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爸爸家怎么是别人家?”盛时安蹙紧小眉头,困惑不解。


    盛淮噎了噎——险些忘了,裴昱对他来说是“爸爸”。


    “打扰爸爸的家人不好。”他勉强找着理由。


    “没关系!大伯不在家。”


    原来舅舅还是害怕大伯。


    大伯?他还认上亲戚了……


    盛淮正皱眉,手又被小孩儿拉了拉:“舅舅,别怕,快进来!”


    是你做梦都想进的房子呀!


    怕什么?他哪里怕了?


    盛淮抿紧唇角,莫名其妙迈开腿。


    这是什么,乱糟糟的——


    进了院子,看着遍地杂草和干巴巴的几棵树,他立即皱了皱眉。


    再看见停在院子里,连个遮阳棚也没有的房车,盛淮眉头蹙得更紧——车开完怎么不洗?轮胎上满是泥巴。


    他收回视线,因为院里情形,甚至不想进屋。


    可盛时安已经打开屋门,一脸奇怪的表情等他进去。


    盛淮迈进屋,后知后觉品味出来他那表情奇怪在哪儿——像没买门票就进了风景区,占了天大便宜似的。


    哪里沾染来的这种习气?他盛家的孩子,去哪儿不能光明正大——盛淮不满地想着,却在玄关站住脚。


    不告而入是为贼,他不便再往里走了。


    “去拿书包,跟……你爸爸说一声。”他抬腕看了下表,近八点,他们又弄出这么多动静,他也太能睡了些……


    正想着,客厅左侧传来动静,有扇门打开,一道高高瘦瘦的影子走出来:“安安?”


    “爸爸,舅舅过来了!”盛时安高兴地看向裴昱。


    但爸爸似乎没睡醒,神情发懵,看向门口的舅舅时,也没有多高兴,反而侧过头,捂住眼睛,朝后躲了躲——


    一定是光线太强了——盛时安反应过来。


    看见门上有百叶帘,他赶紧走过去,踮起脚尖够到拉绳,飞快把卷帘放下来。


    “爸爸,好了。”


    不,没好。光线暗下来,裴昱确实能抬头了,心里却紧张地打着鼓:“盛先——”


    “咳!”盛淮咳嗽一声,打断他过于生疏的称呼,暗示似的看了眼盛时安。


    孩子还小,藏不住话,又要定期回领养机构做评估和心理疏导,为免他哪次说漏嘴,他们假结婚的事,不能让孩子察觉。


    “醒了?”他有些僵硬地扮演着伴侣的角色,“身体怎么样?安安说你不舒服。”


    “我很好。”裴昱近乎脱口而出。说完喉咙一痒,他压不住,咳了两声。


    不说是外伤感染吗,怎么还添了咳嗽?盛淮皱眉看向他的脸,想看清他气色,却停顿两秒,不由自主跑了神。


    是不是就因为这张脸,孟归才迷惑了心智,不惜造假欺骗他?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想到孟归,想到他口中的“放得开”,盛淮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他对他并没有那方面意思,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那就好,我先带——”


    “爸爸,你先来刷牙!”盛时安扯扯裴昱的睡衣袖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盛淮来了,他有了底气——小孩儿明显要活跃一些。


    他扯着裴昱的袖子,拉他进洗手间,把牙杯和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他。


    “你不用做这些。”裴昱愣了愣。


    “我……醒得早,无聊。”盛时安脸红了红,努力绷起脸,做出随意的样子。


    “哦。”裴昱接受了这个说法,看着牙刷上和他平时用量形状都不一样的牙膏,努力忽视过去,塞进嘴里,一边刷牙,一边把洗手池旁被弄乱的用品物归原位。


    “下次你醒了,可以叫我。”刷完牙,把牙刷放好,确认刷头朝向正确,他才看向盛时安。


    最好不要让崽无聊到进洗手间——他暗暗想。


    “下次”……盛时安喜欢这个说法,高兴但矜持地点点头:“知道了。”


    但他不会叫爸爸起床的。爸爸昨晚画画到很晚,夜里又有些咳嗽,理应多睡会儿。


    都怪舅舅,这么早上门,吵醒爸爸。


    不过,好几天没见,舅舅肯定也很想爸爸吧?以己度人,盛时安很快原谅了盛淮。


    盛淮却很“不知好歹”。


    眼见盛时安小尾巴似的缀在裴昱后面走出洗手间,抽出纸巾递给他,一脸殷切地看着他擦手,又把一杯热水端给他,他不知怎么,想到那些“后爸PUA崽崽”的言论——


    不全怪观众脑补,这孩子看起来……太不值钱了些。


    盛时安哪管他怎么想,只眼巴巴地看着裴昱。


    裴昱人不是很清醒的样子,手里被塞了杯子,就自然捧起来喝了口水,水温正合适,还有点儿甜——


    水里加了蜂蜜,但并不太多,是他能接受的甜度……


    他怔了怔,看向盛时安:“谢谢。”


    四岁的幼崽,已经这么能干了吗?


    “谢什么,举,举手之劳。”盛时安脸红红的,有些别扭地扭开头。


    小拳头却激动地攥了攥。


    这一攥拳,裴昱注意到他动作,目光扫向他的手,顿了顿:幼崽肉肉的小手背上,多了几个小红点。


    烫到了?裴昱手指紧了紧,放下水杯,走向洗手间,从镜柜后翻找出一支烫伤药膏来。


    只是,等他拿着药膏出来时,盛淮已经提好盛时安的小书包,面色平淡询问他:“安安的行李在哪儿?”


    “我,我不要走!”盛时安往裴昱的方向站了站,看向舅舅,“我不要去幼儿园。”


    爸爸还没吃早饭,还没换药吃药,他哪有心情去幼儿园……


    “不去幼儿园。”盛淮语气四平八稳,“带你去看医生。”


    “看什么医生?”盛时安面色变了变,“我没病,我,我要去幼儿园!”


    你要不要变得这么快?


    “不打针。”盛淮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盛时安才不是怕打针。


    他没有生病。他只是受到前世影响……他不想再吃药吃到变笨,更不想再忘记任何有关爸爸的事。


    “昨天……医生预约了下次问诊时间。”裴昱插了句话,“后天下午三点。”


    “医生说我没事!”盛时安急忙补充。


    医生的确是这么跟他说的。


    “好,那就去幼儿园。”盛淮长途飞行本就疲惫,无意跟他僵持。


    他再次看向裴昱:“行李。”


    裴昱攥了下烫伤药膏,转身走向储藏室,把盛时安的小行李箱拎出来。


    盛淮要接,他看了眼他的腿,没松手,默默拎着箱子推开房门,一直送他们到院外。


    盛时安磨磨蹭蹭上了车,扒在车窗上看着裴昱:“爸爸,下午,直播。”


    怕他忘记似的,他提醒他。


    裴昱点点头。


    盛时安手指紧了紧,鼓起勇气,又问:“下午,你能不能……来幼儿园,接我?”


    “张伯接你。”盛淮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裴昱不是他真的爸爸,这孩子,入戏太深。


    盛时安也知道自己这样不懂事。


    爸爸身体不好,应该多休息。


    可是他幻想过很久,两世都幻想过很久——开始只是幻想,如果他也和别的小朋友一样,放学时,能有爸爸来接……


    后来,爸爸走了……每次放学,听到有小朋友大声叫“爸爸”,他都不能看,不想听,难过得……想一了百了。


    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第一次离他这样近。


    他控制不住贪心。


    “几点?”看到幼崽垂下头,红了眼圈,裴昱手指一紧,不由自主问出口。


    “四点半。”张伯也看了眼盛时安泛红的眼圈,笑呵呵答,“到时我先来接裴先生?”


    “不,不用!”裴昱急忙拒绝,“我自己去。”


    那,那就是说,爸爸会去接他?


    盛时安紧紧攥了下小拳头,要不是顾忌自己在爸爸面前沉稳的形象,险些就要跳起来。


    见他眼睛亮亮的,像只开心到摇尾巴的……小奶狗,裴昱澄澈的目光不由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隔着车窗,把烫伤药膏塞给他。


    “擦一下……手背。”


    盛时安怔了下,低头看向自己手背,眼睛越发亮了——


    爸爸在关心他!


    他接过药膏,紧紧攥在手心,重重点了点头。


    隔着车窗,他看着站在一起的舅舅和爸爸,心情好的要飞上天去,不过,眼看舅舅要上车,他想起什么——


    “舅舅,你今天记得去看望大伯。”


    嘶……幼崽怎么还记得这事……


    看望大伯?盛淮质疑地看向裴昱。


    裴昱结结巴巴:“不,不用。”


    “要的!我都跟大伯说好了!”盛时安紧张起来。


    不可以给大伯留下坏印象!


    “你先坐好。”盛淮淡淡看他一眼,示意司机升起车窗,叫裴昱到一旁说话:


    “我们的婚姻做不得真,你应该清楚。”


    裴昱点点头。他很清楚。


    面上倒很乖巧……盛淮看向他,扫过他眉眼,又不自觉错开眼神。


    “和彼此家人见面没有必要。能减少一点麻烦,我想,对我们双方都好。”


    他想的很有道理,裴昱简直不能更赞同。


    “谢谢,盛先生。”他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盛淮一眼——盛先生真是善解人意。


    谢谢?盛淮感觉十分怪异:他明明是在警告他……


    这笨蛋,不会什么都没听出来吧?


    他想着,又扫了他一眼,唔,笨蛋眉上那道疤似乎比初见面浅些了,奇怪了,明明是道疤,却像有钩子似的,勾着人老想去看……


    “你们可以多聊一会儿的,舅舅,时间还早。”盛淮一上车,盛时安就古古怪怪地看向他。


    他真的入戏太深。


    而且,小小年纪,他这是想哪儿去了?


    难道是……近墨者黑?


    再次想到孟归那句“放得开”,盛淮眼神有些复杂,看向前排的陈峰:“抓紧时间,选个合适的家教。”


    盛时安低头看着手心的烫伤药膏,走着神,没留意盛淮在说什么。


    等车子开出紫荆巷,他才忽然回过神来:“还没提醒爸爸吃药!”


    吃什么药?感染还没好?


    盛淮下意识要问,又忍住了——孩子够不值钱的了,他不能顺着他走:


    “爸爸……是大人,不用你提醒。”


    盛淮说着,扫过盛时安手背,把药膏从他手里拿出来,不放心地检查过生产日期,才擦过手,挤出一点,涂抹到盛时安手背上。


    盛时安迫不及待要把手抽回来:“你给爸爸发个消息提醒。”


    发消息?盛淮下意识摸上手机,顿了顿,又把手收回来:他没那么闲。


    “知道了,等会儿打电话。”迷迷糊糊的,让陈峰提醒他一下好了。


    盛时安没怀疑他的话。


    打电话自然是比发消息好的,看来舅舅还不算太笨。


    “舅舅,我想——”因为提到打电话,盛时安迟疑了下,还是说出来,“我想要块电话手表。”


    他不习惯索要东西,可他也想给爸爸打电话……


    “可以。”盛淮点头答应下来,吩咐助理,“给他买块简单的,不要那些花哨功能。”


    “谢谢舅舅。”盛时安道谢,分外乖巧。


    盛淮觉得他和前几天不太一样,和自己之间……似乎没有那么生疏了。


    也许是接他回来有段时间,他自然卸下了心防。这是好事,盛淮没有多想。


    “这两天,在外面受到惊吓了吗?”他放在心上的,还是陈峰报告的那件事。


    “没有。”盛时安摇摇头。


    也不是完全没有——


    “爸爸摔了一跤,把头磕破了……”他手指捏紧,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以后不要乱跑。”盛淮蹙了蹙眉。


    “嗯。”盛时安垂着头,抱着书包,手指紧紧攥着小魔怪的短翅膀。


    犯了错按道理该好好批评,但看他这样子,盛淮一时不忍心苛责:“爸爸……凶你了?”


    “没有!”盛时安立刻抬起头来: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没有就没有,瞪自己做什么?他只是想弄清楚他是单纯受惊,还是被人责备心里有压力。


    “摔一跤不碍事的,不必过度紧张。”他宽慰他。


    盛时安眼神复杂看他一眼:“你不懂。”


    陈峰被他老气横秋的语气逗得一笑,察觉总裁看过来,又急忙收拢住。


    舅舅真的不懂。


    盛时安真想把一切告诉他,可老爷爷说的反噬让他害怕。


    他只能忍下不安,捡自己能说的说:“舅舅,有人欺负爸爸,那个乔——”


    “已经在处理了。”盛淮说了一声,看向盛时安,“你怎么看出来他在欺负……你爸爸?”


    毕竟,他那位好爸爸,自己都没看出来。


    “他——”盛时安卡了下壳,“他跟我说爸爸坏话,还故意掀爸爸衣服!”


    怕舅舅不够重视,前世今生,乔竞思做过的坏事,他一并都给他算上。


    “这些事,你没有提醒爸爸?”盛淮问道。


    如果提醒了,他还任凭人家欺到头上来,实在笨的无可救药。


    “为什么要提醒爸爸?”盛时安小脸皱成一团,认真反问他,“你处理不好吗?”


    他当然处理的好。但是,这份理所当然是哪儿来的?


    “成年人,自己的问题要自己处理。”盛淮越发觉得家教要抓紧请,不能让盛时安长时间和裴昱混在一起。


    “那你到底处理没处理?”盛时安小脸绷紧。


    “处理了……”陈峰小声插了句。“节目组已经承诺下期换人。”


    盛时安这才放心些。


    “谢谢叔叔。”


    他朝陈峰道了声谢,扭过脸去,看向窗外——不想再跟笨蛋舅舅说话。


    但——他还有事没交代完:


    “今天你一定要去看大伯,在人民医院,8楼的脑外病房,大伯在803。”


    舅舅实在太不懂事了,大伯住院,他竟然没去探望过。


    “大伯车祸心情不好,你热情一点。”他耐心指导他,还仔细打量他一眼——舅舅爱干净,仪表向来一丝不苟,不过也许是出国刚回来的原因,今天的衬衣袖子略微有点皱——“你先回家换身衣服。”


    陈峰忍不住又想笑:小少爷可真够操心的。


    盛时安一直操心到幼儿园门口,下车时还不忘叮嘱盛淮:“爸爸有点咳嗽,你带爸爸去看看医生!”


    爸爸前世身体就不太好,经常生病,他记得稍有点风吹草动,舅舅就着急请医生上门。


    但此时的盛淮,只觉他小小年纪过于啰嗦。


    好不容易目送他进了幼儿园,他刚松口气,助理陈峰开口:“盛总,要接裴先生去医院吗?”


    昨天他就觉得裴先生脸色不好。


    “不用。”海外分公司筹备上市,国内又有两个并购案,公司上下正忙,他十分怀疑他的助理在借机摸鱼。


    “那我点份枇杷膏请人送过去?”陈峰打开手机的外卖页面。听声音,裴先生只是干咳,枇杷膏应该对症。


    “昨天让你整理的数据理出来了吗?上周会议布置的事项,还有三个部门没有反馈,你有没有跟进?”


    嘶……陈峰放下手机。


    盛淮瞥了眼屏幕上的图片,唇角抿了抿:“一事一毕,做事不要顾东不顾西,半途而废。”


    嘶,陈峰又把手机捡了起来……


    四点半,裴昱戴好口罩帽子,准时赶到幼儿园门口,十分生疏地随同其他家长在门口排队,等着老师带领一队小豆丁下来。


    他一眼就看到盛时安。


    应该是在幼儿园换过衣服,盛时安穿着统一制服,深灰色中裤,带暗橙色领结的小衬衣,配上他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有亿点点帅气。


    盛时安也一眼看到裴昱。


    爸爸个子高,皮肤又白,在家长队伍中鹤立鸡群。


    他有些按捺不住,加快脚步,险些撞上前一个小朋友——这也不能怪他,天知道,他在这里心甘情愿蹲了一天大牢,就是在等这一刻。


    “爸爸!”耐下性子等了又等,老师终于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出队列。


    他忍不住,像前一个小朋友一样,小跑着扑上去,一把抱住爸爸大腿。


    太幼稚了,怎么回事,他又不是真的四岁……何况爸爸不喜欢……抱上去一瞬他有些后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控。


    但——反正也是抱了,盛时安忍不住,紧紧往裴昱腿上贴了贴。


    裴昱的确有些不舒服。


    但见到别的孩子出来都是这样,他心里稍稍有准备,所以还能忍。


    让他更紧张的,是年轻的女老师正看向他:“您好,您就是安安爸爸吧?”


    裴昱僵硬地点点头。


    “安安今天表现很棒哦,遵守纪律,主动回答问题。”


    看出来了——裴昱一早发现幼崽额头贴着一枚笑脸贴纸。


    盛时安却又羞又窘,抬手捂住贴纸,试图把它抠下来:他才不想回答那些幼稚问题,是听不下去小屁孩们乱答。


    “安安爸爸是不是还没进我们班的家长群?今天有亲子作业,希望爸爸陪安安一起完成哦。”


    孩子转学来没几天,之前都是管家来接,看向别人家父母的眼神,让老师们忍不住心疼。


    所以,见到裴昱,老师打开手机,直接亮出二维码:“您加一下我,我拉您进群。”


    《父慈子孝》她也有看的,知道裴昱是后爸,但后爸也比没有强,何况,安安今天一天看了十八回校门,可见有多期待爸爸来接他——


    老师下定决心要督促这位新爸爸上进,不能让萌崽失望。


    “今天的作业是手工校车,我们有发基础的材料包,在孩子书包里,爸爸回家带孩子一起上色画画,再动手剪切粘贴就好。”


    “好。”裴昱老老实实扫了码,老老实实点头答应。


    “加油认真做哦,我们会在教室里布置小小车展,展览孩子们的作品。”


    “知道了,老师,再见。”见老师还要押着他爸爸聊,盛时安赶紧插嘴,解救爸爸。


    他已经松开了裴昱的腿,但又牵住了裴昱的手,拉着他,挤出人群。


    张伯在人群外等着,笑眯眯引着他们上车:少爷小脸亮堂堂的,精气神让人一看就高兴。


    裴昱气色却不是太好,一上车就咳了两声,盛时安抬头,才注意到他戴了两层口罩。


    “爸爸不舒服吗?”盛时安伸出小手,摸向他额头,却被他中途按下。


    “没事。”


    裴昱答着,迟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小小的消毒喷雾,对着盛时安的小手喷了两下,又朝自己喷了两泵。


    喷过后,他有些过意不去似的,掏出一块巧克力,放到盛时安手心。


    盛时安有些不放心他,但被巧克力分散了注意力——爸爸第二次给他巧克力了。


    爸爸至少……没有讨厌他,对吗?


    不过,他们是不是以为小孩子都喜欢吃巧克力?其实他不太喜欢的,但前世,家里的巧克力一直没断过,甚至舅舅口袋里,也总是装着巧克力……


    五点一刻,黑色的梅赛德斯驶进H城一处依山傍水的别墅区。


    司机停好车,管家拉开车门,盛时安背着小书包当先下了车,稳重站在原地,乖乖等裴昱下来。


    别墅很大,但裴昱下车后没有多看,一进客厅,开门见山:“我们……在哪里直播?”


    “可以到二楼客房。”张伯忙说,“设备我已经架好了。”


    先生上午有交代这事儿给他,刚才出门前他都摸索着调试好了。


    裴昱点点头,径直看向楼梯,盛时安却张望了一眼厨房,小声拜托张伯:“伯伯倒杯温水给爸爸。”


    张伯点头:“少爷放心,水果也准备了,马上就送上去。”


    “今天做什么菜?”盛时安又操心地问。


    “不要做辣的。”他说了一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干脆低声报了几道菜名。


    张伯一一记下来,才看着他小跑着跟上裴昱,又被裴昱制止了跑步,牵着上了楼梯。


    真是温馨的画面。


    张伯看的心里高兴,转头乐呵呵去厨房给李婶报菜名去了。


    上了楼梯,裴昱就松开盛时安的手——他刚才是怕幼崽摔跤。


    饶是如此,盛时安也已经很高兴了,话也多起来:“爸爸,我们播什么?”


    “做……作业?”他本来计划带幼崽读书和画画,可老师三令五申让他陪做作业,刚才还在群里@全体家长,他不敢不做。


    【咦,有声音了?】


    【安崽!】


    【终于……】


    【哈哈,去官微喊一声,安崽来了。】


    架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跳出几条留言。


    裴昱和盛时安谁都没有留意。


    盛时安摘下小书包,去掏幼儿园发的手工作业包。


    裴昱则掏出手机,点开他收藏的一段直播教学视频,复习巩固。


    ——主要是复习一遍开场应该……说什么。


    “直播间里没有人要不要说话?要的,可以先做一下自我介绍……”他手机里,一段快节奏的激昂声音传出来。


    “我这里提供大家一套新人开播话术模板,保证不会让你没话说……”


    【噗,他在做什么……】


    【放心啦我们这里有人!】


    【哈哈哈哈,笑死,后爸在搞什么啊?】


    “爸爸,你别紧张,我先调一下摄像头,不让它对着你。”听到裴昱弄出的动静,盛时安看了他一眼,出声宽慰。


    “我不……紧张。”裴昱攥了攥手心的汗,关掉手机,眼神游移向一旁,“调,调一下也可以……”


    爸爸嘴硬的样子好可爱。


    盛时安没拆穿他,爬上椅子,伸手够向三脚架上的手机,随后呆住了……


    【安崽安崽安崽!】


    【么么乖崽!】


    【崽崽皮肤真好!姨姨捏捏!】


    “爸爸……”盛时安僵硬地扭过头,看向裴昱。


    “怎么了?”裴昱问了一句,意识到盛时安应该是不会操作,“我来弄——”


    他说着,走近书桌,终于看到了不断滚动的屏幕……


    【啊,个子好高,可惜没看到脸……】


    【我看到了!大黑口罩一晃而过……】


    【开场话术呢?我们准备好听了。】


    【哈哈,小裴老师啊,我村尾老王,我来支持你了,你别信那些话术不话术的,直接开麦!咱们就闲聊!】


    不要说开麦,裴昱忽然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一定是因为他戴了两层口罩……


    脸也忽然烧了起来,一定还是因为他戴了两层口罩……


    【哈哈哈哈,夺笋啊,后爸要被你们吓跑了。】


    爸爸说不定真的会被吓跑。


    盛时安清了清小嗓子,一本正经坐直身体:“叔叔阿姨们好,欢迎进入我和爸爸的直播间。”


    【安安好!】


    【还得是我们安崽!】


    【安崽不用背模板哈哈。】


    不要笑爸爸了……


    “爸爸,过来坐。”盛时安扭过头,小声叫裴昱过来坐下。“可能是伯伯测试完忘了关。”


    他担心地看了眼裴昱,低声跟他解释。


    “嗯。”裴昱点点头,石头一样僵硬地坐下——张伯这点倒是考虑得很周全,椅子准备了一高一矮两张。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今天我们给大家直播做作业。”知道爸爸紧张,盛时安主动把说话的工作都揽过来。


    嗓音虽然稚嫩,但口气特别正经。


    【做作业?崽你还小!】


    【安崽小班还是中班?就有作业了?】


    他还在小班……但马上就中班了。


    这是个忧伤的话题,盛时安不想展开。


    “我们今天的作业是手工校车。”他对着镜头,把自己的作业材料包立起来,三百六十度展示。


    别说,还真挺有主播的样子。


    【哈哈,可怜的乖崽,过早承担了你不该承担的一切。】


    【爸爸就这样躺平了吗?一声不出?】


    裴昱正伸手帮盛时安打开材料包,看到屏幕上的留言,愣了愣。


    “我爸爸喉咙不舒服,不方便讲话,谢谢大家。”盛时安忙开口。


    【真的假的?】


    【崽你在给他找借口吧?】


    【说不说话无所谓,反正我是来看手的……】


    【等等,崽你认识字?!】


    看什么手?盛时安皱了皱小眉头,随后看见下一条留言,迟疑了下,还是解答:“认识……一些。”


    【啊,我四岁的好大儿现在书还倒着拿,安安已经识字了!】


    【你是天才啊宝宝!】


    “我不是……”盛时安脸红。


    他八岁了,当然识字,他也算不上天才,重生前最后一次考试,他的成绩险些就被第二名追上了。


    裴昱顿住动作,看了盛时安一眼。


    崽崽原来这么聪明。


    不过,想到医生说他因为早慧,不配合治疗,他又皱了皱眉。


    走着神,他帮盛时安拆开了材料包,一边听着盛时安跟观众介绍自己的作业,一边协助他把最大的那张卡纸打开,看着他拧开彩笔上色。


    “我画车身,爸爸画司机和乘客。”怕裴昱无聊和尴尬,也有那么一点……画画太丑、不想在他面前丢脸的原因,盛时安把几张人形小卡片推给裴昱画。


    老师说过是亲子作业,裴昱没多想就答应了,拿起彩笔,信手画起来。


    一大一小头碰着头各自画着,虽然只有沙沙画笔声,却不知怎么……让人看得挺上头。


    不过,隔壁云朵家庭也在这时开播,还是吸引走了不少节目观众。


    【能见到我雪姐吗?期待姐姐!】云婧雪大方明艳,演技出众,是内娱一线女星,《父子》的许多观众都算得上是她的粉丝。


    【姐姐在拍戏吧?】


    【听说姐姐拍戏偶尔也会带朵朵,有粉丝探班还抓拍过。】


    “大家好。”观众正猜测,直播间的摄像头一阵晃动,伴随着一道柔媚的声音,云婧雪化着淡妆的脸出现在屏幕中。


    【雪姐雪姐雪姐!真的有雪姐!】


    【姐姐好美!】


    【朵朵乖乖,小兔叽!】


    云朵坐在云婧雪怀里,她穿着件粉色拼白色娃娃领连衣裙,领口两侧分别绣着小兔子和胡萝卜,头上还戴了个兔耳朵发箍,整个人像只胖乎乎的小兔子,实在可爱到爆。


    “姨姨们好,姐姐们好,叔叔伯伯爷爷奶奶,奶奶……还有什么?”奶声奶气说到一半,她卡了壳,眨眨水润的大眼睛,扭头求助似的看向妈妈。


    “还有大家,说大家好就好啦。”云婧雪宠溺地拍拍“小兔子”。


    “还有大家好。”云朵小声说了句,把两只又长又软的兔耳朵弯下来,遮住自己眼睛:呜呜,忘词了,丢脸脸。


    【救命,可爱死啦!】


    【我狂吸!】


    云婧雪也觉得自家宝贝可爱:“你还知道害羞啦?”


    当然啦,这可是直播,好多人会看到的,还有——“哥哥会看到的。”


    她是最棒的小公主,要让她的骑士骄傲!


    “安安哥哥吗?”云婧雪一有空隙就在追看直播,知道她家宝贝和盛时安投缘,总是黏着人家。


    女儿性子其实比较独,她从前也试图带她交朋友,她总是兴趣缺缺的样子,难得这次能交到朋友,她心里很替她高兴,不过,想到孩子们,她不免想到昨天上午那一幕、想到乔竞思,心里再次升起怒火。


    但在镜头前,她一向是敬业的,并没有显露任何情绪。


    “好啦,朵朵很棒,不要害羞了,大家都在夸你可爱。”


    “真的吗?”云朵露出小脸,支棱起一双耳朵——发箍上的兔耳朵。


    “真的。”云婧雪勾勾嘴角,把弹幕读给她听,“大家夸你比小兔子还可爱。”


    “小兔子最可爱!”小丫头很高兴自己被喜欢,但她是有原则的小公主,坚决捍卫小兔子的“可爱”地位。


    想到小兔子,她突然从妈妈腿上跳下来,风风火火跑到酒店套房的外间,又风风火火跑回来,手里多了把小扇子——裴昱画给她那把。


    “妈妈,送给你!”


    “送我?”云婧雪有些诧异。


    “嗯。”云朵重重点头。“妈妈出差给朵朵带礼物,朵朵也给妈妈带!”就算是她最喜欢的小兔扇子,她也愿意分享给妈妈!


    “乖宝。”云婧雪心都化了,捧住女儿脸蛋“吧唧”啃了一口。


    “不要……”害羞似的,云朵又躲了躲,但眼睛却弯弯的,在偷着笑。


    【呜呜呜,一时不知该羡慕谁……】


    【组团偷崽,连姐一起偷!】


    【宇哥是积了什么福啊,能娶到我雪姐,还有这么可爱的宝贝!】


    母女甜甜蜜蜜,看得观众眼里直冒粉红泡泡。


    云婧雪扫过屏幕,看到观众提及乔长宇,眼中欢愉却淡了淡。


    【雪姐,下期谁带朵朵上节目?宇哥是在忙新唱片吗?】


    “洗澡门”事件,让乔竞思口碑隐隐塌房,虽然他的公关团队和粉丝一直在卖力洗白,解释只是住宿条件差,乔竞思才不得不借浴室洗澡,观众依旧不大放心——


    借浴室的确能用住宿条件差解释,可逼朵朵去找程颂颂玩儿呢?


    勾搭也好,奉承也罢,他对程昊显然抱有目的,还准备拿孩子当工具——最可怕的,是他人前形象还那么率真开朗,有欺骗性。


    【姐啊,你和宇哥可长点儿心吧。】有观众干脆仗义执言。


    “下期爸爸带朵朵。”云婧雪没有正面回应观众那句话,却端正了面色。


    “爸爸带我?真的吗?”云朵又支棱起小耳朵。


    云婧雪点点头。


    “爸爸真的可以陪朵朵?”云朵眼睛晶亮。


    “真的。”假的也要真——看到女儿这副希冀的样子,云婧雪笃定了念头。


    “太好了!”云朵欢呼一声,“朵朵不用堂叔陪了!”


    这孩子……高兴是为了这个?


    【这……赤裸裸的嫌弃啊……】


    【我记得乔竞思第一天上节目,就看见遍地通稿,夸他特别招崽喜欢?】


    【云朵一直就不肯跟他亲近吧?】


    【是啊,乔粉还一直说我们朵朵任性刁蛮,朵朵明明乖得不得了!姨姨亲亲!】


    任性刁蛮?云婧雪妩媚的眼睛微不可见地眯了眯,伸手揉了揉云朵脑袋,问出本想私下再问的问题:“朵朵不喜欢堂叔陪?”


    “不喜欢。”云朵嘟起小嘴,“堂叔坏,扯朵朵啾啾!”


    她抬起短胳膊,依旧戒备着什么似的,捂上自己头顶,还往云婧雪怀里缩了缩。


    云婧雪眼神有瞬间凌厉,伸手揽住女儿安抚,脸却控制不住沉下来。


    【WCCCCC!】


    【什么鬼?乔竞思虐待小孩儿?!!】


    评论区里,一石激起千层浪,轰然炸开。


    同一时刻,裴昱父子的直播间也不是那么风平浪静。


    父子俩原本在好好画画,评论也还算和谐——他们的流量并不高,除了来看冷面萌崽的,就是有些手控观众,在斯哈斯哈欣赏裴昱做幼儿园作业。


    可几分钟前,却有大批杠精莫名其妙涌进来:


    【这手哪里好看?我都看到好几处疤……】


    【粗糙的要命,就是一农村来的乡巴佬吧?】


    【不说是毁容丑八怪吗,所以才整天戴墨镜,你们胃口可真好,这都吃的下去。】


    【乡巴佬,皮肤病,恶心!】


    他们在说什么?!


    盛时安胸膛起伏,眼看裴昱要抬头,他忽然起身,半趴到桌子上,拿身体挡住直播屏幕。


    “怎么了?”裴昱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我……没有胶水。”他维持着奇特的姿势扭过头来,“爸爸帮我去找张伯拿胶水,可以吗?”


    裴昱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点头答应。


    盛时安看着他起身离开房间,合上房门,这才坐回椅子上,重新看向屏幕。


    直接关掉直播吗?就说网络断掉了……总之他不会让爸爸看到那些话。


    他把手伸向屏幕,却发现已经有很多观众,替爸爸说起话来:


    【农村来的怎样,皮肤不好又怎样?招你们惹你们了?】


    【你们乔粉是疯狗吧?一直逮着人家咬?】


    其实这些涌入发言的喷子并没有顶着乔粉的ID,但他们的留言内容和前两天的乔粉太相似了,观众直觉般认定他们是乔粉请来的水军。


    经历两天直播,路人观众已经对这些脑残乔粉极度厌烦。


    “我爸爸没有皮肤病。”有人替爸爸说话,盛时安冷静了些,绷着小脸替裴昱澄清,“我爸爸的背是为了救人,受的外伤。”


    【救人?】


    刚有观众疑惑,直播间忽然冒出一张律师声明,落款是某大名鼎鼎的律所,随后是一条加粗留言:


    【我方已接受委托,凡有造谣、侮辱、诽谤我方委托人裴昱先生,对我委托人构成名誉侵权行为的,我方将代表委托人采取一切必要法律措施,追究其法律责任!】


    与此同时,刚才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的水军,又一个个被强制踢出了直播间。


    “盛总,干净了。”陈峰扭头看向盛淮,小心翼翼打量他脸色,“抱歉,我处理不力。”——竟然让那些人整整蹦跶了两分钟!


    “还好裴先生没看到。”他一脸如释重负,表情跟屏幕里的盛时安简直一模一样。


    他就那么大魅力?盛淮冷冷瞥了陈峰一眼。


    陈峰浑然不觉:“盛总您别生气,我保证不让这些疯狗再进来。”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盛淮移开视线,脑中却又浮现刚才的弹幕,心底莫名不悦:


    什么丑八怪?他们是眼瞎吗?


    他最大的优点,也就是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挨个mua一口~


    第25章


    “请你们不要问这个了。”


    屏幕中,很多观众都在问裴昱受伤是怎么回事,盛时安想解答,却听见了上楼的脚步。


    “我爸爸要上来了,你们不要再提这些,让他发现,可以吗?”小孩儿还努力保持着严肃,眼里却有一丝慌张。


    【怎么了?】


    【为什么怕他看见?】


    【崽你别紧张,他是大人呀,怎么还反过来让你保护?】好酸呜呜。


    观众并没有如盛时安所愿,避而不谈,可房门已经开了。


    盛时安一咬牙,正要掐断直播,直播间却冒出一长串打赏,轻而易举冲掉了那些留言。


    看一眼ID,盛时安高兴了:


    “长淮万里”,这一定是舅舅。


    “知远之近”,这一定是大伯!


    裴昱坐下时,屏幕里已经干干净净,全是打赏了。


    他只扫了一眼,见没有什么要求他互动的留言,心里一松,把胶水递给盛时安,自己坐下来,继续埋头画画。


    盛时安看向他,又看一眼舅舅和大伯的ID,忍不住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发现,可想到在直播,他又顿住了。


    只是……看着安安静静的爸爸,盛时安忽然想到什么:前世,他这时候还不识字,那时……爸爸也这样被人污蔑辱骂过吗?


    心脏一紧,盛时安小手猛地攥起来。


    “小心。”看到幼崽忽然用力,挤了满手胶水,裴昱停下来,从桌上抽了湿巾给他擦手,眼见擦不干净,干脆把他从椅子上抱下来,“别乱动,带你去洗手。”


    “抱歉,离开两分钟。”牢记自己是在直播,他还不忘向观众道歉。


    然而,观众顾不上理会他——


    几分钟过去,从云朵母女直播间刮起的大风,终于在他们的直播间里起了浪。


    【乔竞思真的虐待崽崽了吗?】


    【安安,乔竞思有没有欺负你?!】


    【安崽那会儿一直躲着乔竞思来着,该不会真的也被欺负过吧?!】


    【WC!气死我了!】


    裴昱带盛时安洗手回来时,已经满屏都是相关议论。


    发生了什么?盛时安不明白,裴昱更不明白。


    有观众看他们二脸懵圈,好心解释了一遍隔壁直播间的“事故”。


    【等等,刚才,朵朵说堂叔坏,那在节目上……】


    【去看了回放,朵朵当时确实在躲乔竞思,那句“叔叔坏”说的是谁,不用怀疑了!】


    【对啊,朵朵后来也解释过没有说安安爸爸“坏”。】


    【艹,我们都被乔竞思牵着鼻子走了!】


    【有点儿对不住安安爸爸,当时我确实因为这事儿对他观感不大好……】


    【道歉+1】


    【都怪乔竞思,倒打一耙,他脑子可真特么灵活!】


    原来是这样?


    盛时安瞪大眼睛:他好笨,竟然没想到!


    害爸爸白白被冤枉了这么久!


    裴昱也愣了愣:云朵……没有讨厌他?


    父子俩各自呆住,观众却正兴奋。


    前有不清不楚的“洗澡门”,后有虐待事件,观众对乔竞思的质疑达到极点,带着怀疑的目光再回看节目,突然觉得他处处可疑起来——


    【当初换房子,他也是有目的的吧?】


    【当然了,为了方便“洗澡”咯!】


    【呵呵,粉丝还吹他是真善美代表呢。】


    【还有,当时看他掀安安爸爸衣服,我就觉得他这人怪不对劲,就算关心人,也太没有边界感了……】


    【关心?去看回放,他前脚掀人家衣服,后脚就满屏弹幕说人家“皮肤病”“恶心”。】


    【WC!他才是真恶心!】


    【等等,刚才直播间那波黑子,怕不也是他在背后搞鬼吧?】


    【很有可能,是不是因为洗澡门事件,他对安安怀恨在心?所以来这里搞事?】


    【哈哈,肯定是的,结果搞着搞着自己塌房了,顾不上了!】


    “盛总,对方用的是国外的代理服务器,追溯不到源头。”陈峰正气闷地报告。


    那波黑子很多都是相似的IP地址,可恨证据就在眼前,他却抓不到。


    “不用追了。”盛淮语气淡定。


    陈峰愣了愣:盛总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你做个局,钓他出来。”


    “钓谁?”陈峰懵了下,反应过来,“乔竞思?”


    “不然呢?”盛淮淡淡看他一眼。


    “是。”陈峰点点头——就知道总裁不可能那么大方。


    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乔竞思现在口碑崩塌,正缺人给他“洗白”,现在拿饵钓他,肯定一钓一个准——陈峰思路打开了。


    “之前您让我查他,我们查到一些他在男团时期污蔑排挤队友的曝料,但都证据不足。”陈峰补充道,“要不要现在一起放出来?”


    “放。”盛淮说着,看他一眼,眼神不大满意的样子,“经济方面查了没有?”


    嘶,格局小了,他还只想着让人身败名裂,总裁这是想直接把人送进去啊……嘿,姓乔的耍手段耍到他们盛总家人头上来,可真是自取灭亡。


    “我这就查……”


    “动作快一点。”盛淮蹙蹙眉。


    很久没人让他这么不舒服了。


    他看着直播间里动作停滞、心不在焉的一大一小,和屏幕上仍在滚动的“皮肤病”“恶心”字眼,手指一滑,又刷了一串礼物清屏。


    笨呼呼的……


    救人受了伤……又是怎么回事……


    一小时直播结束时,盛时安的手工作业刚好完成了。


    【崽你这车涂的……】


    【和“乘客”有点儿不配……】


    在瓜田里忙活了一晌的观众,猛然想起直播还有主题来着。


    崽崽还小,她们是打算要夸的,可看见他涂的乱七八糟的校车外壳,就……实在夸不出来。


    尤其后爸给画的乘客精致又可爱,一对比,越发显得车身过分粗糙。


    盛时安抿了抿唇——他,他还没适应自己四岁的手。


    而且一直在分心看着直播间留言。


    还有爸爸断断续续一直在咳嗽,他,他没有心情画画。


    “我平时不涂这样。”直播结束,他忍了又忍,还是在裴昱面前,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嗯。”裴昱点点头,却在心里默默记下自己的观察:幼崽手和脚一样不协调,难怪总是摔跤,以后要时刻小心。


    ——他承诺过,要保证崽的安全,承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的。


    不过现在暂时不用紧张,现在,他要“下班”了。


    收拾好桌面,他站起身,带着一丝轻松看向盛时安:“明天见。”


    明天见?盛时安愣了愣:“爸爸不等舅舅回来吗?”


    等他干嘛?


    裴昱愣了愣。


    盛先生是个好人,但,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越少见面,他就越少在他面前出纰漏……


    不过,顺着崽的疑问,他梳理了下逻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崽眼里,他和盛先生是“伴侣”。


    “我……还有事。”他不擅长说谎,手指紧张地跳了跳。


    “什么事?”


    “画,画画。”倒也不全是撒谎,他真的急着回去画画,时间拖得越久,哥哥记忆恢复的概率越低,他想尽快把新版结局的分镜交给卢文斌,好让他们尽快把动画做出来……


    画画?盛时安更不放心了——爸爸画起画来什么都会忘掉,饭都要人提醒才吃。


    “爸爸吃过饭再回去。”他捏捏手指,鼓起勇气挽留。


    “我——”


    “舅舅回来了!”


    裴昱刚吐出一个字,盛时安忽然往窗外扒着看去。


    裴昱后知后觉,听见车辆驶入前院的动静。


    不同于盛时安的兴奋,他陡然紧张起来,错开崽子看他时亮晶晶的眼神,神色为难地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舅舅回来的很及时。


    盛时安对他很满意,所以给了他高规格待遇——打开门,迫不及待迎出去。


    “舅舅,爸爸在等你!”不等车子停稳,他就踮起脚脚看向车里的盛淮。


    见到舅舅,爸爸肯定就不急着走了!


    等他?


    盛淮动作顿了顿,不急不缓下了车,整理了下袖口,慢条斯理走向门口。


    门内侧,裴昱正站在玄关处——加快速度换好鞋,背好包,迅速伸手拉上门把手。


    ——车库到门口还有一段路,他现在走应该还来得及。


    埋头想着,他冲出大门,不偏不倚,迎面撞上一道身影。


    体温微凉,带着一股淡雅的雪松味儿。


    盛先生。


    啊,爸爸是不是很想舅舅……盛时安呆了呆,小脸还有些红——替他们害羞……


    从他的角度看,是爸爸突然冲出门,风风火火抱住舅舅。


    鼻尖,还在舅舅耳垂蹭了一下。


    爸爸那么不喜欢肢体接触,却对舅舅这样……


    盛时安无比羡慕地看了眼舅舅,眼尖地看见舅舅手指攥了下,耳朵奇奇怪怪的红起来。


    舅舅,害羞?


    盛时安瞪大眼睛,像发现了新大陆。


    “可以松开了吗?”然而,他舅舅盛淮很快开口,声音一派威严稳重,听起来完全没有害羞的样子。


    裴昱倏地撒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对,对,对不起。”


    盛淮喉结滚动,没有看他,越过他进了门,觉得脸不那么热了,才扭回头:“还不进来?”


    进,进来?


    裴昱愣了下,手指抓抓裤缝,又乖乖跨过门槛,站回玄关。


    盛时安高兴地跟进来,一溜烟跑进厨房,很正经地吩咐:“可以开饭了。”


    李婶看看他红扑扑的脸蛋,满口答应:“好嘞!先生回家,少爷这么高兴啊?”


    嗯,高兴。


    因为他们一家三口,又可以一起吃饭了。


    盛时安心里美得冒泡,但脸上还在努力遮掩——他是成熟的大孩子了,不可以像程颂颂他们一样,有什么都写在脸上。


    “番茄牛腩放在爸爸那里。”


    “排骨拿远一点,爸爸不吃蒜,下次不要放……”


    “这个青椒辣吗?”


    他严肃地绷起小脸,连声念叨起来。


    李婶悄咪咪笑:“少爷是不是很喜欢爸爸?”三句话两句半离不了他爸爸。


    盛时安闭上嘴,脸红了红,声音比蚊子还低:“才没有……你不要乱说!”


    小人儿不肯看她眼睛,别别扭扭又跑了出去。


    他已经跑进跑出一个来回,裴昱还站在门口。


    “地上有花?”见他一个劲儿盯着地毯,盛淮忍不住出声。


    裴昱思索了一瞬,判断出这不是个真正的问题,深吸口气,抬起头来,看向盛淮:“您找我……有事?”


    “找我什么事?”盛淮同时开口。


    说完两个人都顿了顿。


    盛时安跑出厨房,远远朝他们开口:“舅舅,爸爸,饭好了。”


    盛淮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了然……和一丝尴尬,心里给小屁孩记了一笔账,才重新看向裴昱:“先吃饭再说。”


    “我——”裴昱抓了抓裤子,正要拒绝,却喉咙一痒,连咳了两声。


    盛淮看了眼他气色:“枇杷膏没吃吗?”


    没有,裴昱的菜单很狭窄——他只吃自己吃习惯的食物。


    他习惯的食物里不包括枇杷。


    “吃了……药。”他老实巴交解释,“谢谢。”


    看得出来盛先生真是个好人,很关怀……“下属”。


    但是“下属”不想和上司吃饭……


    可盛淮已经走向餐厅,裴昱张了张口,又闭上,认命地跟了进去。


    饭菜意外地合他口味。


    那道番茄牛腩,甚至有点儿接近哥哥做的味道。


    裴昱很久没吃哥哥做的饭了。


    确切说,他很久没吃饱过——哥哥住院后,他自己不太会做饭,又不喜欢去外面吃,一直在拿超市买回的方便食品充饥。


    坐在桌前,他身体渐渐放松,眼神渐渐投入,专心致志吃起晚饭。


    盛时安时不时给他添一勺番茄汤,看着他吃,眼睛炯炯有神。


    盛淮几次跟他说话,这孩子都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有什么好看的?


    盛淮目光扫过裴昱,视线在他明澈清澄的眼睛上顿了顿,移开,盛了一勺平时并不怎么吃的番茄牛腩,慢条斯理尝了尝。


    嗯,是挺香。开胃。


    虽然开胃,裴昱并没有吃太多。


    吃到五分饱的时候他肚子就有些不舒服,忽然没了胃口,动作也慢了下来。


    但机会难得,他勉强又把自己填了个七分饱,看盛淮和盛时安也吃完了,立刻提出告辞。


    “舅舅送爸爸回家。”虽然很想爸爸留下来,盛时安还是选择尊重爸爸的想法。


    不过舅舅和爸爸整餐饭都没怎么说话,他有些担心他们俩是不是吵架了,想给舅舅创造些机会。


    “让司机——”


    “舅舅!”


    “让司机……把车开出来。”盛淮认输,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罢了,偶尔才见面,在小屁孩面前演演戏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知道裴昱在,他先在公司回避回避……


    “明天记得穿正式点。”一路安安静静送裴昱到紫荆巷,盛淮叮嘱。


    裴昱点点头。


    半年考察期内,他们要定期回领养中心上课、做访谈,盛时安也要定期做心理评估。


    明天就是去领养中心的日子。


    “身体——”路上断断续续听他咳嗽,盛淮微微蹙眉。


    “身体没问题。”裴昱立即保证。


    身体没问题,不过他现在有点儿累……想赶快回家躺一会儿。


    “再见,盛先生,谢谢。”他手按上车门。


    “以后叫我名字。”盛淮淡然开口,见他一脸不解,暗示似的看了眼前排的司机。


    裴昱没看懂他的暗示,茫然地眨眨眼。


    笨蛋。“我们已经结婚了,这样称呼不合适。”盛淮压低声音。


    裴昱骤然明白过来——他戏又没演好。


    “对不起,盛——淮。”他莫名其妙也压低声音,脸还红了红。


    盛淮喉结滚动了下,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下车吧,明天来接你。”


    裴昱如逢大赦,立刻下了车。


    一下车他就被人叫住了:“阿昱!”


    盛淮坐在车内,看着一个脸戴墨镜、脚踩马丁靴、身穿铆钉皮马甲的披肩发男生大步向车门走来。


    这是结交的什么狐朋狗友?盛淮皱眉。


    “你拉黑了我五天!”一看到裴昱,乔木就不忿地嚷起来,“我最多才拉黑你三天!”


    盛淮听不到他说什么,见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不由放下车窗。


    “我知道错了。”车窗一放下,男生的声音传来,委屈巴巴的,“我收回我的话,你哥不是混蛋。”


    “我哥才是混蛋。”乔木小声嘟囔了一句,朝裴昱摊开手:“阿昱,抱抱。”


    抱抱?盛淮瞳孔缩了缩:笨蛋是有男朋友的?


    抱什么?他又不是八岁了,和好还要抱抱……裴昱看了眼乔木马甲上亮闪闪的铆钉,身体下意识往后退。


    但他后面就是车,退无可退。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乔木说着,高兴起来,双手揽住裴昱的腰,把他身体抵在车门上,头埋在他肩膀,“阿昱,我好想你。”


    盛淮脸瞬间黑了:他洁癖,抱就抱,别碰他的车!


    第26章


    乔木一点儿都不知道车里有个老男人在咬牙切齿,抱了三秒,他满足地抬起头来:“阿昱,你要我查的东西我都查到了,我给他复制了好多份,发布到各个平台了。”


    “你发布了什么?”


    “你不用管!”乔木一脸骄傲,很快又垂头丧气,“可恶,他为什么要姓乔!阿昱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更讨厌我了?”


    怎么可能,他不是那么没原则的人。“没有……讨厌你。”


    一句话,乔木又高兴起来,手指兴奋地弹跳了下:“那你不许再拉黑我!”


    “看情况。”裴昱很有原则。


    就算乔木是他最好的朋友,说他哥不好,也踩到了他的底线。


    下次他再说,他一定要拉黑他十天。


    没要到保证,乔木也没太过失望,他退而求其次:“那你要让我拉黑两天回来。”


    五对三,不公平,他受不了。


    这个裴昱倒是答应了。


    “阿昱,我要去演出了。”放下这桩心事,乔木谈起正事,声音低沉起来。


    “你可以不去。”裴昱担心地看着他。


    他知道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登台演出有多难。


    乔木摇摇头:“要去的。”


    “没关系。”他自己给自己打气,“我就当台下的人全是石头。”


    “你也可以……当你自己是石头,假装他们看不到你,就不紧张了。”裴昱好心传授着经验,听得车内的盛淮一阵好笑。


    不对,好笑什么,他板起脸——他们不能去别的地方说话吗?


    “阿昱,我抱抱你了,也给你抱抱。”车窗外,那个大男孩退后一步,张开双臂,虚“怀”以待。


    盛淮呼吸重了重:抱什么,他们没点儿羞耻心吗?大马路上,人来人往,成何体统。


    好在裴昱看来还是有点儿羞耻心的,直言拒绝:“不要。”


    “我消过毒了。”乔木以为他不放心,急忙自证,还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瓶便携消毒液晃给他看。


    这又是什么意思?盛淮皱眉。


    裴昱依旧向后退了一步:“扎。”


    他抗拒地看着乔木身上的铆钉。


    乔木有丝委屈:“我哥非让我穿的。”


    他说着,把马甲脱下来,铆钉朝内,小心卷起,随手放在盛淮的车顶上,再次摊开手:“这回行了吧?”


    他抱了阿昱,阿昱必须抱回来,否则他难受,上了飞机都要跳下来那种难受。


    裴昱知道他的毛病,终于抬脚,身侧的车门却忽然打开,将他和乔木分隔开来。


    一双长腿迈下车,盛淮没撑手杖,在车前稳稳站直,把车顶的马甲取下来丢回乔木怀里:“麻烦东西不要乱放。”


    “盛,盛先生,你还没走?”裴昱愣了愣。


    呵,盛淮气笑了:他压着他的车,他怎么走?


    *


    “盛先生,我没有……男朋友,乔木只是我的朋友。”听到盛淮让他处理好他和“男朋友”的关系,不要影响审核,裴昱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朋友?卿卿我我耳鬓厮磨那种?”


    盛淮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太多了,恨不能吞半句回去。


    可不知为何,他控制不住自己,非但没吞,反而又补了一句:“你能不能长点儿心?”


    裴昱怔怔看着他:这句话,哥哥从前常跟他说,口气和盛先生一模一样。


    盛淮被他看的一阵不自在,清清喉咙,忽然换了一副商业洽谈的寡淡口吻:“我没有干涉你交友的意思,不过婚姻存续期内,我不希望闹出什么岔子。”


    “当然……盛先生。”裴昱点点头——他比他还怕闹出岔子。


    “叫我什么?”盛淮反问。


    “盛淮……哥。”裴昱不知所措地叫了声,看他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和上司相处,好,好难。


    叫什么“哥”,自来熟……盛淮脸莫名一热,含混应了一声,点点头放他进了家门。


    裴昱松了口气,进家先扔掉口罩,仔仔细细按七步洗手法洗了手,随后在沙发上坐下来,手揉了揉上腹,眼神渐渐放空。


    没过两分钟,他脑袋就开始往下点——点了两下,他又强撑着爬起来,马马虎虎翻找出来几样药,一把吃了,坐到书桌前,打开了绘画板……


    爸爸不知道到家没有。


    盛时安摆弄着舅舅带回给他的电话手表,迟疑着要不要给裴昱打电话。


    算了,也许爸爸正在跟舅舅约会,他还是不要打扰了……再说他还没有爸爸的电话号……


    “哦呦!这个乔竞思,真是坏透了!”正出神,在厨房和张伯闲聊的李婶,忽然拔高音量,吸引了他的注意。


    “乔竞思?”他从沙发上爬下来,走向厨房。


    “是啊,就跟少爷你们上节目的那个乔竞思,少爷你有没有被他使坏欺负?”李婶半蹲下身来,啰嗦又关切地问。


    盛时安摇摇头:他才不会让大坏蛋欺负到。


    “发生了什么事?”他提起警戒,面色严肃地问。


    “没什么,就是网络上曝光了他许多坏事,坑害队友威胁同事什么的,少爷你还小,不用管那些,记得远着他点儿就行……”


    “还远着什么,我看《父子》节目公布的下期名单里,已经没有他了。”张伯看着手机插话。


    盛时安急忙又把小脑袋转向他,又踮脚又伸脖子,想看看他的手机,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不单《父子》节目,乔竞思一切通告都被经纪人通知暂停。


    “我也帮不了你。”乔竞思正躲在一家小酒店跟经纪人打电话,对方声音格外冷漠,“我自己都要被你连累,坏就罢了,你还蠢,居然留着那些证据给人用。”


    “我没有!”乔竞思双眼血红:那些东西他绝对没通过任何网络介质保存过,他实在不明白是怎么流出去的。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你和公司的合同马上到期——”


    “公司不能抛下我!”乔竞思焦躁地抓了把头发,不等他说完就慌忙打断,“我还有粉丝,还有流量,还有价值!”


    “粉丝?”对方冷笑,“你敢叫她们敢应吗?”


    “现在那些小妹妹谁敢说是你的粉丝,都要被残联发脑残症的。”


    他语气嘲讽,乔竞思却顾不上辩驳,面色惶急如丧家之犬:“哥,我从头再来,你相信我,我知道她们喜欢什么,你给我机会,我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东山再起?”经纪人口气越发不耐,“你省省吧,公司都快被你连累垮了,程家——”


    “程家,对,程家,我还有程昊!哥,你不能抛弃我,程昊会替我出头的!”乔竞思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面色一阵狂喜。


    “别做梦了!程家已经接连把公司踢出几个项目,程昊会替你出头?人家想碾死你都怕脏自己的手!”


    “乔竞思,你醒醒吧!”


    “舅舅,是你做的吗?”盛淮一到家,盛时安就热情地迎上来,满脸……赞许地看着他。


    “做什么?”盛淮总觉得他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好像……老父亲看不争气的儿子终于争了一回气似的,还挺安慰。


    “乔竞思!”盛时安把家里的平板递给他看。


    盛淮浏览了一眼,蹙蹙眉:陈峰不是说证据找不到吗?


    怎么人家找得到?


    等等,这些……是那个铆钉男干的……


    想起“铆钉男”和裴昱的对话,盛淮很快明白过来。


    哼,八成不是什么正规手段。


    他抿了抿嘴角。


    察言观色,盛时安目露疑惑:“不是你做的?”


    “小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盛淮黑着脸放下平板。“你爸爸神通广大,哪里用得到我。”


    什么意思?盛时安蹙蹙眉:“你和爸爸吵架了?”


    “没——”


    “肯定是你态度不好,惹爸爸生气!”


    “我态度怎么不好?”盛淮气笑了:他花一千万,给自己请回来个祖宗,还得宠着供着?


    “爸爸生病,你带他看医生了吗?”盛时安气鼓鼓问。


    “我……交代陈峰了。”盛淮滞了滞。


    交代别人?盛时安气得脑子直卡壳,干瞪着舅舅说不出话来。


    盛淮被他瞪的心虚——奇怪了,他心虚的好没道理。


    他们本来就只是合作关系,他过分关心人家,才真正不合适。


    想到这里,他纠结片刻,还是问出来:“你爸爸……背上的伤,怎么回事?”——他这不是关心,只是有一点好奇罢了。


    “你,你还不知道爸爸怎么受的伤?”盛时安又嫌弃又震惊,“那你给爸爸换药没有?”


    盛淮顿了顿,摇头。


    “你,你帮爸爸量体温没有?”


    盛淮又顿了顿,又摇头。


    “那消炎药呢?”


    盛淮依旧顿了顿,这次没有摇头:“他自己知道吃。”


    冷静。亲舅舅。盛时安深吸口气,把电话手表递给他:“输号码。”


    舅舅不顶用,扔开就是,他的爸爸,他自己照顾。


    “什么号码?”


    盛淮好一脸茫然。


    “爸爸的号码!”盛时安气鼓鼓道。


    盛淮看他一眼,对他没大没小的态度有些不满,念在他初犯的份上,还是决定原谅他——“我先给你输上我的——”


    “你的不急!”盛时安想也没想便拒绝,“输爸爸的!”


    早上九点半,裴昱接到盛时安打来的电话:“爸爸,我们到了,在门外。”


    裴昱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看了眼屏幕:崽应该是刚得到电话手表新奇,他来电记录的第一页,快被他打满了。


    他唇角勾了下,很快又放下,紧张地攥了攥手指,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回顾了一遍预设的流程,鼓起勇气,迈出大门。


    “爸爸!”盛时安被盛淮牵着等在门口,一见他出来,眼睛一亮,挣开盛淮扑向他——临扑到跟前,他又站住脚,矜持而庄重地打招呼:“爸爸,早。”


    “早。”裴昱回了声,低头看向他:崽子今天穿着纯棉白衬衣配绿色系拼色短裤,搭配上白底绿条的小球鞋,整个人可爱又干净,像夏天的小树,欣欣向荣。


    脸蛋也软软的,像白生生的包子,想,想戳一下……


    裴昱手指动了动,又老老实实捏紧。


    盛先生在,他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


    “爸爸吃早饭了吗?”盛时安说着,伸出爪子碰了碰他的手,“有没有不舒服?还发烧吗?”


    爸爸的手还是很凉。


    盛时安皱了皱小眉头。


    “没有。”裴昱答着,朝盛淮礼貌地点点头。


    盛淮正打量着他,见他气色尚可,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别的,皱了皱眉:“不是让你穿正式点儿吗?”


    裴昱顺着他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T恤,明白过来,捏了下自己的包:“我带了,衬衣。”


    他带了一件哥哥的衬衣——他不喜欢穿任何有领子的衣服,实在要穿,也打算到了地方再换上。


    盛淮顺着他动作看了眼他的包:奶白色松松垮垮的帆布包,上面满是五颜六色的颜料点子。


    盛淮眼神顿了顿,强忍住开口让他换个包的冲动,视线往下,又扫过他的球鞋,胸膛起伏了下——


    这么一双鞋,上衣正式有什么用?


    顺着舅舅视线,盛时安也向裴昱脚下看去。


    爸爸脚上是双黑球鞋,很眼熟,是……放在舅舅鞋柜里那双,上面带着总也洗不掉的颜料点点,和舅舅整洁的鞋柜一点也不搭。


    有一次家里大扫除,保洁阿姨把鞋子泡进了什么清洗剂,舅舅抢救不及时……他没说什么,只是买回来好多双一模一样的球鞋,和好多好多颜料罐罐,没事就在房间里研究颜料配色……


    张伯他们看舅舅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盛时安却很理解:大伯不许他们进门,也不肯给他们任何爸爸的东西,除了一个本子,舅舅就只有一双球鞋……


    舅舅……会不会想起什么?


    见盛淮盯着鞋子,盛时安心里升起期待。


    然而下一秒,期待变成彻头彻尾的失望——


    “你就没双……干净点儿的鞋?”舅舅皱着眉头,很无理地问。


    一点儿不带颜料的鞋子,裴昱真没有。


    他换了一双相对“干净”的,终于上车出发——一切又回到他预设的流程正轨上。


    而且路上盛先生一直在接打电话或拿着平板忙活,一次也没有找他说话——他十分满意。


    盛时安却越发失望。


    舅舅一直这样和爸爸相处的吗?难怪爸爸和他不亲近。


    爸爸和杨叔叔相处,都比和舅舅自然……盛时安想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裴昱,正巧碰见他从包里翻了衬衣出来,随后双手交叉握住T恤下摆,往上卷起T恤。


    “你干什么?”盛淮察觉他动静,从平板上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匆忙收回视线。


    “换衣服?”裴昱很茫然: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盛先生为什么也要问?


    换衣服为什么要在车里换?盛淮耳根红了红。


    是“放得开”,习惯了,还是故意……勾引他?


    笨蛋,这么明显的招数,指望他会上钩?


    盛淮眼观鼻,鼻观口,视线绝不旁移一分,耳朵却无法控制,听着旁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心跳莫名变快起来。


    裴昱时间把握的刚刚好。


    换好衣服,领养中心也到了。


    盛时安被机构的老师接去做心理辅导游戏,裴昱和盛淮则被安排去上一节45分钟的父母课堂。


    裴昱喜欢上课,听得十分认真,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记笔记。


    虽然穿着简单的牛仔裤白衬衣,可他坐的位置恰在光线最佳处,坐姿挺拔,角度亦是……精挑细选,微微侧对着他,恰恰将挺直的鼻梁凸显出来。


    还是一副要勾引谁的样子。


    盛淮抿紧唇,将视线从那张……在柔光下过于好看的脸上收回来,转过他握着马克笔的修长手指,喉结滚了滚。


    “年纪轻轻,少和乱七八糟的人交往,心思多用在正道上。”下课铃响起,他留下一句裴昱听不懂的话,率先站起身。


    耳朵红红的。


    盛先生的耳朵为何这样?


    裴昱没在其他人身上观察到过这个现象,很是好奇。


    “教你的话,背熟了吗?”走在廊道上,见裴昱间歇性好奇看向他,盛淮有些不自在,掩饰什么似的问。


    “背熟了。”裴昱很肯定地答。


    不用背,他看一遍就能记住:他和盛先生相识于画展,因为喜欢同一幅画而相谈甚欢,逐渐成为好友并确认了恋爱关系……


    “等会儿好好演,别露破绽。”


    “是。”靠近访谈室,裴昱紧张起来。


    盛淮看了眼他在腿侧敲击的手指:“也别太紧张。”


    “不紧张。”裴昱攥紧自己跳动的手指,深吸口气,一脸自信,“我上过表演课的。”


    他真上过,而且没少上,十来岁起,他的自闭干预课程里最多的就是表演课。


    只不过很多年没上,他忘了:和学校的正常学科相反,他表演课成绩……一向拉胯。


    “盛先生,裴先生,两位上午好。”访谈室的门打开,妆发一丝不苟的女审核员招呼他们,深棕色眼珠雷达一样扫过两人面庞。


    “上午好,苏老师。”盛淮伸出手,彬彬有礼同对方握了握,又轻轻碰了碰裴昱手肘。


    裴昱一动不动。


    “抱歉,苏老师。”盛淮微笑,“我先生有些紧张。”


    呵,表演课,演石头还是演哑巴?


    盛淮没好气地想着,脑子里却有根弦动了动,视线扫过裴昱带点天然卷的头发。


    不,没可能的,他的小哑巴软软糯糯,脸颊带着婴儿肥,而且,关键是……聪明。


    第27章


    “苏……老师,您好。”


    裴昱手指蜷了蜷,艰难回忆起自己预设好的步骤,学着盛淮的样子,朝审核员伸出手。


    “两位请坐。”和他浅浅握过手,苏芸示意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不用紧张,我们只是例行访谈,了解一下孩子在新家庭的适应情况,如果二位有什么困惑,也可以向我提问,我会尽我所能解答。”


    话虽如此,可她眼神锐利,语速很快,裴昱努力辨识着她的语气和表情,还是十分吃力。


    大概是紧张,他肚子又有点疼,更加无法专注。


    好在盛淮把大部分话题都自动接了过去:“安安适应还不错,刚回家话比较少,这两天明显活跃了一些。”


    “睡眠和饮食呢?”


    “都还好。”盛淮答。


    ——管家没跟他说过什么,自然是还好。


    审核员却似乎不大满意,微微皱眉。


    “十点睡,七点半左右起床,喜欢……趴着睡,半夜会踢被子。”


    皱眉这样的表情最容易识别,对方不太满意——裴昱判断出来,下意识开口补充。


    “三餐规律,喜欢吃米饭,不喜欢面食,喝牛奶不喝豆浆,不太喜欢吃肉——”


    “可以了,裴先生。”苏芸笑笑,拿笔在本子上记了些什么。


    “抱歉。”裴昱手指绞了绞,肚子更疼了,“我说的太,太多了。”


    他照旧不知道什么地方该停下来。


    “不。”苏芸抬头,对上裴昱清澈又迷茫的眼睛,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很快移开视线:她是专业的,绝不会被美色所迷惑。


    “您说的很好,对安安观察很细致。”她实事求是说着,不敢再直视那位先生,而是低头翻看起两人的审核资料。


    “两位……上周才领的证?”余热未散啊。


    她怀疑地想着,视线扫过盛淮和裴昱——两人形貌都十分出众,算得上般配,但坐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生疏。


    “这证确实是仓促领的。”


    承认了?苏芸端正了面色。


    盛淮话锋却淡淡一转,“但我和我先生——”


    他说着,伸手压住裴昱手背:“彼此倾心已久。”


    这动作太突然,裴昱下意识要躲——但,盛淮似乎早有准备,手上用了很大力道,他一下子没躲开,很快反应过来:


    不能躲,他现在是盛先生的“伴侣”。


    演戏,他会的。


    默默吸口气,他反手握住盛淮的手,目光坚定、神色坦然看向审核员……的眉心:“是的,苏老师。”


    演得很好。就是……太慢了。


    在苏芸和盛淮眼里,他间隔很久才有所反应,就像——出了会儿神,刚想起来念台词一样。


    果然,对面疑心更重了。


    “两位年龄有些差距,不知是如何相识、怎么走到一起的?”


    “画展。”盛淮答。


    “我先生和我都喜欢绘画,在画展上巧遇,一来二去,就有了交集。”之所以这样编,是因为除了工作,他唯一的消遣的确是逛画展,也买过不少画作,到时做起调查来,也算有迹可循。


    而且——他扫了眼裴昱“脏兮兮”的包——倒正好印证上了。


    挪开视线,盛淮手掌在裴昱手心里动了动,强压下肢体被人控制带来的淡淡不适,主动续上话题:


    “我知道在苏老师眼里,我们仓促成婚有投机取巧嫌疑,但我们的感情是真的,我先生对孩子的用心,您也看到了……”


    他侃侃而谈,耳朵却越来越热——牵手就牵手,手指做什么一直乱动!


    他把手抽出来,再次反握住裴昱不老实的手。


    几根修长手指凉凉滑滑入手,大约是体温差异,让他心脏陡然加速跳了下。


    苏芸再次扫过两人的脸,点点头,暂且放过这个话题。


    “安安养育过程中,两位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敞开交流一下。”


    “时间还短——”盛淮下意识说,却被裴昱打断——


    “他经常摔跤,是不是……感统失调?”


    他自己查了书,觉得能对上号,但不是很确定。


    “具体是什么情形呢?”苏芸问道。


    两人一问一答,交流起来,盛淮渐渐被晾在一边。


    访谈结束时,盛淮看裴昱的眼神有些变化:懂的还挺多。


    “表现不错。”在走廊上等待盛时安出来时,他实事求是夸了他一句。


    是吗?


    裴昱正忐忑,得到他肯定,很是高兴:“谢谢。”


    道完谢,他想了想,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笔记本来,打开递给盛淮——


    “这是什么?”


    “观察……笔记。”裴昱认真答,“你可以,多了解一下……安安。”


    下次他就不用只回答“还好”了,而且——医生说了,盛时安需要家长更多陪伴和支持。


    盛淮怔了怔,低头看去。


    嗯,字迹倒是挺好看。


    但是他要了解盛时安一天喝几杯水、小便几次做什么用??


    他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就见裴昱手按住上腹,面色闪过一丝痛楚。


    “不舒服?”他皱皱眉。


    说起来,今天他依旧有些咳嗽,刚才——牵手时……手也格外凉。


    裴昱摇摇头,把手放下,看了眼盛淮,迟疑了下,还是吞吞吐吐问道:“第,第二笔钱,能不能提前一点……给我?”


    他不喜欢破坏规则——按约定,第二笔钱,盛先生会在三个月后给他——可按文斌哥的说法,公司肯定撑不到那时候,到时只能暂停项目,等拉到新的投资再说。


    可是项目等得起,哥哥等不起……


    他犹豫良久,还是想趁和盛淮见面的机会,向他争取一下。


    “你有急用?”盛淮问。


    看他居住条件,不像经济条件很差。


    “嗯。”裴昱垂下头,对自己破坏合约条款的行为感到羞愧,“或,或者,分期,先给我一百万——”


    他快速敲击着手指,说到一半时,胸腹的位置忽然一阵剧痛,他不得不停下来。


    “你还好吗?”他脸色实在不好,盛淮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去。


    “我……很好。”裴昱沿着走廊的椅子滑坐下来,从帆布包里翻出只药瓶,倒了一颗胶囊来吃。


    “哪里不舒服?胃痛?”盛淮眉头蹙得更深,探手摸向他前额。


    “嗯。”裴昱往后躲了躲,含混应了一声。


    好丢脸,他昨晚在盛家应该见好就收,不该强行吃下那么多……


    今天早上他特意没吃饭,指望饿一顿能把自己调理过来,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


    好在他有止痛药,再等一会儿就好了……他出了满身冷汗,靠在座椅上,打了个寒颤:“对不起,我睡会儿……”


    他说睡,当真就合上眼睛睡起来。


    盛淮蹙蹙眉,没吭声,把药瓶从他手心取出来,看了一眼,仍旧给他装回包里,随后换了个位置,坐在上风口,替他挡了些风。


    纸糊的不成,真是麻烦。


    他嫌弃地想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却下意识按掉,然后才看了眼来电人:孟归。


    手指按上屏幕,他站起身来,准备回电话过去,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响——


    “裴昱!”


    笨蛋!这么大人了,睡个觉还能摔下椅子!


    *


    “怎么还不醒?”盛时安守在裴昱床前,盯盯裴昱,再盯盯他头上的吊瓶,眼睛通红。


    “低血糖而已,一会儿就醒了,你别紧张。”


    见他小手一直紧紧攥成拳头,盛淮不由出声。


    这一出声提醒了盛时安,他老气横秋地问:“饭,你给爸爸订了吗?”


    “订了。”——按他的要求,干净,营养,不辣,没有葱姜蒜香菜。


    然而盛时安依旧满脸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看着爸爸饿晕!”


    就算吵架闹别扭,他怎么能不关心爸爸的身体?还看着爸爸晕过去不扶!


    小孩儿看着裴昱额头淤青,心疼坏了。


    要舅舅何用!


    饿,饿晕?


    裴昱迷迷糊糊醒来,听见这句话,一时犹豫要不要睁眼。


    怪丢脸的,裴昱手指蜷了蜷:崽崽把他当爸爸,还,还是满分的,他的形象……应该保持“高大”才对。


    ——要不还是再“晕”会儿吧。


    可是一股香气传来,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醒了?”盛淮注意到他小动作,身体往前凑了凑,见他睁开眼要坐起来,用力按住他手背:“小心针。”


    他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按上他额头——不光低血糖,他也在发烧,吊瓶里加了退烧药——他就知道他是个大麻烦。


    裴昱身体僵了僵,强忍住没躲开,手指却跳了跳。


    盛淮松开他的手:“有胃口吗?先吃点东西,吃完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他们现在是在领养中心的医务室,检查设备很少,医生建议去医院。


    “不用!”一听医院,裴昱紧张起来,全身写满抗拒,“我没事。”


    他本来也没事,刚才他只是犯困……睡得死了点。


    爸爸难道是害怕打针吃药?


    盛时安蹙蹙小眉头:“生病了就要看医生,你不能讳,讳——”


    “讳疾忌医?”看他憋半天憋不出来,裴昱忍不住提醒。


    盛时安气鼓鼓地嘟了嘟嘴:知道还犯?


    “医生说你血糖低,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早饭?”他语气十分严肃,小脸也紧张地板着——因为害怕。他好害怕爸爸出事。


    迎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裴昱茫然点点头:是没吃。幼崽……很生气?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爸爸和舅舅都太难带了——


    听到爸爸果然没吃早饭,盛时安立刻把眼神转向舅舅:还愣着做什么!


    雨吸湪队——


    对上他控诉似的眼神,一向多谋善断、城府深沉的盛淮,不由愣了愣:“怎么?”


    “给爸爸吃饭!”


    吃过饭,打完吊针,他们一行三人,终于驱车离开领养中心。


    裴昱以累为由拒绝了去医院做检查,盛淮还有公事,见他烧退了,人也没什么事,又拒绝的坚定,就没好强求,先送了他回家休息,又吩咐司机送他去公司。


    到裴家时盛时安跟着裴昱一道下了车,死活不肯再上来:“你不照顾爸爸,还不许我照顾?”


    照顾什么?还没张凳子高。


    “你会打扰……爸爸休息。”笨蛋看起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哪儿来的精力多应付一个他。


    “没关系。”裴昱出声,“安安可以留下,直播……还没播。”


    他倒敬业。


    “明天再播,多播一个小时就是。”盛淮随口道。


    不,不行,会打乱他的计划。


    *


    拒绝了盛淮的提议,目送他上车离开,裴昱轻松了些,带了崽进院,洗过手,消过毒,认认真真同他商量:“今天播画画,好不好?”


    画,画画?盛时安有些纠结:他当然喜欢和爸爸一起画画,可是他画的好丑。


    “不想画吗?”


    “我画的不好看……”


    那倒是真的,裴昱想。


    可是今天那位苏老师刚告诉他,多做些画画手工之类的精细训练,有助于改善崽的感统失调。


    “只画……二十分钟,然后……给你讲故事。”他不喜欢改变计划,但还是压制住做出改变的烦乱,适当变通了下。


    盛时安很快就答应了。


    裴昱架设好手机,确认摄像头只拍得到他的胸口以下,捏捏手指,打开直播。


    正酝酿开场白,盛时安再次主动代劳:“叔叔阿姨大家好,欢迎进入我和爸爸的直播间。”


    【下午好,安崽!】


    【姨姨捏捏!】


    【崽啊,今天爸爸还是喉咙不舒服吗?】


    【还是没背熟开场套路啊哈哈哈!】


    裴昱脸“唰”的红了。


    “我爸爸喉咙还是不舒服。”盛时安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脸红,赶紧开口替他解围。


    【你还不如直接说爸爸是哑巴,一劳永逸啊崽。】观众故意逗一脸严肃的盛时安。


    【不出声也就算了,今天还是不露脸吗?】


    【对啊,安安你找个人冒充爸爸我们都不知道。】


    【而且他一动不动的,不会根本就是个假人吧?】


    “不,不是假的。”裴昱终于出了一声——证明自己不是假人。“今天……给大家播……画画。”


    虽然慢,他到底开了口。


    “还有讲故事!”盛时安补充——声音里带了几分雀跃,和他故作严肃的小脸很成反差,让观众又萌又心痒。


    【安安喜欢听故事?】


    “还行。”盛时安犹豫片刻,矜持地点点头。


    他只是想听爸爸给他讲故事。


    【“还行”?哈哈,崽你要不要这么酷盖!】


    【嘻,拽哥安安,姨姨捏捏。】


    什么“拽哥”,什么“捏捏”……盛时安脸红了红。


    “我不是「拽哥」。”他小声说着,偷偷看了眼裴昱,怕爸爸因为这个对他印象不好。


    【不是不是,你是乖崽!】


    这还差不多。


    盛时安又偷偷看了眼裴昱,脸更红了。


    【崽你在看哪里啊,呜呜好酸!】为什么后爸可以拥有这么萌的崽,崽还全心扑在他身上?


    酸什么?她吃柠檬了吗?裴昱奇怪了一瞬。


    但他没有出声询问,而是铺开马克笔,从冷暖色调开始,手把手认真教起盛时安画画。


    二十分钟一晃而过,他说到做到,立刻收起纸笔,把一摞绘本拎过来。


    “想看哪个?”


    他攒了好多绘本,有出版社寄给他的,也有编辑推荐给他的,很多书他都很喜欢,但一直没有人听他讲。


    所以,把书放在幼崽面前,他眼睛里隐隐有些期待。


    盛时安看了看裴昱,又看了看书,迟疑了下,红着脸指了指第三本。


    爸爸的书。


    裴昱唇角勾了下:嗯,幼崽是有眼光的。


    故事是别的老师写的,但是画是他画的。


    他精神又振奋了些,抽出书,坐在沙发上,让盛时安坐在他旁边,捧着书给他读起来。


    是他自己的书,故事他自然熟稔,不用看都能读得流利,但太过熟稔也有不足——翻了十来页,振奋的精神跑没了,他又犯起困来……


    “阿布跑回家,把石头娃娃放在……”他念着念着,声音渐低。


    “放在月光下,爸爸。”盛时安轻轻碰碰他。


    “放在月光下……他轻轻……碰了碰石头娃娃的……鼻子……”


    “是耳朵,爸爸。”


    “耳,耳朵……”裴昱勉强挣扎着,继续往下念,“石头娃娃……睁开眼睛……”


    石头娃娃睁开眼睛,裴昱却实在睁不开了。


    书在他腿上瘫倒,他在沙发里瘫倒,脑袋歪在柔软的靠枕里,安安静静睡了过去。


    【不是吧,不是吧,他是瞌睡虫转世吗?】


    【好真实哈哈,我家孩子爹给孩子讲书从来撑不过一本……】


    【隔壁程昊好歹还能讲完两本呢!】


    兴起看一眼直播的程昊脸一板:突然cue他干什么,他明明能讲三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关于更新时间:暂定在晚上11点更


    第28章


    “爸爸,盛时安学我!”程颂颂挤在程昊旁边,跟他一起看直播,看的一脸得意。


    “学你什么?”


    “我直播看书,他也直播看书!”


    “你注册专利了不成?”程昊没好气地推开他脑袋。


    “什么叫砖力?”程颂颂眨眨眼,不懂。


    “还有哦,爸爸,你直播睡觉,裴叔叔也直播睡觉!他也学你了哦。”


    程昊嘴角抽了抽:“他睡了,我没睡!”


    他说着,视线却再次扫过屏幕中那笨蛋,在他手上顿了顿:手背怎么贴着纱布?


    他身体还没好?


    “爸爸?”盛时安低低叫了声,从沙发上爬起来,不放心地伸手贴了贴裴昱额头。


    大概、似乎、应该……不烫?


    他又伸着小脑袋,轻轻跟裴昱拱了拱:确实不烫。


    他稍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爬下沙发,先把书从裴昱腿上收走,又爬上另一边沙发,把上面的沙发毯抱过来,展开,踮起脚,仔仔细细给裴昱盖上。


    盖好后,他看着裴昱的姿势皱了皱眉,从旁边拿过抱枕,分别给他垫到背后和身侧。


    垫完还是怕他不舒服,他索性在裴昱胳膊底下也垫上抱枕,顺势摸过他的手不凉,才放了心。


    怔怔看了一会儿,见爸爸睡得沉静,他忍不住,垂下小脑袋,凑到裴昱手背上的针眼处,轻轻呼了呼。


    痛痛飞飞,病病也飞飞。


    爸爸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呜呜呜,崽你是什么小天使转世?】


    【不要太宠啊崽!】


    【爸爸是不是就这样被你惯坏的?】


    【不过后爸是不是生病了?】


    【他不配他不配!生病也不配!呜呜这么乖的崽为什么不是我的,我要闹了!】


    【我也要闹了!换成我睡着,我家好大儿只会手脚并用把我掐醒……】


    看着他忙上忙下,忙前忙后,屏幕里的酸味儿几乎要化成实体,溢出来了。


    而安顿好裴昱的盛时安,转过眼,不小心看到跳动的屏幕,终于想起还有直播。


    那,那他刚才偷偷呼呼爸爸,岂不是全被他们看见了!


    幼崽脸红了红,静默好几秒,才凑到手机前,强端出一脸严肃的样子,张口想要说话,又刹住嘴巴——


    他捡回纸笔,刷刷在纸上写字——手指控制不好,所以字迹有些歪扭,但大体还是清楚的:


    [对不起,爸爸困了,我们下次再播。]


    【啊啊啊,崽你会写字!!!】


    妈的,他居然会写字——程昊也震惊了——程颂颂至今只认一二三!


    【嫉妒到两眼发黑!】


    【羡慕到质壁分离!】


    【为什么后爸他躺那么平,还能有这么优秀的崽啊!!】


    裴昱确实躺的很平。


    他窝在沙发里,一觉睡到四点才醒,险些错过裴知远的探视时间。


    虽然打了点滴,退了烧,到底状态不佳。他匆忙赶到医院,中途休息了两次才爬上八楼,正赶上医生查房查到裴知远。


    “小昱来了。”女医生叶知秋慈眉善目,看到裴昱,眼里欢喜,“这几天怎么没见你?”


    她和裴家兄弟过世的母亲是好友,拿兄弟俩当自己的孩子疼。


    “叶阿姨。”裴昱拘谨地打招呼。


    “别说话,先喘喘气。”叶知秋和其他医生打了招呼,在病房留下来,先让裴昱到凳子上坐,过问一遍他身体近况,才看向盛时安:“这是?”


    “阿姨好。”盛时安乖巧招呼,“我是安安。是……爸爸的小孩儿。”


    “要叫奶奶。”叶知秋没当真,还跟裴昱玩笑,“从哪儿拐了个小孩回来?”


    她知道裴昱时常去一家自闭症康复机构给孩子们上绘画课,以为他是带了那里的孩子出来玩儿。


    “跟人家家长说了吗?”她不放心地问着,打量向盛时安:真是个漂亮孩子。


    “他就是家长。”裴知远闷声开口。


    叶知秋惊住了,好半天才弄清楚状况,看着裴昱,满眼不可置信。


    “小昱你……结婚了?”天!


    好友要是知道,怕不要在天上高兴坏了?


    她走时知远才读大二,小昱才十多岁,天知道她多放心不下这个小儿子,几次心率停掉,又顽固地从鬼门关爬回来……


    叶知秋眼里瞬间闪烁出泪花,可是等等——


    “婚礼呢?”


    好友不在了,她替她给孩子操持!


    婚什么礼?裴昱怔了怔。


    是哦,爸爸和舅舅还没办过婚礼——盛时安也怔了怔。


    想象了下爸爸穿上西装……牵着自己的样子,他满眼都是憧憬——


    “我跟舅舅说——”


    说到一半,裴昱仓促伸手捂上他的嘴:要命了,以后不能带幼崽出门。


    “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眼见叶知秋还要张口说什么,裴昱猛地站起身,离开还没坐热的凳子。


    反正已经看过哥哥了——他完成一桩心事似的看了眼裴知远,毫不犹豫拐出门去,出门没隔几秒,又绕了回来,把还愣在原地的盛时安抄起来……


    他不对劲儿……


    可是他怎么不对劲?裴知远看着他背影消失,烦闷地捧住了头。


    “爸爸你喜欢白西装还是黑西装?”——骑着小电驴晃晃悠悠回家的路上,盛时安好奇问裴昱。


    “都不喜欢。”裴昱实事求是答。


    “那爸爸你喜欢中式的?”


    “什么中式的?”


    “婚礼啊。”


    他还惦记着呢……


    裴昱手一紧,险些把车骑沟里。”不喜欢。“他闷声说。


    也对,爸爸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盛时安很快“明白”过来。


    “要不爸爸你和舅舅旅行结婚吧?”他热心地出着主意,“爸爸你喜欢海岛吗?”


    “不喜欢。”裴昱复读机似的,依旧是那个答案。


    “为什么?”


    “不会……游泳。”裴昱不想再继续这话题的,却下意识老实巴交回答。


    嘻,爸爸是认真的吗?他好可爱。


    盛时安忍不住,从后面抱住爸爸的腰,察觉爸爸身体绷紧,又不好意思地撒开。


    怎么办,好想和可爱爸爸贴贴……


    努力压下想法,他把精力放在“正事”上:“那草原呢?或者欧洲?”


    这话题还没完了。裴昱闷不吭声加速小电摩:风太大,他听不见。


    再说他哪里都不喜欢,只喜欢待在家,最好门都不用出——


    尽管想法如此,他却没直接把小电摩骑回家,而是骑到了家附近一家社区超市。


    “爸爸要买东西吗?”


    “嗯。”


    今天周三,每周三到超市采购,是裴昱雷打不动的习惯。


    就像早餐要吃包子,周四要吃披萨,每月要去湖边露营一样雷打不动。


    停好车,把盛时安抱下来,解开他头上过大的头盔,裴昱牵着崽崽进了超市。


    超市冷清,人不算多,裴昱松了口气。


    把自己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他和从前一样推了辆购物车,转头间,无意看见旁边小汽车样式的亲子购物车,他犹豫了下,看向盛时安:“要坐吗?”


    幼稚死了……但既然爸爸问——盛时安勉为其难点了头。


    裴昱于是换了辆色彩鲜艳的小汽车,把盛时安放进去,像模像样系好安全带,推着他转起来。


    他有购物清单,并不瞎逛,而是目的明确,动作利索。


    先到水果区买好给哥哥的水果,再到日用品区补了口罩和洗手液,最后是方便食品区——


    “爸爸不要吃那个。”看到他把手伸向方便面,盛时安从小汽车里探出脑袋。


    “那个也不行!”——裴昱又把手伸向方便米饭。


    “这些都不健康!”怪不得爸爸老生病!


    “健康……”怎么不健康……有菜有肉,还有主食,大厂制作,安全放心。


    “不健康,我们老师说的!”


    行吧……


    依依不舍把方便米饭放回去,裴昱最后只买了牛奶和速冻水饺。


    就这盛时安还不满意,说速冻食品不够新鲜……


    裴昱推着车等待结账,听他小嘴叭叭不停念叨,终于忍不住问:“张伯什么时候来接你?”


    “他有事……还来不了。”盛时安捂住电话手表,略有些心虚地答。


    裴昱没想过他会撒谎,很轻易就信了:“那你……想吃什么?”


    晚饭时间已经到了。


    父子俩在楼下一排餐厅站了半天,也没选出来。


    辣的,爸爸不能吃。


    快餐食品,爸爸不能吃。


    地沟油食品,爸爸还是不能吃。


    盛时安看哪个都不满意。


    最后两人被下班经过的卢文斌捡回了家。


    卢文斌厨艺也不精通,但煮面很有一手,他做了道简单的番茄鸡蛋面,喂饱了一大一小,这才有些羞赧地问起裴昱:


    “阿昱啊,那个……你韩悦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裴昱对他模棱两可的问题困惑不解。


    哪方面怎么样?身体吗?


    “就——她状态怎么样,精神好吗,看起来开心吗?”卢文斌险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不是,就他这么个实心脑子,是怎么谈到恋爱的?


    “状态好。开心——不知道。”裴昱如实回答。


    卢文斌感觉自己问了个寂寞。


    算了,也是他为难孩子了。


    可他又实在百爪挠心:“那她……有没有经常跟人打电话、低头发信息什么的?”


    “有。”裴昱想了想,继续如实回答。


    卢文斌肩膀顿时一垮。


    “韩阿姨打的都是工作电话。”盛时安抽抽嘴角。


    “是吗?”卢文斌顿觉峰回路转。


    盛时安点点头。


    “韩阿姨还是单身。”


    “真的?”卢文斌眼睛一亮。


    盛时安又点点头:“她说谈恋爱不如搞事业,男人都一个熊样。”


    ……


    “这个韩悦,当着孩子瞎说什么……”卢文斌尴尬地挠挠头,“你们先回吧,叔叔得打个电话批评批评她。”


    他说着,有点儿迫不及待似的,打开自家大门把裴昱和盛时安送了出去。


    “爸爸,那些男人不包括你。”


    踩着夕阳霞光,走在巷子里,盛时安小声对裴昱说道。


    但是肯定包括舅舅。


    他刚这么想,就见一辆熟悉的车堵在爸爸家门口。


    是舅舅,他来了!盛时安一喜:下午舅舅在电话里还说抽不出空来,要派张伯来。


    这不还是来了。


    熊舅舅,嘴硬。


    盛时安加快脚步,走近了,才看清舅舅站在爸爸家门前,正被两个老爷爷围着交谈。


    其中一个爷爷怀里抱着小婴儿,盛时安很熟悉——是冯爷爷和小宝……


    他小脸绷了绷,慢下脚步,浑身紧张起来,见舅舅还伸手碰了碰婴儿的小手手,开心地逗弄着人家,心里更一阵发堵:


    他想当爸爸唯一的孩子……


    “你们喜欢女儿吗?”拉着舅舅进院,等爸爸把院门关好后,盛时安捏紧手指,认真地问向他们。


    什么?盛淮和裴昱都愣了愣。


    “我不反对。”盛时安绷着小脸,声音却郑重。


    他想当爸爸唯一的孩子,但,但是爸爸和舅舅实在喜欢的话,多个妹妹,也不是不行。


    不过,这是他的底线了——换成多个弟弟,程颂颂那样的,绝对不行!


    “你不反对什么?”盛淮一头雾水。


    “我不反对你们认小宝妹妹当干女儿……”盛时安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阵感伤:


    怎么办,他这么大只,明显没有人家软萌可爱……


    但他还是强撑着做出一副大方且无所谓的样子,看向裴昱:“我会爱护妹妹的。”


    妹妹?盛淮终于明白过来:


    昨天盛时安跟他说了裴昱受伤的始末,顺便闷闷不乐说了那家想让孩子认裴昱做干爸的事。


    不过昨晚他在他面前气量可没这么大——


    他三番五次,要自己答应不会再有别的小孩儿……


    裴昱也明白过来,怪怪地看了盛时安一眼:“不会。”


    “我会的!”盛时安咬咬唇。他愿意爱护妹妹,他会努力爱爸爸爱的一切。


    “我是说,我不会……认干女儿。”裴昱慢吞吞把话说完。


    盛时安眼睛一亮:“真的?”


    “你保证吗?”


    “我保证。”裴昱点头。


    当爸爸……又不是什么很好玩的事。


    太好了!


    盛时安攥紧小拳头,差点跳起来,可他到底曾经“八岁”过,很是老成地控制住了自己:“那挺可惜的……妹妹,很可爱。”


    盛淮好笑看他一眼:“既然你那么喜欢——”


    “咳!”盛时安大声清清小嗓子:“爸爸,舅舅说他饿了,让他进屋吃点东西吧?”


    裴昱不信,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盛淮:“你舅舅……没说话。”


    除了刚才那句,进院后,他嘴巴都没张过……


    盛时安顿了顿:“舅舅……肚子叫了。”


    胡说八道!盛淮脸一僵,瞪了兔崽子一眼。


    算了,他不在外人面前拆他的台,反正他……的确也有些饿了。


    “随便拿些吃的就好。”进屋后,看裴昱打开冰箱,盛淮客气道。


    裴昱点点头:随便不随便的,他冰箱里只有一样吃的——面包。


    盛淮也看见了。


    他的冷藏室空空荡荡,除了两袋面包,就是……整整齐齐铺满的……黄色便签纸,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字迹——


    [培根三明治,18号中午吃]


    [玉米,剥干净的,晚上蒸一下,15分钟]


    [葡萄最多再放一天,记得拿出来吃,先用盐水洗]


    [黄瓜切丁,配两个鸡蛋一起炒饭吃,先炒鸡蛋——19号中午]


    [炒完拍照给我检查,不许偷懒!晚上回来给你做大餐]


    ……


    “这是什么?”盛淮难忍好奇,有些便签在冰箱里他还可以理解,可能是从食物袋子上直接取下来的没有丢,可这张——


    [19号有雨,记得穿长袖,晨跑可以停一天]


    这张为什么也在冰箱,他是怕便签不保鲜会坏掉吗?


    盛淮好笑地勾起唇角,裴昱却眼睛黯了黯,把便签往冷藏室里面藏了藏,抓出面包,合上冰箱门。


    他一声不吭把面包递给盛淮,盛淮打量了眼他神色,敛了笑意:“抱歉,不是故意看的。”


    不过这些东西是谁写的?写给他的吗?一副养小孩儿的口吻和架势,衣服怎么穿都要交代……


    “没关系。”裴昱摇摇头,正要说什么,院外响起叩门声——


    “裴先生,在家吗?”


    裴昱蹙了蹙眉,穿过院子去开门。


    “裴先生,晚上好,我是小黄,之前跟您联系过的。”


    门外站着一个个头儿不高的男人,穿一身房产中介的工服,热情地自我介绍,又在看清裴昱的脸后顿了顿——妈呀,真好看……


    “您好。”裴昱钝钝应了一声,看向他身后。


    小黄毕竟是敬业的,很快反应过来,向他介绍身后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这位是李先生,对您的房子有意向,李先生工作忙,现在才有时间过来,您看——”


    他说着,见裴昱没反应,只得又加了一句:“您看现在方便进门参观一下吗?”


    “方便。”裴昱攥了攥手指,迟疑几秒,才侧过身,把人让进门。


    “这院子有点儿……糟蹋了啊。”李先生一进门就皱起眉头。


    “裴先生要价不高,您买下来都可以按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中介小黄忙道。


    “嗯。”那位李先生就点了头,没再说什么。


    裴昱却跟在后面,双目扫过院子,嘴唇抿了抿:哪里糟蹋?他可以收拾好的……


    “这棵树倒还行。”李先生看着院里的石榴树,略微满意。


    “是,石榴吉利,多子多福。”中介忙附和了声,继续陪他朝里走。


    裴昱落后一步,蔫头耷脑的,把树下被他们挤歪的一张藤椅又严丝合缝复原到本来的位置。


    “裴先生,咱们——进屋看看?”


    站上台阶,中介和李先生停下来等着裴昱这个主人。


    裴昱顿了顿,点点头:“请进。”


    两人便进了门,和屋里的一大一小迎面对上,稍显意外,又不失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李先生似乎挺喜欢小孩儿,还笑着逗了盛时安两句。


    可盛时安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看向裴昱:爸爸要卖房子?


    盛淮也看向裴昱——笨蛋正忙活:忙着把人家踢歪的地毯复原,把玄关柜上被人家放包带歪的门神摆件放正,让矮墩墩的哼哈二将完全对称……又忙着推回被人家随手拉开的餐椅、合好被人家推开的房间门……


    简直要忙不开了。


    盛淮莫名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出来,随后大腿一痛——盛时安虎着小脸掐了他一把。


    舅舅怕不是脑子有坑?


    他都看出来了爸爸不开心……


    好在中介两人并未久留,只是挨个房间转了一圈,就提出告辞。


    临出门那位李先生饶有兴趣看了眼院子里的房车:“这车开了多少里程?一起转让吗?”


    车看着还挺新,一起转的话,他能多捡个漏。


    裴昱手指敲了敲裤缝,迟疑几秒,脸色坚定下来:“不转。”


    他手头很缺钱?


    挺好的院子,有价无市,卖掉可惜。


    那两人走后,盛淮准备开口询问裴昱,又顾虑盛时安在,怕他听出两人的生疏,所以忍了下来。


    而裴昱回过头来,终于发现他还让盛淮站着,很不符合待客之道。


    但是……他们还不走吗?


    他想了想,到底压住自己没问出口,而是客客气气说了声“请坐”,模仿他哥裴知远平时的样子,去餐厅给盛淮倒了杯水。


    倒完出来,他端着杯子,看着果真坐下的盛淮,手指跳了跳:“能不能……换个位置坐?”


    盛淮挑挑眉:怎么了?这位置又不脏不乱。


    “那是大伯的位置!”盛时安忙替爸爸开口——他今天也坐错过。


    呵,自家沙发,还按人头卖票的?


    盛淮抿了抿唇角,站起来,换了个位置。


    “那是爸爸的位置!”盛时安不等他落座就提醒。


    深吸口气,盛淮再次挪动脚步:“这里,我可以坐了吗?”


    裴昱点点头。


    但盛时安猛烈摇头:“不可以,那是窝的!”


    盛淮一阵牙痒,抬眸看向裴昱:“你要卖房子,多少钱?”


    他出双倍。


    所有位置,都是他的!


    盛淮真的出了近双倍房价——他让裴昱把房子留着,把协议第二笔款提前给了裴昱。


    ——在确定裴昱是把钱用在拍动画电影的正经事儿上,而不是被什么网贷套住之后。


    “联系陈峰,你的电影让他找人评估一下,值不值得投。”虽然主业相去万里,他名下有投资公司,未必不能开拓一下业务。


    商业行为,就该走正经的商业路子,他既然认识孟归,说明不是没渠道——难道是原作太拉跨?没市场前景?


    “什么漫画改编?给孟归看过没有?”


    “星之歌。”裴昱报了漫画名字给他,随后顿住了:


    ……孟归,是谁?


    第29章


    孟归很苦恼。


    假度到一半,他被盛淮直接丢到筹备上市的海外分公司坐镇,恨不得一夜生出三头六臂。


    那位老师他没联系上,一时也就抛到了脑后。


    反正盛淮没再说什么,显然是满意了的——他那人一贯别扭,越满意越不肯表现出来。


    孟归倒也理解,淮哥不容易,摊上个仇人似的父亲,从小他喜欢什么,糟老头子就要毁掉什么,换成他是淮哥,那心理也得变态……


    “变态”盛淮正坐在车上,摸出平板,搜出裴昱说的漫画。


    他没有深看,只是大致翻了翻内容,看了下阅读量和评价,心里对它的商业价值大概有了数。


    看来笨蛋不是天真加一腔热血蛮干。


    他关掉漫画,却不熟悉操作,不知怎么跳转到作者专栏,看到了作者零零散散更新的一些小插画。


    最顶上一条,日期在5月17号:[要出差了,星星不高兴。]


    5月17号,出差?


    巧合吗?还是……这就是给他留便签的人?


    盛淮思索了一瞬,才看向下面的插图。


    图中央是一个手绘的行李箱,拉杆高高提起,上面挂着一只拟人化的黄色五角星,表情闷闷不乐,四只角扒住拉杆,就像一个小人儿手脚并用,用力向后拉扯,仿佛要把箱子拉回去。


    盛淮唇角莫名勾了勾,向下滑动手指。


    [披萨日,又是意式肉酱,要命,地球毁灭了,笨蛋的口味都不会变通一下。]


    配图还是那只星星,躺在一个比它大了很多倍的披萨饼上,肚子鼓鼓囊囊。


    [又生病,住罩子里算了。]


    配图里的星星贴着退热贴,果然被套在了一个玻璃罩里……


    “爸爸,你的药带了吗?”


    临出发前,盛时安不放心地问——眨眼已是周五,他们即将乘机去《父慈子孝》第二期录制地,浙省余市。


    裴昱点点头。


    不带也行,药吃的及时,他已经不怎么咳嗽了,背上伤势也好了很多,感染完全控制了下来。


    所以他还算精神饱满,只是想到马上要录制,多少有点儿紧张。


    “舅舅本来要送我们的。”爬上安全座椅,拉好安全带,盛时安开口,“不过他公司临时有事先走了。”


    这次他没撒谎——舅舅刚走没多久,临走前磨磨蹭蹭的,虽然他嘴上什么也没说,盛时安看得出来,舅舅肯定也想等着见见爸爸的……


    盛时安很替舅舅遗憾,裴昱却松了口气。


    他有点儿不敢见盛淮。


    那天虽然蒙混过关,“孟归”这个名字仍然困扰着他……


    盛先生很友善,帮他解决了大麻烦,他因此更加愧疚不安,犹豫要不要向他坦白真相。


    但如果坦白,他们的协议……极有可能作废。


    摸着口袋里的钥匙扣,裴昱把巴斯光年攥在手心,摩挲了两遍,咬牙压下心中的负罪感。


    盛先生看起来和哥哥并不熟,他们很可能只是聊过两句,姓名都没互通,所以,对盛先生来说,是“裴知远”还是“裴昱”都不要紧,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和他“结婚”、暂时照顾好幼崽的“工具人”。


    ——反复思考过,他已经把逻辑理得很顺。


    他会努力当好这个“工具人”。


    他看了眼盛时安,想着自己又额外啃下的那几本育儿书,人莫名自信起来:有那么多理论支撑,他一定可以带好崽崽的,不比那些正常人差。


    而且他觉得自己已经带的卓有成效——相比上期节目刚出发时的混乱,现在的盛时安简直是乖巧天使。


    不过,预防针该打还是要打:“出去后不要乱跑,跟小朋友之间如果闹矛盾,先来……找我。”


    “表现好,就奖励星星。”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礼物,想好要什么了吗?”


    “想……”盛时安扭扭捏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错开眼神,脸红红的,迟迟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你尽管说。”盛淮给的那笔钱虽然都打到了哥哥公司,但裴昱刚收到一笔出版社给的尾款,近期都不用担心怎么维持哥哥的治疗花销。


    他昨天收到钱就逛了一圈购物网站,了解了一番崽喜欢的奥特曼,自信自己能实现他的奥特曼自由。


    然而盛时安并不需要什么“奥特曼自由”。


    他手紧紧搂住小书包,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我想要一个……亲亲。”


    “什么?”裴昱没听清楚——尽管盛时安自觉已经用尽力气了,发出的声音却很小很小。


    “想要一个——”盛时安看他一眼,以破釜沉舟般的勇气,再次发出低如蚊蚋的声音,“亲亲……”


    说完他就垂下眼帘,不敢看裴昱的反应。


    呜呜,晚点再说就好了。


    会不会吓到爸爸……


    没被吓到,裴昱只是迟迟反应不过来——“我……亲亲你吗?”


    这算奖励?


    “都,都行。”——盛时安小手紧张地蜷了蜷,他当然……也想亲亲爸爸。


    裴昱蹙眉,认真思考了下,他是给予奖励的人,所以应该是他来亲——


    厘清这一点,他松了口气,弯腰,低头,在盛时安发顶亲了亲。


    唔,幼崽香香的,一股干净的奶味。


    他已经抱过他不止一次,对这股味道并不陌生,亲完就如常抬起头来——


    嗯,原来这就是“亲亲”。


    这种“肢体接触”面积很小、程度很轻,他没什么不适应。


    下次再去领养中心做访谈,要是还需要“秀恩爱”,倒是可以建议盛先生换成这种……


    念头一闪而过,裴昱又看向盛时安:“这样可以了吗?”


    幼崽点点头——他红着脸,垂着脖子,像只鸵鸟——被煮熟的那种。


    “要不你还是再选个奥特曼吧——”裴昱还是觉得这个不能算奖励,他打开手机,边登录购物平台边问,“你喜欢声光的还是不带声光的?要哪个奥——”


    说到一半,脸上一软。


    “小鸵鸟”不知道什么时候支棱了起来,伸着小脑袋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谢谢爸爸。这样……就够了。”坐回座椅,盛时安低着头,小声答。


    爸爸好香。


    香过一百个奥特曼。


    “裴叔叔!安安哥哥!”


    集合点,一下车,大老远看到他们父子,杨一帆兴奋地叫了声,摇摇晃晃朝他们跑过来。


    “小心。”看他姿势,裴昱很担心他摔跤,紧张地往前迎了两步。


    但杨一帆稳稳在他面前站住了。


    “叔叔,下午好!”他元气十足地打招呼。


    “可以抱抱吗?”打完招呼,不等裴昱回应,他扬起圆润的小脸问——一见到裴叔叔,他“尘封”四五天的记忆被唤醒了——


    “叔叔,抱抱!”


    他“提前”说过了,现在,他要开动——啊不,他要抱抱了!


    小团子开心地一把扑到裴昱大腿上。


    【呜呜,开播“抱”击!】


    【啊啊啊,姨姨也想被帆帆抱抱!】


    “杨一帆。”看出裴昱的僵硬,杨啸歉意地朝他笑笑,把儿子从他腿上扒拉下来。


    可他刚扒拉下来一个,又扑上去一个——


    程颂颂有样学样,也抱了上去——几天没见,他也很想好看的会画小熊猫的裴叔叔,还有臭臭脸盛时安啊。


    对了——


    “叔叔,你的大蜈蚣好了吗?”抱住裴昱,程颂颂好奇看向他的脸。


    “什么……大蜈蚣?”裴昱发着懵,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程昊却猛然反应过来——


    “程颂颂!”


    “就叔叔你脸上的大蜈蚣啊。”


    程昊厉声阻止,但还是来不及,当着七八个或远或近的镜头,程颂颂还是没心没肺问了出来。


    【大蜈蚣?脸上?】


    【嘶,后爸毁容这事儿,不是假的啊?】


    上期节目结束时,就有相关流言,不过乔竞思连环塌房,大家没空关注这种小八卦。


    关注到的,也没当真,只以为是乔竞思的恶意诋毁。


    程颂颂这一提,众人才又想了起来。


    大蜈蚣,在脸上,那得多吓人啊……


    【心疼安安……】


    【别吓坏孩子们……】


    然而盛时安并不要他们“心疼”,孩子们也没有一点被“吓坏”的意思。


    “你脸上才有大蜈蚣!”盛时安气愤非常,险些没忍住又要去推程颂颂。


    “不对!”杨一帆也瞪圆眼睛,“颂颂哥哥,你还没有……预约!”


    “预约”就是“提前说”的意思,这个词儿,是他新学的呢!


    预什么约?盛时安又瞪向杨一帆:他跟着添什么乱!


    预约?程颂颂选择性屏蔽了盛时安的话,歪歪脑袋看向杨一帆:“预约什么?”


    “叔叔!要预约才能抱抱!”


    啊?原来是这样。程颂颂迷糊地眨眨大眼。


    预约他懂,他听家教老师说过,去一些火爆的餐厅吃饭,都要预约的,不预约,就要排队取号。


    既然他没有“预约”,那他就排队取号好了——


    “叔叔,我排几号?”他仰着小脑袋,很认真地问。


    “什么……号?”裴昱四顾茫然,毫无头绪。孩子们七嘴八舌,信息他处理不过来。


    “抱抱叔叔呀,我排几号?排帆帆后面吗?”


    “我排你后面!”杨一帆很懂事地站到程颂颂后面——叔叔是大家的,要一个一个抱,大家都有份!他刚才已经抱过了,排后面就可以了。


    排什么排!谁允许他们抱了?!!盛时安气疯了。


    “还有我!”——偏偏这个时候,云朵也到了,迫不及待从刚停好的车里跳下来,飞快跑来凑热闹:他们在排队做什么?不能漏了她!


    【……】


    【下蛊了吧?】


    观众懵了:还,还排号?可恶!后爸对崽们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喜欢肢体接触,但亲亲还行——裴.大聪明.昱


    第30章


    “咱们每个人抱多久?”


    无视了盛时安喷火的小眼神,程颂颂特别正经地回过头来,和弟弟妹妹有板有眼商量起规则。


    程昊本来要押着他道歉,都被他这一句整懵了:要说他正经,他这绝对是胡来,可要说他胡来,他“胡来”得又挺有章法,还知道定规矩……


    盛时安可不管什么章法不章法。


    还“抱多久”?想都别想!他黑着小脸,站在裴昱面前,把神色仍有些茫然的爸爸挡在后面。


    几只崽讨论得认真,丝毫没注意,他们面前的对象已经换了人——


    等程颂颂和两个小伙伴商量好一人抱五下,扭回身来,伸手抱到的,赫然是盛时安……的小背包。


    【哈哈哈,安安别背过去,姨姨就喜欢看你气鼓鼓的小表情!】


    【救命,安安在家直播挺乖的,怎么一来节目就高冷起来了,难道有人设包袱?】


    怕是因为在家没这么多人跟人家抢爸爸。


    也没人说人家爸爸脸上有大蜈蚣……


    郑龙是看过裴昱真容的,他笑了笑,从后方转出来:“欢迎各位爸爸和宝贝回归!”


    “郑龙叔叔好!”程颂颂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热情和他打起招呼,杨一帆则有些戒备地捂住自己的口袋——


    “帆帆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嗯。”郑龙失笑,“叔叔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好了。”


    他说着,把视线投向云朵和她背后的男人——“长宇老师,欢迎欢迎!”


    这位算是节目的“新人”,他理所当然把焦点引向他,帮助他尽快融入。


    “谢谢。”乔长宇点点头。


    【咦,果然换成乔长宇了!】


    【当然啦,乔竞思现在名声恶臭,节目组傻了才请他。】


    【想请也请不到吧,听说税务上也有麻烦,说不好都被请去喝茶了……】


    【好多年没留意乔长宇的消息了,上次听到他的八卦还是他跟女神结婚,这哥可以啊,身材还没走样。】


    【脸也还行,没垮。】


    【就是跟乔竞思有点儿像……】


    【别,乔竞思是乔竞思,不至于搞连坐吧?雪姐两口子估计也被他玩得团团转。】


    【对啊,听说乔长宇眼里只有音乐,痴迷起来来连雪姐都顾不上理,乔竞思玩的那一套,他肯定不知情。】


    乔长宇一现身,弹幕陡然热闹起来。


    ——乔竞思塌房的热度还没过,凡是跟他沾点关系的八卦,想不热闹都难。


    不过,因为朵朵是受害者,也因为出事后云婧雪大方应对,沾了妻女的光,乔长宇在大众眼里形象倒还好。


    “上期我有点事儿,朵朵承蒙各位照顾。”乔长宇看向几位嘉宾,笼统道了声谢,视线在裴昱身上停了停——


    云婧雪要他见到素人面先道歉,他本来是答应了的——毕竟乔竞思是代他上的节目,又是他的亲戚,代他道个歉也算应当。可事到临头,他又迟疑了。


    当着镜头,他一道歉,那点儿破事又要被翻上来,对谁都不好。


    他很快做了决定,只是对裴昱点了点头。


    跟其他嘉宾他也没什么话说,一来他们都不是玩音乐的,跟他能有什么共同语言,二来他也没心思说话——他的专辑还没做完,这节目都是云婧雪逼他来的。


    说要培养父女感情,她自己怎么不放下拍戏,去培养母女感情?


    说到底,是她变了。乔长宇眼底划过一抹郁气。


    早听说乔长宇有些清高,看来传言不虚。


    请乔长宇介绍自己,他只冷淡说了句“音乐人,乔长宇”后,郑龙心里就有了数。


    念头转过,郑龙脸上什么也没露,他经验丰富,断然不会让自己冷场,很自然地转向云朵:“爸爸来陪朵朵上节目啦,朵朵开不开心?”


    “开心。”云朵乖巧答,笑容甜甜的,让人见之心喜。


    【贴贴朵朵,没有坏叔叔了,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呀!】


    “开心就好,那就预祝朵朵和爸爸这期节目吃好玩好。”郑龙说着,把话引向正题——


    “大家还记得上期结束时,自己抽到的签号吗?”


    “记得!我是一号!”程颂颂当先叫起来。


    “好,那另一位抽到一号的小朋友是——”


    郑龙拉着长音,看向盛时安,等着孩子配合地站出来。


    可盛时安绷着小脸,偏不配合。


    【哈哈,看出来了,是安安。】


    【一对儿小冤家。】


    【安安还气着呢哈哈。】


    观众纷纷被逗笑。


    【唉,后爸有点儿可惜,冲安安对他这份维护,人应该不错的。】


    盛时安为什么生气,众人都看在眼里。


    【就……后爸的脸,你们不好奇吗?我还真有点儿好奇,是什么样的“大蜈蚣”……】


    【弱弱举手。我一直觉得后爸很帅的呜呜,下颌线完美……】


    【好奇,但不想被创……】


    【我也……后爸还是把墨镜戴戴好吧,我从小看不了刺激画面……】


    话题逐渐走偏,但,显然,满弹幕都看出来盛时安对程颂颂的嫌弃,可惜程颂颂很欠缺这点儿眼力见。


    听到郑龙宣布他和盛时安一组,他高兴坏了,扑上去哥俩儿好地抱住盛时安:“我们俩组合,一定能赢过他们!”


    盛时安没吭声,黑着小脸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你俩还真不一定能赢。”郑龙看了眼程颂颂,怪模怪样地笑笑,“叔叔这里准备了第一场小游戏,决定你们各组的住所。”


    郑龙说着,投出两张别墅照片。


    节目组吃到教训了,这次准备的是两套别墅,各分给两个家庭组合。


    区别嘛,就是一处在景区,是湖景高级酒店别墅,另一套则是低配版,在风景区山脚下的村落,是套“塘景”自建别墅——但卫生间和热水是管够的。


    “什么游戏?”程颂颂看了眼图,不大关心图片到底代表着什么,只兴冲冲要玩游戏。


    “「迷你跳楼机」游戏。”郑龙说着,看向几只崽,“有没有宝贝自告奋勇来让叔叔演示一下?”


    “我来!”依然是程颂颂率先举手。


    “行,你就你吧。”郑龙打量了眼他结实的小身板,不是很情愿的样子——程颂颂看起来不胖,可一身肉肉很是扎实。


    但他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到出列的程颂颂面前,双手托住他腋下,把他高高举起超过头顶,又抱着他落下——这就是“迷你跳楼机”了。


    举起落下的过程对小孩子很好玩,程颂颂“咯咯”笑起来。


    程昊却笑不出来——他敢保证,这破游戏又是在针对他!


    “这不公平。”程昊据理力争,“我们这组孩子都大了,而且——”


    他看了眼裴昱手背上的小红点,而且笨蛋身体还没好,哪儿有那个体力。


    “而且什么?”


    “而且程颂颂那么重!”程昊瞪了郑龙一眼,“你体会不出来?!”


    体会到了……然而不打算改。


    “游戏是导演定的,大家要找找他。”郑龙笑嘻嘻推锅,“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个游戏,决定你们两组的初始基金,那个说不好你们组就有优势了。”


    他说着,不等程昊再找茬,直接宣布起规则:“限时一分钟,工作人员会计时,哪组「跳楼机」总次数最多,哪组就赢了。”


    【押包辣条,肯定啸哥他们那组赢。】


    【不一定吧,虽然年纪小些,帆帆看起来也挺重的。】


    【可是啸哥专业运动员啊!】


    【那也是……】


    弹幕猜测中,两组父子面对面站好,游戏正式开始。


    “房子无所谓。”腋下被托住一瞬,盛时安小声开口,“爸爸别费力了。”


    话音还没落下,他被高高举起来。


    微风拂面,天性使他暂放下对爸爸的担忧,上扬起嘴角,露出颊边酒窝。


    其他孩子更已经又笑又叫起来。


    兔崽子们倒是高兴。


    程昊咬咬牙,把程颂颂举起来:不就是一分钟吗,谁怕谁?


    二十秒后,他速度减慢。


    半分钟后,他手臂酸痛,但脸上努力学着对面杨啸云淡风轻。


    一分钟后,终于停下来,他胸膛起伏不定,手臂肌肉微微直抖。


    ——上期耙地耙到酸爽的感觉,又回来了。


    裴昱反应跟他差不多。


    除非身体不允许的时候,他日常锻炼其实没停过,但强度不高,也没专门做过力量训练。


    盛时安不胖,但骨架在那儿,连续托举起来,当然不轻松。


    “还好吗?”程昊看向他。


    裴昱喘着气,点点头。


    两人都十分努力,但还是输了——他们俩做的数量都勉强胜过乔长宇,但杨啸一个人就拉平了差距,反胜出他们好几个。


    “承让了。”杨啸笑眯眯说,“欢迎你们来湖边别墅做客。”


    “别得意,湖边蚊子多。”程昊酸溜溜开口。


    “塘边怕也不少。”杨啸笑容不减。


    程昊一向说不过他,气哼哼把头转向郑龙:“不是还有下一关吗?下一关是什么?”


    “下一关咱们来「文斗」。”


    郑龙说着,让出背后的大屏幕。


    屏幕上面显示着两组九宫格图片,不过现在图片都是灰色的,还看不到内容。


    “等会儿屏幕两侧将分别出现一些卡通动漫人物,请两组家庭分别在倒计时内答出人物的正确名字,父子都可以作答,基金会根据你们的答题结果按比例分配。”


    “答对越多,鸡腿越多吗?”他说的绕来绕去,杨一帆听不懂,他就想知道,基金是不是等于鸡腿。


    “……是。”小团子理解的也没错。


    “那快开始吧!”杨一帆迫不及待叫道。


    “好。”郑龙果然不多废话,按下一个按钮,屏幕中两组图片同时亮起来。


    “佩奇!”


    “毛毛!”


    “宝莉!”


    “超级飞侠!”


    两边立刻响起孩子们的声音,争先恐后,激动非常。


    “要说角色名字哦,宝贝。说动画片的名字不算。”郑龙在一旁提示。


    “还有,朵朵你要说自己那一组的……说别人组的要扣一分。”


    【哈哈哈哈,给对方上分了。】


    【妹妹好委屈。】


    一片混乱中,屏幕中变幻出第二组图。


    【考验爸爸的时候来了!】


    【这题我会!阿凡提!路飞!达菲鸭!擎天柱!大力水手!】


    【好复古哈哈,还有中华小当家!】


    第二组图主打一个复古,作答的基本全是爸爸。


    不过年代久远,一些角色,即使眼熟,爸爸们还是记不起名字,只能看着干瞪眼——裴昱除外。


    凡是他看过的,他都叫得出名字。


    不巧,屏幕里这几个,他全看过。


    这组图放完,程昊脸上笑容扩大,杨啸则正经认真起来。


    屏幕中出现了第三组图。


    这组全是迪士尼动画角色。


    不巧,裴昱又全看过。


    等他一个不落答完,连满脸不问世事、一身沉郁气质范儿的乔长宇,也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裴老师你是电视带大的吗?”郑龙开了句玩笑,手指压上遥控器,看向杨啸那组,“最后的机会了哦,帆帆、云朵加油!”


    他说着,手指按下,两组压轴图片,在紧张气氛中徐徐展开——


    【蛙趣,眼瞎了……】


    九宫格变十六宫格,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奥特曼。


    【非战斗人员请退场!哈哈,我奥特曼恐惧症要犯了!】


    “奥特曼!”杨一帆兴奋地叫出来。


    “要叫出具体名字哦,帆帆。”


    具体名字?“长角的奥特曼”,算吗?


    杨一帆皱紧小眉头,云朵反倒答出来一个:“迪迦奥特曼!”


    那边的程颂颂却已经开心地连答三个:“赛罗!欧布!银河奥特曼!”


    “还有吗?”郑龙询问两组小朋友。


    没有人再吭声。盛时安倒是还能叫出来两个,但他才不要在爸爸面前那么幼稚——反正已经赢了。


    “那……裴老师还有补充吗?”问过小朋友,一时兴起,郑龙又特意看向裴昱。


    “杰克、艾斯、泰罗、雷欧……奥特之父、黑暗——”裴昱正逐个辨认,郑龙一问,他下意识接上话。


    “咳!裴老师,口下留情!”杨啸忍不住了——郑龙可是说了,按“比例”分配。


    裴昱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赶紧闭上嘴。


    【哈哈哈哈,啸哥慌了!难得一见。】


    【后爸……笑死哈哈,他那么大个人,不会是奥特曼迷吧,这些奥特曼他们不都长一个样吗??!】


    【我也觉得都一样。救命,他是不是真.节目组有人,背过答案啊?】


    【不是,换成我,就把答案贴我脑门上我也记不住……】


    “裴老师不答了?”


    “不答了。”裴昱确认。


    但他的手指还蠢蠢欲动。


    明知答案而不说出来,有点儿……挑战他的意志力。


    但他最终抑制住了自己,并在郑龙公布成绩,宣布基金六四分成时,歉意地红了脸:“后面那些……不用算。”


    “算,干嘛不算!”程昊嘚瑟地看着杨啸。


    【哈哈,被带飞的也好意思这么嚣张吗?】


    “没关系,没钱吃饭了就去蹭你们的。”杨啸不急不慌。


    裴昱认真点头:可以!


    程颂颂这时拉拉他的胳膊:“叔叔,这些你都认识吗?”


    他手指着显示着奥特曼的大屏幕。


    裴昱诚实地点点头。


    虽然没看过这部动漫,但给盛时安搜索“奖励”的时候,他恰巧浏览过一张角色汇总图。


    “叔叔你真腻害!”程颂颂眼里闪烁起崇拜的光芒,大叫着扑上裴昱那双笔直大长腿,“我爱死你啦!”


    他爱——什么?


    盛时安气炸了。


    他攥紧小拳头,恨不能一秒把厚脸皮的程颂颂扒拉下来,可爸爸面前,他不能动手……


    腮帮子鼓了鼓,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上次还说「爱死鸡腿」,上上次还说「爱死泥坑」,你撒手,我爸爸才不稀罕你爱!”不能动手,那就动口,哼!


    “呵呵。”郑龙笑着看了这两个小冤家一眼,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那就还是老规矩,请大家上缴自己的零食。”


    他说着,特意又扫了裴昱一眼:“裴老师你口袋里是什么?”


    “没什么。”裴昱伸手,掩饰似的捂住裤兜。


    “各位爸爸要给孩子带个好头哦。”


    藏什么,郑龙好笑,开播前他都看见他从裤兜里掏巧克力出来给崽吃了。


    要带个好头……也对。


    不能带坏崽。


    可是他吃习惯了,社交压力大、不适应环境的时候来一颗,多少能缓解一些焦虑……


    “我爸爸低血糖,才带了两块巧克力。”


    盛时安往前站了一步,把裴昱挡在身后,“虎视眈眈”看着郑龙:“你们不能收走!”


    低血糖?程昊看了裴昱一眼。


    郑龙耳麦里传来声音,他听完,很快反应过来:“不收不收,裴老师有什么不舒服,及时跟工作人员讲。”


    “谢谢。”裴昱迟钝地点点头——他当下没什么不舒服,也并不经常低血糖。


    但是——他低头看了眼板着小脸的崽,忽然抬手,生涩地摸了下他脑袋:“谢谢。”


    摸完他飞快把手缩回去——他不喜欢肢体接触,自然也很少接触别人,还是……不大习惯。


    刚才却忽然……想摸。


    一种他暂时还理解不了的,非理性的,直觉般的情绪,短暂支配了他。


    【救命,他们怎么又变成一对红烧大虾……】


    【崽你矜持点儿!不要笑了,你拽哥人设不要了吗?他不过是摸了摸你的头啊!姨姨能给你摸一百下!】


    看吧,不是他一个觉得他不值钱……


    盛淮坐在餐厅吃着宵夜,“顺便”看了眼墙上的屏幕。


    ——这都“顺便”半小时了。


    亏他刚坐下时还一脸嫌弃说“吵闹”。她说关掉,他又不让。


    李婶撇撇嘴,忍不住提醒他:


    “先生,汤圆凉了不好消化。”


    半小时才吃一颗,宁是在品仙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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