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他说没得?商量, 然后就这么转身走了,大部分人就跟着他出门,留下的也是始终不点头。”


    陈韵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憔悴, 在吴清荷的书房内来回踱步, 脸上写满“担忧”二字, 吴清荷托腮听着, 微不可察地皱眉,她未曾想过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那便派人依次拜访,再好言劝一次,告诉她们, 既是朝廷出面监管,就绝不会让她们有亏损,我可以再汇报与陛下,替她们争取更多的利益。”


    “根本没用”陈韵一向?拘谨, 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坐下端起?茶盏猛地灌几口水,才继续解释:“这些天户部早就派人登门拜访了,那些人都说,若是柏公子没同意?这件事, 那她们就也不敢冒这个险。”


    屋外是新兵练习骑术时马匹奔过的声音,兵部靠近军营,方便?吴清荷训练士兵, 她不说话的时候,只有马蹄声哒哒哒地踏过陈韵焦急的心?。


    “我们连柏太傅都找了, 可她却?说, 自己从?不过问柏公子生意?上的事,然后就闭门谢客, 如今我黔驴技穷了,求求你,既是陛下要?你协助,你便?亲自去劝劝吧,妹妹好歹是兵部尚书,柏乘总要?给?你几分薄面,师姐好不容易当上户部侍中,这差事办不妥,只怕是要?被户部扫地出门啊。”


    吴清荷神色复杂地抬眼看向?陈韵,心?中有些无奈,这事若真有她出面,那办成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


    “求你了,好歹见一次吧,若是连你这个一军主帅都办不成此事,那我的上司也不会为难我,我也好交差呐。”


    师姐已经求到这个地步,吴清荷只好将手中记录公务的簿册往桌上一掷:“那你可知,柏乘现下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不知,今早我还去过柏府,说是太傅和公子皆不在家中。”陈韵一顿,有些苦恼地挠挠头。


    吴清荷将归京后与他仅有的几次见面回忆了遍,最终叫来阿羽和阿悦。


    “你们二人分头行?动,阿羽去李医师的医馆,打听一下医师有没有见她未婚夫,阿悦去酒楼水云间,问楼里的小二,老板今日在不在,一掌握消息,就立即回来与我复命。”


    此话一出,两姐妹的神色各异,阿羽早已摸清了吴清荷与柏乘的关?系,只是关?乎将军私事,故而缄口不言,对谁都不说一个字,阿悦则仍是一头雾水,甚至都猜不出这两个身份的背后是同一个人。


    但吴清荷已经吩咐了下去,两人心?中纵有一堆想法,也立即行?礼:“谨遵将军命令。”


    晌午。


    水云间的客人如泉水般涌进?门,冬日大雪纷飞,酒楼的生意?依旧红火,它在京城最繁华的一角里,站在这里就能体会到“纸醉金迷”四?个字。


    带有官徽的马车踏雪而来,稳稳停在门前,吴清荷下了车,临了要?上台阶时却?略带迟疑。


    “将军,您直接进?去即可,水云间的老板肯定还在楼内,我悄悄给?店小二塞了碎银子打听完,就火速奔回来找您的,来回不到半个时辰,他肯定还没走。”


    阿悦以为吴清荷是不相信她打探来的东西,信誓旦旦地拍一拍胸膛。


    这丫头豪放直爽,没有她姐姐阿羽那样的敏锐聪慧,不过,但凡是吴清荷给?她的差事,她向?来是一丝不苟地完成。


    “我自然信你的消息走,我们一道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进?酒楼之中,水云间的客人非富即贵,因此店小二对谁都格外客气,她迎面遇上吴清荷,立即热情地问道:“客人要?用饭么,楼上有雅间,还请随小的来。”


    “不是用饭,我有要?事,需得?见你们的老板。”吴清荷抬手示意?小二不用领她去雅间。


    “见我们老板?这位客人,我们老板不见陌生人的,您若是认识他,还请您把姓名告知给?小的,我好替您报上去。”


    “吴清荷。”


    她刚念完这三个字,店小二脸上的笑?容“唰”地收回去,比翻书还要?迅速,紧接着这店小二头便?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原来是吴将军,不过,您已经被我们酒楼添在簿册上,列为不允接待的客人,老板也不会见您的。”


    不允接待,就是禁止她进?来。


    阿悦是反应最大的,她对这句话极为震惊,将军是保家卫国的战神,受所有人敬仰,怎么竟然有地方不欢迎她。


    “你们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错了,把最尊贵的客人列到了不允许接待那一列去”她径直一步上前,撸起?袖子打算说道一番,吴清荷迅速抬手拦住,沉默着瞥她一眼,阿悦这才噤声,不服气地退下去。


    对于这件事,吴清荷其实?并没有感到很意?外,只淡淡地提一句:“我记得?我刚归京的时候来过一次,那会还没这条规定。”


    “就是您来的那一次,将军您一出门,老板就把您记上去了,之后都没再将您的名字从?簿册上划去,您也就一直是我们酒楼不欢迎的客人。”


    店小二给?她解释几句,才下了逐客令:“总之,您请出去吧。”


    年?少时的自己应该不会想到,未来的她要?见柏乘一面都是非常难的事,不是有人阻碍,是他不想见。


    若是没有公务在身,吴清荷也就该随了他的意?思,转身离开,不多碍眼,可一想到陈韵苦苦哀求她,说是饭碗都要?丢了的样子,她没有选择走。


    “不论如何,劳烦你上去通报一次,我今日必须见他,不为私事,为一点公务,谈完就走,不会多留。”


    店小二不听,依旧摇头:“恕难从?命,你们几个过来,请吴将军出去。”她顺带唤来了酒楼看门的侍从?,一时间数人凶神恶煞地朝她逼近。


    这些人必然不是她的对手,要?是硬闯,谁都拦不住她,真可惜,她已经过了肆意?妄为的年?纪。


    莫名的烦躁袭上心?头,吴清荷皱了皱眉,开始盘算今日还能在哪里遇见柏乘而不受阻止,正打算先转身离开,只是旁边陡然传来“砰!”地一声,叫周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吴清荷心?中一跳,转头看见阿悦直接将迎上来的侍从?过肩摔翻了出去。


    “无礼的东西,想对我们将军做什么!”


    她大喝一声,接着朝吴清荷使?劲眨一下眼,像是想出了什么妙计:“将军,她们不肯让你见老板,咱们就弄出点动静,让她们老板不得?不见咱们嘛。”


    真让人呼吸一滞。


    “快停手,不是胡闹的时候!”


    吴清荷快步上前,可惜一旦有人开始打架,这就是完全止不住了,周围的侍从?争相扑上去,阿悦要?打她们,她们就拥上去放倒阿悦,吴清荷脸色阴沉到能滴水,边制止打架,边保护自己的副将。


    “有人闹事!有人闹事!快再喊人来!”


    “倒了倒了,全被她按倒了!”


    “哗啦啦!”


    “砰!”


    吴清荷如同一阵旋风略过,动作敏捷而迅速,只要?她出手,就是压倒性的胜利,上前的侍从?未被伤到要?害,却?都一一趴在地上,眨眼间她又摁住阿悦,扼杀了一场即将愈演愈烈的“战斗”。


    “够了。”


    楼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隐隐带着少见的怒意?,吴清荷听见的时候心?里暗骂了句,敲了下阿悦的脑袋,旋即回过头去,看见所有人让出一条道来,柏乘站在台阶上望着她,他被气得?不轻,胸膛微微起?伏着,眸色甚冷,还氤氲着水气。


    吴清荷看他一眼,又环顾周身,发现已经是一片狼籍,默默地扶一下额。


    “这些都是你干的么。”


    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但吴清荷知道,柏乘是在问她,她垂眸看一眼自己的副将,给?她一记眼刀,但抬头时还是向?他说道:“对,是我干的。”


    任性,肆意?妄为,胡作非为,她有什么好的,她真的是坏透了。


    柏乘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紧抿着唇,末了不容拒绝地命令她。


    “给?我上楼,你有的赔了。”


    第四十二章


    “釉瓷瓶三对, 掀翻的宴席五桌,打伤的侍从赔上三倍的月银,共十六人”


    明明是白日, 但屋里的光线昏暗, 桌上堆满了账本?, 桌边的盆栽大都枯死, 这间房吴清荷上一回来时就进过,她待在这里便觉得压抑。


    房里还有卧榻,一件裘氅被随意地丢在上面,它的主人似是遇见了什么事?, 匆匆忙丢下它就奔出去?。


    管家不停地拨着算盘上的珠子边用笔记录在账本?上,柏乘坐在桌前,安静地?望着对面的吴清荷,他还有些生气, 神情看着不悦,可眼眸微动?,不着痕迹地将她从头到尾看了遍,吴清荷还和小时候一样,每逢自己觉得尴尬, 或是心虚的时候,她就像猫一样移开视线,谁也不看。


    噼啪作响的算珠一停, 管家侧身道:“公子,一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 若还要?算上咱们今日生意的影响, 那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


    要?赔的钱终于算清了,吴清荷盘算着赶紧让阿悦回去?取, 同时心绪复杂地?抬眼看,管家将算好的账本?递给他过目,他并?不垂眸看,抬手示意她离开,旋即将账本?合上,目光只?落在吴清荷身上。


    “嘎吱——”一阵响后,管家走时连带将门?合上,没有了算珠的噼啪作响,吴清荷可以听?见面前人轻浅的呼吸声,他已经恢复平静,缓缓开口。


    “你今天?带着副将来砸我的场子。”


    “对,但我不是有意坏你的事?,我要?进来,但是门?口的店小二说,我早就被你列在不允接待的客人那一行里,那店小二还唤侍从赶人一来二去?,就这么动?手了。”


    她大概地?陈述了事?实,在她说话的间隙,柏乘疲惫地?垂头咳嗽几声,听?到吴清荷已知晓自己把她划在禁止入酒楼的名单里,他动?作一顿,静悄悄地?抬眼瞥了下她。


    那是他时隔三年?再一次见到她时做的事?,当时太?伤心,几笔就写下去?了,没想到今天?她会来


    “不论如何,我给你带来损失了,你把账本?给我吧,我让手底下的副将核对一遍,确认无误后就去?钱庄取钱给你。”


    这事?确实是她理?亏,吴清荷也不多?啰嗦,径直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拿账本?,柏乘立即按住手边的那本?账,声音很轻:“急什么,我还没有问完话。”


    吴清荷只?好再度坐下:“你问吧。”


    柏乘眨了眨眼,手指下意识地?捏紧账本?的一角,心中生出点会让他自己觉得可耻的期待。


    “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为什么门?口的人下了逐客令,你都?没走。”


    “我来这是为了找你。”吴清荷刚一说完,又觉得这样的话语可能令他误解,就又添一句:“因为有桩公务,要?与你商量。”


    是为了公务


    柏乘莫名地?觉得烦,蹙眉看向她,语气疲倦:“你又有什么公务要?来找我。”


    虽然在这闯了祸,钱还没赔,但既然他已经提到了这里,吴清荷索性也就向他说明自己的来意:“是为了与胡人做生意的事?,我再来交涉一番。”


    柏乘怔了下,这是他拒绝过数次的事?情,户部在他跟前喋喋不休几日,他也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决定,柏乘不喜欢做这种一看就亏的生意,纵使朝廷愿作担保,他也不会接受的,别人的担保最靠不住,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但是,是谁让吴清荷来的,她为什么要?掺合这件事?。


    柏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你凭什么以为,你来和我谈,我就会同意。”


    “我当然没觉得你肯定会同意。”


    吴清荷扬了下唇角:“只?是户部已经求到我这了,而我确实协助管理?此事?,职责所在,必须要?来一趟,你放心,我只?谈这一次,若谈不妥,我就不会再出现碍你的眼,连同户部的人,都?不会再上门?找你。”


    吴清荷语气颇为认真?,她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话做事?,柏乘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下,眸中有转瞬即逝的难过,幽幽盯着她看半天?,忽然没来由地?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好,既是将军不辞辛苦地?来我这谈生意,那我便耐着性子和你聊一聊。”


    “钱权这些东西,我不甚在意,便暂且不谈,我身体不好,每日能做的事?都?有限,若真?多?接一桩生意,就需多?耗费些心神,这样的损失,朝廷是否要?弥补?”


    听?到他提起自己的身体,吴清荷打量一眼他苍白的面颊,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情绪都?藏好,颔首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直说即可。”


    “我要?朝廷专门?派吴将军到我这里来打下手,每日不停地?帮我递账本?,除此之?外什么事?都?再不许干,直到这桩生意结束为止,我若肯和胡人做十年?的生意,吴将军就乖乖在我的手底下递十年?的账本?。”


    吴清荷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屋里的氛围顿时凝固,这里一下子比屋外的大雪纷飞还要?冷。


    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吴清荷扫过他的面孔,看他氤氲着水雾的眸子里透露出一种得逞的痛快,她觉得柏乘是在借着这谈话来报复一下她当初做的事?情。


    “这就是我提出的条件,若是朝廷肯这么做,我立即就签那契约,若是不肯,那我也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我明白了。”吴清荷推开椅子站起来,迎上柏乘的视线后,又接着继续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在告诉我,这生意压根没得谈,我知道你恨我,这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也没必要?拿公务来羞辱我。”


    “这就算是羞辱吴将军,你让我提要?求的,我只?是照你的吩咐说话而已。”


    柏乘低下头,轻声反驳她,吴清荷扫了一圈,把他桌边的账本?拿上,转身留一句:“要?赔的钱,我会让我的副将下午交到这里来,生意就谈到这,你好好养身体吧,我再不打扰你了。”


    “你不是很想谈这桩生意么把所有人都?打倒了来和我谈这件事?。”


    她将要?走到门?口,柏乘忽而低声说了句。


    “现在不是很想了,本?来也只?是履行公务来一趟。”


    吴清荷说话间推门?而出,楼底下的残局已被收拾干净,闹剧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吴清荷抵着墙站了会,随后转身下楼,迎面就碰上照顾柏乘的下人端药上楼,那药还冒着热气,擦身而过时,还能闻见它酸涩的味道。


    “记得监督你家公子把药喝完。”


    她低头提醒一句,随即继续朝楼下走,越往下便是越热闹的,她还没走几步,楼上突然传来“啪啦!”一阵清脆的响声,吴清荷的脑海里瞬间出现刚刚那只?瓷白的药碗。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朦胧而焦急的呼唤声让吴清荷心漏跳了半拍,她一下子将刚才的不愉快忘记,猛地?朝上望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头往楼上跑。


    房门?被下人开着,未来及关上,吴清荷一入房间,映入眼帘的便是落在地?上的药碗,下人正在桌边,神情惊恐地?轻摇着伏在桌上昏迷不醒的柏乘。


    他毫无知觉地?闭着眼,吴清荷不自觉地?攥紧手,几步冲上去?,小心地?围腰抱住他,一下子将他抱起来,他轻飘飘的,吴清荷抱起来的时候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太?瘦了,怎么也没比从前重多?少,为什么养不好


    还好房里有张卧榻,吴清荷将他抱到榻上,又把落在旁边的裘氅盖在他的身上,屋里的香炉因着柏乘身体的缘故,这些年?只?放药草在其中,下人赶忙把炉里的熏药点上,不一会,浓浓的药香便伴随缭绕的雾气弥漫开来。


    吴清荷一直坐在榻边,下人端来点热水,她便立即拿过碗,扶着柏乘起来,小心翼翼喂他喝一些,她一直在心中反复回想刚才的谈话,想自己有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惹得他身体不舒服。


    “我们公子入冬后就反反复复的病,前段时间下雪,他硬要?去?庙里管祈福的事?,回来之?后咳嗽了几晚,前些日子,那些个户部的又说要?谈什么生意,日日来见他,我们公子累得很,你今日还来闹事?了,把我们公子气得脸色铁青,你们这些人真?是”


    下人说的话断断续续地?进吴清荷的耳朵,她全都?听?着,良久,看见柏乘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吴清荷眉心微动?,俯身认真?地?问他。


    “柏乘,你还有什么不舒服么,要?不要?再喝水,药刚刚打翻了,但是很快便会为你再热一盏,你今日不宜再累下去?了,在这睡一觉,之?后回府休息吧。”


    房间里有雾气,柏乘睁开眼时有些恍惚,好似还没睡醒,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盯着她看。


    “柏乘,柏乘?”


    她见他什么也不说,有些担心,多?喊了两声。


    昏昏沉沉的,缭绕的雾气,温柔的吴清荷,柏乘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眨了眨眼,抬头望她,然后突然凑近,看清她的唇畔就亲了上去?,给她一个轻浅的吻。


    第四十三章


    柔软的一片云, 带着?湿润的气息触上来,一切都是那样的措手不及。


    是?可以把她迅速地拉回到三年前的那些时光。


    “公子你,你怎么了, 这可是?吴清荷, 这怎么能亲!”


    身后是?下人充满震惊的声音, 吴清荷由最初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看着?柏乘懵懵的眼神,抬头避开他的视线。


    差点忘了,这样的吻已经?不属于她,柏乘有婚约在身, 这样的事情过分逾矩。


    她也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想将这事由小?化大,于是?便直接告诉柏乘。


    “你刚醒,脑子还糊涂, 可能不知道自己亲错人了,我?不是?你未婚妻。”


    说罢,吴清荷就从榻边站起身,坐在稍远一些的椅子上,对那个尚且还在震惊中的下人说道:“刚刚那碗药被打翻, 你应该快点再去热一碗了。”


    她讲的在理,那个下人只得神色复杂地转身出?门,留下她与静静躺着?的柏乘。


    柏乘侧过头环顾周遭, 雾气之下,依旧是?光线昏暗的屋子, 原来他不是?做梦, 是?真的现实?中,他亲到?了吴清荷, 虽然那很浅很浅。


    他像一个被人放置在床上的脆弱瓷娃娃,盖着?那件裘氅,只露出?精致的脸蛋,侧头看向?吴清荷,很迟钝地回想她刚刚讲的话,一点点久违的甜转眼就和无边际的酸楚交织在一起。


    “哦,我?知道了。”他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句,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向?她。


    一下子又陷入沉默中,吴清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起身打算走,看见她又站起来,柏乘忽然开口:“我?改变主意了。”


    说话间,他就坐了起来,斜倚在卧榻上,伸手将披下的墨发拢至肩后,抬头再次重?复自己的话:“我?已经?改变主意了,这桩生意,我?和你好好谈,但我?要求很多?,你最?好全都记下来,回去和那些户部的人谈。”


    柏乘虽然说得认真,可他的状态实?在勉强,从他晕过去开始,吴清荷就已经?完全没心?思再谈论什么生意,他现在最?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强撑着?起来。


    “第一免去税收的年份要增加,增加到?三年,我?要慢慢布局,第二,纵使受朝廷监管,我?也需有一定的决定权,在胡人做出?让我?不满的事情时,停止与她们?的交易,第三是?吴清荷,你有在认真地记吗。”


    他说的条件都不过分,不再像之前那般,让吴清荷难以接受,只是?他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的一朵花,说话时呼吸艰难,她光是?看着?柏乘的神情,就不大想再听他讲更多?的细节。


    “不在认真记,我?压根没记。”吴清荷连慌都不说,很直白地向?他说实?话。


    柏乘皱了皱眉,眼眸中是?若隐若现的水雾。


    “你什么意思,我?在好好和你谈事情。”


    “我?知道,但是?现在不该谈这些。”


    吴清荷站起来就朝门外走,柏乘连回答都还来不及,怔怔地看她把门牢牢关?上,留他坐在这里。


    不该谈这些,那谈什么,她不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么,若不是?因为这个,她根本就不会来。


    柏乘眨眨眼,垂头看向?榻边,看着?刚刚吴清荷坐过的位置,无力地抬手捶了下。


    “混蛋次次都丢下我?我?一辈子都下禁令,你休想再进来”


    他话未说完,接着?那门又是?“吱呀——”一声,吴清荷端着?刚热好的药一进屋,就能看见他低着?头坐在榻上碎碎念。


    “你在干什么。”


    吴清荷冷不丁一出?声,柏乘眸子微动,抬头看看她,又看她手里的药。


    “我?觉得你的下人,动作太慢了,你说话又越来越吃力,所以出?去催了下,顺便帮你把药端上来,你全喝下去,然后休息,若还是?不舒服,就去李医师那把脉。”


    原来是?帮他端药去了。


    柏乘默不作声地抬头望向?她,随后伸手接住那个碗,低头抿了几口药,又抬眼瞥一瞥她。


    吴清荷还站在那,抱臂看他喝药,见他不动,看了下那药碗。


    “你喝的很慢,是?现在身体不舒服,拿不动药碗么,可需要我?去把你的下人喊进来,让他们?喂你喝药。”


    “不是?,不要喊他们?,是?药有点烫,所以我?喝的慢。”


    他摇摇头,低声回答,喝药时抬起手,便不小?心?露出?手腕上一长条疤痕,吴清荷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只是?一直盯着?他碗里的药有没有减少。


    “将军,楼下有人找你,是?之前在兵部求你的那位户部侍中,她突然来了。”


    门口传来阿悦的声音,吴清荷刚才上楼没带她,怕她又惹出?事来,就直接叫她在楼下候着?,无事不得上楼传报。


    阿悦说的那位户部侍中,应该就是?陈韵师姐了。


    吴清荷思索一会,抬脚没走几步,又回头望一眼柏乘,他也在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也并没有开口,不过,他碗里的药剩的还挺多?。


    他现在喝药很不自觉,吴清荷难得监督一回。


    “阿悦,你进来,看着?里头这个人喝药,他喝完你就算完成任务,下楼来找我?复命即可。”


    她推门与阿悦吩咐完,便立即下了楼,阿悦最?近总是?接稀奇古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怪的任务,但也只好挠挠脑袋应了,在屋里站定。


    “我?们?将军吩咐了,要你快喝药你长得怪眼熟啊我?想起来了,上回风雪夜,寺庙门口,就是?你站在我?们?将军旁边,呆看着?她睡在那。”


    阿悦言语间有些不满,但同时又暗自想,他和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柏乘没有回答她,只管低头喝两口药,小?声问两句:“你们?将军,最?近都在忙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练新兵,管京城治安,一堆又一堆,现在还加上个帮胡人谈生意,真是?他爹的让人生气,我?们?将军哪里会懂生意,忙得焦头烂额的。”


    “这么忙。”柏乘自言自语了一句,低头默默喝一口药。


    吴清荷刚一下楼,陈韵便凑了上来,神色焦急:“方才户部又给我?传消息,后日,第一拨胡人就要入京了,她们?期待着?赶紧做成几笔生意,若是?一来便扑了个空,这该怎么是?好。”


    “妹妹,柏乘他到?底有没有点头,这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方才,柏乘就已经?松口了,虽然她还没明白他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但大约,只要她回去谈,这事是?能谈成的。


    “若真多?接一桩生意,就需多?耗费些心?神。”


    “那些个户部的又要谈生意,日日来见他,我?们?公子累得很。”


    柏乘自己亲口承认的话,和那下人的埋怨回荡在吴清荷耳边。


    “不要再考虑他了,他没有同意,我?也不认为他适合做这件事,明日还有时间,我?亲自登门,挨个拜访其余的商户,若办不成,我?来承担全部责任,不会让你们?任何人为难。”


    吴清荷擅自做下了决定,只是?话音刚落,楼上忽然有人喊她。


    “吴清荷,这个生意我?做,我?答应你了。”


    她循声望上去,看见柏乘披好了那件裘氅,撑着?楼间的栏杆垂头望她,他眼中透着?一种被剥开的落寞与妥协,隔着?薄薄的雾气让人窥见背后一点影子。


    “除了方才跟你提到?的那两个条件,旁的我?什么都不多?加,你自己看着?办吧,明日直接上来找我?就行,没人会拦你了。”


    他说完话就离开,留下抹背影,吴清荷有些愣怔地看他独自离开,身侧是?狂喜的陈韵。


    “妹妹,你真乃神人也!真乃神人也!你是?如何做到?的,竟然就真的让他同意了!”


    她没稳住平日的谦和,激动地摇了摇吴清荷的肩膀,吴清荷大脑中一片空白,淡淡地回答她:“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做。”


    吴清荷每一件差事都办的清清楚楚,唯独这件是?稀里糊涂地了结,她回了兵部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里,以至于都忘了要教育一下今日差点闯大祸的阿悦。


    “将军今日那几招,毫不拖泥带水,一掌过去,就让那个差点打到?我?的侍从倒在地上,再一掌下来,又把我?打到?桌上去,一整个厅里,净是?您打倒的人,我?就说嘛,是?没有人能打倒我?们?将军的,不过他们?竟然没叫咱们?赔钱,这真是?奇怪,我?以为,至少会扣我?两三年的俸禄。”


    阿悦在桌前又比划起今日在水云间闹事时的一招一式,吴清荷看着?她动来动去,心?思却不在这里,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靠近,而后是?一日未见的阿羽面色复杂地进屋。


    “你这一日都去哪了,将军早上喊你去医馆,问问医师有没有见她未婚夫,你怎的现在才回来。”阿悦转头看她。


    阿羽犹豫着?抿唇,吴清荷看出?她神色不对劲,朝她点头:“有话直说。”


    “将军,我?今日在医馆看到?些事,需向?您禀报。”


    第四十四章


    翌日, 李氏医馆。


    医馆门前依旧围着不少等待诊脉的病人,吴清荷身?着低调的常服,远远地看着笑容满面的李医师走?出来给人治病。


    她对李医师了解不多?, 只觉得对方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因此很难将她与昨日阿羽描述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阿羽, 你真的确定昨日看到了李医师她”吴清荷有些迟疑, 侧头问阿羽。


    “没错,将军,咱们?耐心等等,说不定今日还能见到。”


    阿羽也是很少干偷偷摸摸的事?情, 现下的神情有些紧张。


    其实,原先阿羽的任务非常简单,只是来医馆打探个消息,一得知柏乘昨天没来医馆, 任务便算完成,只需回去复命即可?,可?她偏偏就看见些别?的东西。


    回京之初,阿羽就遵循吴清荷的命令调查过李医师,又早在陪同她解决寺庙祈福的事?情时, 便察觉到吴清荷与医师的未婚夫,那?位长得漂亮,身?体却格外孱弱的柏公子有着很不一样的关系, 因此她本?能地意识到,自己?昨日所见, 必得告诉将军。


    果然, 将军今日真的来了,这更让阿羽确定, 直到现在,吴清荷还?是格外在乎那?位清瘦的公子。


    看见自己?的副将点头,吴清荷也就不再?多?问,轻叹口气再?度转过头,去观察那?李氏医馆,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来了个穿着粗布衣的男子,提着个食盒进了医馆,阿羽看见他,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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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个人!将军,请跟我来,我知道待会他与李医师会出现在哪里,昨日看见他出现在李医师身?边后,我便一直跟着他俩,早把一切都摸清了。”


    在没有成为?吴清荷的副将前,阿羽一直在军营中接受暗中刺探敌情,跟踪敌人的训练,谁能想到今天把本?事?用?在这个地方了。


    但吴清荷现在已顾不得想太多?,不出半刻后,便出现在医馆的偏门外,以墙壁为?遮掩,一双眼冷冷地盯着那?紧闭的后门。


    “吱呀——”一声打开,门开了,头一个走?出来的是李医师,而后紧跟着那?个穿粗布衣的男子,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甜蜜的笑容,丝毫未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们?。


    “你别?总那?么辛苦,多?回来看看我。”


    那?粗布衣的男子一出门便羞答答牵住李医师,而李医师也不拒绝他,温柔地同他解释。


    “近日还?忙得很呢,等过年?吧,过年?我便回去陪你,你知道的,年?后,一切事?情就都解决了,我们?也好”


    话没说完,两人便抱着亲在一起。


    吴清荷的眼中浮现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但两人的亲吻很短暂,因为?医馆内还?有不少事?要忙,李医师亲完便匆匆离开,而那?男子暗自笑了会,便也跟在后头进屋。


    “砰”一声,偏门被牢牢合上,巷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吴清荷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靠在墙边沉默不语。


    阿羽犹豫着上前。


    “将军,咱们?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


    吴清荷启唇,但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心不在焉地转身?朝外走?,她看见别?人接吻,没由来地想到昨天柏乘醒来时,脑袋尚且迷糊,抬头亲了她一下。


    那?样的吻,柔软而温暖,可?以独占这一份温柔的人,亦是世间?最幸运的人,从前吴清荷拥有过,但她如今并不够格再?拥有,现下有婚约在,这位李医师该是那?个最幸运的。


    可?她一点都不珍惜这份幸运,而吴清荷原以为?,柏乘这一回没有选错的,没有再?选一个会让他的期待都落空的人。


    酸涩和怒意交织在一起,她带着冷意扬了扬唇,随即颔首:“你此前做得很好,之后继续跟踪,一旦下次遇上他们?相见”


    先别?让柏乘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接受太伤心的事?了。


    柏乘已经不需要她在为?他多?做些什么事?,不如她暗地里做一回恶人,纵使是别?人的闲事?,也再?多?管这一回。


    “下次再?遇上,立即拿下,我要亲自审问,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原因,可?以让人在拥有柏乘的真心时,还?脚踏两条船。”


    ——


    胡族派来议和的人,分为?两拨入京,一拨为?使臣,另一拨为?胡人贵族。


    使臣在先,赶在过年?前入京,她们?得知本?朝声望极高?的柏乘同意第一个与她们?做起生?意,自是十分开心,胡族如今急着用?钱来助族人们?过好这个冬天,她们?邀请柏乘在京城驿馆相见,圣上得知后,命吴清荷代表朝廷在侧旁听,全程参与。


    让吴清荷参与其中,是对胡族的一种敲打,是圣上在提醒胡人,虽给你们?一个甜头,可?若是你来日得意忘形,眼前这个将你们?击败的人,便会再?度出马,镇压你们?的一切妄想。


    这两日未再?下雪,京城内的道路逐渐通畅起来,驿馆外甚至出了太阳,吴清荷提前了两柱香的时间?到达这里,没一会,便看见远处驶来辆马车,几声马鸣后,马车稳稳地停在驿馆门口。


    车帘被缓缓拉开,吴清荷注视着柏乘下了马车,他今日很漂亮,暗纹做底子的衣袍,侧头时发尾的缀饰摇晃,庄重而美丽,从前和他遇到重要的节日,陪他出去玩时,他都是这样漂漂亮亮的出现,含笑一路小跑地来找她。


    多?看几眼,吴清荷便移开视线,转头朝驿馆看,不知不觉间?柏乘便已来到她身?侧,默不作?声地看看她,装作?不经意提一句。


    “昨日,我和你约定签契约的日子,是你的副将把契约带给我。”


    吴清荷心中装着事?,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昨日到底干什么去了,因此面上却不显,很平常地点了点头。


    “对,我昨日有公务在身?,没时间?再?去酒楼找你,不过我已经按照你之前的要求,同户部一起把契约改过,那?纸上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柏乘安静地垂头听她说话,缓缓眨了两下眼,将淡淡的失落藏好,而后就没再?多?问些什么。


    驿馆的大门打开,几位五官深邃的胡人出现在眼前,几人看向柏乘时,面上都挂着客气的笑容,看见他身?后的吴清荷,脸上的表情僵了两下,而后意识到这是公务,才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位,请上二楼,我们?已备好茶水。”


    其中一人以奇怪的腔调开口说话,做出一个欢迎的动作?,迎了二人上楼,楼上有数间?屋子,使臣们?都暂住在这里,屋里一股胡族香料的味道,这味道很浓烈,让吴清荷感觉自己?回到了边塞。


    “幸会,幸会,柏公子,还?有吴将军,柏公子,你是一个聪明人,你选择了做我们?的友人,我们?听闻,你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商人,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胡人的语调总是奇奇怪怪,吴清荷看着柏乘面上挂起疏离又客气的笑容,像花隔着纱,并不能让人琢磨透。


    “但愿如此,坐下来直接谈细节即可?。”柏乘礼貌地回应了胡人。


    几个人围桌坐下,这是吴清荷第一次在侧看柏乘如何与人谈生?意,关于这其中的细节,行当的术语,她并不能听懂,只是觉得柏乘应对得都很流利,只不过,他可?能并不习惯和胡族交谈,说话间?会时不时瞥她两眼。


    “我这有生?意最好的香料铺子分布在各州,马场亦是如此,我同意购买你们?的香料与马匹,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要最好的货源,并且会专门派人定时验货,若有违背,我就立即终止这场交易,并扣下所有银两,让你们?半文钱都取不到。”


    胡人见识到他与外表不符的老练,自是也知他不能轻易对付,含笑点点头:“自是该如此,不过,我们?想要更多?的利润,您看”


    “三七分,我可?以分给你们?三成利润。”


    这似乎有些少,胡人互相对视一眼,一齐起身?,同柏乘打了个招呼:“稍等片刻,我们?去隔壁的房间?,内部商议一番,回来再?与你继续谈。”


    “请便。”柏乘点点头,待她们?离去,就不自觉地将头转向吴清荷。


    吴清荷手肘撑着桌子,正望着胡人们?远去的背影,察觉到他的视线,就侧眸看了看柏乘。


    他今天的脸色还?算不错,如今关系尴尬,单独相处时,也不知该聊什么才可?缓解诡异的气氛,吴清荷想了会,问他句:“你这两日都按时按量喝药了么。”


    很平常的关心,但柏乘觉得自己?有些受用?,好似有水滴落在干涸的泥土上,因此也没有在说出什么呛人的话来。


    “我都喝了,每顿都没有落下。”他轻声回答,多?添一句话告诉她。


    “那?就好。”


    二人之间?平和地寒暄几句,对于如今的吴清荷来说,这很难得。


    窗户被风吹开一个缝隙,吴清荷察觉到柏乘轻轻地颤了下肩膀,便起身?将窗户牢牢合上,抵着窗户站了会,生?意上的事?,够无聊的,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坐不住了,站一会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你有些厉害,生?意上的事?那?么琐碎,我看了一会,只觉得很无聊。”


    她像个普通的友人和他提一句,柏乘眸子微动,沉默了片刻。


    “我也不喜欢一直这样,但我没得选。”


    没有更快乐的事?情可?以让他去做的了,快乐这个词,早在她不要他的时候,就和他再?没关系。


    多?余的话没能说出口,而吴清荷也没能理解透,她跳开了这个话题,回想起昨日所见,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认真地问他:“你很喜欢那?个李医师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一辈子都不打算聊这件事?,听柏乘谈他对别?人的感情,这对吴清荷来说颇为?艰辛。


    但是昨日的所见所闻,让她现在不得不多?问两句。


    柏乘愣怔片刻,默默垂头,他想说点什么,可?若是真的说了,连最后一点维持尊严的东西都要消失不见,故而他只是语气稍冷地回答:“我不想和你提这个。”


    他不想把自己?的难堪时隔多?年?拿出来讲,这是她留下的伤疤,柏乘心里还?是恨的。


    “我知道了,那?你们?的婚期呢,有定下在什么时候么。”他不说,也不知道感情大约有多?深,吴清荷勉强压下心里的难受,神色平静。


    婚期什么婚期,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成婚的时候了。


    柏乘没有说话,心里又被她勾出不少怨恨来,冷冷地侧过头不理她,吴清荷有些纳闷,正想再?多?问两句,楼梯上传来阵脚步声,阿羽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朝吴清荷点了点头。


    “你们?你们?难道”吴清荷看一眼柏乘,随后开窗看了下,发觉楼下多?出一辆马车,阿悦正骑在马上。


    吴清荷立即关上窗户,神色凝重地转身?,丢下一句:“你跟她们?先聊,我先出去解决些事?。”


    说罢她便匆匆下楼,柏乘看她一眼,下意识站起来,心中隐隐有些担心她一去又不复返,但胡人们?此刻又都出来了,他也只好再?度坐下,抬头看向胡人们?。


    “咦,只有你一个了,将军人呢。”胡人坐下后环顾四周,没看见吴清荷。


    “她去楼下解决些事?情,但她待会就回来。”柏乘感觉,最后的话像是他自己?对自己?说的。


    没有吴清荷在,胡人们?松口气,互相对视着笑了下:“大杀星不在,可?以放轻松了。”


    柏乘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疑惑地抬眸:“你们?在说什么?”


    “哈,抱歉,这是我们?给她起的绰号,打仗的时候,只要见到她领军,我们?的人就知道,接下来只怕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事?实也确实如此,她把我们?最厉害的大将都杀掉了,她手上沾满我们?族人的血,对你们?而言,她是战神,对我们?,她是杀星,遇见即是灾祸。”


    不知道算好,还?是坏的评价,柏乘不喜欢听别?人把吴清荷讲成坏人。


    但面前的胡人对吴清荷大概是既恨又敬佩的,又多?讲了两句:“她最开始不是主将,但从来都是冲锋在前,我们?的士兵都说,她透着股速战速决的狠劲,所以拼命的时候格外可?怕,有时明明伤到她了,可?她竟岿然不动,下一刀就解决伤她的人,我们?有时候都猜,她是不是活人。”


    听见她也受了伤,柏乘眼中浮现出深深的难过,他低头不让胡人看出自己?的情绪,心里忽然想,自己?要是刚刚语气好一些,跟她再?多?好好讲几句话就好了。


    她现在出去了,她会回来的吧。


    对于这个问题,柏乘总有种很浓烈的不安。


    “将军,我和阿悦今日一齐跟着,发觉那?男子又来,这回他们?再?接吻的时候,我们?便直接上前拿下,一路火急火燎地驾车来见您了,这算私事?,不好带他们?进兵部大牢,将军,该把他们?关在哪里审问。”


    “送到我家吧。”


    这也不是犯人,不能以审问犯人的形式来审。


    楼下停着阿悦驾驶着的马车,吴清荷一拉开帘子,便看见车内坐着二人,李医师和那?名男子,二人都被结结实实地绑着,嘴里塞着厚厚的手帕,阿羽和阿悦在这件事?上都有分寸,直接擒拿,未让二人受一点伤。


    “唔唔唔”


    李医师看到她,原有的惊恐瞬间?消散,在惊讶之后,迅速瞪大眼睛,像有什么话要告诉她。


    “你跟柏乘有婚约了吧,为?何还?要和别?人亲在一起?”


    吴清荷面色阴沉,俯身?看向李医师。


    “唔唔唔”


    李医师拼命摇头,摇得如同一个拨浪鼓,吴清荷心中涌起丝异样的感觉,刚准备将她嘴里的帕子拿出,背后突然传来柏乘的声音。


    “吴清荷,我和胡人已经谈妥了,你在哪里。”


    这么快。


    吴清荷慌忙把车帘一放,转头的功夫就看见柏乘迎面过来,他应该是跑下楼的,呼吸还?有些不稳,看见吴清荷挡在马车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事?情解决完了?”


    他看眼马车,又看看吴清荷。


    “还?没有,我打算回去解决,既然你们?已把事?情谈妥,那?我便先离开了。”


    她说话间?迅速地转过身?,打算立即上马车,可?方才还?安静的车厢在听见柏乘的声音时突然发出闷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车厢壁,一下比一下猛,这让所有人一怔,吴清荷心里瞬时一咯噔。


    “砰!砰!”


    柏乘皱了下眉,抬头看一眼吴清荷,吴清荷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出来,稍微心虚了下。


    “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他开口问道。


    “要关押的犯人。”


    “砰砰砰!”


    吴清荷刚撒谎完,车厢壁的撞击反而更频繁了,这让她有些懊恼,在柏乘眼里,她此刻就像是做了坏事?却没遮掩住,因此气急败坏的小猫,跟胡人说的“大杀星”完全不相同,他安静看了会,抬手去掀车帘。


    “别?掀,这个事?情你不该管。”


    吴清荷立即拦住他的手,柏乘眸色渐深,动作?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连你跑上门要我做生?意都管了,还?有什么是我管不得的。”


    “但是你很可?能承受不住。”她拉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认真,柏乘定定地注视着她,摇了下头。


    “已经没有什么,还?会让我承受不住的了。”


    他眼里有一瞬闪过如雾气般的哀伤,这种情绪莫名让吴清荷愣住,她一个不留神,只听“哗啦”一下,车帘就真的被他掀开一角。


    完蛋,真露馅了。


    她烦躁地叹口气,转眸就对上了柏乘十分严肃的神情:“你为?什么把李医师绑在车里。”


    “因为?她亲了别?的男人,我偶然看见了,就带来问问话,没伤她半点。”


    吴清荷抱臂站在一边,最后还?记得为?自己?辩驳一句。


    “所以你就背着我绑了人。”


    柏乘也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什么别?的情绪,直接上去拔了医师和那?男子嘴里的帕子,那?两人咳嗽了好一阵。


    “公子,公子”


    “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你稍安勿躁,我待会命人把你送回去。”


    柏乘简单地和李医师交代两句,吴清荷听着他的语气,觉得他就是生?气了,因此默不作?声。


    果然,下一刻他就开始质问吴清荷了。


    “你是怎么偶然看见她私事?的,吴清荷,你是不是派人跟踪医师了。”


    “对,我干的。”


    她认得很快,柏乘一下子愣住,有一种,仍旧被她在意着的温暖从心底渐渐生?出来。


    吴清荷低下头,认错认的比较爽快,忽而又觉得很不满:“你现在不该关注这些,而该关注一下,你的未婚妻背叛你这件事?。”


    她有种错觉,柏乘一点都没有惊讶。


    “不用?提醒,我之后自然会去处理,但是你为?什么还?背地里会来管我的未婚妻有没有背叛我。”


    柏乘觉得自己?好不争气,但凡她做了点什么,他心里早已死去的期待就会又活过来。


    吴清荷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甚清楚他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见她不回答,柏乘努力屏住呼吸,又接着问她:“那?你觉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应该,跟她解除婚约。”吴清荷斟酌着低声告诉他。


    “然后呢。”


    “然后再?重新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和她订婚。”


    这样的建议,吴清荷提的有一些艰难,其实她有另一个建议,但她不知道柏乘会不会同意,所以不想提出来让他不开心。


    不过,柏乘连她现在提的这个建议也拒绝了。


    “吴清荷,你可?以走?了。”柏乘看一眼自己?的马车,做了个手势,示意下人过来帮忙,给李医师两人松绑。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他带着气,冷冷地转过身?。


    反正你也早就不管我了。


    第四十五章


    与胡人的商谈一结束, 转眼即是年关,一年到头的差事都被理清,众臣似乎都可以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但吴清荷却依旧有公务在身。


    “这一年打了胜仗, 咱们与胡人的议和又进展顺利, 好?事情这样多, 没理由不?好?好?过个年,有战事的时候,百姓惴惴不?安,如今天?下太平, 咱们定要官民同乐。”


    朝廷有意好?好?操办,最终决定?,将每年只?在皇宫内举办的盛大灯会移至京城的中心,邀百姓一起扎出个灯棚来, 官民共同欣赏,也算热闹。


    因这灯会在京城内举办,来往的人流量巨大,需有专人全程监管,而吴清荷正好负责京城的治安防护, 故而这桩大差事就一下落在她的身上。


    “将军,灯会的柱子?皆已装饰完毕,届时在两侧巡逻的士兵名单也已全部整理好?, 请您过目。”


    吴清荷训练完新兵,便已至深夜, 她还需将多余的差事解决掉, 副将们有时看?着心疼,但吴清荷自己并不?在意。


    不?知道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忙一点比较好?。


    “这些东西我?待会都会看?完,你?和阿悦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


    她头也不?抬地接过公务,阿羽站在原地犹豫会,和她道歉:“对?不?起,将军,上一回你?交代我?办的事,我?和阿悦搞砸了。”


    阿羽指的是什么?,吴清荷很清楚,她手上的动作一停,似乎有些不?大想提这回事,但看?阿羽面上写?满愧疚,便安慰她道:“不?是你?们的错。”


    那一日商谈结束,柏乘与她不?欢而散,她看?着他突然冷下脸,二人之间勉强缓和的关系似乎因为她的话一下又回到冰点。


    不?过她也不?甚明白自己说的话哪里?有错。


    思及此处,她皱了皱眉,眼中浮现出一点疑惑,柏乘没有因为她擅自管他未婚妻的私事而生气,他也没有责备些什么?,而是带着种莫名的情绪突然问了她一些问题。


    然后她回答完问题,柏乘就生气了。


    抬眼看?她有些凝重?的神情,阿羽仍旧觉得不?好?意思。


    “可还是我?们的疏忽,我?们不?该直接把李医师带在车上去了驿馆,害得将军连审问都来不?及就露馅了。”


    她话忽然一停,再度问道:“将军,这件事真的就到此为止了么?,您不?再”


    不?再管管,或是询问些什么?了么??


    话还没说完,顷刻间就被吴清荷打断。


    “柏乘说过不?需要我?管,正好?我?现在差事多,也没时间管他。”


    吴清荷神色平静,但她周身的气压让阿羽觉得喘不?过气,她只?得赶紧在吴清荷面前低头。


    “是下官知道了。”


    公务汇报结束,就如同打完一场很艰辛的仗,阿羽松口气走出房门,看?见阿羽站在门外等着,她大约也觉得很疑惑,忍不?住嘀咕几声。


    “将军和那个柏公子?到底什么?关系,我?昨日见他和将军说话的态度,还是差得离谱,但怎么?好?像几次三番在将军边上瞧见他了。”


    房门关得牢牢的,走远几步,确定?将军该是听不?见,阿羽这才瞥一眼不?甚开窍的妹妹:“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将军和那柏公子?,从前是对?恋人么?。”


    “恋人?”


    阿悦的头脑有些凌乱。


    “对?,就是恋人,只?不?过,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关系突然就僵成这个样子?。”


    知道那一直对?将军都神情冷漠的柏乘,和吴清荷竟然是恋人,阿悦实在有些无?法想象,从前关系好?时,这两人是如何相处的,这柏公子?看?着待人冷冰冰,将军为何会与他这样的人在一起?


    感情也真是复杂的东西,阿悦想不?通,摇摇头喃喃道:“闹僵了就是不?爱了呗。”


    这个倒是很难说。


    阿羽思索会摇摇头:“我?看?未必。”


    京城的年,过得极为隆重?,处处张灯结彩,白雪与红色的灯笼相交映,有一种很喜庆的美感,有战事时,家人不?得团聚,如今团聚在一起,就是处处欢声笑语。


    城内真的按圣上旨意,扎了个巨大的灯棚,皇宫内率先挑出几盏格外好?看?精致的灯笼挂在最上头,灯火映过制作精良的薄纸散出一种琉璃才会有的光,百姓们则争相在底下的柱子?上挂着自己扎好?的灯笼,图个喜庆吉利,也期望新的一年,朝廷依旧庇佑她们。


    傍晚的时候,灯会便悄然开始了,吴清荷坐在城楼之上,灯会与远处的楼阁都可望得一清二楚,有她在这亲自坐镇,喜欢她的百姓纷纷赶来看?,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和她打声招呼。


    “瞧我?的莲花灯,这是荷花,清荷清荷,是吴将军呢。”


    “你?这孩子?,不?可随意喊将军的名讳。”


    “将军是最好?的,她保护我?们,不?会在意这些。”


    “娘,将军刚刚同我?笑了,她可真漂亮,我?长大了也要同她一样!”


    挂在灯棚上的灯笼越来越多,吴清荷一向是亲力亲为的,便领着副将们下去查看?,确认没有损坏的灯笼坠落下来引发起火,百姓们带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挂在这,看?得人眼花缭乱。


    “将军,您喜欢荷花灯么?,我?们把我?们的灯送给您吧,祝您明年也平安顺遂!”


    有人认出她,热情地上前,有一个人上前,其余的人便也争相赶上,吴清荷收不?来那么?多,便一盏也没收,待她检查完一圈,便有士兵抬了几箱东西来找她。


    “将军,陛下在皇宫内登高,观这灯会,总觉得近处一片繁华,远些的地方却又清冷了,她思来想去,觉得今日在天?上放烟花会更好?看?,就让宫里?挑了来,让您选着放一些。”


    箱子?里?放着许许多多的竹筒,里?面被塞着各式各样的烟花,一齐出现在吴清荷眼前,


    烟花这个词,触及吴清荷一些很久远的回忆,她在最热闹的灯会里?恍惚了会,安静地低头看?那些装着烟花的箱子?,一眼扫过去,低声问道:“这里?都有什么?样式的烟花。”


    士兵早就做好?被问话的准备,听见便笑了笑,拿起来递给她看?,顺带介绍起来。


    “这种新研制的,放到天?上时像是花朵,这种叫青莲花,这两年最流行,还有这一种这种您肯定?不?喜欢,名字我?不?记得了,只?知道这是很多年前就有的烟花,绽放在天?上时,起初有紫色的烟雾,然后便是奇异的星空,这该是您小时候就研制出的东西,早已不?兴这玩意,您应该也看?腻了。”


    “这最后一种,我?确实还真的见过。”


    听到士兵的描述,吴清荷歪头看?着那竹筒,捻起一个放在手里?看?了看?。


    紫色的烟雾,奇异的星空这样的烟花,吴清荷很多年前确实看?过,在一个人的生辰日那天?,在他办的第一个生辰宴,那是她送给柏乘的礼物。


    想不?到现在还能看?见这种东西。


    士兵跟着她的话点点头,又发觉她其实还没做出选择,斟酌片刻,她才缓声问吴清荷。


    “将军,那今夜该选哪一种放?”


    ——


    “这些是近几日的账本,公子?,请您过目。”


    账房管事的情绪稍有些低落,交账本时神色尴尬,嘴里?跟着解释起来。


    “咱们南边的生意,近日也连续出现了亏损,从前将至年关时,一向是我?们生意最好?的时候。”


    “还有这几处香料铺子?当然也有我?们的对?家从中捣乱,想趁着这一回搅乱我?们的步子?,企图让咱们元气大伤。”


    屋里?熏上了药材,让人觉得闷闷的,柏乘的病情最糟糕时,他才会点燃的东西,可香炉这几日一直是烟雾缭绕,这种味道只?怕到年后都会弥漫在房间里?。


    柏府的年过得很清冷,即使是入夜阖家团聚的时候,柏乘也并没有时间休息,而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随意披件衣裳,听一众账房里?的管事汇报近日的情况。


    “不?急,等到年后,胡人与我?们的议和彻底谈完,这样的情况会逐渐改变,我?会让它们都有盈利的,我?既是接下这桩生意,就会有自己的规划。”


    柏乘看?过账本,分外平静,所有管事面面相觑,随后有人提道:“倒也不?是不?相信您,只?是,公子?,这些事都太耗费精力了,您的身体”


    “吃得消,多谢关心。”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听了一晚上的坏消息,柏乘的面上也并没有浮现过一点点的后悔,让众管事们感到疑惑,心想这事是不?是真的会在来日有很大盈利。


    到底是什么?样的盈利,可以让公子?这么?拼命,账房管事们猜不?透,她们认为,这应该是朝廷暗中和公子?谈成的条件了,公子?既是不?多透露,她们也就不?多问。


    送走所有管事后,房间里?便只?剩下柏乘一个人,他坐在账本前发了小会呆,正想自己再将账本对?一遍时,忽而听到有什么?东西升上夜空,接着发出“砰!”的一声。


    “砰!砰!”


    是烟花,今晚有人放烟花了。


    “有点吵。”


    柏乘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睫毛轻颤两下,但他的语气里?不?含半点厌恶,像是对?待调皮闹事的小猫一般。


    好?像有很不?一般,但又熟悉的色彩透过窗户纸映在屋里?,柏乘迟疑片刻,放下手里?的账本,起身推开窗。


    窗外,下人也正抬头驻足,仰望头顶的一片烂漫,有东西飞上天?空,迸发出一股紫色的烟雾,旋即是漫天?的星辰,这样的烟花不?止一朵,有很多很多,一朵朵飞上天?空后,漫天?都是奇异的色彩。


    “哎呀,真是漂亮,外头这么?热闹呐。”


    廊前负责守夜的下人夸赞一句,回头看?见公子?趴在窗前,抬头注视着夜空,即使烟花消散开后,也久久不?能回神。


    “公子?,您怎么?了,开窗风大,您多穿件衣裳。”


    下人赶紧上前提醒他,柏乘很久后才听见别?人说话,他逐渐回过神,转头多问一句:“那边为什么?会那么?热闹。”


    “您这几日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不?知道城里?在办灯会呢,那边有好?大一个灯棚,大家若带了自己喜欢的灯笼,也可扎在那柱子?上。”


    原来只?是灯会,不?是什么?烟火会他不?会扎灯笼,去了也很没有意思。


    但他不?吱声,下人以为他是对?这事感兴趣,于是为难地劝他:“公子?,还是别?去比较好?,外面风大,天?冷,而且好?像这个灯会,有吴清荷在管”


    柏乘眸子?微动,什么?也没说,默默关上了窗户。


    下人看?他关了窗户,像是没打算出门,便稍稍安心些,坐下来边哼小曲,边酝酿点睡意。


    房里?只?有苦涩的药味,柏乘抵在窗前垂着头,神情落寞地回忆着上次吴清荷与他讲的话。


    “重?新找个喜欢的人你?真是越来越会讲话了”


    他默默地滑坐在地上,眼睛眨了眨,小声自言自语,如同瓷娃娃也被画上悲伤的神情。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情是没有答案的,柏乘也没有犹豫很久,悄悄搬来凳子?,借着凳子?将挂在房梁上的灯笼拿下来,这是拿来照明用?的,做成亭台楼阁造型,四?面都是空白的纸。


    很简单的灯笼,柏乘看?了会,提笔落在那空白的纸上,描描画画许久。


    一刻钟后,门轻轻开了个小缝,身着墨蓝色披风的柏乘提着盏包裹好?的灯笼走出门外,廊下守夜的人早已开始打鼾,什么?都察觉不?到。


    他像幽径里?开出的花,悄声走过回廊,正要出院子?时,忽而被人喊住。


    “公子?,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河叔冷不?丁开口,柏乘脚步顿住,回眸看?他一下:“去散步,这两日没出过门,有些闷。”


    “您手里?的灯笼”


    “照明用?的,我?怕天?太黑,会摔着。”


    柏乘对?答如流,可是河叔心里?未曾有一点点放心。


    “您已经好?几日未把脉了,李医师这些时日忙,今晚难得有空,上门帮您诊脉,您还是明日再出去散步为好?。”


    “告诉医师今日不?必来,我?觉得一切都挺好?的。”柏乘仍然坚持着朝前走,河叔眯眼看?了会,面色逐渐沉下来。


    “您不?会是想去灯会见吴清荷吧,您不?要好?了伤疤便忘了痛。”


    柏乘有些复杂地抿唇笑了下,转头盈盈看?河叔,还是选择撒谎撒到底。


    “我?不?会的,您放心好?了。”


    第四十六章


    “借过借过, 莫要挡道了!”


    “让一让,我还没将灯笼挂上去呢!”


    朝廷取消了今夜的宵禁,于是夜色渐浓, 但灯会依旧人山人海, 头顶上的灯棚瞧不见一丝多余的缝隙, 全是各种各样?的灯笼, 吴清荷行?走其间,听着阿悦从人群的缝隙中过,不停地摇头感叹:“好挤,怎么人这样?多!”


    “难得有这样盛大的灯会, 自是要玩个尽兴,况且,今日有将军在这,不少人都想来见见呢, 尤其是许多公子们你看看?周围,多少公子都想上来搭话”


    今天太开心,阿羽也一改平日严谨的模样?开始碎碎念,因为看?过了漂亮的烟火,吴清荷的心情好不少, 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耐心听副将们说话,在适当地时候打断了下:“别聊那么久,这是公务, 去四处看?看?,帮别人挂挂灯笼, 也算找点事做。”


    用来挂灯笼的柱子有些高, 有些人够不着,将灯挂上去时就很艰难, 周围看?守的士兵们虽是也在帮忙,可百姓实在来得太多,总缺帮手,吴清荷既下了命令,二人道一声遵命,便分开走至两边。


    “老爷子,我来帮你?挂。”


    “这位公子,灯笼交由我来挂即可。”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甚至还有不少吴清荷熟识的官员,身着常服混在其间挂灯笼,其乐融融的氛围让大家感受不到冬日里?的一丝凉意。


    “姐姐,我挂不上去这个灯笼。”


    背后传来个小女孩的声音,吴清荷下意识回头,看?见面前有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正举着盏被?做成小亭子模样?的灯笼,她个子太矮,纵使是努力踮起脚,也没法将灯笼挂到柱子上去。


    环顾四周,发觉这小丫头是形单影只,吴清荷双手背在身后,弯腰看?她,说话时的语气只像个大孩子。


    “你?爹你?娘呢,怎么这里?只有你?一人。”


    “我家住附近的,我家放我出?来玩。”小孩吸一吸鼻子,指一指手里?的灯笼:“姐姐,能把它挂上去吗?”


    “能,你?想挂哪。”吴清荷伸手接过那盏灯笼,以平常的语气问话,说话间漫不经心地将灯笼举起,瞥了一眼。


    那盏灯笼虽用的材质很好,但造型并不出?众,只是灯笼的四面被?画了画,黑色的墨在白色的灯笼纸上勾勒出?一个女子骑马的模样?,那女子身穿黑色盔甲,头发束起,手里?拿着弓箭,她骑着的马非常高大,还有点胖胖的,鬃毛飘逸。


    吴清荷愣了下,抬手轻轻将灯笼转到另一面,发觉仍旧是这幅图,只是女子的动作有细小的差异,箭在弦上,下一面,她射出?了那支箭,再下一面,她勒马停下,箭正中靶心。


    四面像是一幅动图,栩栩如生,画这些画的人必是目不转睛地观察了无?数次,才可以把画中的女子画得生动活泼,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画里?的人非常像她,无?论是神韵还是拉弓射箭时的动作。


    简单灵动的画风让她觉得很熟悉,从?前是有一个人好像喜欢画她,偷偷背着她画


    “姐姐,姐姐?”


    那小丫头多喊了几声,吴清荷眉心微动,垂眸看?她:“你?这盏灯,是哪里?来的?”


    “家里?大人画的”小丫头摸了下鼻子,眨眨眼回应她。


    是她想得太多,吴清荷失笑,柏乘应该早就不画了,再者三年未见,哪里?还能把她的细微动作记得那么仔细。


    不过,吴清荷抿唇想了会,还是直接开口问:“我买你?这盏灯好不好,我再送你?盏更别致的,另外多给你?一两银子,让你?拿去买果脯吃。”


    听到她要买下这盏灯,还出?了一两银子这样?高的价格,小女孩眼珠子一转,似乎有什么想法,但嘴上却不说,只点点头便伸出?手来,吴清荷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荷包,取出?银子递到她手上。


    小银子到手,女孩把钱塞到自己的袖子里?,又?踮脚去够吴清荷手里?的灯笼:“姐姐,我在上头放了个东西,你?把灯笼给我一下,我把它取下来。”


    吴清荷狐疑地打量眼灯笼,也没见上头有什么多余的物品,可手却是松开了,可突然“嗖!”地一声,小姑娘抢过那个灯笼,转身撒腿就跑,边钻进人群里?,边紧张地回头看?一眼吴清荷。


    啧,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然在今日被?小孩给骗了。


    站在原地呆一瞬,吴清荷没想过唤官兵帮她要回东西,而是径直迈开步子,朝小女孩跑去。


    “站住,把灯笼给我!”


    人群变成虚影,吴清荷感觉有风拂面而来,小女孩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可是她怎么可能跑得过吴清荷,只不过转个弯的功夫,吴清荷便成功伸手,抓住小女孩的肩膀,使力将她固定在原地。


    “跑什么,不许骗人,灯笼拿来。”


    吴清荷呼出?几口气,毫不客气地朝小孩伸手,小丫头轻哼一声,把灯笼往她手里?一塞,一溜烟就又?没了影。


    转了个弯,是条小河,离灯会有些远,光线也更暗一些,喧嚣在耳后,吴清荷将额前的碎发别至脑后,谁知?转身便对上双明亮沉静如天边月的眸子,让她心中划过丝意外。


    上一次的相见,结束得并不愉快,她以为短期内,她与柏乘间不会有见面的可能。


    柏乘安静地坐在处石凳上,穿着件墨蓝色的披风御寒,缓缓眨了下眼,对她道一句:“我看?见你?和小孩抢东西。”


    “我没有,她收了我的钱就跑,我不过是从?她那把东西讨回来罢了。”


    吴清荷说得理?直气壮,很是孩子气,柏乘默默低下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眸中浮现?出?一点温柔。


    “不过,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吴清荷双手放在背后,指间提着那盏灯笼,没打算和柏乘继续谈自己刚刚经历的事。


    “听闻这里?有灯棚,想出?来散步,怎么将军不允许我看?灯会么。”柏乘抬头注视着她,声音很轻,不像是要说什么呛吴清荷的话。


    “我没有不允许,但是你?一个人小心些,灯会里?人很多,有些拥挤。”


    吴清荷尽量让自己的叮嘱都在“不多管他的事”的范围以内,她说完话,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他面前站太久,便缓缓转身。


    见她这么快便要走了,柏乘眼眸微动,很艰难地蹙眉,以试探的口吻问她:“你?想不想”


    想不想今晚和我一起散步,看?看?灯会。


    “将军!将军!”


    远处跑来的人影打断了柏乘的话,他稍微有些失落,吴清荷没有听懂他的话,疑惑地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有点累,再坐一会便打算归家了,你?的副将在喊你?,你?去忙吧。”


    柏乘摇摇头,侧身坐好,望着河里?散碎的月光,没再说话,吴清荷深深地望他一眼,便回身朝副将们去。


    “什么事喊得这么急。”


    “士兵们说看?到您朝这跑了,都找您呢,有个灯笼特漂亮,就想让您看?见。”


    柏乘一个人坐在原地,看?吴清荷走远了,忽然又?站起,悄悄跟了上去,他未走几步,先前那个小丫头忽然又?钻出?来,拉拉他的衣袖。


    “大哥哥,咱们可说好了,若是那个姐姐只把灯笼挂在棚上,你?给我一两银子,若是她把灯笼自己拿去收了,你?给我五两,还要再请我吃好吃的!”


    对,这是先前约定好的,柏乘睫毛轻颤两下,将五两银子塞给小孩,旋即拿出?个小玉牌递给她:“拿着这个,和你?的家人去水云间那家酒楼吃饭吧,吃多少都算我请客。”


    “吃多少都行??哥哥你?是那家酒楼的老板么,那里?的菜都很贵的。”


    小孩将信将疑地收过玉牌,柏乘扬起嘴角点了点头,算是回答,等她拿着玉牌跑开,他便立即转身,远远地跟着吴清荷的背影朝灯会走。


    “将军,看?,这叫官人灯,专门做成和人模样?的灯笼,里?头也有长得像你?的,这真是稀奇,您快看?呐。”


    阿悦拉她来看?的,是些新样?式的灯笼,做工精巧,吴清荷一眼扫过去后,心中还是觉得自己手里?的这盏好看?,抬起手将那盏四面都有“她”的画的灯笼举在面前,很小心地拨动,看?着画里?的她拉弓射箭,动作反复,摆着摆着,便忍不住翘起嘴角。


    “将军,你?看?,那边的灯笼将军,你?倒是看?呐。”


    见她压根没理?睬自己,阿悦不满地嘟囔一声,但吴清荷没什么心思赏别的灯笼,只觉得手里?这盏好玩也好看?,便摆摆手道:“自己看?吧,我一边玩去了。”


    她脸上挂着一点笑,聚精会神地看?着那盏灯笼,和年少时一摸一样?,只对有趣的事物感兴趣,柏乘隔着数道人影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小声地道一句:“好幼稚的将军。”


    可这样?幼稚的将军,他一看?见便会忍不住扬起嘴角,眼里?的宠溺与温柔比灯会的光芒还灿烂。


    “就是这个人给你?的玉牌?”


    身侧传来个男子很不客气的声音,柏乘微不可察地皱眉,转眸看?见个男子拉着放才的小姑娘走近他,那小姑娘没了刚才的活泼,怯怯地点头。


    “爹,就是他。”


    “呸!他的东西你?也能收?你?看?看?这玉牌上的名字,再想想那水云间,这就是那个柏乘啊!水云间的老板!”


    男子的神情厌恶,柏乘的眸色也逐渐冷下来,直指地看?向来人。


    “你?,就是那个和胡人做生意的,我们家讨厌你?,不需要你?来请我们用饭,你?让我家女儿做了什么事,干什么给她这么多银子,说,你?是不是逼着她做坏事了!”


    直白的恶意汹涌而来,灯会上的人一齐望过来,柏乘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破坏这里?的氛围,便不多反驳,沉默着朝远处走,只为到没人的地方去处理?这件事,可是这男人提前做过准备,不知?从?哪拿了小石子来。


    “砰!”


    “别砸人,别砸人,有话好好说!”


    “将军,那边有人吵起来了。”


    看?守的士兵低声传话,吴清荷迅速回神,先将手里?好玩的灯笼交由阿羽保管,而后快步朝人群中去。


    “和胡族做生意,这是大坏事!”


    “这是朝廷的意思呀”


    “我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获利的可是他!”


    嚷嚷声一阵阵的,吴清荷走过人群,看?见熟悉的身影站在正中央,一只手捂着手背,白皙的肌肤上正流着血,对面的男人一直喋喋不休,吵得吴清荷心中隐隐作痛。


    柏乘垂头皱眉听着,低声提醒骂他的人:“有什么不满,可以到没人的地方解决,这里?是灯会,不要在这闹事。”


    “我就吵,就是要让你?这种奸商丢脸!”


    “这是我办的灯会,你?到底是想让谁丢脸。”


    熟悉的声音,柏乘用氤氲着水汽的眼眸望过去,看?着身形高挑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吴清荷语气颇冷,走近了便直接将柏乘护在身后,再一次看?向对面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你?再这么吵,想让谁丢脸。”


    “这是吴将军”


    “天呐,惊动吴将军了”


    众人议论纷纷,对面的男人脸色一变,带着点心虚道:“将军您别护着他呀,他可是与胡人做生意的”


    “是我出?面,让他和胡人做生意的。”


    吴清荷迅速地回答,话语掷地有声,“他原是不答应的,是我劝服了他,胡人想与我们和平共处,做生意是其中的条件,他为此才点头同意的,你?若还有不满,大可朝我来。”


    她在保护他柏乘垂头,觉得眼眸酸涩地快要掉眼泪,矛盾的情绪互相交织时,对她的爱就渐渐占了上风。


    这话一出?,大家探讨得更为热烈,闹事的男子气势一短再短,最后弱弱地说:“那那别的不提,他给我家闺女塞了好多钱,他没准是仗着孩子不懂,让孩子去做坏事了,我责问他一下,还不行?嘛”


    给小孩塞钱?这是什么事,吴清荷垂头看?过去,发现?竟是之?前那个卖灯笼给她的小女孩。


    好不对劲吴清荷扬了下眉峰,问那孩子道:“这个公子给你?塞钱,是让你?去做什么的。”


    小女孩大气不敢出?,像是不知?该不该回答,看?看?自己爹,又?看?看?柏乘,而后才道:“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


    “要我在姐姐你?面前演一下戏,再把灯笼给你?,然后”


    “把你?骗到他那里?去。”


    第四十七章


    把她骗到他那里去小丫头?说话时?神情?懵懂, 但她话毕,周遭一片沉默。


    吴清荷眸子一动,下意识转头望向身后, 但柏乘却垂头?看地, 无数的灯笼光落在?他脸上, 只?在?眼角眉梢留下抹淡淡的影子, 他没和?她对视,却也不反驳这小丫头说出的童言稚语。


    争吵而带来的紧张氛围不知何时就夹杂点暧昧的意思,副将们?瞧出势头?不对,几乎就要牵扯到吴清荷的私事了, 便赶忙对周围人群吆喝起来:“都散开?!去看灯会!”


    周围的人开始不情不愿地移动,像虚影略过?,小丫头?的爹也是心虚到不行,抱着小姑娘就匆匆离开?, 吴清荷抓牢了手中的灯笼站在?原地,而柏乘只?是抬眸淡淡地看她一眼,就欲转身离开?。


    “你要干什么去。”


    吴清荷这一回没让他自己走,而是立即拉住柏乘的袖子,柏乘如同朵轻飘飘的花, 很?容易就被她捏在?手里?。


    “我有点累,想回家。”柏乘眼中流露出些疲惫,但吴清荷拉住了他, 他便也不推开?,侧头?轻声和?她解释, 似是默认了下来, 便全然不打算再和?她提起刚刚的事情?。


    “可以,不过?”吴清荷话语渐停, 垂眼看着他手背上的伤,殷红的血还在?往外流,是那小姑娘的爹用石头?砸他时?落下的伤。


    “不过?得先包扎下你的伤口。”


    她手上用点力,柏乘身形晃了下,连挣扎推脱的动作都没做,就默不作声地被她拉到近处。


    “阿悦,去拿些药酒来,还有干净的纱布。”


    吴清荷不经意地一瞥,看见?阿悦一直在?那发呆,盯着二人眼睛都未眨一下,便也顺势吩咐她去做点事,阿悦这才回神,慌忙点点头?跑远。


    街上没有太多可坐的地方,吴清荷环顾四周,找到处石阶就拉着柏乘在?那里?坐下,街上人头?攒动,时?不时?朝这里?看一眼,但吴清荷旁若无睹,只?顾着低头?看他手背的伤。


    “痛吗?”


    她带着关心问?一句,柏乘忽而有些反应迟钝,半晌后才摇摇头?。


    阿悦正巧拿着药酒和?纱布气喘吁吁地奔回来,吴清荷接过?药酒后就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倒在?他手背上,她感觉柏乘整个人忽然一僵,便俯身在?他伤口处轻轻吹两口气,缓解药酒落在?他肌肤上时?的刺痛。


    柏乘眸子微动,眼底的雾气变得湿润,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看着正顾着给他包扎的吴清荷,低声道:“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吴清荷就将一截纱布绕过?他的手背。


    “那盏灯笼,是你画的吗。”


    她脑中想的事太多,只?能从最简单的和?他聊起。


    安静片刻,柏乘嘴角露出一点苦涩的弧度:“对,是我画的你喜欢吗。”


    他的语调带着从前才会有的温柔,凑近看她时?的眼神像是受了伤但还在?包容一切的小鹿,清澈而哀伤,直面他的眼眸,只?会觉得无措而心酸。


    吴清荷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点了点头?,小声告诉他:“喜欢。”


    为?什么还要画这样的灯笼呢,为?什么会让小孩子骗她,把她骗到他身边换句话说,他难道还


    思绪万千,但她包扎伤口的动作没有停,一丝殷红的颜色浸上雪白的纱布,吴清荷看见?那一点点突兀的颜色,便先把自己的问?题放一边,和?他道歉。


    “对不起,你为?朝廷做事,结果却受委屈了,这件事我今晚就会禀报陛下,让朝廷尽早做控制。”


    “你不用道歉它?会留疤吗。”柏乘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随意地问?了下。


    吴清荷只?管埋头?将纱布固定好,顺带凭借自己的经验道:“伤口不算太深,每天涂些药膏的话,应该是不会留疤的”


    她的手指在?包扎时?不经意间触到了他的手腕内侧,原本细腻的肌肤上现在?摸起来有凹凸不平的疤痕,一碰到就让她整个人呼吸一滞。


    这道伤,她归京后已经无意识地看见?过?几次了,如今真正摸到,才让吴清荷艰难地去想象,这道伤当初应该是怎样触目惊心的画面。


    柏乘原本是歪着头?看自己裹满纱布的手,察觉到吴清荷摸到他的手腕,他没有很?抵触,只?是耐心地让她摸,随后徐徐问?道:“现在?我的手,看起来很?丑吗。”


    “我没有这么说,你一直都很?好看,但是这道伤”吴清荷小心地握住他纤细的手腕,翻过?来看了看他的伤疤,这样的疤痕是没有办法消掉的,曾有很?尖锐的东西划开?过?这里?,划出非常深的口子。


    “已经不痛了,只?是不好看而已,我不想和?你多说它?是怎么来的所以你也不要问?。”


    多提起,就会让人想到不好的回忆,柏乘不喜欢那段回忆,自行把这个话题止住,他不愿提的东西,吴清荷自然也不会硬要他说下去,点了点头?,将包扎好的手缓缓放回他膝上。


    “柏乘,你今天做这些事,说这些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


    她很?想说,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还在?意我,但吴清荷刚说到这,突然又?想起柏乘是已经和?别人订婚的,他很?喜欢那个医师,虽然后来这个医师背叛了他,还是被她抓住的


    吴清荷沉默下来,一时?有些拿不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有未婚妻,而后今天他又?给自己送了他亲手画的灯笼,让小孩子来把她骗到他面前去。


    真是乱如麻线理不清,难道真相是他结束了上一段婚约,离开?了那个他喜欢却又?背叛他的未婚妻,跑来和?她叙旧吗。


    柏乘缓缓转头?看她,平静地等她把话说完,见?她停顿的时?间有些久,就催促她道:“你继续说,我在?听。”


    不知道自己一旦问?出口,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好像这个问?题比满山头?的胡族还要难对付,吴清荷移开?视线,思考半晌没得出个结论来,她打算先说些别的,还没转过?头?,熟悉的药香味就萦绕在?她身侧。


    呼吸声就在?耳边,吴清荷眼中划过?丝难以置信,没有转头?就发觉一双手绕在?她的脖颈上,将她牢牢搂住。


    “你怎么不继续说了,我还什么都没回答。”


    他平静而没有波澜的声音传来,吴清荷只?要稍微侧一点身,就看见?柏乘直勾勾地望着她,脸庞近到吴清荷可以看清他幽深而漂亮的眼眸。


    “吴清荷,我今天很?累,你别让我现在?等太久,没准我等得睡着了,一觉醒来改变主?意,你就什么都问?不到了。”


    如果今日那个小姑娘的家人没有拦住他,那大概他也只?会默默跟一路,但既是在?她面前都暴露了,那柏乘没什么办法再隐瞒,他也不太想瞒了。


    吴清荷将心中那一团有关他的未婚妻的线挥到一边,只?问?了一个问?题:“你现在?对我,到底有什么样的感情?。”


    不是刚刚那个问?题了,这个问?得倒是更深一些,柏乘听完倏尔扬了下嘴角:“当然是恨啊,非常恨你,不过?”


    周围的喧嚣在?此刻都不甚重要,吴清荷看着柏乘逐渐靠近,然后他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在?清醒的状态下依然吻上她的唇畔,很?温柔地贴住。


    温暖而湿润,吴清荷几乎将要沉浸在?他的情?绪里?时?,远处陡然出现一个四处寻找着些什么的身影,紧接着那个身影呼喊一句:“柏公子!”


    柏乘几乎要听不见?了,他是溺水好不容易得以浮出水面喘息的人,吴清荷却回过?神,捧住他的脸抽离开?来,很?是复杂地看着来人。


    是李医师出现了。


    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柏乘盯着吴清荷发了小会呆,随即迟钝地转身看了看,李医师正脚步匆匆地奔过?来,她一到近处,看见?柏公子原是在?亲吴将军,忽然也觉得有些尴尬。


    但时?间紧迫,她还是直接道:“柏公子,河叔说您散步太久,已经命府里?的下人出来找您了!”


    “他猜您会在?灯会这,大家就直奔这里?呢,我按时?上门来给您把脉的,也就跟着一起出来找了,趁着大家伙还没找着您,您快和?我回去吧,可千万不能惊动主?君!”


    她还在?柏乘身边,从说出的字句和?语气来看,二人间的关系根本就没受任何影响。


    那刚刚吴清荷和?他发生的算是什么呢。


    吴清荷扫一眼李医师,又?看了看柏乘,听到李医师说要带他回去,便离开?柏乘的怀抱自己站起身,有些不解地问?道:“她明明背叛你了,你还留她在?身边?”


    柏乘皱了下眉,对她摇了摇头?,他的疲惫当真不是假的,是一直很?累,呼吸的困难自他往灯会走时?就开?始愈来愈重,直到现在?他发现自己连起身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好糟糕,早知道这样,下午就不忙生意上的事了,那会他应该去把脉,然后休息喝药,养精蓄锐。


    不然哪有那么多力气对付这个任性还喜欢乱说话的混蛋。


    吴清荷看着是面色平静,心里?却是一会有怒气一会又?没有,她不甚清楚柏乘连婚约都没有取消就来找她是什么意思,但又?觉得自己现在?不够格生他的气,最后只?能面无表情?地对李医师道:“快点带他回去吧,他需要休息了。”


    话毕,李医师似乎察觉到她还在?误会,惊得眼睛都变大了,吴清荷迅速转身,还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李医师的惊呼。


    “公子,你”


    急促的呼吸声和?踉跄的脚步,紧接着是一个人在?背后猛地抱住她,委屈中夹杂着怒气。


    “我根本就没有婚约,除了从前和?你的婚约之外,我什么都没有。”


    有一根绷紧的弦“啪嗒”在?吴清荷的脑子里?断掉,繁华热闹的灯火会瞬时?变成一个世外最寂静的角落,只?有她和?柏乘,其余都是一片空白。


    “你还要生我的气,说什么别人背叛我了,我还留着她怎么,你是记不起来么,你抛弃我了,你比所有人都过?分,可今天我还是想方设法地出来找你,和?你多见?几面。”


    委屈的太过?,就有晶莹的泪滑落下来,滴在?吴清荷的肩上。


    “你怎么能都当作看不见?呢”


    第四十八章


    当然?都看见?了, 只?是根本没有往这一面想过而已。


    吴清荷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酸涩起来,她皱了皱眉努力忍住这种感觉,想要开口, 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能慢慢转过身, 对上柏乘一双泛红的眼眸。


    看见?她面向自己, 柏乘有气无力地笑了下,凑近她认真问:“你说,我现?在爱的?是谁。”


    “还是我。”


    她终于以肯定的?语气?回答了这个?问题,眼眸中是如潮水般袭来的?愧疚, 吴清荷伸出?手扶住柏乘瘦削的?肩,想要再和?他道歉,但这简单的?几句话,已经是柏乘强撑着得?来的?东西, 听到她的?答案,柏乘闭上?双眸,倦容满面却又安心地往她怀中一靠。


    “柏乘柏乘。”吴清荷瞬间反应过来,将他牢牢搂住,柏乘没说话, 很满足地轻叹口气?后便?整个?人失去重心,面容恬静,似乎就打算在她身边昏睡过去。


    “吁——”一声马鸣, 方才不见?踪影的?李医师驾着辆柏府的?马车出?现?,随后赶紧指挥道。


    “快, 将军, 劳烦您把公?子抱到马车上?,他的?病情需控制一下。”


    也并不需要李医师指挥太多, 吴清荷就立即小心搂住他的?腰,将他抱了上?去。


    车帘内一股浓重的?药材香,吴清荷刚一进来就被呛得?忍不住咳了下,车内烛火摇晃,小桌上?放着一排闪着点寒光的?银针,李医师动?作熟悉挑出?几根来,拉开柏乘的?衣袖,扎在他手腕侧不同的?地方。


    “您也知道的?,公?子的?身体原先底子就不大好,诊脉便?知,是从胎里就带出?来的?病,而后养了许多年,勉强与正常人差不多,只?是谁能料到,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这些是太傅大人与我解释过的?,我听完是唏嘘不已,公?子撑了这么些年,也真不容易。”


    吴清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柏乘,见?他的?呼吸声渐渐没那么重,而后缓缓地颤了颤睫毛,像是将有苏醒的?迹象,才放下心来,分出?神回应医师。


    “但那是三年前发生的?事了,我远在边塞,之前一直以为他虽是生我的?气?,可身体应该会逐渐转好,至少会恢复到和?以前一样。”


    “您不在,这恐怕不行,太傅是我家的?恩人,涉及家事,我因此不能向您透露太多,但有几件事是毋庸置疑的?,我与公?子是假婚约,以及公?子心里只?有您,旁的?那么多人,他只?想在您身边,药可挽回他的?性命,但心病难医,公?子的?身体状况还一直停留在三年前,您离开他的?时候。”


    从前开朗而又笑容明媚的?人,如今是外表漂亮,内里破碎不堪,吴清荷沉默着听李医师的?解释,最后点点头。


    “我懂了,多谢还有,之前因为误会,我对您做了些过分的?事,实在对不起。”


    吴清荷垂下头,十分认真地同李医师道歉,医师露出?点惊讶的?神情,大约是没想到万人敬仰的?将军会一点架子也没有,愣怔了下,她旋即又温和?地一笑,颔首道:“没事,都过去了,将军不必在意?。”


    灯会依然?喧嚣,吴清荷想要亲眼看着柏乘醒过来,但是李医师算着时间,带着些担忧道:“将军,您先回去吧,柏府的?下人也在寻公?子呢,他们找不着人,很快会回到马车附近,要是看见?您,定会告知太傅,在太傅大人还不支持您与公?子在一起前,您先避着些比较好,否则下回见?面都是难题。”


    医师说的?不无?道理,吴清荷抬起头看她,又以担忧的?神情扫一眼脸色苍白的?柏乘,李医师瞬间懂了她的?意?思,立即道:“放心,公?子很快会醒的?,醒后歇息一晚,这几日不再那么忙碌,也就没事了,我会告知太傅,以公?子病情不稳定的?由头让他明日再来医馆诊脉,您可以在那见?公?子。”


    “好,多谢您,今后除去太傅大人给您的?报酬,我会单独再给一份。”


    吴清荷拉开车帘的?一角,动?作敏捷地跳下马车,李医师赶紧在她身后道:“客气?客气?,将军不用这么见?外对了,将军”


    她又记起什么,喊了下吴清荷,吴清荷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我不知你们从前发生了何事,但今后您千万要记得?常来看柏公?子,多分他些关?心呐,否则他可就真要变成朵冬日里的?花,凋零枯萎掉了。”


    “吁——”马车又逐渐驶出?路的?这一头,留下飞扬起的?尘土,只?留下吴清荷缓步往回走,手里带着那盏柏乘给她画的?灯笼。


    路上?有士兵向她行礼,吴清荷虽是神色如常,可却慢了半拍才有所察觉,灯会进入了尾声,有些灯笼被寒风吹灭了,路上?忽明忽暗的?,吴清荷走到城墙下,听到有人在身后呼喊她。


    “将军,您和?柏公?子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阿羽和?阿悦很有默契,一直在城墙底下,隔得?远远的?等着吴清荷,见?她提着灯笼独自回来,心中都很忐忑。


    “处理好了,阿羽,明日我可有公?务,替我空出?来,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医馆。”


    她声音平静,可一听到是要去医馆,阿羽阿悦心中立即明白过来,都替将军松口气?。


    “好啊好啊,太好了,过年过节的?,好歹让将军有件舒心事。”


    阿悦小声感叹,但阿羽却没立即回答,迟疑片刻道:“将军,明日您没有公?务在身,只?不过有件私事您可能还得?处理完,才可以去医馆。”


    吴清荷眉峰一扬,回忆了会问道:“是张姨和?琴姐那边的?吗?”


    阿羽摇摇头:“不是,和?宫里有点关?系。”


    灯会结束后的?夜一片浓郁的?黑,街头巷尾的?烛火熄灭大半,但是吴府门口却是停了数辆自宫里来的?马车,自从母亲吴相隐退离京,在外修养之后,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出?现?,府里的?大门被敞开,一阵光亮自院里传出?,映得?一小半边天都是亮堂堂的?。


    有数位宫人们正站在院内驻足等她,吴清荷下车踏入门内,为首的?一位宫人就笑起来,忙不迭过去与她行礼。


    “参见?吴将军,将军您主?持灯会一事,实在辛苦了。”


    “这是我职责所在,并不辛苦,敢问您这是”吴清荷边说话,边歪过头看一眼,只?见?院子里有一大片荷花灯,就好像把灯会的?某个?角落割开,移到了她的?院子里。


    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一眼那些灯笼,含笑道:“这些并不是我们带来的?,您忙于公?务,该有所不知,就在您出?现?在城墙上?的?这短短几个?时辰,好几位公?子都对您动?了心思,听闻百姓会带荷花灯与您看,就争相给您府里送荷花灯,这事,陛下和?凤君都有所耳闻了!”


    面前的?宫人笑得?开心,但吴清荷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喜事,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但笑意?不达眼底。


    “所以,您来我这,是要”


    “这事也不复杂,因为送您荷花灯的?公?子里,有凤君的?亲弟弟,还有刘老将军家的?刘公?子,便?引起陛下的?注意?了,陛下关?心您,认为您家业已稳,理应谈婚事了,便?命凤君替您操办,明日把这几位公?子都唤来,给您议亲。”


    毕竟是朝廷重臣,年轻有为还生得?好看,如今自是有不少公?子想和?吴清荷议亲,只?是吴府门前看守的?士兵人高马大,想要说亲的?人连靠近半步都不敢,今日有灯会,几位高官家的?公?子才好借着荷花灯表达一点情意?,得?来个?议亲的?机会。


    此话一出?,阿羽和?阿悦是先尴尬的?,她俩对视一眼,都替将军感到为难。


    不过,吴清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听完便?毫不犹豫地朝着笑呵呵的?宫人行礼:“多谢陛下的?关?心,可我早已有心上?人了,此生是非他不娶,议亲只?会辜负陛下与凤君和?几位公?子的?期待。”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宫人第一次听闻吴清荷竟是有心上?人的?,惊得?一拍脑袋瓜:“呀,竟是这样,陛下很关?心您的?婚事,您中意?的?是哪家公?子呐,不妨告知陛下,她一定会赐婚,给您风风光光得?办一场。”


    赐婚


    柏太傅现?在恐怕并不同意?她与柏乘在一起,若是真有赐婚,太傅定要出?面强烈反对,吴清荷并不想让柏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为人母父,最见?不得?孩子被别人伤害,吴清荷明白现?在的?柏家有多不待见?她,所以她想等,等她把受伤的?柏乘一点点修好,再去谈成亲的?事。


    “陛下的?好意?,我感激不尽,只?是如今我的?心上?人,他家中反对这门婚事,我不想强人所难,只?能再等些时日,时机成熟时,我会去与陛下说明,请陛下赐婚。”


    宫人见?吴清荷态度诚恳,便?也赶忙点点头:“这一切都好说只?不过,这是陛下与凤君亲自办的?事,已经通知几位公?子了,如今临时取消,多少有些让皇家掉面子议亲还是得?如期举行,能请您明日亲自进宫,与凤君和?公?子们明说此事么。”


    虽然?给吴清荷添了点麻烦,但确实是圣上?和?凤君的?一片好心,她得?亲自进宫谢恩,再拒绝议亲。


    阿羽放才说要她明日处理的?私事,竟然?就是这个?


    眸中闪过丝无?奈,吴清荷躬身行礼:“我明白,辛苦您了,我会按照您的?建议,明早就进宫,当面感谢陛下与凤君,再次回绝此事。”


    如今虽是过节期间,在朝廷十八日的?休沐内,但既是进宫,自然?还得?穿朝服,吴清荷清晨穿戴规整,出?门上?了马车。


    昨夜的?事情太多,她这一晚睡得?不安稳,眼下有层淡淡的?青灰,车轮骨碌碌向前转动?,离入宫还得?要一刻钟,吴清荷却没选择闭目养神,而是将过几日才需要她处理的?公?务都拿出?来,坐在车上?一一看过。


    “吁——”


    马车突然?停下,吴清荷的?脑袋微微朝前一倾,膝头的?折子散落一地。


    “怎么,是到了么。”


    她平静地问了句,周围护送的?士兵顿了下,旋即告诉她:“回将军的?话,还没到宫门口有辆车把我们拦住了,您稍等,我去驱赶。”


    “喂!什么人在前头,将军出?行,怎敢阻拦!”


    士兵出?声喊话,但对面好像没有回应,吴清荷抬眼看了下车帘,旋即拉开朝外望去。


    “敢问对面是哪一位,我正要往前走,请您行个?方便?,让让路。”


    她带着点疑惑问出?声,周围安静了瞬,熟悉的?声音自对面传来。


    “那我要是不让呢,将军是不是就打算从我身上?踏过去。”


    语气?颇冷,还带着点怒气?,但吴清荷能听出?来,这是柏乘的?声音,她怔了下,示意?周围护送的?士兵不要动?,自己下马车,几步走到对面。


    风吹起了门帘的?一角,吴清荷将车帘掀开,看见?柏乘披一件裘氅,墨发披散下来,脸色并不比昨日要好,眸色幽深地盯着她的?脸。


    “你不该出?门的?,去医馆等我吧,今日我照顾你你早起时喝药了么。”吴清荷有些担心,抬手摸了下柏乘的?脸,柏乘没有避开,沉默着抓住她的?手腕,随后另一只?手抬起,一块手帕赫然?出?现?在他的?手心。


    吴清荷没懂这是什么意?思,垂头看了下,刚要发问,柏乘突然?把那块手帕贴到了吴清荷的?口鼻间。


    “一点点让你睡觉的?药,我从李医师那里拿来的?,不会伤人,只?会让你在我这里安心睡一小会。”


    有点怪的?味道让吴清荷的?困意?瞬间放大了无?数倍,她整个?人往前一倒,柏乘像抱稀世珍宝那样牢牢抱住,下一刻他的?车夫就像得?到过什么命令,迅速一勒缰绳。


    “吁——!”


    马车一下子就朝不知何处的?地方走了,吴清荷觉得?四肢无?力,连挣脱都没法挣脱,温暖而熟悉的?怀抱,淡淡的?药香还有柏乘轻轻的?呼吸声让她安心,但他做的?事又让她费解。


    “对不起,清荷我肯定找不到能控制住你,把你绑起来的?人,我只?能这么干了。”


    柏乘动?作轻柔地摸一摸她脸颊,话语虽是道歉,但是一点歉意?都没有。


    “当街绑架要进宫的?朝廷重臣,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吴清荷皱了下眉,抬眼看他。


    “你错了,我可不是绑架什么朝廷重臣,我找的?是逃婚三年的?未婚妻。”柏乘蹙眉盯着她,带着点破罐子破摔后的?愤怒。


    “我和?你解释完,你今天竟然?还进宫去参加什么议亲,你既然?敢去,我就敢抓你,如果和?你成婚的?人不是我,你这辈子都别想成亲。”


    他是受到太多创伤,此刻一有风吹草动?就反应激烈的?动?物,眼里带着雾气?跟她说狠话,吴清荷听得?心里纳闷,还没解释,柏乘就猛地俯身吻她,吻中带着咬,柔软中带着刺刺的?痛,在他自己抬头呼吸的?空当,皱眉小声抱怨。


    “你真的?好不乖啊”


    第四十九章


    “将?军!将?军!”


    “快点追啊!那辆车里的人把将军抢走了!”


    马车后一阵喧嚣, 打破了大年初一京城大街小巷的美好?氛围,吴清荷很艰难地?抬眼?,大约柏乘是舍不得给她下太多的药, 她还能凭着意志保持清醒。


    纵使身后有人在追, 柏乘也?完全?不在意, 他紧搂着吴清荷, 贴着她的唇给予温柔湿润的吻,他呼吸时的气息轻轻落在吴清荷的脸颊上,让她觉得心里痒痒的。


    他的头发悉数垂落下来,落在吴清荷的肩上, 像某种?藤蔓牢牢圈住她,原来时间带来的不止有恨和思念,还有极其深的执念,她让一个简单漂亮的瓷娃娃生出太多感情了, 她只能自食其果。


    终于?,一个绵长的吻结束,看她还没有完全?睡着,柏乘盯着她低声和她道?:“我只是生病,既没有瞎, 也?没有聋,你要去议亲,我会不知道?么?你是不是真当我完全?不生你的气了, 吴清荷,你还想和谁议亲呢你尽管去议, 谁若是能和你谈成, 我就杀掉谁。”


    吴清荷瞥一眼?他,看他好?像是认真的, 有些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朝他摇头,柏乘微微蹙眉,胸膛不断起伏着,像是愈发生气。


    “你不相信么?,我又不是没为你杀过人,吴清荷,我已经一退再退到这个地?步了,你要是还做让我很痛心的事,我就会想办法把你关起来让你除了我,谁都见不到”


    “可我现在没有做那种?事,我不是去议亲的。”


    轻声叹了口气,吴清荷想要把他扶起来解释,但是柏乘却没有动,只是又贴近她,冷冷地?说几个字。


    “我不信。”


    换作是以前,吴清荷说什么?,他就一定听?什么?,但是现在他知道?了,这些信不得的,乖乖地?听?话没有用,不抓住她,她就还有可能做出些让他倒吸口凉气的事情来。


    话毕,他就又吻上她的唇畔,吴清荷怕他生气太过,会影响身体,因而抬手搂住他的腰,手指轻抚过他的背脊,安抚过于?紧张愤怒的小鹿。


    柏乘忍不住轻颤了下睫毛,对于?这样的抚摸,他格外受用,所以他一点也?不拦着。


    突然,唇间蔓延出淡淡的血腥味,吴清荷觉得不对劲,尝到血的味道?的瞬间,意识便?清醒了大半,她立即使出所有力气拉开?柏乘,这个吻戛然而止后,吴清荷就看见柏乘艰难地?轻喘几口气,皱眉咳嗽起来,他仓促地?以手捂唇,不多时,他嘴角出现丝殷红。


    “柏乘,你可能只听?了坊间的只字片语,没有听?清全?貌,我是为了当面和凤君拒绝议亲才进宫的,我不会和别人议亲的,除你之外,我不可能娶别人。”


    她终于?有一个机会把话说明白,但是柏乘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毫不顾忌自己此刻正在咳血,又闭眼?侧头吻上去,可是他呼吸却愈发得重,额前也?渐渐生出许多冷汗来。


    这样带着血的吻让吴清荷彻底摆脱了那帕子上一点点药带来的困倦,她抱住柏乘,将?他拉开?,看他眸中氤氲着水汽,边盯着她边愈咳愈烈,她赶忙拿出自己袖间的手帕替他擦唇边的血。


    “不闹了,你再相信我一次,我当真不是去议亲的,你先?去李医师那好?不好?,去医馆里等我,我进宫不超过一个时辰,事情结束后很快就来找你,你现在必须回去休息,喝药。”


    她捧住他的脸颊,耐心地?和他说话,见他还是直勾勾望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吴清荷只好?把自己腰间佩戴着的,象征身份的令牌交给他。


    “你拿着这个,就可以自由进出兵部和我家,如果一个时辰后,你没在医馆里见到我,我欢迎你再带着人上门来绑我,你带多少都行,想把我带到哪都成。”


    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柏乘只好?将?她的令牌死死攥在手心里,带着点不确定哑声问她:“你没有撒谎吧。”


    他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但吴清荷对他有足够多的耐心,认真点头,缓声道?:


    “向你保证,我没有撒谎。”


    从马车上走下来,身后刚好?是骑马奔来的士兵,见她全?须全?尾地?下来,为首几人慌忙下马。


    “将?军,您没事吧!要不要将?这辆马车速速拿下!”


    “不用,放他走。”马车外寒冷的空气吸入鼻腔,吴清荷的意识全?然清醒过来,她发觉身后的马车还没有动的意思,便?转身望去。


    柏乘倚在马车的门边,正不安地?眨着眼?睛,唇间的一点殷红让他多了种?病态的美,让人看得呼吸一滞。


    “一个时辰说好?了,我就在医馆里等你,记得要从侧门进,李医师会提前接你的,河叔起疑心了,一直在院子里守着,你最好?避开?。”


    话毕,车帘被他拉下,吴清荷目送他的马车远去,才再度回过身。


    “将?军怎么?办,您的头发有点乱,还有发生什么?了,您的朝服上面落了血。”


    吴清荷听?着这话看一眼?自己的胸前的衣襟,随后问道?:“离进宫的时间还差多久。”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吴清荷抬手漫不经心地?整理?过自己的头发,心中默算了下,随后挑中其中的某一匹马,下一瞬翻身而上,动作利落干净,马儿?有灵性,像是认出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格外顺从。


    “那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了,此事我需速战速决,你们不用再跟,我一个人进宫。”


    话毕,她一勒缰绳,马儿?双蹄腾空踏了下,“吁——”一声后带着她扬长离去。


    ——


    “我昨夜给吴将?军送了二十盏荷花灯!”


    “二十盏算什么?,我送了足足五十盏,城头最好?的工匠做出来的,每一盏都造价不菲,而且每盏灯的底下,都刻了个吴字,我才是最用心的。”


    “你们能少说几句么?,吴姐姐未必喜欢那么?多荷花灯的,她看见了没准觉得烦,我虽是只送了十余盏,可我是自小和姐姐一块长大的人,我娘是吴姐姐的师母,论?出身论?情谊,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姐姐。”


    几位公子坐在凤君的院内七嘴八舌地?争吵着,吵到最后,刘辰占了上风,众人是说不过他,只在心中暗暗和他较劲,还时不时掺着点后悔,后悔没在从前没多往吴清荷身边靠一靠,混个眼?熟。


    “凤君出来了,众人行礼。”


    宫人一声呼喊,所有公子赶忙起身道?一句:“凤君万福。”


    一位年?轻却又端庄的男子被众宫人迎出来,他和公子们年?纪差不多,因而公子们也?不太畏惧他,待他坐稳,就有人好?奇地?问道?:“凤君,请问将?军什么?时候到呐?”


    “凤君,请问将?军可曾说过,中意哪种?模样的公子,您看我这样的行不行?”


    凤君昨晚就听?说吴清荷会拒绝这次议亲,只可惜皇家下的命令,一向是泼出去的水,收回来反而叫人贻笑大方,因此议亲取消不得,他也?只能走个过场,硬着头皮看这些公子们眼?巴巴地?盼。


    “这个中不中意,还是要靠眼?缘的,本宫可要提醒一句,这只是议亲,不是定亲,议亲就可能失败,将?军没准会看上谁,没准谁也?不喜欢,你们各自都要做好?准备。”


    “吴将?军来了!”


    门口的宫人望见吴清荷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廊道?的尽头,兴冲冲地?朝院里喊。


    吴清荷听?见远处的声音,不由得加快脚步,一个时辰的约定,舌尖的血腥味深刻地?留在了她的脑海里。


    院子里乌泱泱一片人,宫人们为她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凤君坐在院内,左右各是一群她不认识的公子。


    “给凤君问安。”


    吴清荷朝凤君行了礼,凤君看见她衣衫上的血点时一惊。


    “吴将?军,方才经历什么?了,你可有受伤,怎么?衣服上还带着血。”


    “回凤君的话,路上遇见了个病人,情况太过紧急,就扶了一把。”


    一个她再不去回去,就要来抓她的病人。


    “竟是如此,本宫听?说过的,吴将?军自幼就喜欢助人为乐,想不到如今位极人臣,也?是不改一颗善心。”


    凤君笑容得体,将?这事圆了过去,随后给一个眼?神,做做样子道?:“今日,有不少公子都进宫与你议亲了,这里有本宫的亲弟弟,工部尚书?家的公子,侯府的公子还有,你师母家的公子,都在了,可有合你眼?缘的,没有也?不妨事,能得见万人敬仰的将?军,于?他们而言不算亏。”


    被点到的公子都纷纷向她行礼,模样都羞答答的,刘辰倒是没有害羞,带着点自信行礼,小声喊她:“吴姐姐好?久不见呐。”


    这是师母的孩子,但吴清荷记得他对柏乘做过什么?样过分的事,因此态度一向冷冷淡淡,一眼?略过后,躬身对凤君行礼:“陛下和凤君关心臣的婚姻大事,臣感激不尽,只是可惜,臣已有心上人,诸位公子理?应觅得更好?的妻主。”


    公子们扬起的嘴角一时之间全?部撇了下去。


    年?轻有为,想不到在感情上也?专一,这样的女君合该让人朝思暮想,凤君虽然有些希望吴清荷能相中他弟弟,但此刻也?只好?作罢。


    “好?,本宫会再为诸位公子努力寻找合适的妻主们,不叫吴将?军为难。”他带着遗憾的笑容朝吴清荷颔首道?。


    这事似乎是到此为止,可有一个人却不肯作罢。


    吴清荷从凤君的宫中出来,正快步离开?长廊,有人立即叫住了她。


    “吴姐姐留步!”


    虽说是让她留步,可吴清荷却半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于?是身后的人只好?赶紧向她这里跑来。


    “吴姐姐你等一下!”刘辰喘着粗气绕到吴清荷的面前,带着疑惑问道?:“姐姐,你刚刚说的心上人该不会还是那个柏乘吧,他已经和你闹掰了,他不喜欢你了,上一回在庙里,他还眼?睁睁看你受冻,姐姐你干嘛要一直喜欢他。”


    吴清荷没打算和外人多透露自己和柏乘的事情,见他咄咄逼人地?问,神色平常地?回答:“那又怎么?样,我乐意喜欢他。”


    “你是大将?军,你怎么?能这样!姐姐,我娘可是你的师母,你不看在她的份上,多照顾我一下么?,我如今没有依靠,婚事都没着落,你不多管管?”


    刘辰不死心,还是要跟着问,吴清荷想一会便?回答道?:“我可以替你举办议亲,帮你找合适的女君来。”


    刘辰这下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只得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吴清荷在宫门前骑上马远去。


    一个时辰,从离开?到进宫,再到从宫门口上马,一路狂奔,时间紧得让吴清荷没有办法多和别人说一句闲话,如今正是过年?,路上的人多,热闹得让吴清荷心中焦急不已。


    路上有太多卖货的商铺,她很努力地?避开?所有障碍,依照着柏乘的话从侧门走,一驶入医馆一旁的小巷,就看见李医师在门边等得焦头烂额。


    “将?军,公子一直在等您,他勉强喝了几口药,也?不肯多休息,怎么?劝都没有用,一定要等您来才可安心。”


    李医师立刻上前帮她牵住马,吴清荷边翻身下来,边听?医师的描述,不自觉地?皱一下眉。


    明明都那样保证了,却仍是放不下心


    “柏府今天来的下人不多,主要是那位河叔在院里,我领您走后头没人知道?的小路进屋,保准不会被发现。”


    “嘎吱——”一声,李医师轻轻拉开?看着破旧的木门,门后是狭长一条道?,灰扑扑的路,尽头是一间房。


    吴清荷跟着李医师走过这条道?,来到房前,将?门推开?一点缝隙。


    柏乘坐在榻上,身上盖着他自己的裘氅,正垂头看一卷账本,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他迅速抬头,紧接着靠在枕边缓缓松口气,眼?神疲惫却温柔。


    他如今的反应让吴清荷有些心酸,这三年?带给他的伤害,远比她想象中的大。


    “你看,我确实是按约定回来了,而且身上不带任何婚约,你可以放心了吧,我没有骗你。”


    吴清荷推门走进来,桌上有药碗,里边还剩一小半的药,吴清荷摸了摸瓷白的碗,发觉还是温热的,便?端起来坐到他面前,用勺子盛起药汁,小心喂到他嘴边。


    “把药喝完,我喂你。”


    柏乘眨了眨眼?,探出身子,将?勺中的药抿尽,他喝药时没有一丝不情愿,因为这是她喂给他的。


    一碗药喝光,吴清荷抬手将?碗搁在一边,随后将?他环抱住,淡淡的药香源自于?他的肌肤,吴清荷靠着他的脖颈,低头小心地?亲了一下。


    这个地?方略微敏感些,柏乘颤了颤肩膀,沉默着纵容她,但吴清荷之后什么?都没有做,而是拦腰将?他抱起。


    柏乘没有拒绝,只是转头提醒:“河叔还在院内,不要到外面去,待在这里就行。”


    吴清荷默默搂紧他。


    “柏乘,我公务繁忙,未必能日日穿梭在医馆和酒楼间见你。”


    她说话间,柏乘就缓缓抬头紧盯着她,眸色幽深,谁知她又话锋一转。


    “所以,我真想现在就把你接到我身边,亲自照顾你的生活起居,陪你养好?身体。”


    不止是在某个地?方见一面,她想为他做更多。


    第五十章


    柏乘安静地凝视着她, 而后凑近她的面庞,双手搭在她的脖颈上,眸中雾气缭绕。


    “吴清荷, 你是想形影不离地和我在一起?, 照顾我么。”


    “对我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这比见?上一面要难太多, 说出?来总是让人为难的。”吴清荷带着点自嘲的意思笑了下?,柏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罢了,先不谈这个, 你还记得早上我给你的令牌么。”


    吴清荷将他抱回卧榻边,拿起?裘氅披在他肩膀上,听见?她问起?令牌,柏乘才?摸摸从袖口将那块通体?漆黑的牌子拿出?来给她看。


    “这个以后由你保管, 凭着这块令牌,你随时都可见?我,身体?不适出?不了门时,派个能信赖的人拿着它来告知我就行,我会想?办法去照顾你, 就算是再翻你家?的墙也没有问题,若没有公务,我也会主动来医馆, 或是你的酒楼,亲自喂你喝药, 监督你休息。”


    她指着那块令牌耐心解释, 柏乘渐渐将令牌牢牢抓紧,随后身体?往前?倾, 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吴清荷的前?额,贴得?越近,他就越可以感受到吴清荷给他的温暖,他依靠这种温度,才?可以度过寒冬。


    “那就如你所言,这块令牌我留着,我会经常去见?你,让你再也没有第二次从我这跑掉的可能。”


    他似乎是在心底暗暗发?誓,吴清荷瞥他一眼,提醒他道:“已经不打仗了,我不可能再离开京城离开你。”


    说这话的本意,是让他安心,但柏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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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皱了下?眉,朝她摇摇头?。


    “你才?不是因?为打仗离开我的你纯粹就是丢弃我,跟丢弃快要死掉的小狗一样丢掉我。”


    柏乘在这件事上有他自己的执拗,说话时神色黯然,吴清荷看在眼里,无奈中带着丝酸涩,想?要再解释些?什么,但她又明白,自己确确实实是在那一天离开柏乘了,于他而言,那就是很痛的。


    要和他说对不起?,这是她从回京以来一直没有完成的事。


    “柏乘。”


    吴清荷的语气认真,柏乘听见?便顿了下?,眉心微动如同醒过来一般,他反应到吴清荷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眸中若隐若现的委屈尽数不见?,化出?一点掩藏伤口的雾气,抿唇无力地笑一下?。


    “这件事还是不聊比较好,以后我们都不提它,只要你再也不犯这样的错,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伸手圈住她,慢慢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用一件裘氅包裹住两个人,轻声?问她:“你是想?道歉吗,我不要你和我道歉了。”


    屋外有李医师给病人诊脉时的谈话声?,这声?音朦朦胧胧的,吴清荷听了一耳朵,听到医师似乎又将治好某位病人久久不愈的伤。


    和什么样的医师学习,她才?可以学出?些?本领来,把他久久不愈的伤给治好。


    四?目相对,吴清荷如鲠在喉,面前?的柏乘和她贴得?非常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透出?些?掩藏不住的欲念,苍□□致的面颊不断靠近吴清荷的脸庞。


    “我不想?要道歉,我就想?要你吻我。”


    声?音轻飘飘的,好想?风一吹,就会把他吹走,吴清荷心绪复杂,幽幽地看着他,随后抬手捧起?他的脸,对准他的唇畔亲了上去。


    “医师,公子在房间里做些?什么,连我这种近身伺候的,都不能进去照顾着?”


    “河叔,我刚给公子做完针灸,公子恐自己仪态不雅,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要独自待着,你就放他安心休息吧。”


    房外李医师与河叔正在交谈,房内光线昏暗,柏乘紧搂住吴清荷,把整颗心都放在眼前?人身上。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后,柏乘侧头?咳嗽了会,随机自己又轻轻贴上去,他的唇像最淡色的山茶花花瓣,接吻后便会染上更深的颜色,带着他自己好闻的香气,似乎是诱惑吴清荷再张嘴。


    “我还想?要。”


    吴清荷垂眸看他的唇,看到他嘴角抿起?的弧度甘甜又苦涩,便将他推倒至榻上,看他头?发?散落开来,神情是听之任之的乖巧,便俯身温柔地吻上,把他温暖湿润的呼吸和逐渐泛红的眼眶全部占为己有。


    “我还是觉得?不够,我下?午要离开医馆回柏府的,在此之前?都这样好不好,只要你多吻我一会,今晚我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乖乖喝药。”


    晌午,在院外等待一上午的河叔也需要进房间看柏乘,柏府的轿子收拾好,要带着公子回去养病了,医馆的侧门缓缓被推开,吴清荷垂着头?,心事重重地走出?门。


    “因?着最近公子的情况总是很不稳定,从前?五日一回的诊脉,调成三日一回,您下?回还来么,我认为您还是来这陪着公子比较好。”


    李医师跟在她身后,边帮她把牵马的缰绳从门前?的树上解开,边和她讲道。


    “好,我知道了,我会来的,谢谢您提醒。”


    吴清荷接过缰绳,朝李医师道谢一句,随后立刻翻身上马,院子外头?有小孩在巷里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李医师被吓了下?,随后还是含笑朝吴清荷行了个礼。


    “忘了说,祝将军您新年快乐,如今正是过节,我若没有记错,您该是有休沐日的吧。”


    “同乐,休沐么是的,这两日正巧没什么公务,您一直在医馆忙碌,也别忘了回家?陪您夫郎。”


    骑在马上不便,但吴清荷也同样礼貌地低头?回礼,顺带多聊几句,经过上一回的误会,她现在差不多清楚,那天抓住的和李医师正接吻的男子,该是人家?的夫郎。


    提起?另一半,李医师难得?笑得?羞涩,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点个头?,


    同医师简单寒暄几句,目送她关上那扇小门后,吴清荷方勒住缰绳,手上使力。


    马儿载着她奔出?这条小巷,吴清荷在马上不经意地瞥一眼,路上都是正沉浸在欢乐中的百姓,小孩忙着放鞭炮,大人忙着在集市上挑拣货物,她想?起?自己也已经放阿羽阿悦两姐妹去过节了,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姐姐,姐姐,劳烦让让,马踩到我的鞭炮了。”


    有小孩喊她,吴清荷才?道一声?抱歉,勒住缰绳让马朝后退两步,路上的孩童玩得?开心,她默默看了会,忽然做下?决定,调转马头?一路出?城。


    从前?是漫山遍野的翠绿,如今冬日,放眼过去一片白茫茫,这两日没下?雪了,但雪却是没有化,城外的雪没人扫,迎风而过时是扑面而来的寒意,吴清荷循着从前?的记忆骑马来到间茅屋前?。


    “吁——!”


    嘶哑的马鸣声?响起?,“停。”她迅速控制住马停下?,抬眼看了看茅草屋上的积雪,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什么人来了。”


    一个女子低声?问话,随即推开门出?来,见?到骑在马上穿着还未换掉的朝服的吴清荷,呆滞片刻,随后眸中闪过惊喜与苦涩。


    “小女君不,是将军来了,快进屋吧,娘,将军来看俺们了。”


    张琴比从前?要胖一些?,脸也晒得?黑了些?,吴清荷径直下?马,同她一起?走进屋中,屋子里有煤炉,没有屋外那么冷,但屋中的一切依旧是灰扑扑的,许久不见?的张姨躺在床上,头?发?花白,人瘦了不少。


    “快,快给女君倒一杯热茶。”


    即使已经好些?年没在吴府照顾吴清荷了,但张姨还是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慈祥地笑着看她,张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干看了吴清荷一会,才?意识到要给客人递上杯水,便赶忙去提炉上的水壶。


    “多谢女君一直把自己的抚恤金分给我们俩,女君,咱们用不着那么多钱,你自己留着点。”


    张姨从床上坐起?,拉着吴清荷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吴清荷低头?轻声?笑了下?:“我也不缺钱,抚恤金是琴姐应得?的东西,她在边塞打了三年仗,却在论?功行赏前?退伍放弃了封赏,我不过是代?替兵部,把她应得?的东西还给她。”


    张琴的手一抖,水壶没拿稳,杯中的热水差点洒出?来,张姨瞧见?了,笑着骂她一句:“瞧你,见?女君来了,激动得?连事都做不麻利。”


    只是一句调侃,但张琴却不知怎么回,尴尬地笑笑,端着盏热水来:“俺确实笨手笨脚的。”


    三人寒暄了会,吴清荷便忽然提议要帮张姨家?扫屋顶的雪,她把朝服的外裳一脱,将袖子卷起?,拿着扫帚就动作敏捷地攀墙而上,张琴在底下?望了会,默不作声?地寻了点还算好的菜,坐在屋檐下?清洗。


    “将军,今晚留俺们家?用饭吧。”


    张琴一定要用冰冷的水,洗菜时将自己的手洗得?通红,吴清荷看不见?,只顾着打理?眼前?的屋顶。


    “好,那就有劳琴姐了。”


    她还和从前?一样喊张琴,张琴听了微微发?怔,眼中带着点沉重的愧疚,良久,她继续垂头?洗菜,装作不经意地和她聊天。


    “你和柏公子,现在如何,还有来往不。”


    屋檐上的雪“哗啦啦”往一处落,吴清荷动作一停,轻声?叹口气。


    “有。”


    张琴抬头?看了看屋顶:“真的?那你和他现在是”


    “我原本误以为他有婚约在身,结果他在灯会上送我他亲手画的花灯,还让小孩子把我骗到了他面前?,之后他和我解释了误会,再然后我今天上午去医馆找他,我们接吻了。”


    吴清荷把最近经历的事情大概和张琴说了下?,张琴听着听着站起?来了,面上挂着激动的笑容。


    “哎呀!那是好事啊,他还在意你呐!”


    “是的,他还在意我,或者说,他还爱我,甚至现在仔细想?想?,之前?他答应了朝廷的条件,和胡人做生意,可能也是因?为我。”


    吴清荷顺势坐在屋檐上,一手托腮看着远处的京城。


    “那可太好了,他那么爱你,你们如今又和好如初了,没准俺们很快要喝上你的喜酒了,俺娘一直念叨着呢,柏小公子和女君你最般配!”


    张琴欢喜得?手舞足蹈,可是吴清荷却逐渐沉默下?来,半晌摇了摇头?。


    “没有,我们并没有和好如初,琴姐。”


    这话让张琴的喜悦戛然而止。


    “如今的一切,都只是他因?为太爱我,一次又一次妥协退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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