得府上?吃的?浓稠,但是?放在外面却也难得。”


    她本?想阻一阻公主,等邱静岁赶到,但经身边丫鬟的?提醒,抬头?便看?见了正朝这边走过来的?邱静岁和走在她身边的?陆司怀。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非常有讲究的?,即便是?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关系的?不同便可以从距离上?反映出?来。


    比如崔宓自己和公主,因为家世和感情的?原因,就站的?比较近,远不像普通臣女?和公主之间那样尊卑分明?。


    而邱静岁和陆司怀之间的?距离……就普通认识的?人之间来说,有些近了,如果再考虑到一男一女?,那便过近了。


    崔宓的?表情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


    但她立刻对自己进行了催眠,妄图通过种种迹象让自己相信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误判断。


    邱静岁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向国泰公主和崔宓见礼。


    不等她开口?说话,国泰公主便吃了枪药似地说:“怎么又有破落户家的?来套近乎?”


    一句话堵到邱静岁脸上?,叫她接下来的?话难以开口?。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这个时候,在场众人中,最?好说话的?是?崔宓,她若是?能说邱静岁是?自己邀来的?,国泰公主怎么也要给她面子。崔宓一向识大体,蛮会做人的?,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对陆司怀行了个礼之后,便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邱静岁笑容滞了一滞,虽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公主,但心知这面子还得自己捡起来,想自嘲两句化解尴尬,身后传来了陆司怀的?声?音。


    “近日多位未嫁公主向皇上?讨汤沐邑,皇上?烦扰不已,国泰公主却能心怀百姓,可堪为诸公主表率。”


    来了来了!阴阳怪气的?陆司怀第二?次出?现了!邱静岁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心中颇解气。


    这个国泰公主,张口?便让她下不来台,就得陆司怀这样的?来治治她。


    果然,陆司怀此话一出?,国泰公主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想反驳又不敢反驳,连句硬气些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狠狠瞪了邱静岁一眼,偃旗息鼓,自己找了个台阶走下来。


    “父皇自然疼爱子女?……”国泰公主含糊地说,转移话题道?,“陆世子,今日未曾上?值吗?”


    许久没有开口?的?崔宓突然接话:“今日休沐,行……陆世子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陆司怀看?向崔宓,道?:“来找邱小姐。”


    崔宓的?表情已经十分不对劲了,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陆世子找邱小姐有什么事?”


    陆司怀将视线移到邱静岁身上?,没有再看?崔宓,语气没有起伏:“无可奉告。”


    第88章


    邱静岁打圆场般说道:“上次在王府情急之下失仪扰公主清净, 这是小女一点小小心意,权做赔罪,请公主收下。”


    雪薇适时地奉上?一卷画, 这是邱静岁之前淘换的工笔画家顾严之所画的《寒雀图》,虽然是冷门?作品, 但着?实花了她不少钱, 送出去真是有点心疼,但好歹是她为数不多送给公主这类人也不失体面的礼物。


    国泰公主不知道是不是碍于陆司怀的面子, 百般不情愿地示意圆灵把?礼物收下来。


    “崔小姐, 那天对您亦有所冒犯,不知能否有幸请公主和您用一顿便饭,万请不要放在心上?。”邱静岁又一脸真诚地邀请崔宓。


    本来两人关系也不差,这点面子不至于不给的, 但是陆司怀来了就不一定了,因此邱静岁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


    无论崔宓出于什么心态也好,好在她最?后苍白着?唇瓣答应下来。


    邱静岁很想把?陆司怀赶走,但是又?不能当面说这话, 便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


    谢天谢地, 王羽仁来找陆司怀,后者?很有眼力?见地去到其他地方谈事情, 邱静岁给雪薇和圆灵在大堂点了一桌, 上?二楼进了雅间?和两女面面相觑。


    “镇山虎”一走,国泰公主表情立刻转为不耐烦, 她紧紧牵着?崔宓的手, 时不时怒瞪邱静岁一眼, 对接连摆上?来的菜品总要贬低几句。


    面对一个?比自己很小上?一些的女孩子,邱静岁包容度极大, 况且也有点明白过来公主这般态度所为何人,尽力?顺着?她便是了。


    “听说崔小姐的画技进益许多,我在嫂子那里?看见过一副您画的《牡丹图》,醒染得十分精湛,于着?色上?我还要向您多多请教。”其实许久不交际,邱静岁跟她俩没什么太多可?说的私密话,但是为了给雪薇争取时间?,只好没话硬说,好在她和崔宓之间?还有工笔画这么一个?可?以深讨的话题。


    一般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是会提高谈性的,但是崔宓可?能受了点陆司怀的刺激,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客套话更是敷衍之极。


    邱静岁只好继续唱独角戏:“……颜色不用说,鲜亮雅致,斡染笔法更是超凡,恐怕连宫里?的老?画师也少有能相比的。”


    一个?锯嘴葫芦,一个?不屑开口,邱静岁使劲浑身解数,说的口干舌燥,却不知自己滔滔不绝的模样惹了崔宓的厌。


    实在太煎熬了。崔宓坐在这里?的每一刻,看见邱静岁在眼前的每一瞬,都?有这种感觉。


    自从知道和陆司怀不会有可?能的那天起?,崔宓就陷入了一种无可?抑制的消沉之中,因为被家里?管束的越来越严格,所以在见不到陆司怀的时候,她还能在人前一如往常,但是压抑情绪换来的却是听到对方消息时心中更汹涌的翻腾。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日子总要过下去,自己慢慢熬着?,熬到自己嫁人,陆司怀娶妻纳妾,等到两人孩子都?有了的时候,这些心思或许就会慢慢淡去。


    但是没有,今日相见,最?令她绝望的发现就是,对陆司怀,自己竟深陷至此。


    深刻到霎时间?冲上?头脑的爱慕与嫉妒,让她做出了跟几年前在围场中如出一辙的无视、曲解与无望的挣扎。


    当时的自己寄希望于抽签,她明白这不过是让爱慕得以延续的借口。如今呢?陆司怀如此明显的回护、包容,都?被她内心强辩成友人之谊。


    但是她又?非常的愤怒,崔宓厌恶的礼教规矩几乎立刻涌到了口边,这是用以指责邱静岁和陆司怀相交过密的最?锋利好用的刀刃。


    崔宓一直在等待,等待邱静岁行动言语间?的得意和炫耀,但是对方却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话提到陆司怀,甚至是刻意回避了与之相关的话题。


    而陆司怀呢,仔细回想,他真的从始至终没有给过自己任何暗示和希望,她说过自己对他是无望的执念,果真一点都?不错。


    内心的良善让她无法伤害两个?无辜的人,郁结如同种子一般在心底生?根发芽,但这也只能由自己去慢慢消化。


    崔宓笑?了出来,她看见公主关怀的眼神,平静地说道:“邱小姐谬赞,花卉尚可?,只是我画禽鸟却一向不如你许多。”


    丝毛法和批毛法都?是工笔画中禽鸟的绘画手法,对勾线技巧要求很高,是邱静岁擅长的部分。


    愿意接话就好,有了这个?话头,两人便如常地聊了下去,直到雪薇把?最?后一道菜亲自端上?来,邱静岁知道目的已经达成,才放松下来。


    这顿饭最?终以公主的打断和离去告终,邱静岁恭送两人离开,立马关上?门?,跟雪薇确认了公主身边大侍女的消息,放下心来。


    出酒楼的时候,陆司怀已经不见了人影,倒是王羽仁还在门?口守着?,看见她出来,一张脸止不住地憋着?笑?,邱静岁一向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暴露感情生?活,不过相处得多了,有些事瞒也瞒不住。


    她刻意板起?脸来打招呼:“王大人。”


    “这称呼是不是得改一下了?”王羽仁故作疑惑地说。


    邱静岁暗自握紧了拳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哎哎哎,”王羽仁见她生?气,慌忙叫住她:“先?别走,陆大人去衙门?有事,叫我留下告诉你,过个?几天请你去卫国公府一趟。”


    “什么事?”


    “大人并未详说,不过我看应该是正事。”


    “好,我会过去的。”邱静岁跟王羽仁告了别,回到摊子上?收拾东西。


    收拾了一半,邱静岁猛然惊醒,一拍桌子:“银子……不对,金子呢?!”


    珍珠被吓了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掏出陆司怀留下的金子,道:“奴婢收起?来了。”


    邱静岁长舒一口气:“我以为丢了呢。”


    “要还给陆世子吗?”珍珠问。


    “哦……”邱静岁犹豫了片刻,道,“收着?吧。”


    珍珠和雪薇相视一眼,默默偷笑?。


    家里?忙着?熬腊八粥采买年货,邱静岁帮着?料理?了几天,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画画和看书。


    经过多番寻查,她心中有一个?非常、非常离谱的猜测,亟需证明。


    今年风调雨顺,年关好过许多,街上?热热闹闹的,邱静岁也爱出去摆摊,三娘进步很快,几乎可?以独当一面了,两人边摆摊边分享着?作画的心得。


    “前两日我画的寒梅图,水线略粗了些,险些将整幅画都?毁了。”宋三娘愁眉苦脸地说着?画技上?的问题。


    邱静岁提议是不是可?以用渍染补救一下,三娘眼神亮起?来,表示回去试试。


    两人正说着?,有个?身穿褐色短褂、宽腰长裤的小厮走到摊跟前,恭恭敬敬地道:“邱小姐,这是府上?帖子,请您腊月初九来府上?做客。”


    说着?,双手递过来一份简素的请帖,邱静岁打开一看,却是陆司怀的邀请,这也不稀奇,除了有限的几个?人,谁想得到来这里?找她


    因为王羽仁提前打过招呼,所以邱静岁只是觉得还特意下个?帖子请真是正式,也未作他想,而且她也正有事情想和陆司怀确认,便答复小厮说一定会到。


    邱家也意思意思在腊月初八那天施了一回粥,只是比起?豪门?世家来自然有些不够看,不过今年毕竟添人进口,这一项的花费比往年要多一些。


    刘氏捧着?账本子看得认真,时不时啧叹一声,对今年家里?的收支情况十分头疼。


    宁川主动提出要过个?俭朴的年节,邱静岁双手支持,两人都?认为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见媳妇和女儿如此贴心,刘氏喜笑?颜开:“我省些没什么,你们小夫妻成亲头一年,不管如何起?码别叫外人看轻了,静岁也该好好备些头面。”


    娘仨正说着?,邱元思一脸寒霜地从外面打帘进来,对刘氏道:“大事不好,禹城糊弄国泰公主那档子事被人捅出来了,皇帝大发雷霆,要治禹城县官员的罪!”


    第89章


    听邱元思细细讲来, 邱静岁才知道事情是怎么败露的。


    正如之前雪薇打听到的?那样,国泰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绿柳占了名,却没有得到主?上欢心, 公主?还是更看重侍女圆灵,然而没想到绿柳妄图独掌公主近身事?, 惹得原本的?圆灵一干丫鬟嫉恨, 终于寻到错缝,圆灵等原本被看重的?丫鬟借绿柳收受禹城贿赂一事状告到国泰公主处。


    国泰公主得知后气愤不已, 当天便哭着进?了宫, 虽然不得面圣,但皇帝对她?很是优容,叫身边的?大太监去了解细情,专门拨时间正经把这事当个案子去发办。


    侍女们或许只?是想扳倒绿柳, 却想不到牵连出禹城多少官员百姓的?性?命。


    一闻此事?,刘氏哪有不着急上火的?,账本也?看不下去了,盘算着娘家人会不会受连累。


    “此事?牵连甚广, 听说禹城大半官员乡绅都参与其中, 不过泰山大人虽有名望,却一向不蓄矿户, 应当无妨。若夫人担忧, 可?把泰山大人一家接过来暂住一段时间。”邱元思说道。


    不得不承认,邱元思真是会说, 一番话便缓解了几分刘氏的?焦急之心, 她?很思量了半天, 道:“会不会带累官人?”


    “岳丈又非主?事?者,此事?于他们并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邱元思宽慰道。


    “那还是把爹娘接来住一阵子吧?”刘氏用询问的?语气说道。


    “可?。”邱元思就去书房写信给禹城那边。


    刘氏感?叹道:“这?事?还真叫你料着了, 哎,真是想不到的?灾。”


    她?边说边去看女儿的?脸色,却见后者拿着笔,唇口微张,两眼发直,像是中了邪一般。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刘氏心里急死,忙不迭去拍女儿的?后背,但任她?怎么拍对方?还是醒不过神来。


    “秀凝,去叫郎中。”宁川见况不对,连声?吩咐丫鬟道。


    邱静岁仿佛一口大气方?才喘上来似的?,她?咽了口唾沫,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没事?。”


    刘氏狠狠点了女儿的?脑袋一下:“你这?个丫头,刚才是怎么了,不做声?不言语,活生生要吓死你娘。”


    “嫂子,我问你件事?。”邱静岁对刘氏的?埋怨充耳不闻,她?眼睛里放着精光,“国泰公主?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


    邱静岁坐在梳妆台前不住打着哈欠,珍珠全是一副要把她?打扮成再世嫦娥的?模样,可?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邱静岁的?姿容实在称不上绝世,任是她?使尽浑身解数也?做不到。


    “小姐昨晚很应该早些就寝的?,”珍珠嘟囔,“好歹今日去陆世子家,不能叫人小瞧了。”


    “又不是第一回 去。”邱静岁揉揉脸颊,道,“别戴了,头上都快开花了。”


    珍珠不情不愿地收手,还很遗憾的?样子。


    用过早饭,邱静岁仍说要去摆摊,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


    从昨晚起这?雪便大的?吓人,今日上了点冻,马车轿子都乘不了,不然非得摔一串不可?,她?宁愿提前出门走?过去,也?不想倒在半路给人看笑话。


    等她?到卫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令她?不解的?是今日陆家门口人来人往,进?出不断,且都是贵妇小姐,而她?收到的?帖子上,陆司怀却并没有提及自家有什么宴会要办。


    难道这?是卫国公夫人办的?,没有通知陆司怀,让她?赶巧了?


    邱静岁只?能如此猜测,如果放在以往,改日再来也?无妨,但因?为?最近悬在心头的?大事?太多,她?实在等不得。


    人多或许还能帮她?打个掩护?邱静岁这?样想着,便也?随大流般递上帖子,门房果然没说什么,笑着请她?进?去。


    京城歌舞几时休?断断是停不了的?,尤其是年节下,豪贵之家的?宴会名目繁多,还专有一种人,虽然家中官位身份不显,但却长袖善舞,专门在这?种交际场合钻营,因?此飞黄腾达的?也?不是没有。


    进?来了有半刻钟左右,邱静岁并没有看到卫国公夫人,她?来之前确实稍微有点紧张,不过到了场就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了,见就见呗,难道国公夫人还能吃人不成?


    身边人来人往的?,邱静岁也?不和?她?们交际,安静地靠墙角站着,等陆司怀来派人把她?带走?。


    院里,碎雪从天井慢慢落下,地上压了厚厚一层积雪,有长辈在场,年轻的?公子小姐们谈天论地,并不妨碍,很是热闹,但是邱静岁却是坐立难安。


    她?都等了两刻钟了,怎么还没有见到陆司怀的?人呢?再等下去都要开席了,而且想当然她?是没有座位的?,到时候不是“鹤立鸡群”,一堆人来看她?现?眼?


    不行,得自救。邱静岁在尿遁和?拜访段老先生中间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叫来身边一个侍女,询问段老先生是否在府上。


    侍女垂头答道:“贵客勿怪,这?须得问前头小厮,奴婢这?便去帮姑娘传话。”


    邱静岁欲出言制止,却没有侍女离开的?干脆。


    便是等她?问完来回话,这?里也?早安排好了……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邱静岁不由想起了前世起床晚了害怕迟到和?要收作业了才发现?没做时无与伦比的?急迫感?。


    在心里骂了陆司怀几万遍,她?还是借口更衣及时撤退离开了主?院。


    所幸卫国公府面积大,院子多,她?见了仆妇丫鬟就打听去哪里更衣,但始终不真的?朝那个方?向走?,就这?么在院子里绕来绕去,直把自己?走?饿了,设宴的?院子里响起阵阵欢笑声?,她?估摸着这?会儿坐不住的?应该快要出来撒欢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一对小姐手牵着手往邱静岁所处的?院子里来,她?便大胆地往里头瞧了一瞧。


    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要把邱静岁给气死,站在廊下和?人说着话的?不是陆司怀是谁?


    邱静岁恼怒地站在门口,也?不往里走?,也?不叫喊,静静盯着陆司怀的?侧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怨气太重,还是陆司怀背后长了眼睛,总之宾客还没跟他说上两句话,后者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邱静岁的?存在。


    陆司怀像是微松了一口气,也?不管多少人在看着他,抬腿就朝邱静岁这?边走?过来。


    邱静岁心下一惊,立刻闪到院墙背侧,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也?找不到很好的?躲藏之处,而陆司怀身高腿长,不过几息便来到了她?身边。


    霎时间,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陆司怀身上。


    “你怎么在此处?”陆司怀看着她?问。


    “你还问我?”邱静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是你叫人给我下的?帖子?”


    陆司怀抬眼朝席上看了一眼,邱静岁看见坐在首位的?一位四十许的?贵妇人举起酒杯,豪气地一饮而尽,将一丝促狭掩入酒中。


    “是我母亲。”陆司怀简单解释了一句,问,“可?曾用过膳?”


    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天上鹅羽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邱静岁扬起脑袋,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道:“下雪了。”


    书童青越从下人那里拿过一柄比常见的?大些的?油纸伞,一手撑起,替陆司怀打着。


    府中侍女也?适时将准备好的?伞具分发给宾客,珍珠便去接侍女手中的?伞,她?旋身的?时候瞥见书童面露诧异地看着陆司怀,一时好奇手中动作便慢了一步,眼睛却看向对面。


    陆司怀半抬起右手,青越迟疑着将伞柄放在他手上。


    整个动作的?过程中,陆司怀始终看着邱静岁的?神色,邱静岁便有了越来越明显的?预感?,她?好像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了。


    “去用些东西?”陆司怀转了身子,面对着宴席的?方?向,将伞换持到另一只?手上。


    邱静岁心怦怦跳动着,一下强似一下,又逐渐平静下来,她?去看陆司怀的?眼睛,品出其中的?询问和?坚定,突然低头垂眸一笑:“好。”


    两人并肩朝里走?着,陆司怀将伞缓缓偏移到邱静岁这?边,如同今日他来便是为?了为?她?撑这?一柄盛雪的?伞。


    第90章


    从陆司怀给她撑伞开始, 在场宾客无不注目,即便方才还谈论着别的话题,一旦注意到了两个年轻人后, 也像是被点了哑穴一般,噤止了声音。


    两?人步入廊下, 邱静岁看等陆司怀收起伞交给青越, 两?人一齐走入席间落座。


    邱静岁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坐在了席末的空位上,陆司怀也跟着坐在了旁边的位子。


    “哈哈, ”坐在首位的卫国公夫人笑着说, “看来是我府上席面不佳,大家宁愿看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也不愿意动筷品尝。”


    桌上摆着的一盘盘一盏盏分明皆是山珍海味、珍馐佳肴,陆司怀无论如何?也说不上不成器, 卫国?公夫人这番话说是打趣解围,其实未必没有点凡尔赛的意思呢。


    邱静岁第?一次见卫国?公夫人,却不想她是这么个性格,心里直发笑, 方才骤然升腾起来的尴尬和紧张顿时消解不少。


    宾客们?如梦初醒, 纷纷夸耀着席面和陆司怀,尤其是陆司怀。卫国?公夫人开怀不已, 等众人的注意力好?歹转移走了, 又?悄悄叫人给邱静岁这边上了许多新菜。


    不过今日宾客众多,谁没长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只开在脑门?上的天眼?无论是陆司怀还是卫国?公夫人的举动都已经被众人尽收眼底。


    优待照顾至此, 恐怕京中议论不停的陆世子的婚事, 不是最?近大家猜测的几?位, 而是最?终要落在这位邱小姐头上了。


    有人想起更往前的一段时间,这位邱小姐确实和陆世子有过一些流言蜚语, 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真切。


    不乏有人过来打探,这些人可能都不认识邱静岁,但是人的八卦之心总是很强大。


    面对认识的不认识的,好?回答的问题,邱静岁便边填肚子,边回答,不好?回答的,一律回之以微笑。


    托她吃东西速度很快的福,邱静岁迅速用膳完毕,陆司怀本来用过饭,现下不过是陪她坐着而已,看她没有再进食的意思,便道:“带你逛逛园子。”


    邱静岁正有一肚子话想说,而且是非常重要的正事,自然用力点头,跟着他离开了席间,朝另外院子的水榭上走去?。


    这天气冷得很,在外面站一会儿?都冻得手脚冰冷,更不用说去?水榭上呆着,不过大户人家也有的是办法,夏天吹凉或许不容易,但冬天取暖,只要有钱,总不会冻着。


    青越有眼色,提前一步去?吩咐管事的准备,而陆司怀和邱静岁两?人只需慢慢地走着,到?了地方,一切便都布置好?了。


    邱静岁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还算是及格,没有羞恼,也不是刻意表现的大方,十分坦然地跨过了心中纠结许久的门?槛,没有丢现代人的脸。


    因?此也不再多想,往伞底下钻了钻,就道:“你知道禹城欺上逃贡被皇上查处的事吗?”


    “嗯。”陆司怀点点头,显然他对朝廷的消息一向灵通,“此事我探听过,同?你外祖家无甚关联。”


    “对,我爹也是这样说,这个我倒不担心,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向你求证一下。”说到?这里,为了体现事情?的严重性,邱静岁甚至停下了脚步,“国?泰公主的生辰……算了,我直白?点说,她是不是也属土命?”


    按照以往的交锋,陆司怀大概是不会照实说的,邱静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看对方的表情?,企图找寻一点蛛丝马迹,但是偏偏陆司怀这次一改往昔,干脆且直接地说:“是,他怕自己下不去?手,所以才编造了克父的谎言,从小将她送到?宫外。”


    他,自然就是皇帝。


    邱静岁听得牙齿都要忍不住打起颤来,都说虎毒不食子,谁料坐到?权力顶端的人,为了维护自己手中的权力,可以泯灭天性,将道德的藩篱轻易越过。


    “怪不得,”邱静岁声音低弱地说,“我在公冶芹那里过了个中秋后,皇……他仿佛才想起来自己有这个女儿?。”


    陆司怀看她一副很萎靡样子,问道:“觉得她可怜?”


    邱静岁却慢慢打起精神来,她重新开始往水榭走去?,口中只道:“可怜,但是世上比她可怜的人太多了,我也不想对她施以什么安慰,反而想看看这件事会怎么走下去?。”


    目视着前方的陆司怀闻言稍侧头,眼神看着她,好?像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邱静岁临时起意,却越说越觉得有几?分意思:“敌人的敌人,哪怕不是朋友,也能帮到?自己。你说,在颜面和父女之情?面前,他会怎么选?”


    “颜面。”陆司怀道。


    “这么果断啊……”邱静岁若有所思,“我如果现在去?刺激她,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陆司怀没搭理她这个话茬,两?人走到?水榭中,有炭盆、手炉等等取暖物?什在,倒不觉得怎么样冷。


    离得最?近的客人也已经和他们?有一段距离了,至少绝对听不见他俩说话,青越早就把下人打发到?了远处,自己也远远在岸边守着。


    一眼望去?,卫国?公府大的过分。邱静岁念叨:“这么多屋舍楼台,真的能住满吗?”


    “不能,”陆司怀道,“父母和玉书在时能住六七亭,如今只有二三亭能住满,大多是从前的架子,不能立时废去?。”


    听到?陆司怀主动提起陆玉书,邱静岁一时间又?是暗自思量,她没有明面上的消息来源,不会轻易主动说出可疑的线索或推测,但陆玉书没死这一点,应当不会出错,而且她认为陆司怀是知道的,便看他现在提起陆玉书时神色如常,就可窥视一二。


    做戏做全?套,邱静岁垂着头,语气黯然:“可惜陆小姐遇到?那种意外。”


    “若有一日,她还能回来……”陆司怀的情?绪也低落下来。


    这话说得,邱静岁一时间都摸不准他是在演戏还是真的不知情?了,只好?含糊地安慰道:“别太难过了。”


    “你须得好?好?管教她。”原来这才是陆司怀的后半句话。


    而这句话立刻叫邱静岁察觉出了不对劲。


    怀念已故之人是人之常情?,但是一般怀念的都是过去?的回忆,因?为古人是没有未来的,即便要将已故之人安排在未来的情?景里,也得加一个“如果”才对,但是陆司怀方才话里的意思,这个“回来”竟好?像不是指代回到?人世,而是回到?卫国?公府吗?


    果然,他果然知晓陆玉书没有死,而且以这种方式将信息传递给了自己。


    邱静岁应该故作惊讶,连声追问才对,但是她对陆司怀今天这么坦诚的态度一时间感到?非常不适应,所以就没能演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的意思是,陆小姐还有回来的一天?”


    “你不是一早便知?”陆司怀淡然看她一眼,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


    “我……”邱静岁浑身一激灵,好?在还可以借着肢体接触这一茬装作是害羞,她低下头去?,道,“我看你私底下对这件事并不是很着急,只是隐隐约约猜测,或许是另有内情?罢了。”


    “我知道她尚在人世,”陆司怀看着落入水面的雪片,“但不知她人在何?处。”


    “为何??”邱静岁不解。


    “那场意外是父亲安排的,我也是后来才在追查中察觉其中另有隐情?。”陆司怀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眉心便皱的很紧。


    “有没有找过一些不太有人想得起来的地方,比方说尼姑庵什么的,对了,巧娘殿里还有个常年带着幕篱的使女呢!会不会是她?”邱静岁说着说着,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那个神秘的使女,她觉得此人非常可疑,蒙着脸应该不是毁容这种原因?。


    因?为在现在的社会风气之下,一般这样的姑娘,或是不出来,或是做一些不现于人前的活计,这是比较正常的。而巧娘殿的使女需要迎来送往、接待女客,不需要多好?看,但是端正应该也是隐形的录用条件之一,这么一想,那使女不就格外突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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