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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是一回?事, 但是看开又是另一回事。


    同盛晴相处的过程中,她偶尔会冒出些类似于该变了,或许就到这里的念头?。


    可是当这些一闪而过的想法真的发生, 还以这样?决然的姿势出现, 没有一点难过, 是不可能?的, 也?不会很快地就能?度过。


    贺灵看着床上的雕花,眨了眨眼睛。


    她看的书虽然不多,但也?听到过不少没有人能?同你走到最后, 人孑然而来又孑然而去的道理,先前她只是记得这些话, 眼下终于有几分体会,却?觉得荒凉。


    她同盛晴有过不少形影不离的日子, 最后也?只能?这样?散场。


    那她和黄诗云呢,和……


    和程肃呢。


    盛晴会离开,黄诗云会离开,程肃就不会么, 他们之间又会怎么样?结局呢?


    贺灵原本不在?乎,如今却?忍不住开始好奇, 程肃想要的是什么, 看中她什么, 又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她应该学得聪明些,再聪明些, 待程肃, 才能?不像待盛晴这般, 这样?被动?。


    眸光在?面前的人身上定了几瞬。


    一旦开始思索,便?觉察到不少不对?劲的地方。


    她原先以为, 程肃同言却?是差不多的,兴许有什么坎坷流离的身世,被迫以讨人欢欣为营生。


    可言却?身后还有青汇坊,而程肃,她与他初次见面虽在?青汇坊,可他日常却?总是独来独往的,更何况,先前无意间在?影市碰面,他同太子的关系似乎也?非同一般。


    两人自然不是那种关系,贺灵对?太子还是有几分了解,那程肃和兄长,或许是能?说得上话的熟人,或许是东宫的宾客。


    贺灵终于明白几分。


    是了,程肃他家肯定是有些名势的,见他品性,又有一手的上等的文章和好字,没有些家学和家底,很难熏养出来这样?的他。


    但是应当也?算不上显赫,贺灵想,不然以他的能?力和家中的势力,早就能?将他托举到不低的位置,可程肃显然不是。


    他如今没有什么声名,甚至还要委屈自己,从她身上找到出头?的路径。


    或许是某位小官宦家,被寄予厚望,耐心教?养出的独子,或者是哪个人丁兴旺的府邸上,不受宠的旁支。


    而他所?求,或许也?不外乎是那么几样?了。


    贺灵觉得自己似乎成长了,明白事理了,她并不高兴,也?没觉得难过,只觉得空荡荡的,隆冬时节有些冷,四肢冰凉,她本能?地想触碰些温暖的东西?。


    她握住裴远章的手。


    “手怎么这样?凉?”


    裴远章将她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捂在?自己的掌心中:“让人将炭火再烧得热一些?”


    “不用?。”贺灵看着他微微低下的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你同太子,很熟悉么?”


    “算不上,只是偶尔能?说上几句话。”


    裴远章这句话也?算坦诚,他和太子都算不上太多话的人,且又都不清闲,两人在?一道,说的更多的事朝堂政事,偶尔闲谈。


    太子身边有能?同他谈心,同他玩到一块的,他在?想放松,想说些生活琐事的时候,自然会去找那些人,同裴远章倾诉,只会自找没趣。


    贺灵点了点头?,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她能?给程肃的,也?就这些了。


    贺灵笑?了笑?,抽出自己的手:“我,我有些累了。”


    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用?力地扬起微笑?。


    裴远章眸色有几分复杂。


    他也?知晓贺灵没那么容易就能?想开,兴许在?没人的时候,还会再哭一场,再埋怨一遭,可他却?不能?一直在?这里陪她。


    那天他应该跟着一块去的,或者早些拘住盛晴,这样?,如今贺灵兴许还能?好受一些。


    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水汽:“嗯,睡吧。”


    他扶着贺灵躺下,仍旧同平常一样?,守在?她身侧。


    贺灵转过身,背对?着裴远章,她眼下没有一丝睡意,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垂下的床帘。


    裴远章又坐了片刻,起身离开。


    待到房间里彻底恢复平静,贺灵才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第二日贺灵就被安排从昏迷中苏醒。


    苏醒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来看望的人不少,纵然她的母亲拦下几波,可是这一日,她几乎时时刻刻装成一副十分虚弱的样?子,接受旁人的问?好。


    “怎么伤得这样?重。”黄诗云恨声道,“我若是早知道盛晴会对?你出手,当时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同她一道。”


    贺灵神色淡淡:“没事了,眼下我不是好好的么。”


    黄诗云叹息:“言却?也?十分放心不下你,几次求到我府上。”


    她偷偷看了眼在?外间侍候的宫女和嬷嬷,低声道:“可是你也?知道,我也?没法子将他带进来,这里倒是有他一封书信。”


    贺灵接下,随手放在?枕头?下:“有心了,你告诉他不必担心,我眼下很好,兴许不日就能?恢复。”


    黄诗云上下打量贺灵的样?子,从前她脸上都不施脂粉,便?是红润康健的,如今脸上似乎涂了几层,越发显得人虚弱无力,哪里是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


    她知晓盛晴找上了张黎,想从贺灵下手,逼太子一行?放下买官一案,甚至盛晴将贺灵带走的时候,她都没有太担心贺灵。


    谁成想盛晴下手竟然这么狠,就将贺灵刺伤成眼下这个样?子。


    若说之前她还有几分生机,他们盛家,也?能?从这个案子中脱身,可如今伤了贺灵,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玖安长公主分明告诉过盛晴,不要心急,再耐心等等,她何必同张黎那帮人混在?一起。


    张黎是谁,他资质平平,能?从皇帝生边一干伴读中,走到丞相的位置,阴暗手段多如牛毛,那样?的老狐狸,盛晴也?敢听信他的。


    “你的话我会帮你带到的,你且安心养伤。”


    贺灵点了点头?。


    待黄诗云离开,房间中难得迎来片刻的安静。


    贺灵饮了杯蜂蜜水,装了一整日的病患,她浑身都发硬,扶着小圆的手准备下来走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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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床边还没走上几步,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贺灵看着已?经有些擦黑的天空。


    还有谁,这么晚了,还要过来。


    来的不是旁人,就是安排她伤势的太子,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并不讨人欢心的尾巴。


    贺灵见到人索性闭上眼睛装睡,还故意弄出睡着时的呼声。


    太子轻笑?一声,十分不客气地用?带着凉气的手捏住她的面颊:“少来,方才见黄诗云的马车刚离开,你哪这么快就能?睡着。”


    贺灵伸手拍他,太子反而越用?力。


    “你松开我,眼下受伤身体虚弱,怎么就不可能?睡得快了。”


    “殿下。”身侧的女声也?十分担忧,“您别戏弄她了。”


    太子这才收回?手,整理下袖口,坐在?一侧。


    贺灵哼了一声,灵活地转过身,背对?着两人:“我已?经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太子神情不变,瞥了眼拘谨的袁雪。


    她的眼眶还有些发红,紧张地看着贺灵的背影,下意识上前一步,想出言关切贺灵的伤势,却?又不敢打搅她。


    太子留意到她的动?作,难免有几分不快。


    贺灵身上就两道小口子,再过上两三天痂都要掉了,甚至一点痕迹都不会留。


    他当初被她扎扎实实砍了一刀,伤口连骨头?都能?看到,也?不见袁雪有一点动?容,甚至手法十分不细致地帮他包扎。


    怎么人跟人的待遇这般不一样?。


    太子再看贺灵不配合的样?子,推了推她的肩膀,贺灵倒还没说什么,一旁的袁雪先拍开他:“你做什么?”


    瞧瞧,如今他才是多余的那一个了。


    “你不是想看看这丫头?伤势如何,不把她叫起来,怎么让你看?”


    “你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


    两人异口同声。


    太子不觉得自己哪里过分,只是眼下的场景,他似乎,有些多余。


    “好好好,那孤不说话了,你们说。”


    贺灵撇嘴。


    她和袁雪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身上伤还好么?”


    贺灵顿了一下,她现在?一点看不懂袁雪。


    照理说她对?袁雪应该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明知自己也?不待见她,袁雪怎么还,总来找她。


    可上次影市袁雪毕竟帮了她不少,贺灵勉强应答:“没什么事。”


    “哦,那,那就很好。”袁雪看着她仍旧抗拒的背影,面上有几丝落寞,又被她轻巧地压下。


    她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干巴巴道:“那便?不打扰小姐休息了。”


    袁雪询问?地看向太子,太子只抬了下下巴:“你先去,孤还有话同贺灵说。”


    袁雪点点头?离开。


    “行?了。”太子道,“人都走了,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贺灵烦躁地哼了两声:“我今天真的很疲惫,兄长,这一日,我应付不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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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雪也?是需要你应付的?”太子正色道,“你多敷衍她都不会介意。”


    贺灵裹着被子,没说话。


    太子轻叹一声:“有时候也?不明白你这丫头?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袁雪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凭心而论,她待你还算周全。”


    “且当初受伤的是孤,孤都没说什么,怎么就你这丫头?耿耿于怀的。盛晴伤你更重,之前不还在?为她求情么?”


    “她们又不一样?。”贺灵道,“兄长平日里不是最小气,当初她险些要了你的性命,你怎么这么大?方。”


    太子轻笑?:“这个……”


    他刻意买关子,见贺灵因为好奇翻过身看他,仍旧拉长调子:“待你再长大?些,就该明白了。”


    “你又是这样?。”贺灵埋怨,“当初你硬是要将袁雪留下,也?是说等我长大?就明白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在?你眼中,我还算不得长大??”


    太子眸光温润:“嗯,不太算。而且你不明白,反而挺好的。”


    贺灵被噎住:“不理你了,你也?走。”


    “眼下确实也?该走了。”太子起身,“你好好修养身子,记得按时按量服药。”


    贺灵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扯住他的衣袖:“兄长,不能?……”


    她可怜地眨眨眼睛,太子残忍地笑?笑?,无情地将贺灵推开:“可有人盯着你呢,别再让人发现你把药倒掉了。”


    62


    太医给她开的都是些调养身体的药, 用药温平,味苦的奇怪的药草都没?有添加,可寻常的草药混在一块, 凑成那股浓重的药味, 都不用喝上?一口, 闻着就让人舌根发苦。


    偏她清醒这几日, 不是嬷嬷,就?是长公主身边的内侍来为她送药,自从她耍一次聪明?, 将药偷偷倒掉,之后?都是被看着喝完, 嬷嬷他们才拿着药碗离开,同长公主汇报。


    贺灵每天一睁眼就想到自己要喝三幅苦药汤, 顿觉得心情?十分不美?好,又?要同些不熟悉的人?,你来我往说些场面话,心里更是阴郁。


    她快受不了了, 虽然才过去几日,她已经想痊愈了。


    能不能就?说从哪里请来了个神医, 一下就?医治好她的伤, 与平常无异。


    贺灵叹了口气, 看着窗外的偏斜的灿阳,默默算了算时间, 一会用完午膳, 又?该喝药了。


    午膳也都是些清淡到让人?腹中长草的菜色, 如果不是程肃有心,每日都会给她带点鱼肉解馋, 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一株草了。


    屋顶上?几声碎响,转眸方才念叨的人?就?出现在房间中,他手上?提着三个油纸包,贺灵眼神发亮,亲亲热热地小跑到他身边。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往常都是傍晚的时候来,用完膳之后?,她们还能就?着月光,说些闲话。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再说,且这几日憋闷,她情?绪一直不好,说的话也都是负面的,可程肃总这样耐心又?包容的听着。


    无论她说的是什么,好的坏的,有趣的无趣的,在他眼中,好像都是要认真对待的内容,有些他甚至能很好的开解,那些不能疏散的情?绪,因为程肃的态度,也变得浅淡许多。


    这叫她怎么能不贪恋同眼前这人?相处,想同他在一起久一些,再长久一些。


    “今天带的什么?”


    贺灵耐心地同绑着油纸的麻绳纠缠,将每一个结都解开。


    “不是想吃刘记的酱肉,今晨有时间,顺手买了些。”


    他带的东西都不多,刚好够贺灵的量,贺灵已?经将三个纸包都打开,扑鼻的肉香和料香,引得她默默吞咽了下口水。


    “都是我喜欢的。”贺灵咬了一口,幸福地闭上?眼睛,“多亏有你,不然当真不知道,这几日我该如何度过了。”


    她这句话说得有些夸张,却让听的人?觉得无比贴心,裴远章坐在她身侧,随手倒好茶水:“明?天想吃什么。”


    明?天。


    贺灵心口满足得发胀,看着他的侧脸,被阳光描摹得温柔俊秀,喝汤药似乎也没?有这么辛苦,每每喝三幅,就?有程肃送来的奖励。


    而且是明?天,明?天她能见到程肃,程肃会这样细致地待她,还有明?天的明?天……


    不可见的远方,她似乎与程肃并不能走?到一处,可能预测的明?日,程肃会一直这样地照顾她,表现得这般喜欢她。


    贺灵笑了笑,不管自己唇角上?还沾着点酱料,吧唧一口亲在裴远章的侧脸:“你真的好好啊。”


    裴远章撑着头看她,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不过一点吃食就?能收买你。”


    贺灵正经地摇头:“才不是因为这些吃食。”


    对面的人?眼中是明?晃晃的不相信。


    “好吧,不过也是因为是你带来的吃食,才有这样神奇能收买人?心的效果。”


    贺灵在他面前从不吝惜好话,有的他已?经听到免疫,有的,却还是能牵动?着他,让人?微微发热。


    裴远章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诚挚又?满是爱慕的眼睛,只这样看着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十分充实的。


    伸手揩去贺灵唇角的芝麻:“嗯。”


    “不过今日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今日无事,可以早些来看你。”


    贺灵眸光发亮:“那你……”


    “待贺小姐厌了便走?。”


    贺灵撒娇一样地哼了一声:“我哪里会厌烦你,说你会轻厌我还差不多。”


    裴远章眉头微挑:“哦,怎么这世上?,还有敢对贺小姐生厌的人?,当真是闻所未闻。”


    贺灵嘿嘿笑了两声,举着手往他怀里歪:“那说好了,你可永远不能觉得我厌烦。”


    他故作沉吟地拉长调子?。


    贺灵有些不情?愿了,还带着点油光的手就?要袭上?裴远章的肩膀,他顺势抓住贺灵的手腕,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自然。”


    低沉的声音一直回响在耳畔,像是溪流上?泛起的微波,一层一层地涌入她的耳朵,涌进她的身体。


    贺灵耳朵有些发麻,脖颈心口更是升起一股酥痒,她抓挠不到,只能更亲密地贴着他的胸膛。


    “那你要说到做到。”


    “嗯。”


    贺灵知晓他说的是谎话,谁能够保证永远。


    可这一刻她愿意相信,并且获得一种自欺欺人?的满足。


    她们平静地依偎在一处,时光这样温柔,从身边缓缓淌过。


    蜜色的阳光做这永远的背景,一切都被温柔而长久地照耀着,贺灵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几乎没?有任何缝隙地,嵌在一处。


    “小姐。”带着几分惊慌的声音打破这份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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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圆也实在不太愿意打断两人?,“唐小姐来了,就?在门口。”


    “管事嬷嬷跟着她一道呢,我们只能在门口拦上?一会。”


    贺灵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收拾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同小圆麻利地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房间里虽然燃着熏香,可细闻还是有一股食物的味道,贺灵抓起桂花头油,洒在桌面上?,慌慌张张地躺回到床上?。


    躺下才觉得哪里还有些不对劲,转眸便见着程肃兴致盎然地看着她,而小圆,目光为难地在两人?之间逡巡。


    她养外室的事,哪里能让姓唐的知道。


    贺灵跨下床:“你得躲一躲。”


    裴远章微微低头,看着贺灵忙乱的样子?,像个慌张的小兔子?,双瞳剪水,圆圆的眼睛骨溜溜转了几圈,更是灵动?可爱。


    “我这般见不得人?么?”


    贺灵扶额,不是他见不得人?,程肃很见得人?。


    是她这事见不得人?,只能得委屈他了。


    “小姐。”小圆着急道,“人?就?要来了。”


    贺灵也着急,她看了一圈,衣柜里都是东西,床下程肃的身量也钻不下去,贺灵目光落在扑着褥子?的床上?。


    她咬了咬牙,一把?将裴远章推到最里面,又?从衣柜中取出床被褥,胡乱盖在他身上?,自己也爬上?去。


    只是她躺着,越发显得里面那一团突出。


    贺灵想了想,将枕头放在里侧,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


    刚收拾好,就?见唐芷悦和管事嬷嬷款步走?进房中。


    贺灵觉得后?背都有些发热。


    唐芷悦放下食盒,上?下打量贺灵:“瞧着妹妹身子?可是大好,今日脸色都比前几日红润许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灵摸了摸鼻尖,并没?有明?显的汗,没?有说话。


    “是了。”管事嬷嬷高兴道,“都是小姐吉人?天相,兴许小姐马上?就?能好起来了。”


    贺灵干笑两声。


    “这是我熬的红枣梨水汤,听说妹妹喜欢,手艺不精,妹妹不要嫌弃。”


    “哪里。”贺灵道,“你伤势未愈,不必这样麻烦,小圆和嬷嬷她们能照顾好我。”


    唐芷悦笑了笑:“多谢妹妹关切,可姐姐愚钝,实在不知道能为妹妹做些什么,只能做这种没?什么用处的小事。”


    贺灵咬着牙,也顶不回去,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


    唐芷悦环顾一圈,贺灵一向不喜欢太多人?伺候,平日里只有长福和小圆跟在她身边,其他的丫鬟都在外面,或者方便差使的地方。


    可眼下不见长福,她来的时候,甚至小圆都在门外待着,房门紧闭,可贺灵又?不在歇息……


    唐芷悦想起自己听到的话,觉得荒诞,可又?无比希望,这是真的。


    只是细细一想,又?不觉得贺灵是这样大胆的人?,且就?算贺灵有这个胆子?,能把?人?留在身边,长公主府上?的守卫,难道就?是吃素的?


    她站起身,随意在房中走?了走?,目光却将角角落落都扫了一遍,并不见有什么人?的身影,桌案上?有股很浓重的桂花味,唐芷悦微微皱起眉头,看着贺灵有些凌乱的床榻。


    唐芷悦慢慢走?近床榻,最后?停在贺灵跟前。


    “你做什么?”


    “是冷么,怎么床上?放了这么多被子?。”唐芷悦似笑非笑地看着贺灵,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喜欢被锦被包裹着,就?爱用这样多的褥子?。”贺灵推开她的手,“别收拾,收拾了反而不舒服。”


    唐芷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视线却仍旧落在那团被褥上?。


    贺灵冷笑一声:“怎么,唐小姐觉得有什么问题?”


    “还是觉得我有什么问题?”


    唐芷悦收回目光:“妹妹多虑了,姐姐只是担心你不舒服罢了,怕是府上?的人?怠慢,伺候的不仔细。”


    闻言,管事嬷嬷脸色也有几分变化,她看向贺灵,贺灵冷下脸,默默攥紧拳头。


    被褥下的拳头被温热的手掌包裹着,贺灵眉头一跳,涌起的愤怒瞬间消散。


    是了,她同唐芷悦有什么好生气的,眼下最要紧的,分明?是自己身边这人?。


    “你……”


    有什么更柔软的东西贴在她的指节,甚至还有一点点湿润,温热的鼻息全都打在贺灵的手背上?,让她越发心虚。


    不成。


    贺灵想,得赶快让她们离开。


    “唐小姐心细,同你相比,好像我才是府上?的客人?一般。”


    唐芷悦从容道:“妹妹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贺灵趁机发挥:“好了,我有些累了,默默您和唐小姐先回去吧。”


    眼下贺灵同长公主关系仍未修复,唐芷悦的存在让两个主子?之间的关系更为复杂,管事嬷嬷对此十分清楚。


    她活了这么长时间,纵使唐芷悦藏得再好,她也能看出几分这孩子?的意图,不忍心让贺灵身上?伤着,还要再添苦楚。


    “好。”管事嬷嬷道,“小姐您好好休息。”


    贺灵微微抬手,小圆立马上?前,背对着唐芷悦她们,将贺灵挡得严严实实的,扶着她躺下。


    外间的小宫女送两人?离开院落。


    待人?走?后?,贺灵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一把?掀开被褥:“你方才……”


    贺灵愣住。


    房中的炭火烧得足,温暖得如同春季,她在房中穿着一件襦裙便够了,裴远章身上?压着一床厚重的被褥,被捂得面颊微微发红,一头黑发凌乱地铺散开,有些黏在他微微出汗的面颊上?。


    他的眼眸仍旧浓黑似墨,可这样随性凌乱,这样不端庄的样子?,不仅于他的俊俏分毫不减,且更多了几分,让人?发渴,让人?更想靠近的意味。


    贺灵忍不住伸出手,指节上?还残存着方才的触觉,是极其柔软的,她觉得喉咙发干,微微俯下身,第一次,主动?地吻上?裴远章的嘴唇。


    一触即分,可她还是觉得心跳快得不像是自己的,好像要从她身体中跃出,欢脱地跳到程肃的身体中去。


    裴远章原本打趣的话也卡在喉咙,他撑起身子?,同贺灵平视:“为什么亲我。”


    贺灵恍惚间想起,她同程肃第一次亲吻的时候,自己似乎就?是这样问的。


    她看到程肃眼眸中的笑意,忽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好傻,她偏过头,清了清嗓子?:“想亲就?亲了。”


    裴远章点点头:“很好的答案。”


    他眸光落在贺灵的嘴唇上?,慢慢下移,贺灵脖颈上?的伤口很浅,痂也已?经脱落,留下新生的,还有些泛红的皮肤。


    他笑了笑,扣着贺灵的后?脑,缓缓靠近。


    贺灵闭上?眼睛,可唇上?迟迟没?有得到抚慰,就?在她要睁开眼睛的时候,脖子?便被什么覆上?。


    酥麻只击天灵盖,她呼吸都停滞几瞬,下意识地攥紧被褥。


    63


    这是于她来说太陌生和迷乱的刺激, 脖颈上的?触觉还未消失,甚至还在向下游移,她仿佛一脚踩进棉花中, 踩进云朵中,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可身子?却?是热的?。


    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 将她也?融成无形的?云彩,迫切地寻找一份依靠,一个容器, 紧紧地禁锢住她,容纳她。


    急切的渴望从小腹蔓延, 浑身饱胀而?空洞,太矛盾的?感觉撕扯着, 贺灵觉得有?些痛苦,又有?些爽快,难耐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滑出,身前的?人动作一停, 贺灵后知后觉,恨不?得在他面前当场烧成灰烬。


    她怎么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羞愧在这一瞬间压住了干渴, 她垂眸, 往一侧挪开, 被人一把拦住腰身。


    贺灵缓缓抬眸,触及到?程肃的?神?色, 他的?双眸, 是与她一样的?不?满足。


    “没关系。”裴远章平复片刻, 将人搂在怀中。


    贺灵轻轻嗯了一声,也?用力回?抱着他。


    可是两个人都已经?这么用力, 贴得这样近,却?不?知为什么,贺灵还是觉得有?些不?够,两人应该要再近一些,还能够再近一些。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迫切地寻找一个出口,要从这个出口中涌出,紧紧地,密不?可分?地贴在程肃身上,或者让程肃,满满当当地占据她。


    她们两个为什么不?能融化?成糖浆,为什么不?能是两股水流,不?能是两个泥人,为什么不?能融化?到?一块,混杂到?不?分?彼此。


    “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贺灵贴在裴远章耳边哼唱,“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注】


    她心跳剧烈到?好像破阵的?鼓声,身前的?人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两人的?呼吸声,一齐浓重。


    有?汗珠从贺灵的?额头上滚落,她只轻轻动了一下,耳际的?声音带着几分?威胁和喑哑:“别动。”


    贺灵不?动:“你也?不?舒服么?”


    裴远章偏头吐出口浊气:“对。”


    贺灵从这个答案中得到?几分?安慰,她纵容自己身体内烧起一把火,而?裴远章是她身体外?的?火,一靠近这两把火越发熊熊,可她甘愿无法脱离。


    她没有?一点办法,不?知道什么原因,更不?知晓该怎么办。


    但是程肃一直是聪慧的?,无所不?能的?。


    贺灵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也?是,有?没有?能缓解,让我们舒服一点的?办法?”


    裴远章的?身子?一僵,慢慢地放开贺灵,同她平视。


    “我现在感觉自己快要烧着一样,烧得空洞洞的?,我觉得自己似乎需要什么东西再放回?到?身……”


    她的?话没说完,就已经?被人抢夺了呼吸。


    又重又深的?一个吻。


    裴远章当然知道如何缓解两人眼下的?状况,知晓如何让两人快意,甚至他的?手,已经?本能地摩挲贺灵的?腰际,轻巧地解开她的?腰带。


    可她似乎一点不?知道面前的?他有?多危险,不?知道他脑子?里满是欺负她的?想法,还这样诚恳吐露自己的?感受,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


    裴远章的?手伸进里衣,贴着她细嫩的?皮肤,却?不?再有?旁的?逾矩的?动作。


    可他的?小妻子?还小,两个人又没有?成婚。


    他们这样太快,太不?合规矩,他也?怕,会吓到?她。


    唯一可做的?,只能越发深入地,从夺取贺灵身上的?味道。


    这个腻人的?吻最后还是在贺灵的?推拒中结束。


    裴远章垂眸,用手拭去她唇角的?水渍:“休息一会就好了。”


    似乎是在对贺灵说,又似乎是在拘束他自己。


    小小的?床榻上,贺灵的?味道无孔不?入,这折磨甜蜜也?太能消耗人的?自制,裴远章翻身下去:“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


    “不?是说今日都有?时间么?”


    裴远章背对着贺灵,闭上眼,喉头不?可控地动了动。


    今日是都有?空,可他是怕自己再待下去……


    “突然想起的?。”不?敢再看贺灵,“你先歇息,明日我早些来见你,好不?好?”


    一向体贴地贺灵只能答应:“好吧。”


    “其实这几日,你也?不?必总来,府上来看望我的?人也?不?少,人多眼杂。”


    “嗯。”裴远章道,“我会小心。”


    贺灵看着他的?背影,分?明已经?腻在一起许久,方才又这样亲密地亲吻拥抱,可她还是舍不?得,不?太想同程肃说再会。


    “那你走吧。”她许久才说出让人离开的?话。


    浅蓝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房间中,屋中的?摆设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可贺灵总觉得有?些太空了,甚至已经?开始想念起程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究竟是神?仙还是鬼怪,贺灵抓着被褥,看着还在飘动的?床帐。


    为什么能给予她这么多美好的?情绪,又让她畏惧和患得患失。


    “唉……”贺灵扬起唇角,长叹一口气。


    在府上养伤的?每一日都差不?多,白日里会应付一下客人,母亲每日也?都会来她这,看看她的?情况,两人说的?话虽然不?多,她大多数时间只是被动地回?答,可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她还是忍不?住心软。


    再一想想又觉得可笑,她好好的?时候,两个人只有?争吵,母亲对她更多的?是失望和瞧不?上,如今她受了伤,虚弱了无力了,什么都做不?了,反而?又几分?母慈子?孝的?味道。


    贺灵饮尽汤药。


    她修整了这些时日,被太医院最好的?太医诊治,伤“恢复”不?少,用的?药方不?再是从前的?那一副,味道也?没有?这般难忍。


    离除夕没有?几日,贺灵估摸了下,按照太子?制定?的?恢复时间,她还能去宫中参加年宴。


    太子?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没道理?贺灵在皇城的?第一个春节,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府上度过。


    除夕日一早,贺灵换上准备好的?礼服,跟在长公主身后进宫。


    这段时日她休息得很好,眼下也?十分?有?精神?,仍旧好奇地看着宫中的?每一处。


    记得她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觉得宫墙高而?压抑,眼下四处点缀上新春的?欢喜气,倒是让人身心顺畅许多。


    “贺灵。”太子?对她招手。


    贺灵征得长公主的?同意后走到?太子?身边,手上被塞进一个小荷包:“这是什么?”


    “点心。”太子?不?在意地摆手,“一会有?祝词典仪什么的?,开宴时间晚,你自己饿了偷偷吃点。”


    “好,谢谢兄长。”


    太子?揉了揉她的?后脑:“没事,过去吧。”


    贺灵回?到?长公主身后,不?一会,皇帝携贵妃一同出现在大殿中,管事公公唱喏,年宴开始。


    她这十几年听到?的?好话都没有?这一日听到?的?多,呈上的?颂词和美篇都极言圣上的?功绩,如今山河的?安稳和富饶,贺灵尝试想记住几句漂亮话,好以后自己用上。


    待人说完一回?忆,词句又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看着那些大臣的?目光中,不?免待着几分?钦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诚如太子?所说,典仪当真拖到?很晚,贺灵将小荷包里的?点心都吃光了,夜色微微变暗,众人才能落座用膳。


    贺灵早就站累了,坐下轻轻活动双腿,对面圆脸的?小姑娘一直在看她,贺灵有?些不?好意思,忍着膝盖后的?酸软,坐正身子?。


    这宴席丰富且大气,可贺灵吃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每个人安分?地坐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按照流程同坐在高处的?皇帝交谈,饶是贺灵再有?精神?,眼下也?有?些发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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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要打个哈欠,面前那姑娘还紧紧地看着她,贺灵的?哈欠卡住,疑惑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


    应该是哪个宫里的?小公主,贺灵心下有?些奇怪,不?过她不?常来宫中,这些皇子?皇女,她也?就跟太子?来往的?多一些,自己是什么时候,入这位小公主的?眼的?。


    轮到?小公主作贺词,这才知道,这位小公主是贵妃娘娘的?女儿,很是受贵妃和陛下的?宠爱,听闻性子?还不?错,只是有?些恃宠而?骄,任意行事罢了。


    一轮词都讲演完毕,席间才热闹轻松了些,贺灵忍不?住问道:“公主总看我做什么?”


    小公主冷哼一声:“本公主想看就看了,你能有?什么问题?”


    贺灵顿了一下,她跟这位小公主也?没什么往来,和贵妃一家更是没生出过龃龉,小公主的?不?待见,来得太莫名其妙了些。


    她的?目光虽然算不?上冒犯,可贺灵也?不?想总在她的?视野中,放下茶杯:“公主请便。”


    贺灵理?了理?袖子?,站起身:“长福,咱们去别处看看。”


    “你。”小公主也?跟着站起来,“你要去哪?”


    贺灵微微一笑:“不?过随处走走,公主觉得有?问题?”


    不?再理?会小公主被人忤逆变幻的?脸色,贺灵领着长福离开宴席。


    宫中处处灯火辉煌,却?一点没有?驱散除夕夜的?寒意,人间橙黄,亮光难达天际,头顶的?夜空仍旧是浓郁的?墨色,只盈亮的?星星点缀其间。


    贺灵仰头看了会,能认出几个星宿,排列布局,明亮稀疏,似乎与她在淮南看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相距千里,可淮南的?夜空与皇城的?夜空一般,她与父亲还在同样的?夜空之下,这勉强,也?能算是一种陪伴吧。


    贺灵趴在栏杆上,沉沉叹了一口气。


    “小姐是想淮南了么?”


    “你也?在想吧。”


    长福没有?说话。


    贺灵揉了揉脸,说道:“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在皇城过年节,说实话,比淮南有?意思多了。”


    锦绣文章,珍馐万千,杂耍奇技,王朝各地能哄人开心的?法子?,都汇聚在皇城,竭力讨人欢心,入目入耳的?,没有?不?精彩的?。


    可欢笑之后,却?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


    “可却?总觉得,在淮南,年节才是年节。”


    长福低声安慰道:“小姐不?必多虑,兴许过些时日,王爷也?会来皇城呢。”


    她已经?很擅长对期望的?事不?抱有?期待,贺灵平淡地点头:“或许吧。”


    贺灵与长福沉默地看着粼粼的?水面。


    水面诚恳地映着夜色,映着人间的?灯火。


    贺灵的?目光随着渐渐散去的?波纹,待再看不?见,又回?到?原处。


    她转过身,眼前的?灿景在贺灵的?眸中悦动,又想起小时候父亲告诉她的?话:


    过年的?时候要高高兴兴的?,这样一年都能高兴下去。


    她揉了揉脸:“咱们四处看看吧。”


    64


    当?今皇后的身子一直不爽利, 将养在深宫,后宫一应事?务都由?贵妃负责,今日除夕夜宴也不例外, 听闻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贺灵逛了?小半圈, 夜宴热闹又处处有序, 确实能看出功夫, 她?随手捡了?根树枝,估摸着时间,也该回宴席上?。


    处处觥筹交错, 笑谈声充盈,陌生的交谈声如风抚过耳际, 不留一丝痕迹,却忽然有一道声音夹杂着几粒她熟悉的沙砾。


    贺灵左右看了?看, 她这个位置还算是隐蔽,停下步子。


    “……就是淮南王之女贺灵,这些时日很?是风光。张兄虽在皇城外为官,可举例皇城也算不得远, 难道一点消息都未曾听说?”


    “多嘴。你?又不是不知,张兄可是有名的花间小丞相, 所去?的地方又是美女如云的镇北, 那?里的花丛还治理不过?来, 如何有心思关切皇城的事?。”


    “诸位兄台谬赞。”那?人道,“镇北的姑娘各得其所, 在下不过?途经的赏花之人, 诸位兄台, 还是莫要这般言语,轻慢了?那?些姑娘。”


    众人沉默了?片刻, 将原本要说的话压下,从?方才的话题中再寻一支:“张兄说的很?是不错,镇北咱们?姑且不提,只是这位贺小姐,你?却没有几分好奇?”


    那?人声音清朗:“自然是好奇的。”


    他态度坦然,不带一点打趣和轻慢,贺灵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说话那?人混在一群世家子弟中,并分不清谁是谁。


    “这位贺小姐倒是十分有闺秀风范,自进皇城以来也不常露面,只每一次出场,都同精心设计过?的一番,着实让人难忘。”


    “是了?,每次宴席上?最出挑的便是她?,虽说文才算不得上?等,人总是温顺娴静地,同春月海棠般,静静地绽在那?,一饱人眼?福。”


    “也不是说没有才情?,在贺小姐及笄宴上?,那?首曲子,诸位都忘了?么?”


    “正?是正?是。”有人道,“可见这女子容貌出众,才情?略通便可,我看这贺小姐文才排不上?名号,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人讥讽道:“我看,你?倒是巴不得她?大字不识一个,同你?水平相当?,这样长公主回绝你?家媒人的理由?,还少了?一桩。”


    众人嬉笑,被嘲弄的人面上?挂不住,微怒道:“笑,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们?就没有起过?心思?”


    “呵,谁不知道长公主属意裴小世子为婿,我等何必去?自找没趣。”


    “不过?说来这位贺小姐也不像面上?这般单纯柔善。”一人摸着下巴沉吟道,“若没有些许手段,裴家那?小子,看着就是孤寡一生?的性子,怎么会松了?口。”


    “雷兄,你?我皆是男子,要男子上?钩的手段,你?还能不清楚么?”


    人群的笑意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眼?见着话题又要歪到别?出去?,原本沉默倾听的人清了?清嗓子:“裴世子为人端正?,闻言贺小姐也清静自持,诸位兄台还是别?开玩笑得好。”


    “你?呀你?呀,张成望,罔我们?带你?领略过?不少,可还是这般不开窍。”声音中已经带着几分醉意,“兄台们?所言,字字珠玑,待你?那?天?当?真通晓人间男女之事?,你?便明白了?。”


    张成望平静道:“兄台醉了?。”


    他拍拍张成望的肩膀,似乎还要再说什么。


    送酒菜的婢女鱼贯而入,将酒菜摆放好,为首的那?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诸位公子尽兴。”


    “这是贺小姐赏给诸位的红封,说是多谢诸位公子美言,她?一一铭记在心,只是贺小姐不甚在意这些虚言,还请诸位,不必再花费这般心思。”


    席间一片静默,几位面面相觑。


    张成望爽朗地笑了?两声,干脆地接下红封:“那?便多谢女官,多谢贺小姐。”


    旁人只能勉勉强强地说一句多谢。


    张成望转眸,见到入口处的人影。


    月亮门前点缀着华贵的灯笼,烛光轻柔地笼在她?身上?,她?仿佛不是这尘世间的人,是哪副画上?的美人,因他的幻觉来了?人间,或是哪朵最为娇艳的海棠,因饱沾了?灵气,而幻出片刻的虚影。


    他呆愣了?片刻,看着门外的人似乎心情?十分愉悦,仰着头离开,他难以克制地,跟了?上?去?。


    只是他的跟踪水平着实低劣,且本就无心躲藏,不过?跟上?几步,就被前面的人发现了?踪迹,呵斥一番。


    “哪里来的无赖宵小?”


    张成望如梦初醒,惊觉自己的失态。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等丢脸的事?,知晓这番行径绝不是君子所为,越是遮掩,越是让人生?厌。


    他恭敬地行了?个大礼,见婢女身后的小姐似乎并没有生?气,诚恳道:“在下张成望,皇城人士,家住城北巷东宅院,家中上?上?下下百余口人,父亲张黎,如今忝列右丞之位,母亲……”


    “没有问你?这些。”贺灵打断他。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有些呆的了?,没想到眼?前这个人更甚她?一筹。


    可他这幅模样倒不惹人讨厌,反而觉得有几分可亲,贺灵略微反思了?下,应当?是因为方才他在席间说的话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不知晓她?的事?,也没有刻意维护的心思,可听着还算是熨帖。


    只是无端尾随这一事?,确实太过?冒犯。


    “姑娘可是,贺小姐?”


    贺灵嗤笑一声:“你?们?说我这样多的好话,竟然还不知道我是谁?”


    张成望又拱手行礼致歉:“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海涵,不必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嗯。”贺灵点头道,“方才你?也没说什么,现在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跟上?来,小丞相,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张成望面颊发烫,解释道:“这,贺小姐索性当?在下生?了?怪病。自幼时,便有这般毛病,见到漂亮的东西就挪不开步子,不自觉地便跟上?来了?。”


    “贺小姐若是觉得冒犯,在下这就离开。”


    “还真是会编造。”


    张成望道:“在下所言非虚,因为这个,在下时常被父亲用棍棒教导,这才有些许好转,可终归不能根治。年岁大了?,虽说长了?几分自控,可见到太过?合心意的,还是不由?自主。”


    “行了?。”贺灵摆摆手,“别?恭维我了?,本小姐也不怪你?,眼?下就别?跟着了?,你?回去?吧。”


    张成望点点头,行了?个拱手礼:“在下张成望。”


    贺灵点头:“嗯,方才你?说过?了?,张成望。”


    “还……”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不知道姑娘姓字。”


    “贺灵。”


    “贺灵,贺灵。”张成望喃喃地念了?两声,“好名字,当?真是好名字。”


    “姑娘如今是要去?哪,在下……”


    贺灵没有回话,抱胸笑盈盈地看着他,神色中却带着几分疏离,而她?身侧的婢女,明显有些不耐烦。


    “是在下唐突。”张成望道,摸了?摸身上?,将腰间的玉佩摘下,“多谢贺小姐的红封,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惟愿贺小姐今岁永岁,安康如意。”


    “心意收下了?,东西就不必了?,也祝你?如意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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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成望捧着玉佩,还想在说些什么,见贺灵已经利落地转过?身,他笑了?笑,仍旧对着贺灵的背影拱手道:“多谢贺小姐。”


    贺灵并未放在心上?,步伐轻快地离开。


    回到宴席,这酒宴也才进行到一半,贺灵饮了?几杯薄酒,撑着头看着中间的歌舞,跟着旁人一道叫好,一齐鼓掌。


    对面的小公主目光仍旧带着几分不善,只是比方才收敛了?些,她?越发不在意,只当?对面的人不存在。


    这番明显的眉眼?官司,自然躲不过?宴席上?的这些人精的关注,一旁的娘娘捂唇笑了?笑,对皇帝道:“过?了?年节,元芙公主,也该及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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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妃神色平静:“她?孩子心性,陛下也觉得,应该在宫中多教导些时日。”


    贵妃看向皇帝,似乎在等着他的赞同,而男人只是放下酒杯,没有言语。


    欣妃道:“贵妃娘娘舍不得公主,放在身边是应当?的,只是这个年岁的少女,人人都有了?婚事?,只怕是元芙公主自己,心里不太舒服。”


    贵妃在心底冷笑一声,她?如何看不出来这些人的打算,要借着她?女儿的婚事?做文章,要么拉拢张家,要么用她?的元芙做筏子。


    皇帝子息浅薄,她?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得这么一位宝贝女儿,哪里肯成就她?们?的手段。


    贵妃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女儿身上?,只觉得自己的孩子没有一处是不可爱,不完美的,只是她?今日似乎有些不快,目光定定地,落在对面。


    贵妃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并不是旁人,正?是景阳的那?个好女儿,贺灵。


    她?瞥了?眼?景阳,道:“若是没记错,贺灵似乎还比元芙大上?些许年岁。”


    景阳不紧不慢地轻拭嘴角:“娘娘好记性。”


    “如今她?可许下人家了??”贵妃明知故问,眸光微动,道“陛下,嫔妾娘家倒是有个不成器的子侄,与小灵儿年岁也是相仿,若是景阳长公主不嫌弃张家门楣,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几瞬,才缓缓道:“你?当?真这样觉得?”


    贵妃笑容依旧:“嫔妾不过?一介妇人,是好是坏,还需陛下裁夺。”


    “景阳说呢。”


    景阳道:“多谢贵妃娘娘抬爱,只是这丫头已有心仪之人,辜负了?娘娘的好意。”


    “哦?”欣妃道,“倒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能有这般福气?”


    在座的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景阳道:“孩子的事?,我们?再费心又有何用,就像欣妃娘娘,辛辛苦苦为三殿下谋求,最后不也落了?一场空?”


    欣妃笑容勉强:“长公主所言甚是。”


    65


    “想来父母之心皆是如此吧。”下首的宫妃轻柔开口, 手抚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垂眸道,“谁又能预测到结果如何, 只能竭力多为孩子想一想。”


    景阳的笑容一顿, 眸光落在这位宫妃身上。


    见她温顺垂首, 方?才言语之间, 也满是将为人母的期待和温柔。


    再环顾一圈,宫妃们各有所思,被帮着说话的欣妃, 面容上也不带感激的色彩。


    是了,景阳想起来了, 皇兄子嗣缘薄,继位至今也不过?三位皇子, 两位皇女,且都由当?初太子府上的老人所出?,这些个新进的宫嫔少有能承下恩泽的,只除了这位……


    这位出?身不显却颇有福泽, 入宫不过?一年?,便有了孩子, 跻身妃位。


    景阳看了眼皇帝。


    她的皇兄仍旧平稳地坐在正中, 眸中无悲无喜, 并未瞧那位妃子一眼。


    僵持许久的沉默,小妃子惊慌地抬头, 湿漉漉的眸子求救一般看向皇帝, 未得回应。


    “是嫔妾……”


    “你说得不错。”贵妃手指点了点扶手, 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咱们这把子气力,又能作用几分。”


    “不过?好在三皇子是个孝顺的。”贵妃道,“皇子妃待你不也是事事躬亲,让人羡慕。”


    欣妃面上流露出?几丝笑意:“娘娘谬赞了。”


    贵妃点了点头,瞥了眼皇帝,忽而叹了口气。


    皇帝似有所觉,懒懒地看她一眼。


    贵妃笑而不语,宴席上一派和谐。


    不远处的贺灵无知无觉,同几位世家的小姐随意漫谈,对宴席越来越提不起兴趣。


    好在也快结束了,皇帝起身,贵妃跟在他半步之后,同去观赏焰火。


    随着几声巨响,天空被五颜六色的焰火映照得璀璨,匠人别出?心裁,以夜空为纸,焰火泼洒为画,闪耀片刻湮灭,又炸开一幅极明亮的风景。


    贺灵精神为之一振,困倦顿时消散。


    只是她身侧的这些个王公贵族似乎见惯了眼前这些,都是喜悦淡然,她偷偷带着长?福,溜到后头不平静的人群中。


    “好漂亮啊!”


    “是啊是啊,真漂亮。”有人道,“听说这焰火准备了大半年?,当?真没有辱没啊。”


    “你看你看,那是不是咱们园子的景致。”


    “还真是。”


    “对!”


    贺灵跟着一道拍手叫好。


    “贺小姐。”


    贺灵转眸看去,焰火仍旧不断在头顶炸开,面前的人干干净净地显露在亮光中。


    同她想的一样?的端正清秀。


    她弯了弯眼睛:“是小丞相啊。”


    张成望在她的笑容中愣了一瞬,笑道:“贺小姐莫要再开在下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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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想我如何称呼你?”贺灵将额前的碎发摇开,“张公子?”


    规规矩矩,不带一点调笑和亲昵。


    是该这样?称呼他,张成望想,他的同僚这样?称呼他,在他面前匆匆而过?的人也这样?称呼他,她也该这样?称呼他的。


    可这三个字,却怎么?也抵不过?,那句似笑非笑的小丞相。


    张成望眸光微动,犹豫地张唇复又合上。


    “好啦。”贺灵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丞相还是张公子,不如都随我高兴如何?”


    张成望笑着点点头。


    “你不介意就好。”贺灵微扬起声音,“还呆看着做什么?,一起鼓掌啊。”


    张成望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样?的角度仰头看着焰火,爆发出?一样?的掌声和赞叹。


    他偷偷看了身侧的人几眼,她目光澄澈,只有漫天的焰火。


    这样?的宴席常有,焰火更不是稀罕事物,可透过?贺灵的眼睛,面前的景色,却分外?得漂亮。


    “好!”张成望越发用力地鼓掌。


    焰火暂歇,耳边骤然静下来,贺灵揉了揉耳朵。


    她跺了跺脚,身子骤然往后一偏,一只手迅速捂住即将吐出?的惊呼。


    贺灵拼了命地踢打,身后的人仍旧纹丝不动,带着她退出?人群。


    俯身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尖。


    “是我。”


    “你做什么?吓我。”贺灵用力回给他一拳,“很有意思么??”


    裴远章抱歉地吻了吻她的手背:“抱歉,你既然不喜欢,下次便不会了。”


    贺灵哼了一声:“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下次,你可以提前同我说一声。”


    “提前同你说一声?”裴远章点头,“只是怕贺小姐同旁人聊得尽兴,就算提前说了,贺小姐也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来了来了。


    贺灵微微攥拳,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裴远章。


    裴远章勾了勾她的鼻尖:“你好像还挺高兴的。”


    贺灵嘿嘿笑了两声:“哪有,你生?气我怎么?会高兴呢。”


    裴远章将她额前的碎发梳理好:“什么?时候同他搭上话了?”


    “你的手好冷啊。”贺灵敞开大氅,“我给你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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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灵瘪了瘪嘴,将他的手拢在手中:“方?才随便走走就碰上了,他人挺有意思的,就多说了两句。”


    “如何有意思?”


    贺灵想了想:“有点呆呆的,看他偶尔会觉得同我挺像的。”


    裴远章指腹微微摩挲着她的手腕,轻笑一声:“同你像?”


    “是啊,我觉得跟他应该挺谈得来的。”贺灵道。


    裴远章抬手,碰了碰缀在贺灵发间的红宝珠:“你对他的评价倒是高。”


    贺灵垫脚轻触他的嘴唇:“怎么?这样?小心眼。”


    裴远章轻笑,俯身咬上她的嘴唇,唇贴着唇:“就这般小气,你要如何?”


    贺灵后撤不得,前进不能,只能这般厮磨着,抬手勾住他的脖颈:“不如何,这样?我也挺高兴的。”


    裴远章笑了笑,用力加深这个吻。


    因为年?节,两人不过?几日不见,这时日着实算不得长?,可碰上贺灵才发觉,不过?几日,他竟然有这样?想她。


    想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想时时刻刻都能闻到她的味道,同她拥抱在一处,紧紧贴在一处。


    不知如何生?出?的思念浓重?,在本就难控的情潮中翻涌,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越发用力地拥住面前的人,越发不知足地,夺取她的气息。


    怀中的人似乎同他一般贪婪,毫不顾忌地接纳他所有的一切。


    裴远章微微睁开眼,怀里?的人也默契地睁开,下一场焰火怦然在身后炸开,倒映在眼眸中,不知为何,这个吻断在两人的笑声中。


    “估摸还有多久到新年??”贺灵靠在他的肩膀上,仰头看着绚烂的天空。


    裴远章扶正她身上的毛领:“估摸还有一刻钟,困了?”


    贺灵摇头:“本来是有一点的,看着焰火便散去不少。”


    “眼下想到能同你一起步入新春。便一点都没有了。”


    “会不会觉得有些不圆满。”


    贺灵沉吟片刻:“在皇城也好,在殊州也罢,一直都算不得圆满,今次也没觉得有多不圆满。”


    贺灵转头,看着他的下颌:“所以你是特意来陪我的么??”


    裴远章没有说话,只是将人搂得更紧一些。


    贺灵抓着他的手,心口发软。


    “或许听着有些生?疏客气,可还是想谢谢你。”贺灵道,“要早知道你来,一定会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封。”


    裴远章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个极其厚重?的红封:“你年?岁小,哪里?有让你照顾我的道理。”


    贺灵眼睛发亮,打开看了看,红封被银票塞得满满当?当?,一张也挤不进去。


    “这么?丰厚?”贺灵掂量了下,“你的书肆这般能挣钱么??”


    裴远章想了想:“倒不止那一家书肆。”


    “往后谁要是……”贺灵猛然收住后面的话。


    她看着手上的银票,忽然有些笑不出?来。


    若是日后,他求得自己所求,他这样?的家底才貌,得一个温婉顺心的妻子,应当?是件易如反掌的事吧。


    “怎么?了,想说什么??”


    贺灵摇摇头:“没什么?。”她叹了口气,继续靠在裴远章身上,“你以往有没有想过?,未来成婚,日子是什么?样?的?”


    “以往倒是没想过?。”裴远章道,“只是近来偶尔会描绘一番。”


    “我以前常常会想。”贺灵踢踢腿,道,“如今倒是不怎么?想了。”


    “怎么?。”裴远章言语带着几分逗弄,“不满意你哪位未婚夫婿?”


    贺灵的动作一顿,他们好像头一次将现实的事放在明面上去谈,好像便不用去面对一般。


    可这些桩桩件件,都横亘在两人之间,没有突破的可能。


    许久没听到贺灵的声音,裴远章莫名?也觉得有几分低落:“看来是十分不满意。”


    “应该是的。”贺灵道,“可我也算不得让人满意的未婚妻子。”


    “怎么?又这样?说自己。”


    贺灵笑了笑,没有说话。


    “若是……”裴远章犹豫片刻,“若是你那位未婚夫婿出?事了,你可会为他难过??”


    贺灵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会吧。”


    “哦?”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他。”贺灵道,“但是他若是出?事,方?姨娘,兄长?,母亲,应该都会很难过?吧。”


    “那你呢?”裴远章垂眸,紧紧地看着贺灵。


    “我其实不知道。”


    肩膀上的手骤然收紧,贺灵微微皱了下眉头,抬眸看向他。


    辉映的焰火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那双眼睛向来同浓墨一般,平日里?只浅浅流露出?几分笑意,更多的情绪隐藏在他不欲人知的深海中,似乎是此时焰火炸响,才溅出?几份寒凉来。


    “程肃,你为什么?,看着有些难过??”


    裴远章将人按回怀里?:“你看错了。”


    无稽之谈,裴远章想,他有什么?难过?的,贺灵的心意根本不需要猜测,她这样?说,只是不知晓自己的身份罢了。


    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待他“身亡”的消息传入皇城,这丫头也不必白伤心一番。


    “应该会难过?吧。”


    许久他才听到贺灵轻飘飘的声音。


    毕竟之前,我也很努力地,要去喜欢他。


    贺灵想,只是她幸运地,提前抽身罢了。


    只是在程肃身上,她还有这样?好的运气么??


    人在开年?的时候要高高兴兴的,贺灵压下涌起的酸涩,这样?一年?才能高高兴兴的。


    一簇粗壮又灿烂的焰火笔直飞速向上,似乎要直入云霄,在天空最?高处炸开。


    人间亮如白昼,也沸腾一片,贺灵抱着裴远章的胳膊越发收紧:“程肃,新春快乐。”


    “新春快乐,贺灵。”


    贺灵勾着唇角,飞快地在他的面颊上落下一吻:“我既没有为你准备红封,便许你个新春愿望吧,说吧,程公子想要什么??”


    裴远章点了点她的额头:“贺大小姐难得许诺,在下得好好想想,不如暂且放着,改日再请贺小姐兑现?”


    贺灵:“也成,不过?可不要为难我啊。”


    “这是自然。”


    宴席已进入尾声,宫中的宫女内侍,十分有秩序地开始收拾,贺灵轻叹了口气,知晓自己也该回去了。


    再晚一些,只怕是要惊动母亲身边的人来寻她。


    “你年?初一要做什么??”


    裴远章略微思索一番:“倒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真好。”她微微皱眉,“只是明日估摸着我还得在宫中,年?节这几日,你都没有什么?事么??”


    裴远章道:“应当?能轻松上几日。”


    “那待我出?宫了,再去找你?”


    裴远章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只捏了捏她的面颊道:“好,不过?在宫中这几日,多加小心。”


    “嗯,我会的。”贺灵站直,整理好衣服,深吸一口气道,“那我回去了?”


    裴远章见她处处都整齐,点点头:“嗯,回去吧。”


    “我当?真走了。”


    裴远章轻笑出?声。


    贺灵走出?两步,行至月光下,又忍不住回头,小跑着扑到裴远章身上,裴远章揽着她的腰,稳稳地抱住她。


    “这样?舍不得我?”


    “是有点。”贺灵道,“你这几日不是挺清闲的,一定要出?宫么??”


    裴远章放下她:“倒也不必,只是……”


    他故意拉长?调子:“宫中人多眼杂,贺小姐,就不怕被发现?”


    贺灵的笑意登时收敛,是了,她与程肃的关系,见得了日光月光,可还不能暴露在旁人的目光之下。


    贺灵拍拍他胸前的褶皱:“那你回去吧。”


    “小没良心的。”


    偏就怕什么?来什么?,两人还难舍难分地黏在一处,小道上已经有人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贺灵心虚耳尖,一下就听出?来是那位张小丞相的声音,抬眼见程肃的面色,似乎仍有几分不快。


    安抚一般地在他面颊上碰了碰,贺灵压低声音道:“你自己寻个机会离开,我先回去了?”


    “同张成望一道?”


    “怎么?会,长?福应当?就在附近。”贺灵左右看了看,“待我出?宫,第一时间去寻你。”


    裴远章无所谓地笑了笑,并不为难贺灵,松开她:“好。”


    贺灵转身踏上小径,长?福也轻巧地从暗处飘到贺灵身边。


    “张公子。”


    张成望擦了擦额上的汗:“贺小姐原来在这。”


    他的动作自然落在贺灵眼中,贺灵轻笑道:“今日天不见回暖,张公子怎么?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张成望扭过?脸,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干净:“让贺小姐见笑了。”


    贺灵点点头,带着长?福往先前的地方?去,张成望面色讪讪,跟在贺灵身后。


    两人一道回了席面,贵妃看着贺灵身后的张成望,哪里?不明白自己这个侄子的毛病又犯了,摇了摇头,道:“成望也太不不成器了些。”


    陛下也看了一眼,便听到身侧的宫妃道:“贵妃娘娘要求太高,本宫看着成望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且看着同咱们贺小姐,很是般配呢。”


    “方?才景阳长?公主不是说贺灵这丫头心里?有人。”欣妃道,“怕不是咱们无心点中鸳鸯谱了吧。”


    景阳心里?已经生?出?几分厌烦,不理会欣妃的话,欣妃自讨无趣,不再言语。


    众人又说了些场面话,这宴席才正式结束。


    除夕之夜,皇帝按理是要与皇后一道过?的,那厢早有人传话说皇后得了风寒,怕冲撞皇帝,皇帝面色不变,摆驾去贵妃宫中。


    贺灵同景阳一道,住进景阳幼时的宫苑中,回去洗漱一番仍旧不能安眠,贺灵同景阳待在一处守岁。


    她穿的厚重?,雪团一样?进了房门,长?公主穿着件浅青色的夹袄,捧着书卷,坐在火盆前。


    见到贺灵,她眉头微抬,复又落回书卷上。


    贺灵脱下大氅就往火盆面前凑,见着长?公主手上的书卷,不是别的,却是她从前的习作。


    “母亲。”贺灵脱口而出?,不想让长?公主再看下去,“灯火太暗了,母亲何必再看这些书卷,伤眼睛。”


    景阳十分顺从地合上书卷,放下:“总是会看完的。”


    贺灵心里?绝望道:那至少不要在她面前看。


    “今日宴席你可还欢喜?”


    贺灵随手剥了个橘子,点点头。


    “可还想着淮南。”


    剥橘子的动作一顿,贺灵道:“说不想定然是欺骗母亲的,只是路途遥远,也没有这么?想回去罢了。”


    “开年?你便有十六了。”景阳垂眸思索片刻道,“兴许,你成婚那一日,他能讨个恩典回来。”


    一个橘子干干净净地被她剥出?来,随手撕去上头的经络,她偷偷看了景阳一眼,却见她母亲完美无缺的面上,仍旧是完美到,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平淡表情。


    她知道父亲对母亲的心意,在淮南的宅院中,甚至还有间极漂亮的房子,装着母亲为数不多的器物,时常见着父亲几夜不睡,在那房中神伤。


    可是母亲好似一点不在意,她说起父亲也像在说一个陌生?人,在谈论溪水岸边一个普通的石块,她的母亲,竟然有一颗这般冷硬的心。


    真是件好事。


    贺灵抽了抽鼻子,往常她会觉得难过?,如今却是十分的羡慕,人要如何修炼成母亲这般,冷心冷情,浑不在乎?


    “多谢母亲。”


    言语中似乎也并不排斥她安排的婚事,景阳放下心,先前贺灵遇刺,朝中反对封她为郡主的声音也少了不少,兴许再用不了几日,就可以着手礼部挑日子。


    裴远章那一处,她也从太子那里?打听到过?,在殊州的进程还算不错,若今年?年?中前回城,两人的婚事正好可以定在明年?春。


    准备时间足够,对贺灵来说也不算晚。景阳满意地点点头,待贺灵出?嫁后,她的心头大事,也算是了了。


    两人便这样?无言对坐,待天刚擦亮,贺灵才被许可放回房中休憩一两个时辰。


    房里?的被褥早就被小圆熏得又香又暖,贺灵躺进去瞬间没了知觉,没睡多大会,又被人叫去用膳。


    用膳的地方?就在她们所在宫苑的前厅中,内侍刚摆上一道菜肴,厅内的宫人纷纷行礼,恭贺千岁。


    洗了个冷水脸,贺灵还是忍不住犯困,睡眼惺忪地看着门外?,太子殿下一身常服,步伐轻松地走进厅中,打赏了内侍,在她身边坐下。


    “怎么?还没睡醒?”


    贺灵打了个哈欠:“根本就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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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来。”太子道,“小圆说你睡了两个时辰,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如今还在长?身体?,两个时辰怎么?够。”


    太子挑眉:“是么?,站起来瞧瞧。”


    贺灵顺从地站起身,太子也站起来,同她比了比,这丫头个头确实蹿了不少,身上的新衣服也勉强合身。


    “这个头也够用了,不必再长?了。”太子说着,隐约还有几分羡慕。


    姑母的身量不算矮,他记得贺成州也算佼佼,先前在淮南的时候,旁的小孩竹笋似得长?个子,这丫头反而横着长?了段时间,可没少让贺成州担心,如今看,贺成州的担忧实在杞人忧天。


    贺灵没精神理会他,待皇帝到了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一顿饭吃得头蒙,闲谈结束后不知谁想到摸了摸她的脑门,入手一片滚烫。


    “怎么?病了。”皇帝收回手,“晚间吹凉风了?”


    贺灵没有说话,只觉得困倦。


    “先回去睡吧。”皇帝道,“让值守的太医来看看。”


    贺灵心满意足地倒在床上,耳边是人行走说话的声音,她觉得有些烦,可一直没力气开口,直到有人硬灌给她一碗苦药汁,贺灵才小小地反抗一下,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大半夜倒是醒了一次,又被迫喝了一大碗苦药,吃了些东西?随意洗漱一番,才又睡去。


    她这次风寒来得快,去得却十分缓慢,在宫中滞留了五六日,还未至府门,便见到个十分熟悉的车架,停在长?公主府门口。


    长?公主皱眉思索片刻,让人先伺候贺灵回去,自己忙去前厅见客。


    方?时素一身白衣,双眸红肿,无力地坐在太师椅上。


    景阳心里?忽然一咯噔,便听到方?时素道。


    “远章,他怕是不好了。”


    66


    新春还未过半, 街巷上笑语绵绵,而国公府。


    红绸灯笼还在府门前?缀着,色彩红艳, 可看着却莫名生出几分凄然。


    门口迎接的侍女不带一点生气, 目光空洞地?见?礼, 木头一般, 引着贺灵和景阳长公主?入府。


    光秃的枝丫横生,指向空荡的府邸和有几分苍凉的天空,姿态尖锐, 可看着又十分脆弱,只要轻轻一掰就干脆地断开。


    似是回应贺灵的想?法, 足尖不小心踩着一根枝丫,登时在脚底碎成三段。


    这声音轻微, 往常是不该听?到的,如今响亮得突兀,将身前?傀儡一样的丫鬟都惊了一下。


    贺灵心中暗道一声抱歉,垂首跟在景阳身后。


    大?堂的氛围更为压抑郁闷, 国公府上不多的人?聚集在一处,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新做的, 可人?人?都无心修整, 越发衬得面容灰败。


    听?着丫鬟回报, 堂中的老夫人?才颤颤巍巍地?抬眸,那张脸仿佛一夜失去了水分, 面上的皱纹又深又干, 向下缀出一条弧度。


    老夫人?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没有旁边的嬷嬷伺候着,就要从圈椅上滑落。


    看人?时的眼神是怔怔的, 目光浑浊模糊,可浮起?又散去复又浮起?的泪光清亮。


    被人?搀扶着,她才十分勉强地?撑着身体站起?来,艰难地?挪动几步,干薄的唇张张合合,最终吐出一个十分凄然的:“长公主?。”


    这一声似乎打开了房间中的闸门,浸在皱纹中的泪水滚落,一旁的女眷都掩帕轻轻抽泣。


    “老夫人?。”景阳安慰道,“不过是几句风言风语,结果还未可知。远章那孩子?向来是个有福气的,定能逢凶化吉,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你面前?。”


    “当初他决定要去殊州的时候,我便是一万个不同意。他走之后,我这边,就从没睡过一个整觉。”


    “当初他父亲就是在魏台出的事,如今远章又……”


    “长公主?,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也知晓他性?子?倔,一直放不下他父亲的事,追查了这些年,因为这也没少吃亏受苦。他这次不顾阻拦亲自去殊州,我看还不是为了他父亲的事。”


    “可他到底图什么,远章还这样年轻,家也未成,孩子?也没有。他父亲已经走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为何又,又把自己赔进去!”


    老夫人?掩面抽泣了一会,才继续道:“这都是我,都是我的错,老天爷要是看我不顺,直接把我这把老命收走就好,何必害了我的儿子?,又侵害我的孙子?。


    最该走的是我啊,长公主?,是我!”


    “老夫人?。”景阳哀婉道,“这都是远章自己的选择,您又何必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怎么不是我的错。”老夫人?道,“是我没用,是我无能,不能查明儿子?的死因,是我懦弱,让歹人?白白快活,。今连孙子?也因为我的无能……”


    她紧紧地?抓住景阳的手:“长公主?,那孩子?……你……”


    她语焉不详,可景阳已经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景阳瞥了眼贺灵,道:“老夫人?放心,这事要是有用得到本宫的地?方?,本宫自当竭力。”


    老太太这才迟钝地?点点头,目光落在贺灵身上。


    贺灵今日一身素白,满头的乌发只用一根檀木簪子?随意一绾,娉婷纤细地?立在长公主?身后。


    打扮得这样素净,仍旧盖不住一点精致与靓丽,一双眼瞳黑白分明得干净,眼睫上极其?让人?怜惜地?缀着颗碎晶一样的泪珠。


    她头一次,这样仔细得看这个姑娘。


    往日只知道她年岁不大?,行事幼稚,如今细看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出身,同她家孙儿,是这般相配。


    贺灵就该是她们府上的小夫人?,远章在时是,如今远章不在,更应该是。


    她伸出另一只手,那生嫩的姑娘微微睁大?眼睛,又十分顺从地?交出自己的手,她紧紧攥住。


    “好孩子?,好孩子?。”她道,“有你在,也是我们远章的福气。”


    贺灵一时不知晓要说?什么,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长公主?神情肃穆,平淡地?扫过她们交握的手。


    许是冬季还未过,国公府上的悲凄格外地?浓重苍凉,贺灵只在这浸了小半天,已经压抑难忍,更遑论这些人?……


    贺灵立在回廊一角,看着来往的人?。


    久在皇城,她也知晓裴远章于国公府的分量,国公府到国公爷这一代,已经名存实亡,只留个国公的空壳子?。


    就在这府邸即将没落之际,出了个裴先,也就是裴远章的父亲,早早就显露出过人?的天分,旁人?看着晦涩难懂的诗文,他只需要诵读几遍,便能通晓其?意。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会在科举崭露头角,可他又不声不响地?混进军营,说?是要秉承老国公遗志,护佑一方?安稳。


    当年皇城嘲讽之声不断,笑他太过自负目中无人?,浪费自己的天分,都等?着他灰溜溜地?回到皇城。


    想?来也是,上天赋予他这样高?的文才,又怎么会在军法上慷慨,只当他是一时气傲闹着玩。


    可谁想?偏就有这样的天之骄子?,不过三年,他在边地?就有了一番小成绩,当时正值用人?之际,他不走读书?这一条路,仍旧搏出一番功名。


    国公府自是在裴先手中显赫。


    只是天妒英才,许是让他文武双全之时,就一定会让他缺损上哪一方?来填补,他于官场上许是不屑,又许是不通,最终年纪轻轻而殒命魏台。


    可国公府却?没有就比衰败下来,裴先离世后不久,裴远章又慢慢出挑起?来,造成今日的国公府。


    如今撑着国公府的便是裴远章,他若是当真出了事,国公府怕是又要沉寂许久。


    贺灵叹了口气,也不顾形象如何,靠在廊柱上。


    天空蓝得浅淡,阳光也算不上热烈,似乎也在一同伤悲。


    贺灵心绪也有些复杂。


    在如珠的事暴露之前?,她确实也曾景仰过裴远章。


    钦佩他年纪轻轻,文才过人?,翻云覆雨,手握权势。


    她虽然读的书?不多,更不知晓政事,可也知道,要做到这些,需要付出多卓绝的努力和汗水,要有多深厚的忍耐。


    她也心疼过他,在知晓他身世后,知晓他为平魏台一案做出的努力和失败之后,知晓他从不放弃,默默图谋后。


    裴远章着实是个厉害的,值得人?钦佩的人?,是个出色的官员,出色的世子?,或许不会是个太好的夫婿,却?也不至于掩盖他的光彩。


    可这样的人?,还这么年轻,还有一腔抱负未成,自己所求未得,怎么就这样猝然出事。


    他该有多不甘心,多委屈。


    贺灵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眶不受控地?有几分湿润。


    “贺小姐。”


    贺灵偏头,便见?着程惜钰,不过几日不见?,她清瘦得似乎只剩下一把骨头,一阵风就吹得她身形不稳。


    贺灵下意识抬手挡住风,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没有丝毫用处,垂手同她见?礼:“程小姐。”


    贺灵上下看了片刻,忍不住道:“你也要多保重身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惜钰身子?晃了晃,露出个苍白的笑容:“多谢贺小姐挂心,只这几日憔悴些……过些时日,应当就会好了。”


    “兴许过段时间会有好消息呢。”


    程惜钰眸色有几分复杂,轻声道:“不会有了。”


    “这消息传入府中已有月余,一直密而不发,就是都觉得会有好消息,如今表兄身边的护卫九死一生带进来的消息,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贺灵不知道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冬衣厚重,可手掌下的肩膀仍旧瘦削得惊人?。


    她与裴远章的情意,当真是……


    贺灵有些怜惜地?看着她,正如当初程惜钰自己说?的那样,裴远章是她不得不做出的选择中,最好的选择,可她而今这幅模样,九分真心,哪见?权衡。


    “贺小姐是以为我在为表兄神伤?”


    贺灵收回手,没有说?话。


    寒风吹动程惜钰鬓边的碎发,凌乱得纠缠在眼前?,她并不理会,垂眸轻笑一声,再抬眼,却?带着几丝茫然。


    “表兄他,一直待我很好。”


    “嗯。”贺灵十分平静地?听?着。


    程惜钰看着她,红唇微启:“他……”


    猛然咳嗽两?声,程惜钰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多了。


    对着最不应该倾诉的人?,说?着不应该对旁人?吐露的话。


    可她胸口堆积了太多,非得要找一个人?吐出不可,她在皇城也认识这样多的人?,可却?只在贺灵面前?,在被她耍弄的人?面前?,才能倾吐。


    多可笑。


    程惜钰知晓,只有贺灵,不会用以往的事嘲弄她,不会趁机落井下石,甚至会笨拙努力地?安慰她。


    可她配不上。


    程惜钰笑了笑:“没什么,贺小姐也不必太难过,终归,你与兄长的这门亲事,不过口头上说?说?,也没过过明面。”


    贺灵顿了顿,轻轻点头:“谢谢你。”


    程惜钰只是勾着唇角,微微退后一步,规规矩矩行礼道:“往日多有对不住贺小姐的地?方?,还请贺小姐海涵。”


    “没什么。”贺灵道,“我还得多谢你。”


    程惜钰想?了想?,道:“原是不该让贺小姐跟着难过的,只是也不忍心见?一番心意付流水。”


    她轻声道:“贺小姐若是不嫌弃又有空闲,便去表兄院子?里看看罢。”


    贺灵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


    可程惜钰不再言语,悄声离开。


    贺灵一头雾水,听?不明白程惜钰话中的意思,不过她向来说?一句藏一句,自己不明白也是常事。


    贺灵仰头看向裴远章院落的方?向。


    上次去裴远章的院落,不过几个月前?的事,着实领略到裴远章对这位程表妹的呵护,今次,又为了让她看到什么?


    贺灵有些犹豫,现如今裴远章没了,她与他的婚事自然告吹,因为先前?这一遭,自己应当离与他相关的东西远一些才是。


    可脚步仍旧不受控制地?,朝向那人?院子?的方?向去。


    许是他的院子?少有丫鬟女眷涉足,虽不逃不出国公府沉郁的氛围,却?更为内敛,院中的人?本分沉默地?继续自己的活计。


    贺灵在八角门前?犹豫了一瞬,还是跨过门槛,院落中的氛围骤然紧张一瞬,护卫一齐看向她。


    “原来是贺小姐。”时常给?她送信的护卫沙哑着嗓子?,眼底发红。


    其?余人?又一道收回目光,继续做事。


    “贺小姐怎么来了。”他扭头吩咐道,“去斟两?杯热茶。”


    “不必麻烦,我只是……不留意就到了这,可是打扰到你们了?”


    “有什么打扰的,如今院子?只我们这几个没用的大?男人?,只怕会怠慢了小姐。”


    他带着几分局促,道:“小姐要是不嫌弃,进来看看?”


    贺灵点头,跟在护卫身后。


    “是我们家主?子?没有福分。”侍卫道,“不过好在贺小姐不必受什么委屈,也算是万幸。”


    贺灵放慢步子?:“你们都这样笃定,裴远章出事了么?”


    她分明记得母亲说?的是,现在没有一点裴远章的消息,处境十分危险,但也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怎么到了今日,国公府上这些人?,都认定了裴远章再回不来。


    “我们倒不希望主?子?出事。”侍卫的垂下的脊背越发佝偻,“可夜七还昏迷未醒,主?子?在密信中的布置,分明……只怕过不了几日,国公府,就要对外发丧。”


    “当真么?”


    侍卫一笑:“是假的最好。也不怕贺小姐笑话,这几日属下做梦,都是梦到主?子?平平安安地?回来,将布置灵堂的我们好好惩戒一通。”


    “可是棒子?落在人?身上根本就不疼,一眨眼,人?就难受醒了。”


    贺灵没有言语,侍卫也不再说?题外话,领着贺灵去了院子?后头。


    院落在几个月之前?大?大?修整了一番,后院还算是开阔,从花园引了一条清溪来,只是眼下天寒,水道只有一层薄冰,周围也辟出些空地?。


    “这里打算种上花卉。”侍卫道,“淮南的那些鲜花在这里长得不好,主?子?着匠人?挑拣培育了些耐寒的,只是还没来得及种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灵往前?走几步,听?到侍卫继续道:“主?子?说?贺小姐不太爱拘在房间里,这里便架了个小阁子?,新造的摇椅如今姑且用不到,还在库房里放着呢。”


    “书?房也是,怕小姐觉得色调太暗沉了些,装饰器物选了不少俏色。”


    “这个博古架是主?子?吩咐新打的,上头是螺钿镶嵌的春宴图,用主?子?先前?的画稿做的底。”


    “这一块专门腾出来给?小姐放些杂书?,怕摸不准小姐的口味,时下种类多样,摸不准小姐的喜好,只添了些喜闻乐见?的经典传说?,供小姐打发打发时间。”


    “卧房里的瓷器多是淮南那时兴的青花薄瓷,主?子?从前?也偏爱这一类,有的是先前?攒下的,有的也有新托人?购置的。”


    “这些纱帐是新换的,库房里还有旁的颜色,都是小姐这种小姑娘家喜欢的。”


    “还有……”


    侍卫还在她耳边详细地?将裴远章的布置解释清楚,处处精心,处处都与她所好相合。


    只这番设计就得花费不少心思,更遑论去打听?清楚一个人?在细枝末节的喜好,贺灵恍然间觉得,裴远章似乎当真很重视她,重视他们之间的婚事,重视她无关紧要的喜好。


    喉头莫名有些发梗,贺灵随手推开窗,寒凉的风扑在脸上,似乎缓解了些许。


    “那……”她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喑哑,贺灵清了清嗓子?,“那一处,放的似乎是寝具?”


    侍卫顺着贺灵的手看去,点头道:“是,新打的床具这几日便到了,提前?将旧的收拾出来。”


    贺灵闭上眼缓了片刻:“也是新做的?”


    侍卫叹了口气道:“是,主?子?说?先前?的太板正了些,小姐约摸不喜欢。”


    “他究竟……”


    贺灵的话没有说?完,侍卫抬眼,见?着面前?的小姐对着房间的摆设发愣,泪珠一排排从腮边滴落。


    他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也无心去想?。


    贺小姐是该为他家主?子?难过,为他家主?子?流泪,他家主?子?这样用心的付出,已经得不到结果,得不到回应,就该收下贺小姐的眼泪。


    “小姐。”长福却?看不下去,抽出帕子?递给?贺灵。


    贺灵缓了缓,擦掉腮边的眼泪,可转瞬又有泪珠从眼眶中滚落,贺灵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话。


    侍卫见?状拍了拍长福的肩膀。


    “长福姑娘。”侍卫道,“不如,咱们先出去吧,让贺小姐单独待上一会儿。”


    长福看了贺灵一眼,点点头,随护卫一齐出去。


    门甫一合上,就听?到里间不再掩饰的抽泣。


    不该让小姐来这里的,长福想?。


    可是贺灵却?不这么想?,她视线模糊,手轻抚着桌上的瓷瓶。


    这不过就是一个插花的小瓶子?,毫不起?眼,甚至没有几分用处,她也只是在一时兴起?的时候,会随意摆上两?只,可裴远章还是这样用心准备了。


    桌上铺着的绸布,糊窗的纸,银钩的花纹样式,他是怎么能处处想?到的。


    他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为嘲弄轻贱一个人?,当真要付出这么多?


    皇城的人?对挑拣来的妻子?,都会这样苦心经营,那些浪荡花间的妆晃公子?,也都这般贴心细致么?


    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突然就出了事。


    裴远章,裴远章,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难道他的关切都是真的,他的偏爱也都是真的,而一开始错的就是自己,是自己识人?不清,白白糟蹋这样诚挚深厚的一番心意。


    难道要她像话本里的那些可怜配角一般,要等?到失去之后,才知晓自己失去了什么,才明白自己曾拥有什么,辜负了什么。


    裴远章,他人?究竟在哪,他要说?清楚,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他不是得了皇城无数姑娘的芳心,不是高?高?在上,不是冷心冷情,可如今做的这些,又是什么?


    裴远章!


    你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心思。


    贺灵缓了许久,才拖着步子?走出房间,门外长福和侍卫都候着,见?着她出来,长福立马上前?一步,扶住她。


    “贺小姐。”


    贺灵摆摆手,没有心力回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侍卫却?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个匣子?,贺灵看着有几分熟悉:“这是……”


    “贺小姐第一次来主?子?书?房时,落下的。”


    贺灵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印,整体由一块极其?冰透的岫玉雕刻成的,上头是一个十分乖巧的小姑娘,微微歪着头坐在印上,面上的笑容天真诚挚。


    她想?起?来了,这是当初裴远章在信中提到过的,在殊州寻到一块上好的岫玉,清透如溪水一般,雕刻成小印很合适,甚至画上了几副小图让她选,想?要雕刻成什么样。


    当时画的花样就已经十分可爱,没想?到成品竟然也这般漂亮,她当时,怎么就放下了呢。


    “多谢你。”贺灵收下小印。


    侍卫摇头:“不必,虽然这样说?,可能有悖主?子?的想?法,但是还请贺小姐,偶尔也能想?一想?主?子?。毕竟主?子?,很少这般用心地?对待一位女子?。”


    贺灵看着匣子?上的花纹:“我知晓了。”


    侍卫作揖,目送贺灵离开院落。


    一直到太阳西斜,贺灵才跟着景阳离开国公府。


    马车上,长公主?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余光中见?贺灵捧着个小匣子?,出神地?看着。


    “这是什么?”


    贺灵道:“一些小玩意罢了。”


    贺灵今日的行踪长公主?也清楚,狂亲贺灵哪次从裴府回来,不带上些裴远章送去的小玩意,今日手上拿的左右也不过那些。


    想?到裴远章,又不由得想?起?国公府上的老夫人?,忍不住头疼。


    景阳自然清楚老夫人?的打算,如今裴远章不在了,首要的是要保住国公府的声名,裴家是没有能越得过裴远章的同辈后辈,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外找一份助力。


    自然而然的,老夫人?就把主?意打到贺灵的身上,再用不了多少时日,贺灵就会被封为郡主?,有贺成州和她照应着,国公府自然不会落下去。


    就像当年,裴先逝世,方?时素不顾反对,同裴先的牌位成婚,借用方?家之势,保住了裴家。


    这样利用贺灵,景阳自然有些气闷,她看中裴远章,看中的是裴远章这个人?的以后,他的秉性?,如今人?都不在了,国公府于她有什么用处,于贺灵又有什么裨益?


    原先还看她女儿不上,如今却?把算盘打到贺灵身上,她也不想?见?到这些人?如意。


    贺灵的婚事,景阳揉按的力道加重几分,姑且再往后放一放吧。


    本以为今年,贺灵的婚事就能定下,好端端的,又要往后拖延不少。


    景阳摇了摇头,对眼前?的情形并不认同。


    “这段时日,也不必常常来国公府上。”


    贺灵攥着匣子?的手收紧:“可是方?姨母那。”


    景阳看着贺灵:“别小瞧她,当初裴先走得更突然,她一个人?接下国公府,不一样把所有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眼下也算不得什么。”


    “还有你。”景阳抽出丝帕,压在贺灵眼睛上,“哭了多久,眼睛都哭肿了,平日也不见?你多喜欢远章那孩子?。”


    67


    毕竟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好友, 太子为裴远章闭门?不出,着实难过了几天。


    裴远章出事的消息渐渐为人所知,国公府仍旧固执地不发丧, 将来吊唁打听?的人通通拒之门?外, 只?同那些亲近的姻亲往来。


    朝堂之上, 更是因为这争得不可开交。


    夜七那个侍卫传来的消息, 裴远章人已?经失踪三月有余,可?送到皇城的请安折子一直到年前都没断过,纷纷猜测, 裴远章出事一定是有人故意设计,心?思歹毒。


    裴远章是如今文人之首, 年岁不大,为人为官一直鞠躬尽瘁, 勤勤恳恳,这次出事?也是为了查明真相,肃清官场,可?却落得这般下场。


    朝廷一定要好好抚恤国公府, 并?且彻查此事?,不然让天下学子寒心?, 让那些尽心?尽责的官员们寒心?。


    太子看着一篇篇折子, 各个义正词严, 字字泣血。原本称裴肃无齿小?儿的老?学究,一改从前, 又夸他是文才, 忍不住感慨。


    死人似乎就是比活人容易得到赞许。


    绕是在两人的计划中?, 太子已?经想到今日,可?看着这些东西, 还是有些头疼。


    这几日下朝出行,都有人拦住他的车架,从先前好声好气劝慰,见他迟迟没什么作为,到如今带着几分责难和质问,太子更加头疼。


    不过好在这些苦没有白受的。皇城殊州潜伏的人都得到了些消息,有人藏不住,有人忍不住,方法奏效,他偶尔能原谅承受的这些。


    不过总要想法子疏解。


    太子一放松下来,想到的就是贺灵。


    他和贺灵作为为数不多,知晓内幕的人,且同裴远章牵扯深广,贺灵应当也收到不少别有心?思的打探和探望。


    自古沦落人都相怜相惜,何况那丫头生病,自己还没有去过。


    太子草草安排一番,动身去长公主府上。


    他特意捡了个暖和的时候。


    阳光正好,贺灵还算是懂得享受的,院子中?摆着红木躺椅,铺着雪狐皮毛,旁边桌上放个小?炉子,正暖着清甜的花茶。


    太子笑了笑,走到躺椅旁,才见贺灵整张脸都窝在毛领中?,眼睛也有帕子挡着,只?露出个鼻子呼吸。


    他将毛领往下压了压,贺灵嘟囔两声,取下脸上的帕子。


    “兄长。”她撑起身子坐好,“你怎么来了。”


    太子瞧见她,笑容一僵。


    上上下下打量片刻,又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怎么瘦这么多。”


    贺灵没什么精神?道:“兴许是上次风寒吧,这几日一直没什么胃口。”


    “风寒?”太子道,“这都过去十几日了,还没好,让太医看过没?”


    贺灵点头:“前两天才断了药,太医说好好修养着。”


    “先前你在淮南也不是没生过病,哪里就将养这样长的时间。”太子皱眉,“请的是哪一位太医?”


    贺灵忙道:“眼下已?经大好,也不用劳烦太医再来了。”


    她慢吞吞地整理?好衣袖,给太子斟了杯花茶。


    太子看着薄瓷杯盏上的碎光,突然福至心?灵,试探道:“你不会?因为裴远章,才会?……”


    贺灵的笑容而不语,太子怎么会?看不明白。


    他如今才意识到,原来裴远章什么都没同贺灵说。


    不同她说是对的,贺灵这丫头涉世未深,藏不住事?,知道了反而对她不好。


    可?裴远章也不能一句平安都不送到贺灵这边来,平白让贺灵傻乎乎地难过,先前见两人难舍难分的,不是挺好的么。


    “你也不必太难过,他如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皇城刚知晓裴远章“去世”的消息,这几日谨慎些,裴远章才彻底隐去自己的踪迹,而此前,应该没怎么遮掩。


    他要是没记错,就除夕那一夜,裴远章还偷偷来看贺灵。


    贺灵也该知晓,裴远章就不在殊州,出事?更是无稽之谈,就算信了那些话,也该来找他确认,除非……


    除非这小?子又在贺灵面前编造了什么谎话,特意要看贺灵为他神?伤的样子。


    更或者……


    太子不动声色地饮尽茶水,随手给贺灵续上:“上次在影楼的时候倒忘了问你,你同那人很熟悉?”


    茶水从贺灵的杯盏中?倾出些许:“兄长你问这个做什么?”


    太子道:“能做什么,不过是怕你被骗了。”


    “他能骗我什么。”


    “是么?”


    贺灵点点头,四处看了看:“你别同旁人说起这事?,他日后估摸也要走仕途,要是被旁人知晓了,怕是要拿这个做文章。”


    太子现在就想拿裴远章诈害哄骗无知少女做文章,听?贺灵的话,他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裴远章这小?贼,同他妹妹相处,居然还借了层皮。


    难怪先前贺灵一边说厌恶裴远章,一边在他面前举止亲密。


    “你啊。”太子点了点她的额头,“被人骗了还帮人说话。”


    贺灵捂着脑袋:“他待我很好。”


    太子不想掺和这两个人的事?,真相总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裴远章骗得越久,越多,他自己的苦果?就攒得越多,自己就等着看他笑话。


    “没什么。”太子道,“裴远章那家伙出事?了就出事?了,反正你一直不喜他,于你也没有什么妨碍。”


    “甚至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好事?,人没了,姑母也不会?再逼迫你嫁去国公府,兴许这会?已?经给你物色别的人家了。”


    贺灵脸上却并?没有放松的意思,手揉着底下的毛皮,若有所思。


    太子冷淡道:“怎么,别说他出事?了,你觉得没这么讨厌他了。”


    “他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人吗?”


    太子道:“当然,他怎么不讨厌,自视甚高,总觉得旁人蠢笨,也不是不会?逢源,在某些事?上就是一根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还特别……”


    “特别什么?”


    他看着贺灵眨了两下眼睛,一看便知单纯好骗,道:“还特别会?骗人。”


    贺灵想起裴远章院落中?的种种:“很会?骗人么?”


    “那是当然,他生来就擅长此道,又练习了这二十余年,他若是想让谁相信什么,那人一定逃脱不了。”


    贺灵:“……”


    “打起精神?来贺灵。”太子一拍她的脊背,“多想一想,多看一看,总会?找到错漏之处,发现真相的。”


    “错漏之处?”


    “哦,对了。”他故意拉长声调,“那谁不是挺聪明的,你问问他啊。”


    “关程肃什么事?啊。”


    原来叫程肃。


    太子在心?中?冷笑:“不过是觉得他同裴远章挺像的,估摸心?意相通。”


    “他们俩很像么?”


    太子笑而不语,又同贺灵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见贺灵听?他点拨之后,一直似有所思,便将时间交还给她,让她好好想想。


    贺灵空闲下来,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着国公府上的一幕幕,裴远章做的那些,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好像没有分辨真假的智慧,贺灵想,可?是是真是假又如何,人不是都已?经不在了么?


    贺灵并?不觉得释然,她可?能在后宅憋闷得太久了,她应该出去走走,应该同旁人说说。


    焰火下的那张带笑的脸恍若就在眼前,贺灵估摸了下时辰,今日是来不及去寻他了,待明天吧。


    第二日用完早膳,便往三林书肆去,罗叔仍旧笑盈盈地同贺灵打了招呼。


    “贺小?姐今日来得不巧,主子这几日都不在。”


    贺灵下车的动作止住:“这几日都不在么?”


    罗叔笑着点头。


    “那什么时候回来?”


    “约摸过个两三日,主子要是回来自然会?先去找小?姐您。”罗叔见她面露愁容,“小?姐可?是有什么事??”


    贺灵摇头:“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他既然有事?就不必麻烦了。”


    贺灵恹恹地坐回马车。


    “小?姐,咱们现在去哪?”


    贺灵想了想:“去宅子那看看吧,已?经许久都没去过了。”


    确实有好长时间没来过这宅子,这段时间甚至都没想起过。


    不过有言却在,宅子被打点得很好,处处明净,新?送来的器物也被归整好,等待主人安排。


    她到宅子的时候,言却一身半新?不旧的窄袖常服,正在清扫。


    “言却。”


    言却抬眸,笑意渐渐浮现在面上,随手将笤帚靠在树上,略微整理?衣袖,快步走到贺灵身前。


    “贺小?姐怎么来了?”


    贺灵道:“左右无事?,就过来看看。”


    “贺小?姐身子可?都大好了?身上的伤可?都痊愈了么?”他加你贺灵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面前的姑娘虽然没什么精神?,可?气色还算好,“听?闻前些日子小?姐再宫中?又病了一场。”


    “都好了。”贺灵勾唇笑笑,“眼下已?经没什么要紧的。”


    她看了一圈,院落中?的树木都光秃秃的,不见一点年节的喜气,太过素净了些,还有言却身上,竟也没做一身新?衣么?


    “年节你就是这样过的?”


    言却顺着贺灵的目光看去:“这宅院已?经很好了,再者,言却也不是……”


    “言却。”有人扬声叫他,“你前些日子埋的酒是不是该好了。”


    人一阵风一样出现在贺灵跟前,一袭张扬单薄的红衣,除了君承,还能是哪位。


    “呦,贺小?姐。”他倒是并?不吃惊贺灵的出现,打趣道,“又想起你这里金屋藏娇了?”


    “瞧瞧。”君承围着她走了两圈,“是哪位又招惹我们贺小?姐了。”


    他凑近贺灵道:“贺小?姐闻着,似乎很不高兴。”


    “君承。”言却道。


    同君承也打过不少交道,贺灵知晓他这种人,你越是退后,他越是得寸进尺,还不如同他正面相对。


    贺灵不躲不闪:“你怎么也在这?”


    “来者是客,怎么,贺小?姐是想赶我走?”


    贺灵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君承不在意地笑了笑:“知晓贺小?姐舍不得。”


    贺灵略微提高声音:“我也没这个意思。”


    “哦。”他故作苦恼道,“那君承可?是不明白贺小?姐的意思了。”


    “贺小?姐究竟是想在下留下,还是不想在下留下。小?姐不是最明白不过,在下是做什么的么?”


    “随你。”贺灵径直越过君承,往里面去。


    君承轻笑一生,瞥了眼言却,跟在贺灵身后。


    伺候的丫鬟不一会?捧上茶水和点心?,贺灵不得空,这些常用的东西,都是言却准备的,虽没有完全按照她的喜好,可?也不讨厌就是了。


    “小?姐可?想出去走走?”言却煨上些甜酒,“这几日天气还算爽快。”


    贺灵撑着头想了想,眼下寒气仍旧未消,虽说已?进初春,可?还不见春的生气,在外头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且她这几日又实在没什么精神?,


    “不必了,眼下天还冷,只?想坐着。”


    贺灵接过言却递来的酒盅,铺面便是一股浅淡的桂花香气和酒香,她稍抿了一口,虽不如青汇坊的甘甜,却十分地柔和,别是一番风味。


    “这是你自己酿的?”


    言却道:“小?姐不嫌弃就好。”


    “很好喝,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君承也默默地喝完一盏:“这倒算不得什么,你想不到的还有许多。”


    “怎么说?”


    他看了眼言却的手:“若非他这双手在旁的地方,还有十分宝贵的用处,得小?心?呵护着,只?怕皇城就要多了个模样出挑的大厨。”


    贺灵生出几分兴致:“先前倒没有听?你提起过。”


    “不过是雕虫小?技,便不敢在贺小?姐面前献丑。”言却道,“眼下也该用午膳了,小?姐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来用些?”


    贺灵自然不嫌弃,连忙点头,言却得到首肯愉悦地去后厨准备,前厅开阔,又将贺灵同君承留在一块。


    酒杯在手中?转了一圈,贺灵目不斜视,权当身边的人不存在。


    她同君承一直没有什么话。


    这人太主动,太机敏,在风月场上锻炼了一身的本领,轻而易举地就将人带入到他的节奏中?,不知不觉听?从他的指示而行,浑然不知。


    他太过危险而又张扬,活色生香,而她手段粗苯,难与他周旋,合该敬而远之。


    贺灵偷偷看他一眼,默默往旁边做了些。


    “贺小?姐很怕我?”


    “没有,就是不太习惯同你在一处。”


    君承一笑,看了贺灵一眼,倒没再有旁的动作:“多相处相处,贺小?姐就习惯了。”


    贺灵却仍旧有些不自在:“我去帮忙。”


    “言却自己应付得来。”君承道,“不过贺小?姐眼下,不是有不少应付不来的事?么?”


    他们这种人最擅长察言观色,且裴远章出事?也不算是秘密,不加打听?都能听?到几句,贺灵不意外君承能看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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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且说说,该如何帮我?”


    “贺小?姐踏进宅邸时,不就已?经找到方法了么。”君承笑了笑,“只?是言却终究太柔婉了些,贺小?姐若是想彻底拔除……”


    他的手指从贺灵的肘部,缓缓向下,滑到她的手背上:“不若来寻君承。”


    “你能有什么法子?”


    君承抱胸,挑眉看着她:“待贺小?姐对我放下些戒备,君承的法子,才能奏效。”


    贺灵深深地看他一眼,她隐约能觉察到,君承的方法一定不是什么好办法,而且还十分的危险,或许能够奏效,却远超她能承受的范围。


    明里暗里都在撺掇她,贺灵不知晓君承的目的是什么,总之应当少同他说些话,不然指不准哪一日,就被这人带偏了。


    贺灵沉默,随手挑了一块点心?,打算去院子里逛一逛。


    君承没有跟上,翻出酒坛,一杯又一杯斟着酒喝。


    等到言却准备好午膳,一坛子桂花酿都进了君承的腹中?,他似乎有些醉了,一双桃花眼潋滟,看着桌子都是满溢的情意。


    贺灵也喝了一段时间的清酒,能品出来,这酒的度数并?不高,一坛子于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却没想到君承,日日泡在青汇坊中?,竟然如此不胜酒力。


    她好奇得又看了一眼,微醺的君承可?比清醒的时候安静太多,一句话没有,只?是那双眼睛总是脉脉,满目深情。


    “他这是……”


    言却不在意道:“不必理?会?,他喝了酒就是这样,安安分分的。贺小?姐要是觉得碍眼,我将他送回去。”


    “没事?。”贺灵道,“他不是也没用膳么,一块吃了再打发他离开吧。”


    言却的手艺果?真是极好的,做出的菜肴色香味兼具,为照顾她的习惯,南北菜系皆有,只?是明显淮南菜做得有些生疏,不过味道也很不错。


    “你不必一直顾着我,你也吃啊。”贺灵道。


    言却放下木筷:“小?姐要不要听?上个曲子?”


    贺灵咬着筷子,犹豫一瞬:“你的手都好全了么?”


    “多谢小?姐送来的药。”言却道,“已?经好全了,小?姐也有许久,没有听?过言却弹琴了。”


    “你能弹最好。”贺灵道,“那我也不推辞了。”


    言却转身去房间取琴,丫鬟已?经在厅前架好桌椅,一旁安分的君承见着桌架上的瑶琴,也停下动作,靠在椅子上听?着。


    随手拨弄两声试试弦音,如溪流般淙淙的琴音倾泻而下,不知是她的耳朵迟钝,还是言却的手当真恢复如初,贺灵听?着这曲子,无论是技巧流畅,还是以?曲传情,都与言却受伤前无二。


    “你这手当真是大好了。”君承忽然张口道,“再弹一首吧。”


    言却顿了顿,又弹了一曲。


    君承:“再来。”


    又是一曲。


    反复几次,贺灵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够了,你怎么总是同言却过不去?”


    君承费力地看清面前的人:“我何时与他过不去的,不是你心?中?不快,想继续听?么。”


    贺灵愣了一瞬。


    实话实说,她确实想继续,可?是言却这才恢复多久,哪能因为她损耗太多,细水长流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那就弹些简单的吧。”君承道,“我与你相合。”


    言却点头,欢快的乐曲随之流淌,确实不是什么难作的曲子,君承手指点着拍子,轻轻哼唱起来。


    君承的嗓音便是他的乐器,低沉清润,仿佛用声音织造出一片辽阔无际的原野,而言却的琴声似黄鹂清亮,在这片原野自由纵歌。


    并?不是多欢快跳跃的曲子,可?贺灵就听?出了些愉悦,她忽然也想加入其中?,加入这片原野和原野上的鸟雀中?。


    可?是手边没有趁手的乐器,她也没有太高的造诣,用日常的器具就能敲击出乐声,只?能羡慕地看着两个人在声乐中?默契徜徉。


    “小?姐想一起么?”言却手搭在琴弦上,“府上不是有一架古琴?”


    贺灵品了口花酿,虽然有些心?痒,还是拒绝道:“听?着却不怎么相配,还是算了,无端破坏了你们的好曲子。”


    “这是什么曲子,先前倒是没有听?你弹过。”


    言却垂眸笑了笑:“不过是随手乱做的曲子,不敢在小?姐面前献丑。”


    “小?姐若是不嫌弃,再听?一曲?”


    贺灵自然愿意。


    只?是她没想到,这再听?一曲,一直听?到了金乌西坠,她不得不离开,但?又约好了明日再来。


    最近太过压抑,在言却的乐曲声中?还能得到放松和喘息,贺灵一连几日,都在宅院里度过。


    这几日君承也没再同她说什么逾矩的话,更没什么动作,仿佛他是同她一样有些失意的人,在言却的曲声中?得到慰藉,同他的关系,也比先前缓和了不少。


    “小?姐。”小?厮匆匆赶来,“先前咱们府上定的寝具做好了。”


    “唔。”贺灵应了一声,“你让他们安置在我房间中?,一会?我去看看。”


    “是,小?姐。”


    贺灵在阳光下眯了一会?,才走去卧房看新?打的木床,她已?经有些记不清,工匠做出的图纸是什么样子,可?见着面前空荡荡的床,鼻尖却无端有些发酸。


    太像了,眼前这个同裴远章院中?的那个太像了。


    贺灵甚至想,若是她着手布置,所用的色彩,竟然同裴远章所用的一般。


    这几日被短暂压下去的情绪一股脑又涌了上来,贺灵心?绪复杂,逃一样的,快步走出房间,正撞上前来看她的言却。


    “怎么了?”


    贺灵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腕:“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言却耐心?地等她继续道:“我总觉得,我好像错过了,丢下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事?的贺灵。”言却向前一步,见贺灵并?没有排斥,轻轻抱住她,“总有些人,是我们没有办法把握的。”


    贺灵攥着他肩上的衣料:“可?我明明,能待他好一些的,我明明能回报他同样的心?思和付出。”


    “贺灵。感情一事?上没有回报不回报,亏欠不亏欠的。”


    言却道:“或许在为你做这些的时候,裴公子已?经从其中?,得到了他想要的。”


    “你有他的欢喜,合该高兴些才是。”


    寒风吹得凄然,贺灵刚启唇要说些什么,随风送进来一道分外严厉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泪光中?,程肃仍覆面正立于阶下,声音中?,是她从未领教过的愠怒。


    他又上前步:“怎么,还不松开么,言公子。”


    68


    贺灵下意?识松开?手, 后撤一步,抬眼看了看言却,又心虚地瞟了一眼程肃。


    言却笑容格外地温柔, 轻轻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 道?:“没关系的。”


    贺灵看着他秋水一般的眼眸, 点了点头。


    阶下的程肃仍旧脊背挺直, 紧紧地看着她们。


    贺灵没有?同往常一样,立马跑到裴远章身边。


    这几日言却照顾她良多,她不能?这样干干脆脆地就丢下他。


    虽然从前她好几次抛下言却, 可经历裴远章一事后,她不能?再这样随便、心安理得地对待旁人的心意?。


    可是也不该让言却与程肃对峙, 言却没做错什么,是程肃偶尔太较真?, 他的怒火不应波及到言却。


    贺灵缓了缓,虽然生气的程肃看着很不好惹,她也得承担起自?己应做的。


    贺灵没有?后退,也没有?向前, 错步将言却挡在自?己身后,安抚地抓住他的手:“该我对你?说, 没事的言却。”


    言却愣了一下, 唇边漾起一抹微笑。


    裴远章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只觉万分的碍眼。


    除夕夜一时犹豫,没能?同贺灵吐露实?情, 贺灵又因为风寒, 在宫中耽搁几日, 再往长公主府上递消息已经来不及。


    他知晓贺灵心思敏感,就算口中说着厌恶裴远章, 面对生生死死,也要萎靡上一阵,他该留在贺灵身边的。


    可他这几日还有?诸多布置,更不能?在皇城露面。


    他日夜不停赶回皇城,贺灵让他看的就是这些?


    他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想念他;她未婚夫婿出事,她就是这样悼念?


    她究竟是年幼心不定,还是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贺灵,过来。”


    贺灵没有?动。


    凉风在两?个人之间打转,干枯的落叶一会儿偏向贺灵,一会儿又转向裴远章。


    满院清寂,只有?落叶摩擦地面的声?音。


    两?人无?声?对峙着。


    碎叶的声?音乍响,惊得贺灵头皮发麻,她只往声?源处扫了一眼,便定住目光。


    君承这个人果真?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去。


    这样冷的天,衣襟半开?不开?,肩上随意?搭着件浅色的披风,他抱胸靠在窗边,绕有?兴味地看着面前三个人。


    “都看我做什么?”君承有?些失望地拍拍手,“贺小姐不是有?什么要对面前这位程公子说么。”


    裴远章额头跳了两?下:“你?有?话同我说?”


    她看了看君承,手背上的温度未消,她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道?:“是,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转头道?:“言却,你?先去收拾吧。”


    见言却还有?些担心,贺灵补充道?:“方才我答应你?了会留下用?晚膳,不会食言而肥。”


    言却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同君承就在后面。”


    “好。”贺灵勉强勾起唇角。


    待院中只剩下两?人,贺灵微微侧身:“外间风大,我们进去说吧。”


    裴远章从容地走进房间。


    “你?这几日一直同他们两?个在一处?”


    贺灵道?:“也不是,偶尔言却他们的朋友也会来。”


    裴远章见着贺灵一身素白,头上也只有?一根银簪缀着,整个人装扮得素净又俏丽,不见一点难过,更不见一点思念。


    他嗤笑一声?:“裴世子出事,贺小姐聊表悼念的方式倒是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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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的事。”贺灵道?,“你?不该质问我。”


    裴远章道?:“贺小姐不如指点指点在下,应当如何做,是应该同言却他们一般,跪附在小姐面前,祈求恩赏么?”


    贺灵加重声?音:“你?同他们,不就是一样的么。”


    原本戴习惯的面具忽然有?些禁锢,裴远章索性取下,目光沉沉:“你?说的什么意?思。”


    “你?很聪明。”贺灵手指纠缠着衣摆,“怎么会听不明白我的意?思。”


    “程肃,其实?早些时候我就该说这些话了。”贺灵停顿片刻,“我,不太清楚你?的身份,也没有?想过去调查你?,但也不难猜,你?应当是哪个府上的公子。”


    “你?对我有?所求,而我当时,处处受挫,耐不住孤独,又没能?力自?己排遣,咱们这才凑到一处去的,不是么?”


    “你?同言却,君承,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互取所需,只是方式不太一样,我同你?,同他们都是平等的。”


    “兴许是你?身上的公子气未褪,或者?还习惯这种关系。你?好像……对我的管束太多。这场交易范围有?限,我以为那日,你?明白了,也答应了。可如今,你?好像是忘记了。”


    裴远章冷笑一声?:“你?说这是交换?”


    贺灵点头,不然还能?是什么。


    她虽对程肃一无?所知,可她的事情,程肃都清楚。


    知晓她有?未婚夫婿,还这样不清不楚地同她纠缠,除了有?所图谋,还能?是因为什么。


    还能?是因为喜欢她么?


    这怎么可能?,且当初她说为她外室,程肃,不也答应了么。


    程肃从未许诺过她,她也早就没了这般天真?和自?以为是。


    “贺小姐真?是高看自?己了。”裴远章讽刺道?,“我可一点看不出,贺小姐能?带给我什么。”


    贺灵笑容有?些生硬。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或许是程肃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或许是她没有?了用?处,又或许是程肃觉得厌倦了。


    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结束的准备,可这一日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些……


    她现在,是不是得收回方才的话,像当初那样纠缠他一番,再这样旁若无?事地继续相处,直到她也厌倦,再不想坚持。


    可为什么,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力气和勇气,这段关系,又值得她这样卑微地去挽留么。


    程肃也不过是,她不能?上心的外室罢了。


    贺灵抬眸看着程肃。


    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在忙碌什么事,人看着有?几分憔悴,可于他的容貌唯有?减损,反而多了些不修边幅的落拓。


    他脸上还留着些许愤怒,或许没有?,他的眼神似乎带着些凉意?,又或许没有?。


    她没有?勇气细看,怕对上程肃的目光,见着程肃脸上的释然与


    依誮


    轻松。


    “原来是这样。”贺灵道?,“我确实?没太大用?处,既然如今你?不需要了,那咱们就算了吧。”


    裴远章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从他进入宅院中,就觉得眼前的一切十?分的虚幻,他紧紧地看着贺灵,听到她继续道?。


    “你?且放心,这些事,我不会同旁人提起。只祝愿程公子……祝程公子今后官运亨通,前程似锦。”


    贺灵将茶盏捧到他面前。


    裴远章看着面前的杯盏,这似乎还是他准备的青花薄瓷的茶具,府上有?一套,他又着人又往这个宅院送上了一套。


    贺灵平日里喜欢饮些清酒,这杯盏的质地和色彩正适合那股子清甜味,他在准备的时候,还曾经想象过,阳光正好,两?人在院中推杯换盏的场面。


    还有?这房中的一切,桌椅木架寝具,甚至这院落的布局,都不过是为旁人做了嫁衣。


    他一直视她为妻子,原来在她眼中,自?己还当真?是可有?可无?的外室。


    他聪明一世,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竟然在贺灵面前,将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这二十?多年,还从没有?人,像贺灵这样,轻贱戏耍过他。


    裴远章笑了笑,接过杯盏,一饮而尽:“这些时日多谢贺小姐的教?诲,在下当真?长进不少。”


    “也祝贺小姐,声?色不歇。”


    他重重地放下杯盏:“还请贺小姐信守承诺,最好忘记此事,今后如若相见,权当陌路。”


    贺灵神情呆愣:“嗯,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这自?然是在下想要的,多谢贺小姐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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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远章觉得自?己胸前喉口的皮肉都要被怒气焚烧,不再看贺灵一眼,大步离开?宅院。


    许久贺灵才回过神,面前的人已经没有?踪迹,桌上的薄瓷杯盏碎落一片,还沾着深褐色的血迹。


    她眸光动了动,最后还是湮灭在一片平静中。


    早早抽身也好,贺灵想着,不是总说,长痛不如短痛么。


    只需要些时间,只要难过这几日,一切都会好了。


    她抹去两?颊的眼泪,挤出一个微笑。


    “小姐……”言却看到桌上杯子的碎片,吓了一跳,忙抓起贺灵的手。


    查看一番才意?识到自?己鲁莽,贺灵那样的力气,哪里是能?徒手捏碎瓷器的。


    “小姐没事就好。”


    “怎么会没事。”贺灵看着自?己的手掌,分明没有?伤口,可她却觉得一阵阵刺痛,仿佛真?的捏碎了个杯子。


    “我现在,很难过,我一点不想哭的。”


    言却又靠近贺灵一些:“小姐想哭就哭出来吧。”


    贺灵固执地摇头:“他……他都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遗憾的,我也不能?哭。”


    “不过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子罢了,这皇城千千万万的人,他走了就走了,我不该这般没出息。”


    “可是言却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些喜欢他。”贺灵泪眼婆娑,“你?不是,同很多小姐相处过,她们,她们都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言却叹了口气:“贺灵,从一开?始,你?就是与她们不同的人。”


    “为什么?”


    言却捧着她的脸。


    因为从一开?始,在她们眼中,他们不过是低人一等的玩物?,你?从来没将自?己摆在上首,这样相处,又怎么可能?不沉浸其中,不生出真?情。


    只是可惜,他实?在没用?,耗费心机手腕,却没有?赢得她的真?情,没办法让她避开?今日的痛苦。


    “会过去的。”言却道?,“小姐,再难过的事,也总会过去的。”


    “无?论是程肃,还是裴远章,贺灵。”言却道?,“我会留下来陪你?。”


    虽然仍旧不能?全心全意?,不能?毫无?保留,但我会,永远永远地,守在你?身边,在你?偶尔转头,偶尔想起的时候,永远在你?找得到的角落。


    所以原谅我的欺骗,也不要随意?丢下我,好不好。


    言却诚挚而又小心地吻了吻贺灵的指尖。


    “贺灵,这是我的承诺和希望。”


    ——


    这个冬天,来得又早又干脆,离开?得拖拖沓沓,温度分明已经攀升了几日,骤然又跌到冰点,贺灵身上的衣物?一件都不敢减,生怕又被突来的寒风击中。


    或许是在皇城总闷在后院,她的身体似乎不比从前健壮,风寒不适常有?,问诊的太医总让她想开?一些,可自?己什么都没有?想,还要如何想开?一些。


    如今发生的事,听到的话,就同风和流水一样,从她耳边吹过,从她脑中流淌过,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迟钝又缓慢地专心眼前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还要如何想开?一些。


    应该是她就不适合皇城的地方,与这一处风水不合,即使她这般放空自?己,也总有?邪气侵体。


    可她今后,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


    “你?好好收拾一番。”景阳破天荒地亲自?来到她的院子里嘱咐。


    贺灵打起精神:“怎么了?”


    景阳勾唇道?:“这两?日圣旨就该下来了,皇兄同我说了,要封你?为荣敬郡主。”


    她长长吐出口气:“也算是没有?浪费这段时间的谋算,先前你?受的伤,也没有?白受。”


    贺灵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伤上。


    先前酥麻难耐的触感早就消失,她已经有?些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今后似乎也不会再体验到。


    程肃,她为什么又会想起程肃。


    这人看不上她,走得又这般干脆,为何她还要念念不忘?


    “你?这几日好好休整。”景阳看着贺灵,“是昨日没有?睡好么,人怎么憔悴这样多?”


    贺灵回神:“多谢母亲挂心,女儿休息得很好,昨晚用?完晚膳就没什么精神,就睡了。兴许是这几日睡得太多了。”


    “睡得多也不见你?有?气色。”景阳皱眉道?,“是因为不让你?去国公府上的事,在埋怨母亲?”


    贺灵道?:“没有?,母亲的安排自?然有?母亲的道?理,女儿不敢违抗。”


    景阳收回手,仔仔细细地看着贺灵。


    在不经意?间,贺灵似乎长大了许多,两?颊上的嫩肉消减,原本圆润的脸也出现了些流畅的棱角。


    人长得高挑玲珑,先前还听嬷嬷抱怨过,贺灵蹿得太快,新衣还没缝制出来,就有?些勉强。


    不知不觉间,性子也沉稳了不少,不再像从前一样,讲什么都显露在脸上,生了心事,更知晓要藏起自?己的心事。


    不再一头热地待人,不再完完全全地将自?己的一切袒露在旁人面前。


    说的话圆融有?礼,不亲近不生疏,举止言行同这些皇城的世家小姐一般。


    如今这样子,是她一直希望的,贺灵能?长成的样子,可见着贺灵如今这般,她竟然会觉得有?些酸涩。


    她的女儿,好像更该是如今这样。


    “你?若是挂心你?方姨母,改日我请她来府上?”


    贺灵想了想,拒绝道?:“不必了母亲,这些时日裴府的事足够方姨娘忙了,改日待她清闲下来,我自?己亲自?去瞧瞧她。”


    她该满意?贺灵的懂事。


    “这样也好。”


    “母亲因为册封郡主的事也辛苦了。”贺灵笑道?,“只是女儿有?些不太明白,先前舅舅似乎还没有?这个意?思,我也听说过,有?不少人反对此事,最后是怎么能?成的?”


    “也不是什么难事。”景阳道?,“皇兄不是没有?这个意?思。他虽然对你?父亲,仍旧有?些意?见,但是他是你?舅舅,还是偏向你?这边的。只是淮南的形势摆在眼前,碍于朝中的阻力,才迟迟没有?落定你?的封号。”


    “这件事能?这么快落听,还得多亏了那几个乱臣贼子。”


    贺灵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兴许是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景阳也十?分有?耐心地同贺灵解释。


    贺成州这些年在淮南,拼出了不少成绩。朝中的人也不全是同他唱反调的,甚至还有?些对他十?分欣赏,只是这些人太少,又顾忌着贺成州与皇家的旧怨,一直隐而不发,对贺灵也处在观望之中。


    还有?些人自?然是见不得贺成州受重视,贺灵的郡主之位不仅关系她一人,更是皇帝对贺成州的态度,对淮南的态度,总有?人见不惯贺成州同皇家太亲近。


    可一旦贺灵的郡主之位不再是荣耀,那些反对的声?音便削弱了不少。


    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匪徒将屠刀对准皇室,弄得人心惶惶,郡主加身对贺灵,对淮南都说不上是好事。


    那些人本就已经对贺灵出手,再给她个郡主的称号,反而会将贺灵推到更加危险的处境中。


    景阳自?然也担心,也曾想过,要不要将贺灵册封的事情再往后拖延一些,可是太子却十?分干脆,本就该贺灵拥有?的,何必要推延。


    况且有?这么多人护着,太子也一直派人守着,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


    景阳才决定要把握好这次难逢的机会,好在一切顺利,一切都按照着他们预想的进行。


    “母亲和兄长费心了。”


    景阳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倒算不得什么,眼下时间也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这几日礼部会派人来带你?熟悉熟悉册封的流程,多练习练习,当日不要露怯。”


    贺灵点头。


    “还有?……”景阳犹豫了一瞬,“唐芷悦同我说过,她先前似乎在你?面前说错了话,那孩子我清楚,是有?几分心思手腕,但也并不惹人讨厌,日后在皇城交往,有?些问题,你?也可以多向她请教?请教?。”


    贺灵顺从道?:“女儿省的,多谢母亲提醒。”


    眼前的女儿像个硬壳的板栗一样,她不知晓还能?再说什么,干巴巴地嘱咐句好好休息,带着嬷嬷回到自?己的院落。


    “你?说。”景阳道?,“是不是我将这个孩子逼得太狠了,现在怎么又这般萎靡。”


    嬷嬷道?:“小姐沉稳了,主子该高兴才是。”


    “也是。”景阳道?,“人怎么能?既要又要的,她这样我该高兴……只是贺灵如今,高兴么?”


    嬷嬷没有?说话,看着头顶的月光。


    长公主要是早早意?识到,如今的贺灵,或许也不会长成现在这样。


    事已至此,谁又能?回到过去,改变当下呢。


    册封的典仪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贺灵在皇城将近一年,身居高位的人见过不少,大大小小的宴席典礼也参加了不少,有?时她是主人公,有?时她不过是个作配的,她身着郡主翟服,看着面前鲜花铺道?,波澜不惊,无?悲无?喜。


    她确实?不知道?做贺小姐有?什么不好的,做荣敬郡主又有?什么好的。


    茫然又缓慢地走进大殿中,她的母亲和兄长都在一旁观礼,笑容愉悦,龙椅上的舅舅也十?分慈祥地看着她,贺灵的笑容中,这才带了几分真?意?。


    皇帝亲自?接过礼部递上来的金冠,带到贺灵的发髻上,十?分满意?地打量片刻:“不愧是朕的荣敬郡主。”


    一旁的礼官说着吉祥话,皇帝拍了拍贺灵的肩膀,回到首位。


    这一场典仪一直持续到午时,身上的翟服太过板正,凤头鞋也不够柔软,一切都让贺灵有?些不自?在,有?些投入不进去。


    终于熬过了典仪,贺灵着急回府上,将这一身礼服换下,行至途中,却收到了国公府上的请帖。


    “小姐有?段时日没去过国公府了。”那小厮笑容谄媚,“老夫人很是想念贺小……不,很是想念荣敬郡主,郡主若是不嫌弃,这几日有?空,便去府上喝几口闲茶。”


    景阳看了眼嬷嬷,嬷嬷会意?,手下请帖:“替我们家小主子多谢老夫人挂念,只是这几日小主子兴许是抽不开?身了,还请老夫人见谅,待小主子有?空了,定当去府上致歉。”


    景阳接过请帖,看也不看一眼,就丢到一边。


    “这位老夫人,还真?是一点不加遮掩。”


    贺灵拾起请柬:“不过是去府上喝一口茶罢了。”


    “喝口茶?”景阳道?,“你?是当真?这样觉得,请你?喝口茶?


    裴远章没出事的时候不请,他出事之后,你?没有?被封为郡主的时候不请,偏偏等到你?封为郡主的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你?递帖,你?看不出老夫人的意?思?”


    贺灵当然也明白,她知晓老夫人是想借她的势,可是当初,她不是也想着凭借国公府么。她所做在先,且与老夫人所为,又有?什么区别,她哪里就有?资格去嫌弃老夫人呢。


    “去坐坐应该也无?妨。”


    景阳道?:“确实?没有?什么妨碍,只是老夫人行动这样干脆直接,无?端让人心生不快。”


    她停顿了片刻:“你?作为小辈,倒是可以去国公府上。但是这两?日不成,得晾上她们一晾,不能?一开?口,你?就巴巴地到她们府上去。”


    贺灵点头:“我知道?了。”


    “你?……”景阳叹了口气,终究压下想说的话,“先前母亲说过你?同裴远章的婚事,如今,你?是什么打算。”


    贺灵没有?打算,当初她有?计较的时候全无?用?处,眼下也早就看清楚了,她的婚事,哪里就能?由她自?己决定。


    如今裴远章虽然不在了,她母亲要将她嫁到国公府,她还能?说一句不么?


    贺灵在心中苦笑,她母亲似乎也不是这样心狠的人,可同旁人结亲跟去国公府守寡,又有?什么区别,终归不是她喜欢的,不是她选择的。


    “全听母亲的安排。”


    “如今我在问你?是如何想的。”长公主提高声?音,“你?实?话实?说。”


    贺灵道?:“我觉得裴府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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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效仿你?方姨母?”


    贺灵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有?放姨母那般的心性和手段,我只是觉得,虽然裴远章不在了,或许国公府才是我最好的去处。”


    景阳微眯眼睛,看着贺灵,到底是从什么时开?始,她忽然有?些看不懂自?己的女儿了。


    69


    “裴九, 咱们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小侍卫心不在焉地移动了下灯笼,堆叠在一旁的黄纸被风吹得掀起一个角, 他忙伸手压住, 还是?被风吹跑了几张, 小?跑着过?去捡回来。


    裴九专心致志地叠着金元宝, 时?不时?用袖口?沾去眼角的泪水,他旁边的两个竹筐已经塞满了叠好的金元宝,一个上面甚至还放着个十分粗糙的牌匾, 一看就是?临时?雕刻出来的。


    小侍卫取下腰间的匕首,压在黄纸上, 也拿起一张金箔纸,学着裴九的动作, 叠出来的东西却并不像样,他团成一团重重地丢在地上。


    “别叠了!”


    裴九没有理会他,将那一团金箔纸展开,在他灵巧的手中又变成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元宝, 仔细地放在竹筐中的空处。


    “老夫人?她们碍着国公府,秘不发丧。”裴九低沉道, “可主?子没了就是?没了, 眼下兴许是?主?子出事后的百日,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当初我母亲曾经说?过?,一个人?在阳间的财富是?带不走的, 在阴曹地府, 只这些金箔纸做的元宝最有价值, 主?子孑然而去,我再不多送些, 只怕他这一路,他在下面,也过?不好。”


    在一旁冷眼看着的侍卫,额角上青筋抽了抽:“你母亲不是?在你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怎么告诉你的。”


    裴九抹了一把眼睛:“就是?托梦告诉我的!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你们不帮忙就算了,何必老贬低我这一番心意。”


    “随你。”侍卫眼不见心不烦,脚尖一点,消失在黑夜中。


    裴九点着火折子,口?中默念表文,将黄纸和元宝都送入火中。


    “主?子,裴九没有能耐,不能为你报仇,更?没有查明真相的智慧。”他道,“这些元宝您收好,要是?不够了,记得?托梦给我裴九。”


    “主?子,你这一路辛苦了,在底下就过?得?轻松一些吧,我母亲在底下有一段时?日了,您待我这么好,她肯定?也会像我服侍您一样照顾您的。”


    “主?子……”


    裴九说?不下去,呜呜地抽噎了两声。


    深夜寒风呼啸,火焰高?涨熊熊,扬起的灰烬顺着风,被吹到远处。


    裴九没什么精神?地看着,在一片泪光中,他好像又看到了自己主?子的身影,裴九不敢确定?,揉了揉眼睛,月亮门下站着的身影仍旧笔直未动。


    他吓得?跌倒在地上,颤抖地抓住一旁的小?护卫:“你你你,你有没有看到……”


    “主?子,是?主?子。”小?护卫兴奋地小?跑几步:“是?主?子回来了。”


    裴远章皱眉看着火光中的裴九,他压下胸腔中的怒意,走到他跟前:“你这是?在做什么?”


    “主?子。”裴九抽了抽鼻子,“主?子真的是?你啊。”


    “不是?我还能是?谁?”裴远章道,“我看是?我离开太久,府中的规矩,你全都忘记了。”


    裴九讪笑两声,将竹筐往自己身后踢了踢。


    “这次先饶你一次,若还有下次,重罚。”裴远章冷淡道,拂袖专向书房。


    裴九抓着一旁的护卫:“我方才,不是?在做梦吧,主?子,咱们世子爷,真的没事?”


    侍卫懒得?理会他:“主?子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能出什么事,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你竟然还真的相信,主?子回落到那些人?手中。”


    裴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咬着后槽牙,就他一个人?笨,不知道当初世子爷出事的消息传来之?后,是?谁几夜几夜的难以安眠。


    不过?他们主?子还好好的,就是?是?件最好的事了。


    裴九高?高?兴兴地将火盆和元宝都收好,这些东西看着就觉得?晦气,一会要将这些丢得?远远的,最好再寻些柳条沾上井水,将院落好好清扫一番。


    裴九刚把东西规制好,只见夜十冷着脸从书房出来,不耐烦道:“你在府上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啊。”裴九道,“主?子也没吩咐我应该在府上做什么。”


    他武艺不高?,脑子也不算他们当中好使的,不过?比其他人?更?擅长说?几句话,因此一直被放在明面上做事,自贺灵来皇城之?后,最常做的就是?收拾府宅,当两人?之?间的信使。


    “主?子叫你进去。”


    裴九也察觉到几丝不妙,凑近夜十道:“夜十兄,你能不能透露几分,主?子叫我去,是?为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自己过?去就明白了。”


    裴九战战兢兢地走进书房,裴远章没有在以往常坐的位置上,而是?站在小?几边,听到脚步声,才缓缓转正身子。


    裴九怀疑他方才根本就没有将火盆中的火焰熄灭,而是?转移到了裴远章的双瞳中。


    “主?,主?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远章冷笑一声:“书房怎么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裴九松了口?气,他深知涉及贺灵的事情,在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因此这院落每一处的布置,他都是?完完全全按照裴远章的图纸和指使做的,他也不求能落着什么奖赏,能合主?子心意,他便满足了。


    “主?子觉得?,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的?”裴九道,“裴九都是?按照您给的布局图布置的,不过?在图上跟实物总有些差别,主?子是?有哪里?不太满意吗?”


    裴远章没有说?话。


    对哪里?不太满意?


    他对这所?有的地方都不太满意,这些东西,似乎都在提醒他,他裴远章是?一个多么蠢笨的人?,他的珍视和付出又有多可笑。


    旁人?弃他如履,而他却细细密密地,将人?编织进自己的生活和未来。


    心火愈盛,他听不太清楚裴九张张合合的嘴唇,具体在说?什么,似乎是?在夸耀这段时?间,他做成这些事的辛苦和付出,也满怀期待地幻想?着日后府中的情形。


    “不过?前些时?日,贺小?姐来府上,属下也带贺小?姐看了看,她似乎也挺喜欢这些的,还在卧房中难过?到流泪了。”


    “可见……”


    裴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远章打断:“她来看过??”


    裴九点点头?。


    “什么时?候?”


    还未出年节,似乎是?在正月十三的日子?”裴九想?了想?,“好在主?子没什么事,要是?贺小?姐知道了,应该也挺高?兴的。”


    裴远章冷声道:“你话太多了。”


    “还有这些东西,是?谁许你自作主?张的,统统都收回去。”


    裴九愣住:“都,都收回去?”


    裴远章道:“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


    “明白,明白。”裴九道,“待明日,属下让人?把东西都收到库房去。”


    “现在就去。”


    “是?是?是?。”裴九麻利地退出书房,觉得?有些莫名?。


    他记得?当初主?子送来图纸的时?候,言语间的意思,分明是?让他赶快将府邸规制好,他辛辛苦苦,忙前忙后的,才把院子布置成今天这个样子,这才过?了几日,怎么主?子就改变想?法了。


    “夜十。”裴九抓住夜十问道,“你一直跟在世子身边,你老实跟我说?,主?子这是?怎么了。”


    夜十叹了口?气,他日日跟在裴远章身边,自然也是?最先被裴远章的怒火波及到的,无奈道:“还能是?怎么了,跟贺小?姐吵架了呗。”


    裴九不能理解,主?子待身边的人?都算温和,贺灵小?姐年纪小?,主?子待她更?是?宽容呵护,两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主?子这样生气。、


    “你还不去做?”身后裴远章催促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怒意。


    裴九不敢再打听思考,立马去后院中叫人?来收拾。


    眼下裴远章的踪迹还不能被外人?知晓,不能明目张胆地叫人?来帮忙,动作也不能太大,可收拾府苑又是?个大工程,裴九叫了几个十分能信得?过?的,先去书房收拾。


    先将小?件的器物都放置好,裴九刚拿起桌上龙凤呈祥的砚台,手腕骤然一麻。


    他往斜前方看过?去,自家主?子缓缓睁开眼睛:“不必收拾了。”


    “这几日我在小?院安置。”


    裴九点头?:“那等明日,属下们再开始?”


    夜十没想?到裴九怎么忽然变得?死板,主?子这样,分明是?舍不得?,还满脑子的收走收走,规整规整。


    裴远章已经被他气得?没话说?,甩袖离开书房,夜七跟在身后,临走前狠狠地踢了一脚裴九。


    裴九吃痛,一边揉着小?腿一边思索。


    可能他运气不太好,上次贺小?姐生气,这次世子爷生气,都被他给赶上了。


    可是?他招谁惹谁了,旁的未婚夫妇闹别扭,都是?互相针对为难,怎么到了他这,偏就为难他一个?


    “唉……”裴九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叫来的人?比他还没有眼力,甚至动作迅速地已经将桌案上的摆件都放在箱笼中。


    “别干了,主?子说?不用收了。”裴九阻止道,“都回去休息吧。”


    他们齐齐打了个哈欠:“这样最好,那我们先去歇息了,裴九你自己把这些东西放回去吧。”


    裴九张了张嘴唇,终究还是?承担下了一切。


    裴远章回来之?后,就自己一个人?在小?院中处理文书,暗处的侍卫各司其职,裴九惆怅地通夜十吐苦水。


    “也不能总这样下去吧,就算有再多的事,主?子也不能这样消耗自己的身体啊。”


    夜十没有说?话,神?色间也是?对裴九的认可。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裴九知道,自己很难从夜十的口?中得?到答案,但至少也能听到些事实,“你就一点不知道?”


    夜十想?了想?:“主?子出事的消息传到上京后,殊州和皇城均有异动,我和主?子不便在皇城出面,就在暗处顺着线索调查去了。”


    “中间耗费了些时?间,等皇城的局势渐渐平稳,主?子便自己一个人?先回了皇城,听书肆的罗叔说?,主?子好像是?去了贺小?姐宅院上,也不知道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主?子回来之?后,便是?这幅模样。”


    “只专注自己手中的事,也不许人?提一句贺小?姐,甚至与小?姐相关的东西,都见不得?。”


    “这么严重?”


    夜十点头?。


    “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子这般动怒。”裴九道,“先前几日老夫人?给贺小?姐递了帖子,估摸最近,贺小?姐会来一趟府上,不然咱们想?个办法,让他们碰个面,兴许说?开之?后,主?子就能好了?”


    夜十却不赞同:“这主?意似乎行不通。”


    “你怎么知道,你同女?子相处过??”


    夜十摇头?。


    裴九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所?以说?,情意相同的男女?之?间,所?纠结的事情无非就是?那么几样,你也能看出来,贺小?姐心里?有主?子,主?子也倾心贺小?姐,要想?主?子从眼下的境地脱身,最好的,还是?让两人?多沟通沟通。”


    夜十下意识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看着裴九成竹在胸,便不再多说?什么。


    不过?几日,如同裴九所?说?地一般,贺灵回了国公府上的帖子,说?是?明天会来府上打扰,请老夫人?和夫人?不要嫌弃。


    裴远章听到这个消息,刚处理完与太子的书信,闻言也没有任何表示,只冷淡地说?了一声知晓了。


    裴九问道:“可还是?要像以往一般?”


    每次贺灵来到府上,裴九都会按照裴远章的意思,从府库中拿上个小?玩意让贺灵带回去,如今在众人?眼中,裴远章已经“出事”,且两个人?又处在争吵中,裴九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必。”裴远章道,“旁人?又看不上这些,你为何如此积极?”


    裴九干笑两声。


    裴远章揉了揉发涩的眼眶,想?起变化的院落:“还有,她一个未婚小?姐,总是?出入男子的院落,于贺小?姐声名?有碍。”


    这是?彻底拒绝同贺小?姐相见的意思了。


    裴九知晓自己先前的计划落实不了,自家主?子可能还要这样自己折磨自己有一段时?间。


    “属下知晓了。”


    第二日上午,贺灵收拾妥当,就到了国公府上。


    门口?前来接应的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引着贺灵径直道老夫人?的房中。


    房中已经坐了不少女?眷,不同于以往,亲亲热热地同老夫人?寒暄,只偶尔交谈上几句,目光时?不时?地落在院外,像是?在等着谁来。


    贺灵甫一出现,就感受到了各式各样打量的目光。


    “荣敬郡主?千岁。”房中的女?眷同她见礼,贺灵还有些不习惯,面上平静地接受。


    “诸位不必多礼。”贺灵道,“我今日之?事来看看老夫人?,听说?前些时?日,老夫人?生病了,如今可还好?”


    老夫人?半卧在床榻上,对贺灵伸出手,贺灵上前一步握住。


    “感念郡主?还顾念老身。”老夫人?道,“只是?这身子实在不中用,但凡精气神?好些,郡主?当日册封,老身说?什么也要去观礼。”


    贺灵道:“不过?是?些虚礼,老夫人?还是?养好身子最要紧。”


    “是?是?是?。”老夫人?慈祥地看着她,“老身要养好身子,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伺候在郡主?身边。”


    贺灵面上的笑容一僵,她不动声色地扫过?房中的那些女?眷,有些人?面露怜悯之?色,有人?不理解,还有人?似乎带着嘲讽之?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知晓老夫人?请她到府上,是?为了让外人?看,即使没了裴远章,长公主?和她仍旧会向着长公主?府,她或许还会成为国公府的人?,可当老夫人?真的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这样说?,这样做时?,她还是?不由得?生出几分恶寒。


    老夫人?面上的笑意越是?慈祥,她越是?有几分不适。


    贺灵下意识地松手,抓住她的那双手越发用力,面前浑浊的眼睛精光不减。


    老夫人?笑着拍了拍贺灵的手:“郡主?放心,老身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日后不会成为郡主?的拖累。”


    贺灵勉强笑了笑。


    “母亲。”方时?素笑盈盈地坐到贺灵身边,“都是?儿媳疏忽,没能照看好母亲,怎么就成了荣敬郡主?的拖累。”


    老夫人?动作一僵,警告地看了方时?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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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就是?。”一旁有人?附和道,“老夫人?这样说?,也不怕吓着咱们荣敬郡主?。”


    “你当郡主?是?纸做的不成,说?上两句就能吓着。”另一人?道,“郡主?与国公府关系深笃,更?是?将老夫人?视为自己的家人?,关切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郡主?乃是?一郡之?主?,关切我等普通人?,不是?应当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开,贺灵听得?头?疼,老夫人?被方时?素一搅合也有些心烦,待人?都抒发几句自己的见解,方时?素道:“多谢诸位关切婆母的身体,只是?大夫说?,婆母这病需要多多静养,不如咱们到前厅谈话,也自在些?”


    国公府上如今都由方时?素做主?,她的意思明显,众人?也不好拒绝,又说?了几句关切的话携手一道去了前厅。


    贺灵一直被老夫人?抓着手,倒没能一同离开,方时?素见状,握住老夫人?的手腕。


    “婆母,你应当休息了。”


    老夫人?张了张嘴唇,立马被方时?素打断。


    “婆母,荣敬郡主?如今年岁还小?着呢,长公主?看顾得?紧,一会儿可能就派人?来府上,催郡主?回去了。”


    老夫人?听明白方时?素话中的意思,贺灵的婚事由不得?她自己,要想?她嫁进国公府,最终还是?得?长公主?点头?。


    但凡为人?母,又有谁会舍得?让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到他们府上。


    可认识她方时?素当初不也是?将军府上珍视的小?姐,那将军和夫人?看她就不紧,最终不是?一样嫁给她儿子的牌位。


    老夫人?没有松手,她今日叫贺灵来,就是?为了要她一个承诺,要旁人?看见贺灵的态度。


    就算她的孙子不在了又如何,裴远章真真切切的存在过?,比皇城的这些公子哥都要优秀,就算人?如今不在了,也不会有人?能够比得?上他,配贺灵,也并不勉强。


    方时?素手上用力,老夫人?吃痛,松开贺灵。


    方时?素对她身边的嬷嬷吩咐道:“好好伺候老夫人?,我送贺灵出去。”


    她扶着贺灵的肩膀,带着人?离开老夫人?的院落,行至回廊,方时?素带着几分歉意道:“让你看笑话了。”


    贺灵摇头?,抓着方时?素的手:“姨母在国公府上辛苦了。”


    同老夫人?相识这段时?间,贺灵也能看出来,老夫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方时?素一个人?在国公府上,内外压抑,她又需要忍受多少。


    方时?素笑了笑:“这是?我欠裴先的,倒是?不觉得?辛苦,只是?你,贺灵……你应当听你母亲的,最近,少来裴府为妙。”


    贺灵没有说?话。


    方时?素明白她的犹豫,她虽然不太知晓,贺灵与裴远章的感情,深厚到哪个地步,人?忽然出了事,她眷恋一些,不能果断也属实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那小?子,同他父亲相仿,若是?有人?陷入他们的感情中,哪里?能还这么轻易地抽身离开。


    她怜惜地看着贺灵,揉了揉贺灵的发顶,道:“姨母还要去一趟前厅,你自己在府上随便逛逛?”


    贺灵点头?。


    随便走走,不知不觉间,又走到裴远章的宅院,今日院门却紧闭着,贺灵推了下门,没能推开,只在门口?停留一会,便调转脚步,去了旁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藏书阁,贺灵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三林书肆,念头?一起,人?已经到了书阁中。


    书阁的窗户都紧闭着,光线昏暗,有几盏油灯仍旧亮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十分好闻的书卷味。


    贺灵指尖轻轻从一排排书脊上划过?,随手抽出一本。


    是?本市面上难寻的古籍,书册不见折损,虽然看着有些年头?了,但是?能看出,主?人?很是?爱惜。


    翻开书页,序言旁就有不同字迹的批注,贺灵匆匆扫过?一遍,生僻古字太多,她一时?看不出其中的意思,只是?随意地往后翻看。


    有些批注的字迹十分稚嫩,似乎出自小?朋友之?手,贺灵细细看了一番,同她一样是?对古人?之?言的不理解,再看其下跟着的注解,这字迹却有几分熟悉。


    她的指尖落在熟悉的字迹上,不待细想?,身边的长福忽然闪身轻呵一声:“谁在那?”


    贺灵抓着书册,也小?跑到声源处。


    长福出手迅速,挡住那人?后退的路,谁想?潜伏在书阁中的人?也武艺高?强,一手擒住长福,赤手空拳几个往来,长福深知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手已经碰到腰间的信号弹,却被人?轻松地挑开,甚至连信号弹,都落到了那人?手上。


    “长福。”长福听到自家小?姐道,“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这个人?鬼鬼祟祟地藏在书阁,谁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思。


    长福仍旧警惕,护在贺灵身前,借着灯光看清面前的人?。


    确实不必。


    这不是?程肃么,如今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府的藏书阁中。


    长福偏头?看向贺灵,却见自家小?姐,怔愣地看着程公子。


    “你……”


    贺灵见着程肃,只是?悄悄整理下袖口?,将信号弹交丢给长福,攥着本书卷,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


    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她们说?好了,以后再见,就应该这样相处。


    可是?为什么,她的胸口?明明空荡荡的,却还是?一阵阵发疼。


    70


    程肃的脚步声本来就极轻, 眼下?渐渐行远,微弱到几乎就要?听不见,可还是能一阵一阵地牵扯她的心口, 跟着一阵阵地发紧发涩。


    贺灵张了?张嘴唇, 想起上次在那个雨天, 在香坊中, 似乎也是这样,程肃视她为无物,果决地切断一切同她的联系, 是她讨要?来日后?的相处。


    可?眼下?,程肃已经明说, 她于他没有丝毫的用处,就算再用上先前?的法子?, 除了?一再轻贱她的自尊,还能?有什么结果。


    更何?况她同?程肃,无论有没有前几日那件事,最终的结局, 也只是形同?陌路。


    在如今结束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贺灵强撑起一个笑容,绕到书架的另一端, 慢慢走回方才的位置, 要?将手中的书册放回原位。


    长福沉默地跟着?贺灵身后?, 知晓她心情低落,并没有跟得太近, 留给贺灵足够消化?情绪的空间。


    贺灵放好书册, 书架上的空隙被?填满, 接近洁净整齐,阳光从窗缝中透过, 浮尘在那一片光亮中缓慢地飘荡。


    她伸出手,光线断在她的手掌心,分明是带着?几分温度的,可?她轻轻握拳,手心中又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呼吸在这一瞬间艰难又沉重,贺灵紧紧抓住胸口,眼中的水汽不知在何?时凝成眼泪,一点不受她控制地滚落。


    最近她已经哭过很多?次了?。


    她已经用这样多?的眼泪,去埋葬和程肃的过去,已经足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哭,为什么还控制不住。


    她要?争气一些,如今她可?是皇帝亲自册封的荣敬郡主,多?尊贵的身份,怎么还没有一点出息。


    程肃又有什么值当的,她如今,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言却?,君承哪个不比他贴心。


    程肃。


    程肃,她不是早早就知道,在与程肃的关系中,不能?倾注一点的真情,应当同?享用美食佳酿一样,只要?享受两人之间相处的愉悦就好,可?她为什么先前?控制不住,而今也抽身不得。


    程肃,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点……


    没有一点点,想要?挽留她?


    是了?。


    他这样的神仙人物,又为什么会对她生出什么真心,除了?上天赐的身份,她又有哪里值得程肃喜欢的。


    如今,他应当很快活吧。


    贺灵咬着?唇,可?眼泪太多?,与之伴生的抽泣声也太多?,她已经这般努力,却?还有些从唇齿的缝隙中逸出。


    无力地靠在书架上,贺灵微微仰着?头。


    书架年代久远,有些地方已经掉漆,恍惚间贺灵好像听到了?木头挤压发出的吱呀声,她抹了?一把眼睛,猛听得一声巨响,面前?的书架微微偏斜,厚重的书册瞬间砸落。


    突变发生在一息之间,她只来得及抬手挡住头,忽然而来的力道压弯她的脊背,书册哗哗的从头顶落下?,而想象中的疼痛却?一直没有出现。


    身后?传来一声忍痛的闷哼。


    贺灵微微偏头,程肃一手撑着?书架,后?背挡住了?所有砸向她的书册。


    原来他还没有走。


    他离开自己会难过,为什么他没有离开,自己也会难过。


    “哭什么?”裴远章不耐烦地看着?贺灵的眼泪“不是没有砸到你么?”


    贺灵忍不住抽噎:“你,你怎么没走,你有没有事。”


    “先出去。”


    贺灵慌忙从书架间跑出,三人一道,将书架扶正。


    裴远章看着?空荡荡的书架,脚下?散落的书册,只微微皱了?下?眉头。


    “你没事吧,方才被?砸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裴远章眸色复杂地看着?贺灵,躲开她的手:“没事,不劳荣敬郡主费心。”


    “你……”贺灵的手僵在空中,许久才收回来。


    裴远章扫了?贺灵一眼,漫不经心地行了?礼,准备离开。


    “你……”贺灵鼓起不多?的勇气,“你为什么要?帮我?”


    “荣敬郡主多?虑了?。”裴远章背对着?她道,“先不提您贵为一郡之主,在下?身为臣子?,见郡主危险,自然有出手的义务……”


    “再者?只要?是个女子?,遇到如此情状,在下?都不会袖手旁观。”


    “还请荣敬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原来……”贺灵失神道,“原来是这样吗。”


    她还以为……


    身后?迟迟没有回应,裴远章这才转过身:“荣敬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贺灵也露出一个标准又生疏的笑容:“本郡主不喜欢亏欠旁人,更见不得不相干的人为我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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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远章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荣敬郡主大可?放心,在下?无事。”


    “长福,你去问姨母要?一瓶伤药来。”贺灵并不退让,“你救本郡主是随手,本郡主赏你瓶伤药,不过也是顺便。”


    裴远章闻言,只是嗤笑一声。


    书阁安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贺灵靠在窗边,余光偷看着?裴远章,他似乎真没有受一点伤,仍旧挺直地坐在长条凳上,端看着?手中的书册。


    身上月白的对襟长袍与他很是相衬,日光缱绻地在他周身,显得程肃越发清冷出尘。


    贺灵想起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时不过想的是,得他一眼便好,如今却?生出这般多?的不满足。


    “荣敬郡主可?看够了??”裴远章放下?书,“可?需要?在下?再靠近一些,让郡主好好看看?”


    贺灵收回目光,掩饰地走到散落在地的书册前?:“我只是在思量怎么收拾而已。”


    “不必。”裴远章道,“国公府上自然会派人来清理,荣敬郡主尊贵,何?必劳烦您亲自动手。”


    贺灵没有听他的话,蹲在地上,一本一本地将书册叠在一起。


    裴远章深吸一口气,走到贺灵身后?。


    贺灵来皇城之后?长了?许多?,身量在女子?中也算高挑,却?有些纤细。她有些畏寒,身上层叠穿了?不少?,可?她蹲在地上,仍旧只有小小的一团,完全被?他的背影所笼罩住,慢吞吞地收捡地上的书册,看着?竟然有几分委屈和可?怜。


    可?怜?


    裴远章忍不住鄙夷自己。


    贺灵哪里会可?怜,先前?自己不就是被?她这幅模样欺骗,才被?她这般揉捏和轻厌。


    他裴远章,难道就是这般愚蠢的人么,被?贺灵同?样拙劣的把戏骗上两次?


    裴远章眯着?眼睛:“说了?不必你动手。”


    贺灵知晓他就在自己身后?,动作停滞一瞬,仍旧拍去书册上的浮灰。


    “贺灵,你就要?这样同?我作对么?”


    “我没有。”


    “那你如今是在做什么?”裴远章道,“你贺灵,不是亲口说过,要?全我程肃的声名,不是说要?当做不认识?”


    贺灵执拗地咬着?嘴唇,用袖子?擦掉又涌上来的眼泪:“我没同?旁人提起过你。”


    “是了?,不过是郡主宅院后?不重要?的某人,不值一提的外室,郡主又怎么会屈尊,跟旁人提起。”


    “我没有轻看你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裴远章上前?一步,一把将贺灵提起来,扣住她的手腕,压在柱前?:“你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欺辱我欺辱得还不够,玩弄人玩弄得还不够,还没从我身上讨到便宜,所以要?用这幅可?怜兮兮地样子?,引我继续心甘情愿地做你的附属品,做你的仆人?”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我的仆人。”


    裴远章冷笑:“那郡主视我为什么,嗯?”


    “花楼里的小倌,受你恩宠的外室?”


    贺灵没有说话。


    “那我当真是要?谢谢荣敬郡主如此抬爱,我又怎么能?不好好回报郡主的心意。”


    被?压抑的晦暗在他眼中掀起一场风暴,裴远章知晓自己眼下?很危险,贺灵很危险,若是先前?,他应该控制住情绪,控制住自己,他的贺灵还小,不该承受他的肆意和这些负面。


    可?他的百般呵护又换来了?什么?


    身上的火几乎要?将他形体烧成碎片,再一把将贺灵也给点着?,裴远章竟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他的手上越发用力,便听到贺灵轻声道:“可?是,从一开始,你不是也这样想的么。”


    裴远章深深地看着?贺灵,矮他一头的小姑娘这抬起头,双眼都含着?眼泪,却?扬起一个十分漂亮的笑容,对他道:“你不是早就知晓我同?裴家定了?亲。除你说的方才那些之外,我们又能?是什么关系?”


    竟然还是他的错了?。


    裴远章被?气笑,松开贺灵,似乎不想再看她一眼:“对,荣敬郡主说得极是。”


    “你如今生气,不过是气我将实话言明,气我不能?再带给你帮助罢了?。”贺灵看着?发红的手腕,“但先前?我实在也未能?帮助你什么,若是你日后?有需要?,私下?,也可?以来找我。”


    “荣敬郡主当真是大方。”


    贺灵道:“确实。不过待你,会更大方一些。”


    裴远章讽刺道:“如此大恩,要?在下?用何?回报郡主?是为郡主洗手做羹汤,唱上几句艳曲,还是自荐枕席?”


    贺灵眼皮一跳,瞥了?眼程肃黑如锅底的面色,有些不确定道:“也,也不必如此……”


    她话还没有说完,又被?人压回到柱前?。


    “你是真不懂得,还是装不懂得?”裴远章恨声道,“你当真以为,我也不过是虚情假意,不过是另有所图?”


    贺灵呆愣了?一瞬。


    “你可?知那些小姐命妇,同?男倌是如何?相处的,我待你又是如何??”


    贺灵确实不太知道。


    她记得黄诗云倒是跟她提起过几句,只是她那时沉浸在程肃带给她的温柔的幸福中,并没有当一回事。


    能?如何?相处,不就是像他们两个这样,怎么高兴怎么相处么?


    难道还有什么固定的相处模式,还有什么规矩不成。


    裴远章咬牙,下?一瞬便咬在贺灵的嘴唇上。


    骤然侵袭的动作带来几分疼痛,贺灵瞪大眼睛,不得不感受着?这个吻,却?同?以往和程肃的任何?一个吻不同?,只有暴戾的掠夺和压制。


    她的双手都被?程肃给抓住,压在头顶,身子?更是被?他的胸膛紧紧压在柱身,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可?又没有办法躲开,更没有办法反抗。


    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即使她如今不喜欢这般亲密,还是在裴远章的手下?软了?身子?。


    裴远章松开她,见着?贺灵的面上还缀着?滴泪珠,俯身吮去,亲吻在面颊上缠绵片刻,又一路向下?,直往他曾憧憬之地。


    贺灵抓不住自己的衣襟,陌生又炙热的触感直冲脑海,她腿软得几乎要?站不住,应该要?吐出坚硬的拒绝,可?在他的动作中拐成柔媚的低吟。


    她从来不知晓人还会有这样的感触。


    被?触碰的酥痒不断地在身体里堆积,在身体中冲荡,直至满溢将她彻底淹没。


    “我……”贺灵的外衫堆叠在腰间,“程肃,我……”


    裴远章这才抬头望她一眼:“你怎么了??”


    贺灵流着?泪摇头,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眼下?很难受,又或者?是舒服的,可?是她受不住他靠得太近,太热。


    当真是昏了?头,这难熬的感受全都是程肃给予的,她竟然还讲他视为海上唯一的浮木。


    “你知道的,贺灵。”裴远章咬着?她的耳垂,手上的动作未停,“你不是我的恩客么,如何?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贺灵咬着?下?唇,才能?勉强压住要?喉咙中逸出,连她听着?都有些面红耳赤的声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程肃,程肃,你帮帮我,好不好。”


    “背好痛,程肃。”


    她的样子?太可?怜了?些,裴远章闭上眼睛,压抑片刻,又重重地吻在贺灵的唇上,渐渐收回自己的动作。


    他刚一松手,贺灵靠着?木柱控制不住地下?滑。


    裴远章略微退开一步,贺灵蜷缩着?身子?,捂着?脸无声地流泪。


    他叹了?口气,也蹲在贺灵身前?,将她的外衫拉上:“哭什么?”


    贺灵自己也不知道,许是方才的一切她从未领受过,太刺激又太疯狂,又或许是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欺负了?,小腹的酥麻感一直未散去,程肃作乱的手好像还在她身体上,她就是想哭。


    “长福一会就该回来了?。”


    贺灵抽噎几声,扶着?旁边的书架,勉强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她手上也没有什么力气,颤抖着?捋好衣襟,对襟却?怎么都不服帖。


    裴远章看了?一眼,下?一瞬手就落在了?贺灵的腰带上。


    贺灵吓得一缩,抬眸戒备地看着?他。


    裴远章不语,将人往自己怀中拉近了?些,解开贺灵的腰带,将小衣都拉平整,又耐心地将腰带系好。


    他从背后?抱住贺灵,浓重的呼吸都打在贺灵的脖颈上,烫得她身子?又是一僵。


    “你是不是,病了??”


    方才他的身子?就滚烫得可?怕。


    且她每次风寒的前?一晚上,就会这样,呼吸又重又热,甚至有些发烫,等到半夜就会发起热来。


    裴远章亲了?亲她的颈侧,紧紧地将贺灵纳在怀中:“贺灵,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贺灵不平地想,分明是她,不知晓该拿程肃怎么办才好。


    她想两人恢复如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程肃如今的样子?,应当也是不想同?她一拍两散吧。


    长福动作麻利,不一会就捧着?伤药回来,裴远章从方才的混乱中清醒,接过药瓶准备离开。


    “等一下?。”贺灵关切他身上的伤势,叫住他,“你,你就在这用。”


    “随你。”裴远章从善如流,直接解开腰带,露出大半个脊背。


    他的动作太快,倒把贺灵吓了?一跳,忙捂住眼睛转过身。


    “你脱衣服做什么?”


    “上药。”


    贺灵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他的伤在背上,不将外衫脱了?怎么上药,可?是他的动作也太快了?些,她和长福,还在这呢。


    贺灵看了?眼长福,长福倒是见惯不怪,看到贺灵的视线,才后?知后?觉转过身子?。


    是了?,贺灵想,先前?她也不是没撞见过府上的侍卫脱衣疗伤,有什么好避讳的,程肃本人都不在意。


    而且程肃的伤在脊背上,贺灵偷偷扭过身,他背后?又没有长眼睛,没长一对臂膀,怎么给自己上药。


    贺灵又转过去些许,便见到程肃指尖沾着?药膏,十分笨拙地往背后?上药。


    她细细看去,程肃的后?背不过分宽厚,肌肉流畅漂亮,有些被?书角砸出的红印,而那些膏药,十分机敏地避开每一个伤处。


    贺灵无语一瞬,轻轻走到裴远章背后?,拿起药瓶:“我来吧。”


    她指尖挑了?点药膏,十分细致又轻柔地点在红印处,轻轻揉开,又重复方才的动作,点在另一处红印。


    她涂完一处,十分自然地吹了?吹,手下?的脊背骤然僵硬。


    “很疼吗?”贺灵问道,“那我再轻一点。”


    裴远章声音带着?几分哑:“不必,你动作快一些。”


    贺灵没有回话,他清了?清嗓子?,掩饰道:“有些冷。”


    藏书阁的龙烧得也不热,如今冬季的寒意未散,程肃上半身□□着?,确实会冷。


    贺灵加快动作,将每一处红印都涂抹上药膏,可?不知晓是不是她的错觉,虽然程肃看,口头上说着?冷,可?他的背上,分明,有一层汗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贺灵将手掌贴在裴远章的背后?,他背后?肌肉在她掌心骤然收紧,硬邦邦的。


    “不是说冷么,怎么背上还出了?这么多?汗。”


    裴远章轻叹了?口气,有些怀疑,贺灵的举动都是故意的,是要?故意看他出丑,嘲弄他的无法自制。


    “好了?没?”


    “哦。”贺灵收回手,“好了?,已经好了?。”


    这点伤根本不值当用什么膏药,裴远章默默穿好衣服,转身见贺灵,仍旧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又坐回到长凳上:“还要?说什么?”


    “别再说外室之类的鬼话。”


    贺灵抿唇笑了?笑:“那我确实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裴远章狐疑地看她一眼:“你究竟每天都在想什么?”


    “从哪里学到这样的坏毛病。”


    贺灵也没有什么需要?同?程肃隐瞒的,诚实道:“同?裴远章学的。”


    裴远章:……


    “其实先前?我也不知晓,可?见裴远章过得这般滋润,就有些气不过,便也学习了?他的做派,想着?日后?就算我们成婚,我也算不得委屈。”


    裴远章无语地看她一眼,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是这般做派?


    裴远章问道:“我若是没记错,你同?裴远章似乎没有见过。”


    贺灵点头道:“是没有见过,可?是也不影响我知晓他的为人。况且兄长也同?我说起过。”


    太子?究竟在自己妹妹面前?胡言乱语了?什么,让贺灵对他有这种误会。


    裴远章忍不住反省,太子?偶尔会看他不顺眼,但也不至于捏造污蔑他。


    他记得自己在皇城的声名应该还算不错,怎么到了?这丫头这里,却?成了?下?流不堪。


    “你是不是,对裴世?子?,有些许误会?”


    贺灵想了?想。


    她在看到裴远章的院落之后?,也曾怀疑过,自己对裴远章是不是有些误会。


    可?是有没有误会已经不重要?了?,裴远章人已经不在,误会了?又如何?,没有误会又如何?。


    他豢养外室是真的,同?自己的表妹不清不楚也是真的,或许待她的用心也是真的,她没有能?力去思索,去下?结论,裴远章是个什么样的人。


    “兴许吧。”贺灵道,她抬眸,定定地看着?裴远章,“你,有些不对劲。”


    “怎么?”


    “先前?我曾说过,你身上总有些贵公子?的做派,不太喜欢我在你面前?提起旁人,故而也从来没有提起过,眼下?怎么还同?我说起裴世?子?了?。”


    裴远章:……


    因为他今日才发现,贺灵心中对他的印象,于他想象中的,根本不符合,甚至有着?天壤之别。


    “那要?再谈谈言却??”裴远章挑眉道。


    贺灵摇头:“不必了?,反正眼下?我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偷偷看他一眼:“眼下?就算我与言却?出双入对,你应当,也不在意。”


    裴远章一点不想提起姓言的,抬起贺灵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平视:“如今裴远章出事,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我想同?你说的话,你不是不让我说么。”


    “你真是……”裴远章无言。


    眼下?他名义上出事,贺灵同?国公府的婚事自然也不能?作数,这丫头要?是当真将程肃放在心上,如今难道不该……


    虽说成婚都是男子?主动,但她也总要?给程肃些许示意才对。


    贺灵十分拙劣地岔开话题:“对了?,你怎么会在国公府上?”


    裴远章没好气地看贺灵一眼:“太子?让我来找些书文。”


    “哦。”贺灵道,“你同?国公府也有些关系么?”


    “有。”


    贺灵想了?想:“裴远章的母家就是程姓,他有个表妹叫程希钰,也同?你有亲缘关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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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灵一顿,试探道:“可?先前?我记得你说过,同?程家并没有什么干系。”


    “你记错了?。”


    或许是自己记错了?吧,贺灵想了?想,若是当初她知晓程肃同?国公府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之后?肯定也不会生出这些事来。


    眼下?她也不会这样纠结难过。


    “所以,你先前?同?我在一处,也是因为厌恶裴远章?”


    裴远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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