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23(二更)


    ***


    青龙会主人居然是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么?!


    这结论若是只放在原著里面去看,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完全是无稽之谈。


    但这里是武侠大杂烩……连飞剑客阻止紫禁之巅决战的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呢?


    但西方魔教与青龙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套了一层皮的同一组织?还是子公司、分公司、代持股?


    青龙会是个延绵上百年的古老组织……但西方魔教却是魔教教主玉罗刹一手建立,至多不会超过三十年,魔教大名令中原武林人士闻之色变,也是二十年前才逐渐有的苗头、近十年来,魔教的威名才愈来愈大。


    罗敷坐在窗框上托着腮,陷入了细细的思考之中,并很快得出了结论。她从这结论中得到了一点灵感,并立刻决定把这方法用在金钱帮身上。


    狄青麟仍然静静地坐着。


    老实说,他身上流了不少血,将他的白衣染得血迹斑斑,极其狼狈。


    血不停地流着,虽然荆无命并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但血要是这样流下去不处理,那么不出半个时辰,他肯定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仍然静静地坐着,在等待罗敷思考完毕。


    一个处于弱势的人,原本就没有尊严。那一晚在马车上,那个名叫小青的女人,也只能在他的一次次命令下,坐在他对面,把滚烫肿胀的面颊送到他掌风能掴到的地方,不仅不能躲,还要忍着痛说她喜欢被这么打……贱得要命。


    狄青麟很明白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强者,每一次变成弱者时,他就会在自己的心底告诫自己,牢牢地记住这种屈辱的感觉。


    罗敷并没有让他等待很久。


    她撩起眼皮,瞧了狄青麟一眼,语气很温和:“好,你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拿两个秘密来和你交换。”


    狄青麟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瞧着她,淡淡道:“郡主请说。”


    罗敷道:“第一个秘密,我知道蒲团上没有毒,毒在蒲团下面。”


    狄青麟沉默片刻,道:“兵不厌诈,那时郡主是我的敌人。”


    罗敷似笑非笑:“现在不是了?”


    狄青麟道:“比起郡主,我更恨青龙会主人。”


    罗敷道:“好,这正与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个秘密有关。”


    狄青麟道:“洗耳恭听。”


    罗敷微微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们家的库房里存了九百石大米,也知道米中藏了八十万两雪花纹银。”


    狄青麟怔住,手脚诡异的冰冷——他立刻意识到了这句话中所包含的致命意味,但感性上却不想接受。


    罗敷的语气愈发轻柔,也愈显得很愉快:“所以真遗憾,狄小侯爷没资格当我的合作伙伴,我说过了,你只配当我家少爷的老鼠玩具。”


    狄青麟奋力跃起,用最快地速度朝门口蹿出——


    二人已开始了较量,赢者生、输着死!而他们的背后,又站着两个相貌相似的女人,他们的输赢,与这两个女人的生命息息相关。


    唯一不同的是,罗敷此刻不知道有多健康,而冷玉微却已快要死了。


    罗敷静静地立在滩上,双手抱胸,一动不动。


    这事情与她息息相关,她却只是任由罗敷为她出头,自己并不上前,并不助罗敷一臂之力。


    还未到她应该出手的时候。


    她静静地观战,只见那黑与白在天地的风起云涌之中极为激烈地厮杀着,灵力在这二人的耳边与身上爆裂,罗敷像是一只野兽,他的招式毫无花俏,剑剑都是冲着要人命去的,绝无半点其他意思、也绝无半分余地。


    在这样疯狂的攻势之下,谢问舟那缥缈如仙的身形,竟也被逼出几分狼狈来。


    罗敷忍不住笑出声来。


    罗敷从未透露过他的修为,但只观其身受重伤时仍能连杀十六七个修为不低的修士,便知他的修为境界绝不会低,然则谢问舟半步化神,此世间能打得过他的人根本也没有多少,罗敷的实力还未恢复至巅峰,如此僵持,怕是要落下风。


    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荆无命,因为以他的能力来说,只有他杀别人的份儿,根本没有反过来的道理……与其担心荆无命,不如担心一下狄青麟,毕竟荆无命放过话,要把他变成阉狗。


    两炷香后,荆无命出来了,他有很注意避开,没让自己身上沾太多的血,但面颊上还是溅上了一两滴殷红血珠。


    罗敷站在桂花树下,朝他勾勾手。


    他立刻就过来了。


    罗敷从袖中掏出帕子,轻轻帮他擦干净脸上溅上的血。


    他的那一股兴奋劲儿显然还没有过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她帮他擦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捏着帕子的手,喉结轻轻地滚动着。


    罗敷不怀好意地笑了。


    她掂了掂脚尖,贴在他耳朵上,用气音小小声说:“你是不是心里又在想了?”


    荆无命忍不住又眯起了眼睛,含糊地道:“嗯。”


    罗敷却正色道:“不行,你精力太足了,我吃得已经要撑死了,最近一阵子,你休想爬上我的榻!”


    荆无命:“…………”


    荆无命垂下眸,抿着唇冷冷瞧着她,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罗敷却已含笑推开三步远了,道:“好啦,今晚我要进皇宫一趟,还请少爷你呢,就在这侯府之中,守着那九百石大米,狄福会和你一起的。”


    ***


    碧瓦朱檐、丹楹刻桷,这就是皇宫大内。


    深夜,皇宫内的绝大多数宫殿都已熄了灯,唯有皇帝所在的南书房还亮着。


    皇帝依然穿着常服,头带二龙衔珠红宝抹额勒子,手持朱笔,在奏章上批注着什么,老太监秦珠送了一盏莲心茶后退了出去,皇帝随手端起喝了一口。


    当皇帝是否是一件大大的美事呢?对南王世子来说或许是吧。


    但对皇帝本人来说,当皇帝真是一年到头来都见不着好消息,不是这里涝了就是那里旱了、不是这里蝗灾就是那里雪灾……近来江西发洪水,赈灾银明明白白地拨下去,居然能被绿林土匪给抢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皇帝糟心的不得了,今日发了好大的火,勒令限期破案!


    这大半夜的,他也睡不着,干脆又起来,再看一会儿奏折。


    微风拂过,烛火袅娜,屋中忽然传来“叮咛——”一声轻响。


    皇帝手上的朱笔微微一顿,撩起眼皮,就瞧见了那烛火光影中的妩媚人影。


    她的唇角噙着微笑,正无言地瞧着皇帝,好似在兰若寺中出没的狐狸精。


    ……手上挎着个大食盒的狐狸精。


    皇帝一瞧见那食盒,立刻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牙疼地说:“这又是谁的脑袋?”


    最近,他都不允许嫔妃送食盒进南书房。


    罗敷无辜地眨了眨眼,道:“这是京城名点,合芳斋的糕点。”


    她立刻打开食盒,里面果然铺了满满一层糕点,枣花酥、松仁鹅油卷、山楂锅盔……应有尽有。


    皇帝:“…………”


    皇帝:“………………”


    天山剑宗的地盘上,僵持的越久,反倒对他们越不利,要知道,天山剑宗可是有一位从不显山露水、闭关了上百年的老祖存在!


    若是闹太大,令那位深不可测的老祖出山,那就真的祸福难料了。


    但没关系,罗敷早就想好了遇到谢问舟该怎么办。


    绿衣美人的嘴角,忽然慢慢、慢慢地勾起,她看着谢问舟,他被罗敷逼得有些狼狈,但还远不至于被逼到绝境之中,他要杀罗敷,一是因为罗敷辱他、二是因为不杀罗敷,他无法抓到她罗敷。


    所以即使他在与罗敷搏命,他的注意力也一定分出了几分,放在她这里。


    原书是一本买股文,以爱情为主线。


    男性角色们爱上女主冷玉微后,就会为她生、为她死,为她丧尽天良……


    罗敷站在女主的对立面,她原本很讨厌这个设定,但在此时此刻,她却喜欢极了这个设定。


    谢问舟,你最好爱惨了冷玉微!


    她放声大笑,佩剑“胜水”已横在胸前。


    皇帝皱眉:“狄青麟?”


    他还是想了片刻,才道:“……明允公的儿子,此事是他所为?”


    狄青麟在江湖上虽然出名,但是在京城却排不上什么号,他是世袭勋贵,却无官职,皇帝能片刻之间就把他从勋贵堆里拎出来对号入座,已是记性非常好的表现了。


    罗敷道:“那倒不是,不过……”


    小皇帝是聪明且勤政之人,有事直说就好,无需粉饰太平,罗敷将青龙会似乎在渗透朝廷内部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似乎陷入了沉吟。


    半晌,皇帝才道:“此事朕知道了。”


    罗敷告诫:“皇上做事千万要小心,青龙会的主人武功极高,白云城主恐怕也不及他,他若是闯入皇宫里,鱼家四兄弟绝对无法对付,暴雨梨花针也恐难杀他。”


    皇帝皱了皱眉,面上看不出喜怒来,道:“朕知道了。”


    罗敷道:“那么,八十万两就在狄府,皇上派人去取即可。”


    皇帝道:“不想坐下来再喝杯茶?”


    罗敷笑道:“天晚啦,皇上不睡,我还要睡呢。”


    皇帝微微一笑,罗敷已然消失不见。


    ***


    解决了狄青麟,对青龙会主人的身份有了猜测、还意外收获了一点潜在危机的线索……接下来,罗敷就要去处理金钱帮的事情了。


    金钱帮近来的动态很正常,该跋扈跋扈、该干活干活,一点儿都没有因为上官金虹本尊身死而出现动荡。


    又是那间如坟墓般的大屋子。


    厚厚的白墙、高而小的窗子,窄窄的门,门内只有一张大红木书桌,桌上的条陈账册堆积如山。


    一个不高也不矮的金色身影就站在书桌前。


    他僵硬地扭头,僵硬地去瞧那说话的人——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梳着一把蓬松而妩媚的辫子,身上穿着一件如宝镜凤蝶般的金绿衣衫,悠然地负手而立。


    “上官金虹”当然知道她是谁!


    罗敷!是帮主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帮主这一次秘密出门要去杀的人!


    她来到了这里,就意味着帮主已经……已经……


    “上官金虹”已不敢再往下想。


    罗敷歪头瞧着他,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评价道:“莫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就不像他了。”


    “上官金虹”浑身僵硬,感觉自己想要立刻逃跑,但十年来的训练,使得他的个性与上官金虹本人有所接近,这时候也能冷静下来。


    他看似很平静地道:“帮主被你杀了?”


    罗敷一扬手,向他抛出了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接,定睛一瞧——是金环。


    胜水剑,正在嗡鸣作响——


    胜水剑生有剑灵,从未认罗敷为主。


    在它真正的主人冷玉微归来之后,胜水剑就时常嗡鸣不止,要冲破冒牌货的束缚,回归旧主……因此,罗敷在剑上下了禁制,以镇压此剑。


    当然,胜水剑这种级别的神兵,连化神修士都拿它没有法子,区区金丹修士所下的禁制,能坚持多久呢?


    再过半刻,这剑就会冲破禁制,回归旧主。


    罗敷缓缓松手,忽然伸手弹了剑鞘一下,禁制登时被解开。只见胜水剑化作一段雪色长虹,飞了出去!


    胜水剑乃是上古名刃,被如此压抑许久,如今骤然冲破,这道长虹简直可以劈开天地、贯穿山峰,直冲冷玉微所在的凤仪峰而去!


    若是巅峰时期的冷玉微,想要驾驭自己的宝剑,自然容易。


    可惜,她金丹破碎,形如废人!这道雪色长虹,一旦到了冷玉微的面前,她非但不能驾驭,反倒会被这贯穿天地的灵力与力量当场打死!


    谢问舟显然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子母龙凤环中的子环。


    这环……他非常熟悉,的确是帮主本人用的那一对。


    连环都在她的手上,帮主的下场,还需要再多想么?


    “上官金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在此刻变得冰冷。


    罗敷一定要杀了他的……杀死了他,她就能踩着金钱帮更上一步。


    罗敷却道:“权力的滋味好不好?”


    “上官金虹”一怔。


    罗敷笑道:“这金钱帮帮主当起来是不是也不难?只需要每天都沉着一张脸,莫名其妙地杀几个下属立威,看看条陈写写信什么的……你想不想继续当下去?”


    “上官金虹”愣住。


    而罗敷微笑着等待着一个不可能拒绝的回答。


    ——代持股嘛,谁不会?金钱帮我就拿下啦。


    第 112 章   24(一更)


    ***


    “上官金虹”不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为人极其自信,独断专行,有睥睨天下的傲气。


    “上官金虹”却是个在小暗室里呆了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渴望见光的人。


    “上官金虹”的存在,以前一直随立上官金虹左右,待在那间坟墓般的大屋子里的荆无命当然知道,所以罗敷现在也很清楚这事儿了。


    罗敷不知道上官金虹是出于什么念头对人做这样残酷的事情的,但他很显然只认为自己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却不懂人性。


    一个不懂人性的人,怎么可能不被反噬?


    “上官金虹”恨不恨上官金虹呢?“上官金虹”渴望不渴望永久的得到权力呢?假使这一次花海对决,是上官金虹赢而不是罗敷赢,那么他回到金钱帮后,这个短暂掌握过权力的替身是否还能心甘情愿地回到那间小暗室里呢?


    不过,上官金虹大约很有自信吧,他认为自己绝无可能在这种低贱替身身上吃瘪。


    但上官金虹已经死了,死前的惨像令罗敷至今回想起来还想笑,针对他的种种假设,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上官金虹”没有拒绝罗敷。


    声很细小,却带着极强的杀心与果敢。绿莹莹的毒光在空中有如龙蛇出洞,恶毒地刺向谢问舟后脑,狰狞的杀意,已令罗敷的面容变得可怕至极!


    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谢问舟此刻心头大震,回身要拦胜水剑的去势,罗敷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弄死谢问舟,她的脑子就白长了!


    只可惜,谢问舟毕竟是谢问舟。


    他当空踏云,伸手要攫胜水剑,另一只手却已背后,如雪的衣袂已然翻起,这衣袂带着万千绵绵剑气,已将九尺孔雀羽卷入其中,甚至好似漩涡,要将罗敷整个人都拽过去。


    罗敷的剑就在此刻破开他的衣袂。


    罗敷也不是个只会干看的傻子,他本以为罗敷对谢问舟还余有情谊,心里都早都演练了八十回怎么弄死谢问舟了,如今一看,他的美人杀起人来果敢狠辣,一出手就是死招,恨不得在心里放八十串鞭炮,面色也狰狞毕现,今天不把谢问舟戮死当场,罗敷这两个字倒过来写!


    罗敷的修为境界远高于罗敷,与谢问舟本就有一战之力,毒鞭又是一种极难缠的武器,谢问舟一招制不住罗敷,只能飞退。


    罗敷又趁机与他斗做一团。


    谢问舟一面踏云直追胜水剑,一面和野兽似的罗敷缠斗,还时不时地被罗敷绿莹莹的孔雀羽骚扰,烦得简直想死。


    他的胸中那种翻滚的怒意与杀意,简直再也抑制不住!


    罗敷想杀他!真的想杀他,她怎么敢!


    事情假如到了那个地步,自然一发不可收拾,金钱帮这么多年做的破事与她毫无关系,却一定会被完全地扣在她的头上。


    金钱帮这种烂透了的摊子,罗敷才不想接,明面和暗面都不想接,她的下属和势力,当然要一个个自己去找靠谱的人,真把金钱帮吞下去,那就不是她在指挥金钱帮,而是金钱帮在裹挟着她前进了。


    当然,到时候卸磨杀驴,金钱帮这些年积累下来的财富她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接一接的。


    然而情势却容不得他多想,雪亮的剑锋已挟着尖锐的风声擦向他的咽喉!


    他的剑一旦出手,那就是奇快无比,沾身就要命,谢问舟反应也奇快无比,数十道剑气自他的身上迸出,携着万千灵力,使得天地都变色,罗敷的薄剑在刺穿谢问舟的咽喉之前,先与这无形剑气相击,嗡鸣不止,偏了半寸,擦着谢问舟的脖颈而过,带出一道浅色血痕。


    一瞬生死,险之又险。


    谢问舟淡漠而高傲的面容,终于扭曲了一瞬。


    半步化神,他高高在上,习惯了挥一挥衣袖就能定人生死,已许久未在生死线上走过了。


    他睥睨天下,这世间仙门之中,能与他有一战之力的寥寥无几,而修为更高深的老祖们,都已进入此世灵气最充沛之处闭关百年。


    但罗敷不一样,罗敷很棘手。


    与寻常人的想象不同,修为高深的修士斗法,绝不是衣袂飘飘、天地变色、十分体面就完事儿了。


    这就好比一个开外挂的玩家对上一个普通玩家,那自然轻轻松松的解决,可一个外挂人对上另一个外挂人,相当于两边儿都没什么额外优势,还是得靠常年打磨、最基础、也最熬人的本事来决胜负!


    罗敷与谢问舟就是这样的情况。


    即便谢问舟在修为上更上一层,但有胜水剑与孔雀羽在旁边牵制,他就决不能游刃有余了。赈灾银八十万两,银两自侯府府库之中搜出,有王府总管狄福为证,人证物证俱全,再无疑问!


    风流侠少狄青麟,居然是个这样猪狗不如的乱臣贼子!


    侯府自然被查抄了,至于世袭一等侯嘛……世袭个屁,都给我抄咯!


    罗敷没要什么实物——那些实物,大都是什么螺钿拔步床、连三聚五玻璃彩穗灯等物,这些东西怎么往姑苏搬呢?


    至于钱,她也没要多少,拿了几张面额万两的银票了事,剩下的就当在小皇帝面前刷好感度了——等她再做点大事出来,说不定能封个异姓公主什么的。


    狄青麟带给她的最大收获,无疑是青龙会的现任龙头老大疑似西方魔教玉罗刹、以及青龙会中有人在调查她这两件事。


    至于马车……罗敷瞧着他这马车还真的蛮舒服的样子,反正这寒冬腊月的一路旅途,本就得弄个马车来坐。


    便谢问舟在修为上更上一层,但有胜水剑与孔雀羽在旁边牵制,他就决不能游刃有余了。


    他们两个现在就格外像两条打架的狗……


    而天山的其他弟子却不敢贸然出手,因为这种级别的决战,贸然出手,自己受伤事小,若是累得问舟真君输了怎么办?


    好好一个主场,谢问舟愣是被罗敷和罗敷逼到了这种地步。


    而他的劣势却不只于此——


    凤仪峰已近!


    ——冷玉微就在里面。


    她跑不掉,因为她是胜水剑的主人,胜水剑摆脱冒牌货的桎梏,要追随救主,只是器物之灵毕竟只是器物之灵,它对于现在的旧主来说,是一道要命的催命符!


    罗敷冷冷地想:直接把冷玉微打死也很好。


    能坐车的时候,她是不愿意骑马的。


    杨峥和吕素文已提前启程去姑苏了。


    罗敷说了,有一件事非杨峥莫属,要请他来帮忙,这件事就是筛沙子。


    罗敷的产业很杂,产业的来源更杂,基本上都是踩着别人的头来变得富可敌国的,这法子不得不说,来钱来势非常快,但也有弊端——弊端就是,罗敷无法确定这里面到底掺了多少心怀鬼胎的人。


    杨峥聪明、有胆气、不拘泥规则,也懂得正常的人情往来,不是死脑筋。他在捕头的位置上干了很久,练了一双火眼金睛,有他做这件事,罗敷最是放心。


    吕素文也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他们夫妇二人一块儿去帮忙,罗敷很放心。


    如此这般,两个人算是都安顿好了。


    至于杨峥帮她做完这件事后要不要回县城去继续当捕头,罗敷觉得大概率会的。


    杨峥就是那种喜欢惩恶扬善的人,捕头对他来说不只是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软红十丈、富贵迷人眼的江南不是他会喜欢的地方。


    罗敷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杨峥来罗园,罗园只是多了个能干的人,杨峥回去做捕头,罗敷却在地方基层多了个可以信任的好朋友。


    现在,罗敷什么都没想。


    大而宽敞的车厢之内,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马车角落里放着个小炉,炉子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使得这马车内部像是一方小小的红尘天地,又温暖、又柔软。


    罗敷像只猫一样躺着,长发溅在地毯上,身上只穿着一件料子放的不够长的里衣,堪堪遮到小腿中部,露出秀美的小腿和一双纤秾合度的脚。


    今天她的足腕上挂着的,是金环红宝璎珞。


    鲜红璎珞在她足上轻轻晃动,好似红梅落雪,又颇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诱惑。


    荆无命伸手抓住了她的脚,罗敷却道:“我要累死了,都说了不许你来爬我的榻。”


    荆无命凑过来要抱她,含糊不清地说:“这不是榻……”


    罗敷:“…………”


    罗敷冷笑:“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戏?”


    荆无命有点痛苦地昂起了头,露出了苍白脖颈上轻轻滚动的喉结。


    罗敷充满柔情蜜意地瞧着她,眼波化作黏糖一般,在他的身上流淌着,又像是施舍一般地亲了一口他的喉结,才道:“好少爷,我吃不下了,你等等我好不好?”


    荆无命立刻点了点头。


    他其实有点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罗敷在折磨他,她就是很喜欢折磨他。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丢出一件衣服都能叫他开心得要命,又始终吊着他的胃口,好像用一些不清不楚的东西织成一根细细的绳子,挂在他脖子上牵着他走。


    他感到痛苦,又从这痛苦的干熬中品出了一种微微抽搐的快乐,这种半上不下、吊在空中的感觉持续了好久,持续到他简直快要疯掉的时候,上官金虹出现了……荆无命偶尔用脑瓜子想想问题,觉得或许自己还真的要谢谢一下自己的旧主人,感谢他自己变成了一份可以献给她的大礼物包。


    其实,他也喜欢被这样折磨,也喜欢在这个干熬的过程中充满期待地想象着等她允许的那一天,他要如何去残酷的对待她。


    罗敷满意地笑了,凑近他,往他怀里缩,荆无命的手指痛苦地蜷缩了一下,慢慢、慢慢地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一点红看上去与荆无命类似,冷硬至极,实际上他却是再沉稳、再义气、再靠谱不过的好大哥。


    罗敷迷迷糊糊地想:今年过年要亲自下厨,她的厨艺其实蛮不错的嘞……


    不知道楚留香会不会来?


    偶尔看看「可攻略人物栏」中的人物状态的话,就会发现楚留香的状态经常是「晒太阳中」、「翻面晒太阳中」和「皮肤晒伤中」。


    罗敷:“…………”


    罗敷决定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买一点系统商城里的「超好用牌皮肤防晒霜(因果倒置版)」送给他……晒太阳晒得这么狠,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该不会黑成个东南亚人了吧?


    不要哇!我喜欢蜜色楚大少,但是不喜欢东南亚楚大少哇!防晒霜必须安排上!必须!


    ……不过为什么是因果倒置版?


    罗敷在梦中皱了皱眉。


    顺带一说,少爷最近的状态一直都是「春|情勃发」,发|情发得停不下来……喂!你脑子不要这样一直发热啊,这样子搞上官金虹做鬼都不想放过你的!


    罗敷的鼻尖渗出了一颗汗,有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窗外飘起了小小的雪花,落在官道上,仿佛糖霜一般,细细一层。


    罗敷满面晕红的醒来,身子懒洋洋地舒展着,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地每一寸都写满了怠惰,这一刻,她的脑子里既没有青龙会、也没有西方魔教,空空如也,却很舒服。


    她直起了腰,靠在闭目养神的荆无命身上,打开了窗户,瞧见了车窗外的小雪,趴在车窗上伸出手去接雪花,有点开心地说:“少爷你看,下雪了诶!”


    荆无命很缓慢地眨了眨眼,不太理解。


    罗敷两辈子都定居南方,很少见雪,荆无命却在保定生活了十多年,每一年的冬天都有大雪。


    想:他应该找个人去杀一杀,这种程度的纾解她一定是允许的。


    杀谁好呢……想杀郭嵩阳、也想杀阿飞……她不许自己杀阿飞,那就杀郭嵩阳……郭嵩阳在哪里呢?


    罗敷不知道荆无命的脑袋瓜子里又开始想危险的事情了,她蜷在他怀里睡了一觉。


    柔软的地毯、时不时发出细小火星爆裂声的暖炉、金兽中袅娜升腾的燃香,忠诚而冷酷的情人、还有就在路尽头的家。


    短短一年,罗敷已有了家,家里有很多朋友。


    决战紫禁之巅这种事,花满楼是不会来的,他一直都待在江南,此刻,他大约在百花楼中品茶抚琴吧,他脸上那种沉静而温润的微笑,罗敷都能想象得到。


    陆小凤呢,他前阵子去找了一次朱停后,也回姑苏去了,杨峥天生不属于红尘里的花花世界,陆小凤却最喜欢回到那红尘第一等的富贵风流地。


    他的红披风一定挂在客栈的窗户边儿上,他能一次性睡个七天七夜、也能七天七夜上蹿下跳不睡觉,他懒得要命,甚至发明了一种躺在床上喝酒的功夫。


    罗敷之前缠着他教她,陆小凤就说她学不会……罗敷不服气非要学,结果果然被酒喷了一脸,沉着脸看陆小凤差点笑破肚子。


    红哥……红哥大约会很担心她在外面玩着不会去遇到什么事吧。他小时候流浪的时候,最讨厌冬天,最讨厌下雪,因为这样可能会死掉。


    雪越下越大了。


    雪被子覆盖住了冷绿的杂草,路两旁的树枝条上濡着雪绒,凝成冰晶,清凌凌、亮闪闪的。举目望去,隐约能瞧见一片梅林,只是那种梅之人似是随意播撒、无心插柳,鲜艳可爱的如红珠般的小小红梅之中,还有雪里隐青的单瓣梅。


    隐隐约约,她瞧见了梅林中又人在。


    罗敷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


    因为她瞧见的是三个人——三个在这冰雪的天气中被剥得赤条如白羊一般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他们被人挂在树上,殷红血珠一串串地落在地面的积雪上。


    这三个简直已快被冻成冰棍的可怜孩子身边,站着一个矮小的黑影,这矮小黑影正与一个一身劲装、修长瘦削的少年人对峙。


    那少年人的剑挂在腰带上,少年人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剑柄,而那柄剑……居然是绿色的。


    不,不是绿色的,那只是一根被削尖了的竹棒!


    这少年人不是阿飞又是谁?


    罗敷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恨声骂道:“死小鬼,仗着自己剑法好,什么乱七八糟地东西都捡起来当剑用,这下遇到麻烦了吧。”


    说着,车厢门忽然被劲风吹开,罗敷衣服也没换,就已飞掠而出,消失在了车厢里。


    第 113 章   25(二更)


    ***


    此刻,梅林之中与阿飞对峙的那矮小黑影,手里提了一柄解腕弯刀,弯刀的刀刃上流着血,挂在树上的三个小孩子的身上也流着血,血珠掉在地上的时候,就好似已凝成了冰珠。


    他们的眼睛都紧紧闭着,身体连颤抖都无法颤抖,渐渐在北风的鞭笞下逐渐冻僵。


    ——再这样下去,这柄解腕弯刀甚至都不用派上用场,他们三个就会被直接冻死!


    阿飞漆黑的双眸中简直好似烧起了烈火,冷冷地瞪着面前的矮小黑影,被冻得发白的手背青筋爆起!


    那甚至不能说是一个人,而只能算的上是半个。


    ——他的左眼已经瞎掉、左手变成了一个大铁钩、左腿是木头的。更可怕的却是他没有缺失掉的半边——他的右眼、鼻子、嘴巴都是歪斜的,仿佛一个被揉烂了之后被十分敷衍地缝上的布娃娃。


    如果阿飞见过上官飞燕身边那“玉面郎君”柳余恨的话,就会发现这两个人毁容的风格是差不多的。


    此人真名不详,江湖诨名叫做“阴童子”。


    几年之前,他还叫“阴阳童子”,因为被陆小凤的好朋友、爽朗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削了一半下来,所以现在就只能叫做“阴童子”了。


    司空摘星是个做事很留有余地的人,他不爱杀人,因此才给阴童子留下了一条命。不过,假如司空摘星瞧见了阴童子现在正做的事情,恐怕就会后悔当年没直接要了他的命吧。


    只听阴童子张狂地哈哈大笑,声音尖锐如夜枭:“不准动!不准靠近我,我叫你自己把你自己的咽喉捅个窟窿,你就得捅个窟窿,否则我就把这三条小畜生大卸八块。”


    阿飞暴怒!


    玉微也想让她死,还要霸占她的金丹,还有可能在未来夺走阿显,罗敷心狠手辣,在冷玉微大发雌威之前,就想着怎么弄死她了。


    但谢问舟对冷玉微的感情真不是盖的。


    他眼见自己被罗敷与罗敷牵制,始终无法拦下胜水剑,又见凤仪峰已近,竟不顾身后空门,伸手攫向胜水,浑身一半的灵力,都已击中在右掌。


    胜水剑嗡鸣不止,果然被谢问舟拦下。


    但罗敷的剑与罗敷的毒鞭,却也已全力使出,不敢上前的天山弟子们饶是已看出了情势的不对劲,此刻也已来不及了!


    雪亮的剑尖,从后背刺入,透出前心。


    孔雀羽缠住谢问舟的脖颈,像是要处以他最可怕的绞刑一样,用全力绞紧,见血封喉的剧毒自钢鞭上进入谢问舟的体内,他的面色忽然剧烈地扭曲起来,嘴中满是鲜血,但这鲜血,竟也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乌黑色。


    罗敷不免心中纳罕:这原主究竟什么身份?她的这尾孔雀羽上的剧毒未免太猛了点,连谢问舟这种级别的修士都能毒死?


    但这疑问却也只在她心里停留了一瞬,因为谢问舟那双总是浸了寒冰一样的眸子已迸射出了一种刻骨的仇恨。


    至于自己的安危,在那一瞬间,他根本来不及想。


    铁钩的寒光已将阿飞的眉宇映出森寒的颜色,阿飞长长的睫毛被寒气激的颤抖起来,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因为他完全信任罗敷!


    ——罗敷绝不会让他受伤。


    铁钩忽然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罗敷手中的玉箫做判官笔的用法,在同一时刻点出七下,笼罩了阴童子全身!


    阴童子怎能逃脱这快如闪电般的七招?!


    阴童子中招倒地时,才瞧见了罗敷。


    罗敷觉得很好笑。


    他恨自己,为什么呢?


    是他要把长相相似的原主带回天山磋磨,是他要剖开原主的金丹,送给自己心爱的冷玉微……冷玉微不在时,原主是他聊以慰藉的替身,冷玉微回来了,原主的金丹还能拿来救人。


    嘿!敲骨吸髓也不过是如此了!


    她尚且没对谢问舟露出这种刻骨仇恨的眼神,这狗东西倒是恨她恨得发狂,恨什么?恨她为什么不能乖乖被敲骨吸髓直到死么?


    罗敷哈哈大笑道:“你去死吧!”


    说罢,一道碧绿闪电忽自她的衣袖中飞出,一口就叼住了谢问舟的脖颈。


    这自然就是剧毒无比的竹叶青。


    谢问舟牙呲目裂、口吐乌血,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充满仇恨的死去了。


    他脚下踏的那片云忽然散去,这原本高高在上的问舟真君坠落地上,令天山的所有弟子都呆若木鸡。


    但罗敷根本什么都不想从他嘴里知道,她叫阿飞剑下留人,就是为了让他死得极其痛苦!


    荆无命已将那三个孩子从树上扔了下来。


    荆无命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唯有一条原则看着蛮像个正常人的——他从不杀孩子,也瞧不惯对孩子下手的人。


    所以,丁乘风误认为他对孩子下手时二话不说与他缠斗,荆无命也没杀了他。他平时那发疯的劲头,杀谁不是杀呢?但那次废了丁乘风一条腿后,居然破天荒地感到愧疚遗憾,还承诺为他做一件事。


    就是他这个救人的方法实在有点粗暴……像是从冷库里往外丢冻鱼。


    好在树是矮树。


    荆无命从树上跳下来,二话不说,先点了这三个孩子的穴道,又仔细检查后他们槽牙处有没有藏什么死士的毒包蜡丸、手上虎口处有没有拿惯兵器的茧子,确认没有后,才又用那种冷库扔冻鱼的手法,把这三个可怜孩子扔到大车上去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扭头盯着阿飞,杀气如软体动物的触手一样张牙舞爪、四处乱飞。


    罗敷:“…………”


    罗敷瞧了他一眼。


    荆无命的杀气很给面子的收敛了一点。


    罗敷叹气道:“车上放着我的衣服箱子,那三个孩子总不能就这么不管,好少爷,你去帮帮忙吧。”


    荆无命冷冷地瞧了阿飞一眼,杀气迅速舔遍阿飞全身,转身抬脚就走。


    阿飞:“…………”


    阿飞:“………………”


    阿飞的额角蹦出一个十字路口。


    罗敷双手叉腰,道:“说说吧,你是怎么惹上黑虎堂的。”


    阴童子的腰上系着一根黑腰带。


    情发生得太快,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未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罗敷缓缓落地,冷冰冰的目光,已盯住了不远处的院落。


    这里是凤仪峰,这院落的名字叫凤仪苑,正是玉微仙子冷玉微的住所。


    一不做、二不休,她要赶尽杀绝。


    罗敷收剑,扫了她一眼,沉声道:“仇人?”


    罗敷没有说话。


    私心里,她并不希望罗敷与冷玉微见面。


    谢问舟用他的生命证明了他的确爱冷玉微,爱到不惜牺牲自己。


    罗敷瞧了罗敷一眼。


    因为刚刚过度的兴奋,她的面上还余有几分病态的嫣红,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睛亮得惊人,罗敷被她晃了一下,却又见她忽然一笑,道:“你在门口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已一个闪身,进了凤仪苑的门。


    总之,槽点很多,让人难以理解。


    身为剧透党,黑虎堂堂主的身份罗敷也知道——他就是陆小凤的好朋友……又是陆小凤的好朋友,“银鹞子”方玉飞。


    凤仪苑里已没有人。


    冷玉微不在这里了,唯余下一丝带着血腥气的灵气、以及一个仍余有温度的床榻,才能证明此人刚刚正是在这里,没走多久。


    金丹藏于灵府之中,乃是修士浑身经络之中灵气运转储存之地,冷玉微金丹破碎,留不住天地灵气,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漏风的容器般,丝丝缕缕地外溢带着血腥的灵气,她这样的人,走两步都难,能跑到哪里去呢?


    罗敷的脸沉了下去,在凤仪苑中搜了一遍,搜出一面宝镜来。


    ——这是一件法宝。


    宝镜的镜面,并不平静,似是湖面一般,带着星星点点的冷光、泛起道道涟漪,涟漪之内,犹残留着冷玉微的气息……


    冷玉微正是用此镜迅速脱离凤仪苑的。


    ……谢问舟为她横死,她倒是脚底抹油,看情势不对,立刻就跑。


    罗敷皱眉摆弄了一会儿那宝镜,却不得其法,又心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将宝镜揣入怀中,出门去寻罗敷。


    罗敷果然双手抱胸,靠在门上闭目养神,正在等她,见她出来,也不多问,拥过了她,就一起离开了天山剑宗。


    连谢问舟都挡不住他们,难道这天山剑宗的其他人能挡的住么?


    阿飞:“…………”


    阿飞的拳头忽然紧紧握起,又骤然松开,余光瞧见罗敷赤着踩在雪地里的脚已经冻得通红,这才道:“他们说我……勾引他的老婆。”


    罗敷挑眉,有点惊讶地瞧着阿飞。


    阿飞苍白的脸上浮出激动的血色,面上露出耻辱的表情,冷声道:“我没有做过!”


    罗敷笑道:“我知道你没有做,但他们做了什么呢,飞天玉虎的老婆做了什么?”


    阿飞道:“那女人来找我。”


    罗敷:“飞天玉虎的老婆?”


    阿飞道:“不知道,反正是一个穿着紫衣裳的女人。”


    罗敷道:“她找你干什么?”


    阿飞皱了皱眉,道:“她喝醉了酒,来踢我的门。”


    罗敷:“…………”


    阿飞的眉头皱得更深,道:“我开了门,她说我欠了她的风流债。”


    罗敷:“…………”


    阿飞抿着唇不说话。


    罗敷:“没了?”


    阿飞迅速瞧了一眼罗敷的脚又立刻挪开了视线,皱眉道:“你快回马车上去。”


    罗敷忍不住笑了,面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来,拉长声音道:“我才不——你若是不告诉我后面发生了什么,到时候我的脚冻坏了可全都是你的错!”


    阿飞:“…………”


    阿飞面无表情地道:“她说她在饭铺里一直看我,我却连瞧都不瞧她,所以我欠了她的债,必须晚上……还给她。”


    罗敷:“噗!”


    罗敷:“哈哈哈哈哈哈。”


    罗敷拍着大腿狂笑起来,简直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再一看阿飞,嘴唇紧紧抿着、别开视线一动不动,那张积雪般的英俊面庞在这梅花雪景之下,却更好似冰雕玉琢,极尽俊美。


    而他身上带着的那种少年的青涩之气,却毫无疑问更为他增添了惊人的魅力。


    罗敷斜眼睨着他,调笑道:“说起来,我还很惊讶,你居然现在才遇到这种事。”


    阿飞:“…………”


    敷忍不住想起一个梗——你当这是公共厕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忍不住在罗敷怀里笑得打跌。


    罗敷踏云而去,双臂从善如流的搂进了她。


    他刚刚与谢问舟厮杀一场,又如愿以偿地把对方弄死了,身上的血液犹在沸腾,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极其炙热的血气,罗敷一投入他的怀抱,就只觉得自己的唇齿呼吸之间,都是他的味道。


    他的味道,和血的味道。


    这并不被遮掩的血腥味,让她面上那种病态嫣红更盛,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罗敷苍白的侧脖颈——那里正有一滴焦灼的汗。


    就在刚刚,他身上那缬魄罗之毒,已完全的解开了。


    也就是说……他已能替她解毒了。


    她忽然倒在了罗敷怀里,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然后磨磨蹭蹭地靠近他,用自己的红唇,吻住了他的侧脖颈。


    罗敷冷峻的面容之上,就浮出了一丝极轻、极浅的微笑,那双漆黑的眸子也微微眯起,似乎正在享受美人入怀的感受。


    天山众人怒得不能再怒:好一对心如蛇蝎的狗男女!


    这里头一定有阴谋……


    罗敷沉吟着,阿飞却又忍不住瞧了一眼她的脚,硬邦邦道:“快回车上去。”


    罗敷瞧了他一眼,眼角流出笑意,意味深长道:“小阿飞长大了呢。”


    阿飞侧过了头,不再看他。


    回到车上时,那三个孩子被荆无命用扔冻鱼的手法扔在车厢最里头,他们身上都穿了衣裳,罗敷的衣裳宽大,瞧着和小被子一样。


    罗敷扑进去,冷得直哆嗦,荆无命正好在此刻回过身来,罗敷大喊“看招!”


    然后一只冰冰凉的手就伸进了他的衣襟,贴在了他的胸膛上,荆无命闷哼了一声,胸膛轻轻起伏着,伸手抓住了罗敷。


    阿飞就是在这个时候钻进马车的。


    他一抬眸,立刻就对上了荆无命那双泛着死气的灰眸。


    二人冷冷地对视。


    荆无命盯着阿飞,胸膛忽然微妙地挺了挺,似乎在往罗敷的手上贴,嘴角勾起一丝诡秘的冷笑。


    阿飞:“…………”


    阿飞的额角再次爆出十字路口。


    第 114 章   26(一更)


    ***


    荆无命果然很讨厌阿飞。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阿飞盘腿坐着,闭目养神,一张俊俏面庞上全无表情。荆无命冷冷地瞪着他,沉默的杀气时不时就要上来折磨一番阿飞,阿飞额角青筋暴起,可以说……是为了罗敷在兀自忍耐。


    他原本对别人的事是从来不多想、也从来不多问的,但现在,他却真的很想问一问罗敷,她到底看上这人什么了?!他一点都不正常好么!


    可惜罗敷听不见他的心声。


    阴童子所挟持的这三个小孩,都是附近村庄的孩子,冬天跑出来玩雪惨遭被抓,没伤到性命,但是在马车里一暖过来一些,就开始不住地打摆子。


    四个人,没一个擅长照顾小孩子,罗敷把这三个小孩送回了家,瞧着这三人家境也不甚好的样子,又留下一些银两,好叫他们能有足够的炭火来烧,莫叫孩子风寒死了。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马车上,瞧见了背披霜雪、坐在白马上、一脸“万事与我无关”的七星剑,再一瞧马车里面……好家伙,虽然没打起来,车厢里那股阴沉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罗敷钻进去。


    荆无命双眼放空,假装万事没发生。


    阿飞的手都握在竹棒上,神情冷冰冰的,瞧见罗敷后,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罗敷摸摸荆无命的手背,又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他没说什么,低下头拨弄了一下她手腕上被冻得冰冷的银镯子。


    罗敷问:“阿飞,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阿飞冷冷道:“找飞天玉虎。”


    罗敷:“怎么找?”


    阿飞道:“黑虎堂的人既然一直追杀我,我抓一个问问就是了。”


    罗敷笑道:“假如黑虎堂中任何一个人都知道飞天玉虎是谁,那他的身份还是个秘密么?”


    阿飞怔了怔。


    阿飞抿着唇,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黯然道:“江湖……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罗敷舒舒服服地把身子靠在荆无命这个人形大暖炉上,随意地问:“怎么不一样?”


    阿飞道:“尔虞我诈,人情世故。”


    罗敷淡淡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江湖就是这个样子了。”


    ——罗敷只废了龙小云的武功,而不是杀了他,最大的原因就是龙小云有李寻欢这个好叔叔,她虽然瞧不起李寻欢在感情上的种种做派,但她也并不想和小李飞刀当仇人。


    要知道,比武不是回合制游戏,谁数值高就能赢。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上官金虹的武功超出李寻欢一大截,玩弄李寻欢如同猫捉老鼠,但最后还是被李寻欢一飞刀个给飞死了……罗敷可不想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例不虚发”。


    荷风神色仍然怔怔。


    罗敷这样的人精,一瞧她的神色,瞬间就明白了,挑眉道:“……为了男人?”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雁荷风的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低低地哭泣起来。


    罗敷倚着桥墩,双手抱剑,闭目养神,连看都没看雁荷风一眼,全然没有一点要理会她的意思。


    他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与他没有关系的人,是死是活,他都全然不在意的。


    罗敷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拍了拍雁荷风的肩膀,叫她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之上,自己倚靠在另一面的桥栏上。


    她在等,等雁荷风开口。


    半晌,雁荷风道:“……他、他近来变了许多。”


    罗敷:“嗯哼。”


    雁荷风一眨眼,又是一串泪珠落下。


    “他是虎丘山上的仙长,风流倜傥,原本与我便配不上他,只是我从未见过那样英俊的人,他高傲得像只仙鹤,却又那样温柔多情,那日他在夜晚踏月而来,推开了我小楼上的窗户,于是我就……我就……”


    “可是近来,我已越来越少能见到他了,今日下午,我悄悄上了虎丘山,却只


    阿飞还是坚持道:“我没事。”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地毯过于柔软,熏香过于好闻,他靠坐在角落里,头慢慢、慢慢地低下去,呼吸均匀绵长。


    荆无命冷冷道:“这小子睡着了。”


    罗敷道:“我看到了。”


    荆无命:“哼。”


    罗敷笑道:“你怎么老恐吓人家呢?”


    荆无命再一次说:“哼。”


    罗敷不理会他了,兀自从箱子里翻出本《姑妄言》,靠在软靠上随便翻翻,荆无命凑过来,罗敷扔给了他一个九连环。


    荆无命:“…………”


    荆无命扔掉那个九连环,盘腿打坐。


    ***


    挦绵扯絮、漫天风雪,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赶路。


    所以今夜他们就宿在了路过的一座小城中。


    北国小城,人们行走在蓬松积雪上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这小城中来往的外人并不算很多,唯有一条车辙碾过雪道,远远望去,陈旧酒旗在北风中卷过。


    这挂着酒旗的地方,就是城中唯一一座酒家。


    这般风雪,饭铺中也没多少食客,倒是时不时有人带着酒壶匆匆入内,要掌柜的按着“老规矩”打上二两酒——冬天,很多人都需要热热辣辣地烧刀子来抵御寒冷。


    酒家前院做饭铺,后院一正二厢、四四方方一座小院儿,院中间一棵叶子掉光、光剩枯枝的树,也瞧不出来是什么树,店主人夫妇住在西厢间,空出东厢与正房来当客栈用,也多收两个钱。


    罗敷、荆无命、阿飞、七星剑还有车夫五人,把小院里塞得满满当当。罗敷不喜欢冷,钱给足了,要店主人夫妇把炭都拿出来,必须能暖暖地烧一整夜。


    一整夜其实也烧不了多少炭,店主人没掂手中的银锞子,但那沉甸甸的分量,怎么都得有个五两。


    这是大主顾啊,必须得叫她多花点。


    他殷勤道:“姑娘可要试试咱们这里的熏兔肉、鹿肉?”


    罗敷诧异道:“你这里还有鹿肉?”


    店家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这里后山上野鹿野兔不少,莫看小老儿家朴素,可也算方圆三十里内最大的酒家,大雪封山之前,猎户上山猎下来的好东西,可有一大半都卖给了小老儿。”


    罗敷微微一笑,道:“那好,那就来点,不过光吃这些个山珍怕是有些腻味,再来一屉粉条豆腐的包子、一篮子鸡蛋烙饼、炸些素萝卜丸子送来。”


    店主人道:“烧刀子要不要?”


    罗敷摆了摆手,道:“算啦,不要了,冲点热热的鸡蛋茶来吧。”


    店主人道:“好嘞!诸位请稍候!”


    众人进了后院儿的正屋,抖落衣裳上的雪花,坐下来一块儿烤火,阿飞似乎在犹豫自己该不该离开——他自知惹上了麻烦,还不晓得如何解决,却不想把罗敷也扯进这麻烦里。


    饭菜很快便来,七七八八地摆满了一桌子。


    那车夫赶了一路的车,此刻比谁都饿,罗敷平时也没有什么架子……所以饭菜一上来,他立刻伸手拿了张鸡蛋烙饼,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罗敷也伸手拿起了一只包子。


    车夫手上的烙饼忽然掉在了地上,他人一歪,“砰”的一声跌在了地上。


    罗敷大惊!


    车夫脸色铁青,七窍都开始流血,整个人一抽一抽的,胃里好似被一只火辣辣的手给攥住扭曲,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绝望地道:“救我……救……救我……”


    罗敷二话没说,在系统商城里买了一枚价值五万两白银的「万能回魂丹」,塞进车夫嘴里,厉声道:“快咽下去,不管多难受都给我咽下去!”


    车夫强大的求生欲令他挣扎着咽下了丹药,刹那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剧痛没有那样明显了,但整个人还是难受得紧,得缓一阵子。


    罗敷对七星剑道:“扶他去榻上休息,悄悄地不要做声。”


    七星剑应声而去,阿飞一跃而出,直奔厨房。


    罗敷坐回桌边,盯着一桌子的菜,脸色很不好看。


    ——这结果非常明显,饭里有毒,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有人要致她们于死地!


    是谁?黑虎堂?


    不对啊……这和罗敷的猜想不一样啊,黑虎堂的目的显然不是致阿飞于死地,否则之前的事情是说不通的。


    可如果不是黑虎堂,又是谁?


    青龙会?青龙会里也有神秘人物是她的敌人。


    ……怎么杀完一个上官金虹,仇家不仅没减少,反而呈指数级别上升呢!


    突然有点怀念起上官金虹了是怎么回事?


    阿飞拎着一个油壶回来了。


    油壶放在桌上,罗敷低头一看……油中居然浸着一只漆黑发亮的大蜈蚣!


    她生平最怕虫子,突然一瞧,简直快要吓飞了,强忍着才没一巴掌把油壶打出去,连辫子都吓炸毛了,看着毛毛躁躁的。


    荆无命伸出手捋了一把她的毛躁大辫子。


    罗敷:“…………”


    罗敷瞪了他一眼!


    阿飞冷冷道:“我走。”


    罗敷又扭过头瞪了阿飞一眼,道:“你走什么你走?”


    阿飞道:“我遇见你们之前,你们都没有事,我来之后,突然就有人下毒,可见来人是冲着我来的。”


    说着,他霍然起身,把竹棒挂在腰带上,就要大步往出走。


    罗敷厉声喝道:“站住!”


    阿飞倏地停住,面如坚冰。


    的神色有些冷漠,恹恹地道:“他们在嫖你,你也未尝不能去嫖他们,男人其实也就是那样一回事,十个有八个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为了这样的人伤心,实不值得。”


    能修仙的世界,规则自然与传统的古代社会有所不同。


    传统古代社会女性地位低下,是因她们被规则束缚为了男性的附属之物,根本没有独立生活的资格。然则在此处,地位的高低与灵根、仙缘的多少直接挂钩,女子的天赋并不比男子差。


    比如这一路走来,罗敷就见过一个土系灵根的女散修,因其对粮种改进有着相当深厚的研究,在当地地位极高。


    况且,由于灵药的普及,女子怀孕与否,全然可以自己决定,这也就导致了女子与情人幽会的风险大大降低。


    当然,由于这世间千年一个灵力循环,在天地灵气衰落至近乎枯竭之时,生产力下降、传统势力会再次抬头,桎梏与枷锁便会越来越严重,况且无论如何,没有灵根的人占了世间的绝大多数,因此这男尊女卑的社会大意识形态始终淡淡笼罩着。


    即便如此,雁荷风也是有实力在的。


    阿飞少年意气,原本做事就很靠一腔热血,罗敷生气地直骂,不带重样地骂了他一炷香,越骂阿飞越觉得心虚愧疚,头就渐渐低下去了,鼻尖冒出一滴汗来,像是要被骂到融化了。


    罗敷骂了半天,本来想喝口水,现在也喝不了了,怕有毒。


    她没好气地说:“累死我了,坐下!”


    阿飞乖乖坐下。


    罗敷忍着恶心,又瞧了那油壶一眼,辫子又变得毛毛躁躁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荆无命握住了她的手。


    罗敷侧头看他。


    荆无命道:“你害怕了。”


    罗敷“哼”了一声,又道:“这或许是五毒童子下的手,江湖中用这种五毒之物来下毒的人,头一个就是他。”


    阿飞皱眉道:“五毒童子……也是黑虎堂的人?”


    罗敷捋了一把自己的辫子,道:“那倒不是,但是我们之间有点小误会。”


    阿飞道:“什么小误会?”


    罗敷无辜地道:“我和少爷一块儿杀了他干娘。”


    ——五毒童子的干娘正是大欢喜女菩萨。


    阿飞:“…………”


    阿飞无言地瞧着她。


    罗敷无辜地望天。


    阿飞这下是绝不打算走了。


    她家庭富足,又极具天赋,以后雁家布庄的主人必定是她,这样的少女,想要勾引她的男人自然不少,她大可以好好挑、慢慢挑,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雁荷风听了她的话,却默然半晌,苦笑道:“曲姐姐生性潇洒,我这等俗人……”


    罗敷撇了撇嘴,不欲再劝,只嘱咐道:“不要在水边多呆,早些回家,免得父母担心。”


    雁荷风点点头。


    罗敷便去找罗敷,想要同他一起离开。


    然则她一回头,却发现罗敷正紧紧地凝注着她,目光冷而锐利,似乎能刺透她的皮肉与骨骼。


    “男人其实也就是那样一回事,十个有八个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神色倦怠而冷漠,好似已对这样的背叛非常熟悉、非常麻木。


    ——有男人曾伤过她的心。


    现在怎么办呢……


    为了不把灾祸带给可怜的店主人,罗敷立刻做出决定:“走,连夜走,这里是待不得的!”


    于是,众人连夜上路,连水都没喝一口。


    就这么奔波了一路,第二天一早,他们到了下一个城镇。


    罗敷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面容有点苍白、眼下乌青、神色有点阴沉。


    她跳下马车来,负着双手随意在路边走,溜达了两圈之后,立在了个包子铺门口,对那卖包子的人说:“来五个包子。”


    卖包子的道:“好嘞,姑娘要什么馅儿的?”


    罗敷思索了三秒,微微一笑,偏头朝身边的一个小孩子道:“你想吃什么馅儿的?”


    那小孩咽了咽口水,道:“我要羊肉的!”


    小孩旁边的妇人一巴掌就拍在他后脑勺上:“要什么要!”


    罗敷扭头道:“要五个羊肉包子。”


    卖包子的包了五个羊肉的递给罗敷,罗敷瞧了那小孩充满期待的表情一眼,拎着五个包子大摇大摆的走了。


    小孩呆住。


    小孩哇哇大哭。


    罗敷拎着包子,继续在街上溜达。


    溜达来溜达去,她拿手上的五个包子换了一串冰糖葫芦,又用冰糖葫芦从另一个小孩手里换了一张被咬了一口的煎饼。


    拿回去给七星剑看,七星剑却说:“这煎饼还是吃不得。”


    罗敷并不意外这结果,五毒童子就是这样一个下毒神不知鬼不觉的人。


    那羊肉包子别人吃得,她吃不得;那冰糖葫芦别人吃得,她吃不得;这煎饼被那孩子咬了一口,人家没事,但她要是吃了,就得七窍流血而亡!


    这正是五毒童子在原本的世界线所展现出的下毒技术。


    她明明不意外,却非要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重重把煎饼往地上一丢,大骂道:“有种出来!只会躲在暗处下毒是什么意思!孬种!”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罗敷丢了那有毒的煎饼,又捡起来,对七星剑道:“挖个坑埋了,若被人捡到吃了就造孽了。”


    七星剑道:“是。”


    罗敷摸了一把自己的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等七星剑回来之后,几个人继续赶路……车轮在雪地上碾出两道寂寥的车辙,逐渐远离了城镇人多的地方。


    直到走入一片冰天雪地之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拉车的马儿打了两个响鼻,两只前蹄在雪地上踩一踩。


    雁荷风告别之后,罗敷与罗敷二人回到了客栈之内,随意吃了晚饭后,便都回各自的房间、各自歇息去了。


    这天晚上,罗敷做了个异常清晰的梦。


    在梦里,她看见有一个人正枯坐在一张床榻上。


    这张床榻,她倒也熟悉,因为这是正是她穿书以后所在的第一个地点——天山剑宗,原主的住所。


    而那个坐在床榻上的人,正是原主。


    她的双手紧紧地绞着腰带,指节处发白,唇色也发白。


    她的心情很不好。


    一种极度的焦躁与忐忑,好似一根细而坚韧的丝线一般,将她的心脏吊在了不上不下的半空之中,她面色苍白、神色怔怔,冷汗在她的脊背上一层一层的爬起,明明是不畏寒暑的修士,但她却只觉得连指尖都是冰凉一片的。


    否则还怎么持续监控她所有要入口的食物、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呢?他又没有「可攻略人物」的「赠送礼物」功能!


    所以,他必定拥有极高的轻功、出神入化的下毒技巧与很好的易容功夫……说不定他的易容还能像川剧变脸一样很快变化呢。罗敷在街市上走来走去,又是买包子、又是换冰糖葫芦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无意间与五毒童子擦脚而过。


    果然,系统提示【检测到可攻略人物「五毒童子」出现。】


    但她一回头,却依然找不见五毒童子的身影是哪个——此人隐藏身形的能力真是一流。


    闹市中人多,把五毒童子逼出来,他的毒功一现世,恐怕要死不少无辜人。


    所以,她又令众人快快启程,来到了这荒郊野岭、人迹罕见的地方。


    五毒童子一定已经追上来了,他一定就躲在暗处。


    ——是时候关门打狗了。


    罗敷理了理辫子,慢条斯理地钻出马车,然后唤出「万人迷系统」系统界面,将「可爱奶嗝卡」赠送给了「可攻略人物·五毒童子」。


    第 115 章   27(二更)


    ***


    寂静的天地之间,忽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可爱奶嗝。


    奶嗝声是从皑皑雪地中的一个小雪包下传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罗敷玉箫一甩,三枚闪着玉光的透骨钉已急射进了那雪包,穿透面上的一层蓬松积雪,只听三声极细微的“噗噗噗”,雪包内传来一声惨叫。


    随即,一声奇异而短促的竹哨声自雪包中传出——他被打中心脉,居然还没立刻死去,要趁着死前最后一口气与他们同归于尽!


    雪地上突然传来窸窸窣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尖吻蝮、隐翅虫、蜈蚣、蝎子……这些东西都自积雪下面爬出来的,罗敷眼睛一斜,只见十几对虫足自她脚旁的雪下爬出,一只乌光油亮且肥大的蜈蚣就要往她身上爬!


    她的狐狸尾巴大辫子陡然炸毛,想也没想,噌得一声挂在荆无命身上,荆无命右手抱住她的腰,左手一剑挑飞了那条大蜈蚣。


    阿飞端起炭火炉,把里头烧的正旺的银丝炭全扔进了那小雪包后面。罗敷不要命地把什么透骨钉、梅花镖、铁蒺藜什么的全都射进去,非得把五毒童子射成个刺猬不可!


    烧红的炭块被扔进去的时候,雪包下还传来短促的痛呼,等到罗敷开始不要钱似得丢暗器,雪包下就只有血腥味传上来,那些蛇虫们的动作陡然一震,然后忽然齐刷刷地扭身,冲着雪包去了。


    地上留下一串串地奇异痕迹,蛇虫们钻下雪包后,里头就传来了一阵阵令人牙齿发酸、寒毛直竖的可怕声音。


    罗敷炸毛炸得超厉害,眼泪都快飙出来,大喊:“快走!快走!”


    晌,她通红的眼眶之中,忽然落下了眼泪。


    原主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袂,她忽然用力地咬住了牙,好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自自己的枕头下面,拿出了一副药,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这幅药就是“天地阴阳大乐蛊”。


    罗敷霎时间就明白了,她梦见的是原主生前隐秘的、未曾留给她的记忆。


    其实罗敷也很疑惑,按照原主留下的记忆,她自己给自己服下了阴阳大乐蛊,要去找谢问舟去逼问个清楚,究竟是要冷玉微,还是要她……这种行为是极其不理智的,而不理智的行为通常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等不得。


    不错,等不得。


    她一定是火急火燎地吃下大乐蛊,然后一刻也等不得,就要冲到谢问舟的住处去质问他,立刻要得到一个答案。


    被爱火与妒火冲昏头脑的人,这么冲动是很常见的。


    但是罗敷穿越过来的时候,她却好好地躺在榻上,身体蜷缩着,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眼角有泪流到了枕巾上,很明显正躲在被窝里哭。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呢?


    梦境没有让她多等待,原主自己服下了大乐蛊,果然急匆匆地就冲了


    可是那个场面真的太夸张了!本来很美好的雪被子下面突然钻出了一堆大蜈蚣,这不可怕么?这不可怕么?这画面简直瞧得人半夜都要做噩梦!


    而且她本来是打算留五毒童子一命,问出点什么东西的,结果他倒好,一受了伤,立刻玩命儿似得召唤毒虫,给罗敷直接吓飞了,一堆东西不要命地往他身上招呼,属实是一边飙泪一边狂揍……五毒童子死得不能再死,现下又没了问话的人。


    罗敷气呼呼地咬了荆无命的脖颈一口。


    荆无命:“……?”


    荆无命眯起眼睛,把脖颈往她跟前凑,要叫她咬深一点。


    罗敷放开他:“还有没有糕点,让我吃一点。”


    荆无命从小几子上拿过罗敷剩下的芝士蛋糕。


    罗敷吃了一块蛋糕,喝了一杯茶,在甜味的安抚下,总算感觉自己恢复正常了。


    她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句,把手伸出窗外,拍拍手上的蛋糕屑,又用手绢细细擦干净,理了理头发,这才道:“阿飞,进来。”


    阿飞推开车厢门,眉宇之间还是那一股冰雪般的寒气,神色没什么变化。


    罗敷道:“五毒童子这件事没那样简单,他没杀得了咱们,咱们这一路也安宁不了。”


    阿飞的眼神冷冰冰的。


    罗敷果然一语成谶。


    当天夜里,罗敷一行夜宿客栈。半夜,窗户纸就被人用手指头捅了个窟窿。


    那人朝窟窿眼里一瞧,榻上的罗敷缩在荆无命怀里睡得正香。


    此人心道:果然是一对狗男女。


    随即,一根细细的竹管戳进了这窟窿眼里,此人将嘴凑到竹管这一头叼住,正要一口气将管中迷|香吹出去,却忽然觉得气出不去,一个不察,倒吸了一口,登时倒退三步,眼前的窗户已开始歪歪曲曲……不好,中迷香了,快跑!


    师尊,我不是替身,对不对?


    师尊、师尊,你明明就怜爱地抚过我的脸、你明明就对我好了二十多年,这些好都是真的……对不对?


    她天赋异禀,隐藏气息的能力绝佳,此刻十成十地使出,这一路上,竟没有一个天山弟子发现她、阻拦她。


    巧了,谢问舟与冷玉微也没发现她。


    他们正在屋中说话。


    冷玉微的的声音也同她的人一样,如冷玉一般,婉转动听,只是虚弱异常,又带着些不可自拔地怨怼与痛苦。


    她质问谢问舟,字字泣血:“师尊,你……你若还记得我,为什么要把胜水剑给她?为什么?”


    ——胜水剑,曾是她冷玉微的佩剑。


    谢问舟沉默片刻,回答:“我知道她拔不出。”


    冷玉微惊愕:“……你说什么?”


    田七:“…………”


    田七惨叫:“罗姑娘!罗姑娘!田七有事要告诉姑娘!”


    罗敷道:“田七爷请讲。”


    田七定了定神,将他为何来此的原委道了出来。


    简单来说,无论是五毒童子还是田七,他们找上门来,都是为了罗刹牌!


    ——罗刹牌,千年古玉所制,正面刻三十六天魔、七十二地煞,背面刻梵经一部,光论玉质来说,据说可同和氏璧相比。


    这玉牌不仅价值连城,还是西方魔教之宝,魔教教主玉罗刹金口玉言:见此牌者,如见教主亲临!待到他百年之后,持有此宝者,于每年正月初七昆仑山魔教密会上,当即继任教主!


    罗刹牌就是这样一件宝贝。


    这宝贝本在玉罗刹的宝贝儿子玉天宝手中,谁知近来江湖中却有秘闻出现——说是玉罗刹突然暴毙!


    在下一年的正月初七,谁能带着罗刹牌上昆仑山,谁就会成为新一代的魔教教主!


    那么问题就来了,管他西方魔教东方狗叫的,和阿飞有什么关系?和黑虎堂有什么关系?和罗敷又有什么关系?田七和五毒童子想当魔教教主,找她做什么?


    这就得继续顺着罗刹牌的归属往下讲了。


    罗刹牌在玉天宝手中,但玉天宝现在还不是魔教教主,教主须得正月初七方能决出。


    在此之前,罗刹牌就是个快爆炸的火药桶,无论是谁拿到,都会给自己带来一身的麻烦!玉天宝这种武功脑子都不咋地的败家子,能守得住才怪!


    玉天宝上一次被人瞧见行踪,是在北方一带,之后就失踪了。


    有人猜测玉天宝躲起来了,要安全地躲到明年的正月初七。


    但知道玉天宝秉性的人却说不可能,因为玉天宝是个三天不赌就浑身发痒的赌鬼!他要是半个月都没进赌坊,那一定是死了。


    所以,现在江湖上大多数人,都认为玉天宝已死,罗刹牌被人抢走了。


    舟淡淡道:“她根本就没有习剑的天分,胜水剑在她手里,百年、千年也拔不出。你是凤凰,她不过是凡鸟孔雀,她代替了你,我恨她,我要让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比得上你。”


    不错,谢问舟是恨原主的。


    他迷恋那张与冷玉微何其相似的脸,他卑劣地把一个很小的小姑娘领会了天山剑宗,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像是在玩娃娃一样的,把这小姑娘肆意地捏成了他心中想要的样子。


    但他又痛恨自己做事这般卑劣,最终把这份痛恨转嫁到了原主身上——


    罗敷,你算个什么东西,怎敢与冷玉微生得如此相似?


    你既然生得与她这样相似,又怎敢处处与她不同,每一天都在提醒我你们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玉微是高山晶莹雪,你只是一个代替品、代替品,凭什么骄傲!凭什么活得恣意!你比不上她,比不上她!


    原主的存在本身,就已玷污了谢问舟心中那个永恒的白月光。


    所以,他要把胜水剑给她,因为她永远也拔不出,每一天都会活在嘲笑与自卑之中,唯有这样,谢问舟充满毒火的心中,才会隐秘地升起一点平静。


    而阿飞,又与罗敷会合,飞剑客出道以来,对这女人言听计从,大约正是奉她的命令去抢罗刹牌的……


    罗敷此人,年初才踩着无争山庄原随云的脑袋高调现世,到了年尾,就已摇身一变,成为圣上亲封的华阳郡主——她野心极大,能耐极大,连她的死对头,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都拿她没法子,眼看她成了郡主娘娘,还只能干瞪眼!


    嘶……此女恐怖如斯!天底下怎么什么好处她都要吞进口里……西方魔教她也要收,收了之后还了得么?!是不是她还要做武林盟主了?!


    罗刹牌,绝不能落在她手里!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宝物动人心,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摩托变宝马……一步登天的事情,百八十年都遇不见一次,真遇见了这种机会,谁不想抓住?谁忍心放过!


    ……而现在,所有的牛鬼蛇神,都逐渐反应了过来,目光都逐渐聚集在了罗敷身上。


    ——你很厉害,金钱帮帮主都奈何不了你,可若全天下的魑魅魍魉都盯上了你呢?


    ——你很厉害,你能找个角落躲起来,可你的朋友们都行么?你家大业大,所以累赘就多啊!


    东咬一口、西撕一下,迟早你会变成一条血淋淋的骨架!到时候……罗刹牌会便宜了谁呢?


    罗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已经明白整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了。


    这是西方魔教中的内部人员与黑虎堂勾结,共同给她下的一个套!


    ——所以黑虎堂的人追杀阿飞才不上心,因为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杀了阿飞,而是让阿飞与她会和,然后把罗刹牌这口黑锅扣死在她脑袋上,要用人海战术弄死她!


    再加上狄青麟奉青龙会之令,画过她的丹青小像,而青龙会本身与西方魔教可能是一种“代持股”的关系,西方魔教的高层人士很有可能透过某种方法控制青龙会。


    这两条线索结合到一起,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西方魔教内部有人要杀她,介于玉罗刹正在安详假死中,这人大概率不是玉罗刹。


    主小小年纪被带上天山这么折磨何其无辜,这就不在这位霁月清风的大仙长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毕竟,除了他在意的人外,这世上的一切东西,他都可以践踏。


    最后,谢问舟低低地说:“你已回来了,她又算得了什么?胜水剑不肯认她为主,不日便会回来的。”


    冷玉微沉默了许久。


    半晌,她的声音逸散在空中,带着偏执的疯狂与仇恨:“……师尊,我被困在魔界二十五年!师尊!你看看我,我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她和我那样像,却那么康健、那么无忧无虑……师尊,我恨、我好恨……”


    谢问舟沉默了半晌,忽然淡淡道:“那我杀了她。”


    他的声音是带着痛惜的,但这份痛惜,不是为了原主,而是为了他心爱的冷玉微。


    原主呆呆地立在门外,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已忘记了呼吸。


    半晌,她忽然一步步后退。


    然后,她转身就跑,拔足狂奔。


    小姑娘打了个冷颤,慌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来给一位罗姑娘送信的。”


    罗敷道:“我就是。”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罗敷。


    罗敷道:“你展开,你念。”


    小姑娘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不识字。”


    罗敷冷哼一声:“那就带着信滚回去。”


    小姑娘没办法,只好打开信念道:


    “罗大姑娘亲启:


    姑娘乃天下之奇女子,当代之风云人物,久闻姑娘大名,只恨缘悭一面。今特地送大礼一份,乃西方之玉牌,聊表寸心,望笑纳。


    飞天玉虎敬上。”


    罗敷冷冷地瞧着这小姑娘。


    小姑娘站立不安,忍不住道:“我……我只是送信,我什么都不知道!”


    罗敷忽然笑了。


    月色下,她的面庞如月中聚雪,娇美无双,这笑容相当和煦,眉眼温温柔柔,却没由来令这小姑娘打了个寒颤。


    罗敷道:“我没打算把你怎么样,我只要你传一句话给飞天玉虎。”


    小姑娘道:“什、什么?”


    罗敷的语气很轻柔、很轻柔:“听说飞天玉虎患有头疾,本姑娘正好略通医术,不日就来为他诊治,保证药到病除。”


    ——无论是谁,只要脑袋被人砍下来,头疾当然就再也不会发作了。


    第 116 章   28(一更)


    ***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①


    姑苏罗园,中庭溶溶光色之下,黑影一闪而过,躲进了树影之中。


    清风吹过,树荫婆娑,沙沙作响。


    这里是罗园内一处名叫“明月雪时”的院子,里面住的人是——中原一点红。


    月色偏移,落入树影之中,微微照亮了来人的面目,这不速之客竟是个明眸善睐、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梳着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她笑起来时一定很美丽,可惜现在她的脸上全无表情,隐隐透出一点狠戾的杀气。


    此人名叫长孙红。


    长孙红正是石观音门下的弟子,柳无眉替罗敷张罗石观音势力时,这位长孙姑娘就已悄悄离开,自此之后,江湖上便没在传出过她的消息。


    时隔半年,她竟悄悄地出现在了罗园之内。


    她想做什么?


    长孙红如猫一样静悄悄地蹿过,没有激起一丝一毫注意,她蹿上房顶,轻轻掀开一块瓦,朝里头瞧了瞧。


    ——屋子里黑漆漆的,黯淡月影之下,榻上躺了个人,半侧着身体正在熟睡,榻下立着一柄剑,黑皮剑鞘、又薄又窄。


    长孙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恶毒的微笑。


    路奔回了自己的住处,胡乱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紧紧缩起来,她的口中喃喃,似乎在不停地说着“这是假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这是假的……”


    然后,她想起了师尊力排众议,将名剑胜水赠予她。


    师尊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发顶,安抚似得哄劝道:“红绡,没在秘境中拿到法器也无事的,不要哭,师尊给你最好的,好不好?”


    他的声音既低沉、又温柔。


    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她珍惜地抱握住了胜水剑,在师尊面前发誓,定不负师尊心意,会好好练剑。


    师尊清冷英俊的面庞之上,便浮起淡淡的微笑,他含笑看着她,似乎已觉得欣慰至极。


    如今再想起他当年的表情,她脊背发冷。


    她的眼泪一串串流下,渗入了枕巾之中。


    然后,她感觉到了一种极其强烈的痛楚,这痛楚像是天山打剑炉的重锤,正一下、一下地用力锤击她的内脏。


    她已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捶成了一片肮脏的血肉,她的经络在痉挛、她的胃部在收缩、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已被割成一片片,她的五脏六腑都化作了一片血水,在极度的痛苦之下,她浑身的灵力开始紊乱,灵脉剧痛,她只觉得气血翻滚,忽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长孙红与妙僧无花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男女关系,无花无缘无故失踪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调查无花的事情,后查出此事与楚留香脱不了干系。


    可楚留香又岂是她能抓住的?


    她本想着撺掇师父石观音为无花报仇,可谁知比起自己的两个好大儿,石观音更关心自己能不能当上龟兹国王太后,好不容易去一趟中原,还是为了那什么劳什子“天下第一美人”,凉薄可见一般。


    石观音死后,她的复仇愈发无望,直到罗刹牌的事情出来,她敏锐地意识到——机会来了。


    人人都晓得,楚留香能为朋友两肋插刀。


    人人也都晓得,姑苏的罗敷与中原一点红都是他的至交好友,这两人就是长孙红的目标。


    罗敷与一点红,本也不是长孙红能独自对付的人,可现下罗刹牌在罗敷手中,人人都想抢夺,她身边环绕着一圈饥饿的鬣狗,自身难保,也很适合她在里面浑水摸鱼。


    于是,长孙红找上了秦孝仪,用花言巧语引诱秦孝仪去打罗刹牌的主意。


    长孙红和秦孝仪的目的其实不一样,长孙红是为了楚留香、秦孝仪是为了罗敷手中的罗刹牌,但这两个人的共通之处就是讲义气,为了朋友很能付出。


    而中原一点红恰巧倒霉的处于这两人朋友圈的交集部分……于是就成了这两拨人选中的目标。


    秦孝仪呢,三月在兴云庄被罗敷狠狠地下了一回面子,又在李寻欢公审大会上说了那许多维护李寻欢的话,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脊背发凉,觉得这小妖女罗敷一定是给他们下了药了!


    其实说来,罗敷并没有对秦孝仪真的做什么很过分、可以称得上是深仇大恨的事情。然而对于秦孝仪这种自恃德高望重的老货来说,小年轻……尤其是小年轻女人,敢对他呼来喝去、大呼小叫,那就已是犯了死罪了。


    秦孝仪怀恨在心,伺机报复,长孙红找上门来后,他闭门思量了半日,立刻就去找了赵正义与公孙摩云。


    这二人就不必说了……因失言被罗敷当众打成猪头,大半年的脸一次门都没敢出过,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他们二人的想法更为简单直接——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当然要是能再当个西方魔教教主,那全天下的人也不敢在耻笑他了!


    这四人就这样聚集在了一起。


    长孙红手中有石观音留下的罂|粟粉末,比绝大多数迷香都好用得多,保证万无一失;而秦孝仪、赵正义、公孙摩云三人,又有力气武功又不错,负责把人绑架出去。


    计划简单、分工明确,第一步顺利完成,现只差第二步。


    秦孝仪、赵正义、公孙摩云对视一眼,自黑暗中一掠而过,直扑“明月雪时”!


    门静悄悄被推开。


    月影下,榻上果然有一个软软瘫倒的人影。


    公孙摩云面上露出恶毒的神色,心道:那时在兴云庄你嗤笑我武功不好,如今还不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他一个箭步蹿到了榻前,伸手就去拿那人肩膀,那人软软被扳过来……公孙摩云一愣,厉声道:“这不是中原一点红,快走!”


    毒蛇般的剑光倏地闪过。


    昏死了过去,然后没有再醒来。


    她是死于极度痛苦而产生的灵力紊乱之下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忽然又动了,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面上浮出了一种茫然的神色,似乎在思考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罗敷穿书了。


    罗敷骤然清醒,她的喉咙里忽然爆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额头与后背已爬满了冷汗,原主生前最后经历过的那种极度痛苦的余韵还在折磨她,她的手发着抖,眼泪不自觉地爬满了整张面庞,整个人苍白得不像话——


    她的门忽然被一脚踢开,下一个瞬间,罗敷的身影已闪到了榻边。


    他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里衣,显然是听见罗敷的尖叫之后、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就赶来了。


    他一看见罗敷苍白而爬满眼泪的脸,立刻惊了一跳,伸手就扶住了她。


    她身上冷得惊人,而他的胸膛火热而充满血气,罗敷由被梦中原主的情绪所影响,她惊恐不定,一看见罗敷,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发着抖缩进了他的怀里。


    罗敷乖顺地垂下了头,苍白的皮肤之下撑起一截脊骨。


    他只犹豫了一下,就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抱之中,嘶哑地道:“你怎么了?”


    她病态的娇笑着,手中匕首一刀戮来,眼见就要划上十三幺脖颈、血溅当场——


    肃杀的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两根手指。


    这是两根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手指,毫无征兆地出现,毫无征兆地那么轻轻一夹——


    长孙红的瞳孔骤然紧缩,轻巧的匕首突然好似重逾千金,既无法挥下、也无法抬起。


    一袭大红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卷过,这就是她这一声最后瞧见的画面,十三幺的剑锋已刺入她的咽喉。


    另一面,秦孝仪盯着眼前的人,又惊又怕!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先逃出生天才是正道,秦孝仪一声狮子吼,三十年功力聚集于右拳,铁拳挟风雷,一拳击出,雷霆万钧!


    拦住他的那人左手负在身后,右手五指箕张,一股柔和力道恰恰好包裹住了秦孝仪的铁拳,秦孝仪只觉得有一股摆脱不得的力量正牵着他的手向前……他一个趔趄,随即瞧见的就是一只紧握的左拳朝他击来。


    “砰——”


    秦孝仪被打了个满脸花,直接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的气息不稳,撒在罗敷苍白的脖颈之上。


    他的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侧过头去看这个伏在他怀中的女人。


    她的雪肤不正常的苍白着,额头和脖颈侧满是冷汗,她无力地伏在他怀中,脖颈侧的冷汗也沾染到了他的身上,又被他的体温弄的有些腻。


    而她的眼睛是红的,好似被雨打过的凤仙花儿。


    ……她哭了。


    她做噩梦了,然后她哭了。


    罗敷从没见过罗敷哭。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罗敷是一个个性很强烈的女孩子,她言笑晏晏,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绝不会露出窘迫姿态,这是一种内心强大且自信的表现。


    但她……哭了。


    他还听到了她在梦中那种胡乱的言语,什么“师尊”、“冷玉微”之类的破碎言语……她的眼泪爬满了面庞,指尖冰凉,在梦中蜷缩着身子,伸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些什么。


    ——冷玉微。


    罗敷笑道:“花满楼都出城来接我了,我难道还能不安全?”


    花满楼一身白衣,轻轻叹了口气,眉宇之间略带上了一点愁色。


    陆小凤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对罗敷道:“这是第十三波人?”


    罗敷道:“十四波,在城外还有人伏击,那人是公孙大娘的结拜姐妹,在红鞋子中排行老二,人称二娘。”


    楚留香从衣襟中掏出一块手帕来,细细擦干净左手上的血,叹道:“她是来给公孙大娘报仇的。”


    罗敷心道:那倒不一定,说不准是给金九龄报仇,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线中这二人到底有没有一腿。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因为二娘已经被杀了。


    短短七天,十四波来者不善的刺客,有单纯为了罗刹牌而来的,也有如二娘、长孙红这样浑水摸鱼为了报仇的人。


    罗敷语气虽轻松,面色瞧着却有些不好——无论是谁,处于一种四面皆敌的状态中时,心态总归要紧张一点,人也很容易疲惫。


    她现在瞧着就很疲惫,她才刚刚进了自己的家,就又面对了一场袭击。


    一点红瞧着她,忽然道:“你累了。”


    楚留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芙芙去休息吧,有我们在,你暂且莫要操心。”


    罗敷轻轻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本来我还在想,不知道咱们神出鬼没、踏月留香的楚大少今年过年会不会赏脸来,现在好啦,得亏黑虎堂帮忙,你还真来了。”


    楚留香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摸着她脑袋的手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我特地赶来瞧你,你倒好,变着法儿的揶揄我。”


    罗敷捂住自己的额头。


    一点红道:“果然是黑虎堂下的手。”


    原本一直沉默的阿飞忽然紧紧握住了拳头。


    罗敷道:“你瞧瞧这个吧。”


    罗敷淡淡道:“身上套着马甲的王八,总觉得别人认不出他,所以才敢这么嚣张。”


    楚留香长叹了一声,又瞧了她略显苍白疲惫的脸一眼,柔声道:“你先去休息吧,饿了么?我叫玲玲去给你煮点糖粥喝,此事该如何解决,等你歇好了咱们再商量,朋友们都在,什么坎都能过的。”


    一点红冷不丁地问:“七星剑呢?”


    罗敷道:“我让他去帮我找一个人。”


    一点红眯了眯眼,道:“什么人?”


    罗敷道:“用来确认一些事情的人。”


    七星剑轻功好,脚程快,去了遥远的极北之地,松花江上,去替罗敷找一个人,一个叫陈静静的女人。


    陈静静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但陈静静是飞天玉虎方玉飞心底里唯一的爱人……她知道飞天玉虎就是方玉飞,罗敷是拿她来跟陆小凤摊牌的,到时候她杀方玉飞,可不希望伤了陆小凤的心。


    方玉飞死定了,但黑虎堂扣在她身上的黑锅,却不是方玉飞死了就能解决的。


    七天,十四波暗杀……罗敷受够了这种日子,距离正月初七魔教密会还有整整三十天,她能就这么熬过三十天么?


    即使她能,她也不愿意受这窝囊气!


    罗敷冷笑一声,又沉思良久,忽然道:“红哥,你帮我做一件事。”


    一点红道:“你说。”


    罗敷道:“去找上官金虹送个口信,让他照我说的做。”


    一点红:“…………什么?”


    一点红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让谁照她说的做?


    罗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歪了歪头,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哦!差点忘了说了,那个,金钱帮现在是我在暗中控制的,上官金虹被少爷杀了,现在帮中那个是我的傀儡。”


    一点红:“…………?”


    她是不是在用很无辜的语气说一件很可怕的大事……?


    楚留香:“…………”


    陆小凤呆滞三秒:“……可以啊你!不声不响干大事……你这样我总觉得黑虎堂根本就不是咱们的对手啊哈哈哈哈。”


    花满楼:( ̄△ ̄;)


    罗敷笑道:“黑虎堂算个屁!本来就不是咱们的对手。”


    她已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悠然道:“转移注意力嘛……其实江湖上的消息本就真真假假的,多给江湖朋友们一点乱七八糟的消息,水不就搅混了么?追本溯源不容易,搅混水我可在行得很!”


    一点红了然,道:“我连夜走,尽快把消息送到。”


    五日之后,金钱帮忽然大肆动作,出动大量帮众,四处搜寻西方魔教不世之秘传宝籍——《天地交征阴阳大乐赋》!


    第 117 章   29(二更)


    ***


    《天地交征阴阳大乐赋》是什么?


    谁都晓得,西方魔教有不世的秘传,名叫《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据说此书著成时,万鬼齐哭、天泣血雨,里头记载了天上地下最可怕的七种魔功和最深奥的内功心法。


    此秘籍著成的日子已不可考证,究竟是何等奇人所著也不可考证,唯一能确定的是,此书的出现远在西方魔教成教之前。因而也有人认为,或许玉罗刹年轻的时候通过某些奇遇得到了这本奇书,因而才能功力大涨,建立西方魔教。


    那么问题来了,与之相差一个字的《大乐赋》又是什么东西?只听名字来说,这大约是与《大悲赋》所对应的武功秘籍才是。


    上官金虹亲自下令,去找一本武功秘籍?


    上官金虹何许人也?金钱、势力、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他的“子母龙凤环”已练到了“手中无环、心中有环”的境地。


    已臻化境之人,又如何会抛弃自己多年的功夫,转而去修炼别的功夫呢?这岂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但事情的确就这样发生了,动起来的不是金钱帮的某一分舵,而是整个金钱帮,而他们搜寻的重点也不是什么武林世家,而是各大隐秘赌坊!


    这必定是上官金虹亲自下令!


    金钱帮动作太大,自然引来了不少人的打探。


    有人重金买通了金钱帮总部的小厮,得知进来上官金虹的作息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世人皆知,上官金虹权欲极重,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能花十个时辰来处理书桌上的账册与条陈。他的金环早就大成,过了需要每日勤学苦练的日子。


    但近来,上官金虹居然每日都去练功房,秘密练功。


    又有人买通了金钱帮总部厨房大师傅身边的切菜小徒弟,得知上官金虹近来会吃一种奇异的药膳,而且他总是吃过药膳之后才去练功的。


    这小徒弟心明眼亮、极其机灵,药膳的材料药方还记得七七八八,买通他的人将药方细细记下,回去一调查,这药方果然与中原的路子迥然不同,也不知道是出自西域、南疆还是苗地。


    她把飞天玉虎送来的信递给一点红,一点红接过信,低头去看。


    他捏着信的手背忽然青筋暴起,显然是用了很大的忍耐力,才没当场把信给扯了。


    陆小凤道:“写了什么?”


    一点红眼皮子都没撩起来,把信丢给了陆小凤。


    陆小凤看完之后,忽然用力地把信纸扔掉了地上,踩了好几脚,气呼呼地给自己倒茶去了。


    楚留香:“…………”


    楚留香一边提醒陆小凤“检查茶水,现在做什么都要小心为上”,一边从地上捻起了信,低头细读。


    读完之后,他的脸也沉了下来。


    罗敷道:“他大概是想直接气死我吧。”


    楚留香道:“飞天玉虎……此人气焰竟如此嚣张。”


    这种“上官金虹每日要吃的药膳”方子自然而然流传到了江湖上,有人一试,可不得了,此药膳吃后,竟可金枪不倒、老树回春,行事后令人气血通畅,果然大有奇效!


    啊这……等等,上官金虹每天就吃这种东西……练得什么功啊?


    有消息说:此药膳是出自《天地阴阳交征大乐赋》残卷,这是一种发源自密宗《天魔卷》的武功,据说乃是魔教教主玉罗刹为了自己好色好赌的儿子玉天宝亲自创立的一门绝世神功,既与《大悲赋》相结合,练起来又比《大悲赋》要快捷舒服得多。


    只可惜玉天宝不仅在赌和色之间似乎真的更重赌,他在赌坊里输掉了五十万两白银,以《大乐赋》的残卷抵赌债,这残卷上记载着这个药方与一部分秘功,辗转落入上官金虹手中。


    另一部分……当然还在玉天宝手上,所以金钱帮近日来才在地毯式地搜索着中原各大赌坊,非要把这个败家子给揪出来不可。


    等等!玉天宝、玉天宝不是死了么?罗刹牌不是都易主了么?


    他到底活着还是死了?上官金虹这样聪明天才的人,总不至于什么凭证都无就随意调动金钱帮的大动作吧?闹出乌龙要惹天下人笑话的。


    如果玉天宝还活着,那他手上的罗刹牌究竟有没有易主?


    是谁最开始说飞剑客奉罗敷之命去抢夺罗刹牌来着?


    一时之间,各种消息都在江湖上乱传,鱼龙混杂、真假不知……


    ***


    江南,银钩赌坊。


    银钩赌坊就在长巷的尽头,窄窄的门楣上,挂着一只发亮的银钩,像是渔翁所用的那一种。银钩在冬日的风中轻轻晃动着,与门楣相撞,发出一种很奇异的声音。


    “银鹞子”方玉飞走进了银钩赌坊。


    赌坊之内,金碧辉煌、呼卢喝雉,方玉飞脱下斗篷,露出了他那件剪裁合身、做工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有人要弄死罗敷,管他什么原因,上官金虹应该半夜睡觉都能笑醒才对,哪里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救她,这也太诡异了!


    方玉飞却冷笑道:“你知道,让一个消息快速传遍江湖要花多少人、多少钱么?幕后若无推手,此事绝无可能这么快传开!”


    不错,能快速席卷江湖的消息,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且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就以这一次他一手设计嫁祸罗敷的事情来说吧。


    首先,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引爆江湖的消息,一般都很有噱头,于是他亲自给自己带上了一顶虚假的绿帽子,设计出了“飞天玉虎”的老婆要同飞剑客私奔这种艳闻逸事。


    又是艳闻、又是追杀的,预热了好一阵子,他才放出了阿飞为罗敷盗走罗刹牌的消息。


    光是这个还不够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江湖上许多人都在蠢蠢欲动,但是谁都不肯当那第一个出头的人——罗敷的大名能在短短一年崛起,绝不只是因为运气好。


    五毒童子是第一个动手的——这是方玉飞雇来的人。


    人啊,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劣根性。


    譬如说谁都不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当真的有人去吃的时候,剩下的人又会担心自己不赶快的话连汤都喝不上……


    精通人性的方玉飞亲自操刀设计了这阴谋,又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去散播谣言,总算达到了不错的效果。


    可现在……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了他的想象……上官金虹操纵舆论的能力显然也不在他之下。


    他方玉飞往自己的头上带绿帽子以吸引人的眼球……上官金虹更绝,居然搞出个奇怪的魔功还是壮|阳的药,天哪!他也太了解男人了,壮|阳药都出来了,绿帽子算什么……毕竟男人年纪一大,那是真的力不从心……现在既能老树回春,还能一边那啥一边练就绝世神功,这诱惑可比从没人见过的罗刹牌还大!


    他也真能豁得出去啊!现在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在传上官金虹不行了得靠吃药……


    方玉飞只好表示失敬失敬。


    方玉香道:“可这些不过也都是捕风捉影!”


    方玉飞冷冷道:“难道我们嫁祸她的事不是捕风捉影?”


    不错,她根本就不必要去追本溯源、也不必要去澄清自己手上没有罗刹牌,既然大家都是在捕风捉影,那么,只肖的把池子里的水搅混,那帮没脑子的江湖人自然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样,她所面临的杀机就会大大降低,以她的能力来说,少一半儿的人追杀她,那活过正月初七非常容易。而正月初七魔教密会决出新教主,罗刹牌在谁手中,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方玉飞的手伸进了自己的怀中,摸了摸那被他贴身存放的半块玉牌。


    方玉香疑惑不解,道:“可为什么……上官金虹为什么要帮她?”


    方玉飞默然半晌,道:“我曾听说过一个故事。”


    方玉香道:“什么故事?”


    方玉飞道:“一个男人负心抛弃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发誓与他势不两立,倘若有一天那男人落在她手上,她一定要令他死无葬身之地!他们之间的仇恨是这么的深刻,以至于那男人从来都不敢踏入她的地盘一步。”


    穿过赌坊,走进了一间密室,密室之中,正坐着一个穿着苹果绿薄衫的女人,她的皮肤冷白色,近乎透明,眉眼也是冷的,如寒玉一样冷。


    她就是方玉香,方玉飞的“妹妹”方玉香。


    当然,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妹。


    方玉飞一进来,俊秀的脸色就已沉下,方玉香斜了他一眼,道:“怎么了?你的计划不顺利?”


    方玉飞阴沉沉道:“我真想不到……上官金虹居然会出来捣乱!”


    方玉香皱眉道:“上官金虹?”


    方玉飞冷笑道:“天底下哪有什么大乐赋?魔教根本就没有这东西,还搞出一个不知真假的药方来。”


    方玉香冷冷道:“他是上官金虹。”


    方玉飞皱眉:“你想说什么?”


    方玉香道:“他不是上官金光圣母。”


    他既然不是救苦救难的金光圣母娘娘,凭什么要去帮罗敷?


    假使现在是盗帅楚留香在四处寻找什么魔教秘籍《大乐赋》,那他就是在把江湖人当傻子一样骗,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能瞧出这是围魏救赵的计谋。


    可现在做这事情的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和罗敷什么关系?


    方玉香道:“然后呢?”


    “然后,那男人终于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危机,被自己的好兄弟背叛,重伤奔逃,被逼进了那女人的地盘里,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他死定了!”


    方玉香道:“……他没有死?”


    方玉飞冷冷道:“没有,他们之间仍然有深厚的感情,他们看起来是最深的仇敌,实际上却是最亲密的战友,十多年前他们假装反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出其不意地帮助彼此,所以他活了,追杀他的那叛徒却死在了女人刀下!”


    方玉香悚然道:“所以,你认为上官金虹和罗敷之间是那样的关系!”


    方玉飞缓缓地摇头,道:“不……罗敷是上官金虹的女儿。”


    方玉香皱眉:“什么?”


    方玉飞道:“上官飞不过是个幌子,他那草包的样子,上官金虹怎么可能把金钱帮交给他?罗敷一定是他的养在外面的私生女,因为金钱帮少主人这个身份实在是太危险……上官飞死的不明不白,上官金虹怎么敢让他的宝贝女儿现于人前!”


    方玉香道:“可、可石观音的事情——!”


    他们三人为什么要杀她,方玉飞根本就不知道,但方玉飞太想要罗刹牌了,岁寒三友把半块罗刹牌交给“飞天玉虎”作为诚意……待到罗敷死后,再拿另外半块。


    方玉飞知道那三条老狐狸不怀好意、必有后招,但正如他之前所说,天底下没人知道飞天玉虎就是他,连岁寒三友都没看透他的身份。


    他本以为杀罗敷不会那么难,可谁知道她的身份居然一层套一层、一层套一层,这身份套得简直比他的马甲还多!可以媲美昔日死在她剑下的公孙大娘!


    再一想自己发出去的那封非常欠揍的挑衅信……以及罗敷那个不知所谓、但又令人隐隐感觉到杀气的回答,方玉飞一时觉得腿有点软。


    毕竟,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可以算一流,但绝算不上超一流……


    没事的,没事的——方玉飞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的身份隐藏的很完美,谁也不晓得飞天玉虎就是他,罗敷的仇是要记在飞天玉虎名下的,和他方玉飞有什么关系!


    ……他在暗,罗敷在明,一明一暗,优势明明在我嘛!


    这么一想,方玉飞顺气多了。


    他只心道:罗敷啊罗敷,你怎么还不死?你快点死吧……快点死吧……咱们的仇恨既然已经结下,那可就是不死不休了……我必须得尽快再想个好法子出来……


    方玉飞喝了杯水、定了定神,打算先离开银钩赌坊……他深吸了一口气,负着双手,与方玉香一起,离开了密室。


    一离开密室,他脸上那种颓然、凶狠与虚弱并存的神色就不见了,转而带上了一种愉悦的微笑,他身上那件银缎子的衣裳在灯火之下闪出银线所勾出的鹞子纹样来,令他瞧上去十分人模狗样。


    门口的银钩又一次与门楣相撞,发出响声。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这是个黑衣的冷酷男人,精壮如豹子一般、眼眸却碧绿如狼,冷得可怕、也尖锐得可怕。他一进来,就好似北风忽然卷入,那冷酷的眸光四下一扫,呼卢喝雉的人们忽然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一点红……这是中原第一杀手一点红!


    亲娘啊,是什么晦气的风把这种人吹到这里来了!


    中原一点红双手抱剑,立在门口,冷冷道:“我家郡主要来玩一把,谁来陪她?”


    郡主?


    华阳郡主?


    罗……罗大姑娘?


    ……可是大哥你这语气听起来是要杀人啊!


    众人正面面相觑之间,门外却忽然传来了“叮咛”一声轻响。


    一点红的脸色立刻柔和了几分,顺手撩开门帘,低声道:“小心,莫碰上这该死的银钩。”


    有人轻笑道:“我比你矮这么多,怎么会碰上上面挂着的银钩嘛!”


    罗敷负着双手、信步走了进来。


    ——头戴紫金明珠冠、身着大红金箭衣、足踏青缎红底小朝靴、腰系五彩长穗丝绦,金抹额之下,一颗红宝石珠子在她的眉心轻轻摇曳,好似一颗殷红胭脂观音痣。


    她身上穿着极为合身、极为精致的男装,好似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富贵风流公子哥儿,但眼波含翠、口角鲜妍,艳光四射,一进门来,就连金碧辉煌的银钩赌坊也在敌不过她此刻的妩媚容光。


    有人的骰子掉地上了,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被鱼钩勾住一样追着她跑。


    这当然就是一点红口中的“他家郡主”罗敷罗大姑娘,她不仅生得美丽、穿得讲究,排场也奇大无比。


    十二个黑衣剑客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堵住了赌坊内所有可供出入的门,前任金钱帮第一杀手荆无命和名动江湖的飞剑客跟在她后面,一左一右立着,互相之间连眼神都欠奉,这神色叫人忍不住心道:难道飞剑客也成了她的群下臣……?


    一个身着豆绿衣衫、头梳双螺髻、身上头上珠光宝气的小丫头呼喝着大声道:“华阳郡主大驾光临,茶呢!酒呢!糕点呢!狗才!没点眼色!”


    小厮连滚带爬地滚去准备了,那小丫头还厉声道:“东西不好,砸了你们家赌坊!”


    众人目瞪口呆……那方玉香愣愣瞧着她这体面,心道:我哪一日能有这样的风光?上官金虹的亲闺女真是能再江湖上横着走啊!


    罗敷负着手信步一走,停在某个赌桌前,那原本在赌桌上的人立刻就被中原一点红“请”走了。


    她坐在赌桌上,伸手一捻,把一颗骰子扔起来翻了十来个俏花样,笑道:“有没有人陪我玩儿一把?”


    没有人说话……谁也不敢当第一个出头的人。


    罗敷不高兴地咬住了嘴唇,十根手指头都纠缠在了一起,像个没有被立刻满足的骄纵公主,忍不住要发脾气了。


    方玉飞负着双手,缓缓道:“那个时候……金钱帮的帮众在帮罗敷做事,很多人都在怀疑他们的关系,否则金钱帮为什么把她当公主一样的供着?所以……他们必须兵行险招,况且,上官金虹是枭雄。”


    枭雄,就意味他虽然爱自己的子女,但也可以很冷酷地对待他们。


    方玉香的心拔凉拔凉的,她颤声道:“难道……难道这是真的……荆无命叛逃金钱帮,难道也只是一个幌子!”


    方玉飞长叹了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女儿孤身在外打拼,当爹的怎能不派人保护?不然,你听说过谁的手臂完全坏死之后还能救回来么?他提剑杀人可和受伤之前一点没有区别!”


    这猜测简直对极了!


    仔细想想吧!上官金虹对罗敷都干了什么!不仅送男人、还送了武功经验包、现在更是亲自下场打舆论战,这不是亲爹真说不过去!


    方玉香不说话了,颓然瘫倒在椅子上。


    方玉飞负手而立,面色却也很不好看……


    华阳郡主、罗园主人、西方魔教要杀她、她却又是金钱帮帮主的私生女……她是谁、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她的身份如此之神秘、势力如此之大,他想杀她,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


    其实要杀罗敷的,乃是西方魔教的三护法——岁寒三友。


    罗敷淡淡道:“很好。”


    方玉飞笑道:“郡主便不必押了,郡主大驾光临,已可算得上最大的注了。”


    罗敷道:“那不好,规矩还是要讲的。”


    方玉飞道:“在下斗胆,请郡主押一样东西。”


    罗敷道:“你说。”


    方玉飞好似略有些不好意思,以拳掩口,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才含笑道:“郡主若输了,一万两银票仍归郡主,只要郡主再陪我玩一把。”


    他竟好似想用美男计!


    以他的样貌来说,这倒是也不奇怪,况且,他也的确用自己的好样貌骗过很多女人为他所用,比如说方玉香……只不过在他心里,这些女人不过是一群狗而已。


    罗敷却道:“不好,我只玩儿一把,不过我也没带钱,所以我想押点别的当赌注。”


    方玉飞道:“郡主请讲。”


    罗敷瞧着方玉飞那张俊俏的脸,轻轻一笑,道:“我听闻银鹞子方大少近来头疾时常发作,正好呢,我医术尚可,我若输了,就帮你治病如何?”


    一阵可怕的颤栗忽然自方玉飞的脊背上蹿起,直达头顶,令他立刻感到头皮发麻!


    他愣在原地,方玉香却忽然冲上来,大声道:“他没有头疾!”


    罗敷眼皮子都不撩一下,淡淡道:“没有头疾,打一顿就有了。”


    第 118 章   30(一更)


    ***


    方玉飞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


    从来都只有他威胁恐吓别人的份儿,何曾有过别人威胁恐吓他的情况?他深知身份所带来的麻烦,因此即便创立了黑虎堂这样的基业,他也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自己的身份……


    是谁!有人背叛他么!


    方玉飞的第一反应就是方玉香这贱人!


    但此时此刻并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先过了眼前这一关才是关键!


    方玉飞冷冷地瞧着罗敷,冷声道:“郡主娘娘这是何意?莫忘记我是陆小凤的朋友!”


    罗敷心道:陆小凤的朋友?嗤!陆小凤的朋友基本可以等同于嫌疑人名单了……他到底怎么交朋友的?眼睛是不是瞎了?回去要摁着他好好洗一回眼睛。


    罗敷忽然觉得,或许陆小凤才是真正需要「可攻略人物栏」金手指的人,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看见别人对他的好感度,再也不会被骗来骗去了。


    顺带一提,陆小凤现在缩在罗园,他不想见方玉飞,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阴暗伤心的风鸡。


    罗敷乜了方玉飞一眼,又瞧了面色惨白的方玉香,懒懒笑道:“我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么?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方大少居然还当真了。”


    赌坊中走也走不掉、留着也如坐针毡的众赌客:“…………”


    方玉飞冷冷瞧着她,手指抽搐了一下,半晌,面色稍霁,坐了下来,道:“那么,这就开始吧。”


    罗敷笑了一声。


    个人,罗敷是知道的。


    他从魔界走出,是为了寻找虚无缥缈的仇人,仇人就藏在修仙界之中,他自然不可能对四大仙宗什么都不了解就踏出魔界。


    冷玉微乃是天山剑宗掌门谢问舟真君之徒,颇具天赋,五十年前,便在中州得了个“玉微仙”的美称,只是此人英年早逝,据说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死得不能再死。


    不过近来,他在沅水时,倒是也有所耳闻,说是这人重新出现了。


    冷玉微……她与这人有过节么?


    而她喊的“师尊”又是谁?


    在老司城遗宫之中,那天山的女弟子玉梅花,称罗敷为“孽徒”。


    她是天山剑宗的弟子,他早知道。


    他虽然从来都不问罗敷自己的事情,但这难道说明,他对罗敷一丝兴趣也无么?


    那是绝不可能的!他就好像一头独行的恶狼,在面对


    罗敷道:“我压大。”


    荆无命:“…………”


    方玉飞:“…………”


    方玉飞的手开始反方向动作。


    宝匣打开,四五六——大。


    方玉飞轻叹道:“郡主好眼力、好手气!”


    一万两银票,四大恒钱庄开出,保证现银十足兑现,已被推到了罗敷面前。


    罗敷吃吃笑道:“赢钱的感觉真好。”


    方玉飞微笑道:“谁说不是呢?”


    罗敷道:“那再来一把。”


    方玉飞怔了怔,笑道:“好。”


    这一把,当然是方玉飞又送出去了一万两。


    一万复一万,一万何其多,六把下来,六万两银票被罗敷捏在手里哗啦啦的抖,又随便团了团,扔给了玲玲。


    罗敷神清气爽,瞧着方玉飞还真顺眼了不少,愉快地道:“来吧,继续。”


    撒币童子·方玉飞:“…………”


    方玉飞勉强笑道:“郡主,在下身上连一分银子都找不出了。”


    罗敷笑道:“我常听说否极泰来、否极泰来,方大少今日手气这样差,但说不准呢,再来一把就翻身了。”


    方玉飞道:“要来最后一把,也得有赌本。”


    方玉飞森然道:“量量你自己的脸皮有多厚!”


    说罢,他忽然飞身而起,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多了一副银光森森的手套,不仅长满了尖刺般的倒刺、甚至还带着虎爪般的钩子!


    这就是方玉飞压箱底的宝贝武器,原本是预备拿来对付陆小凤的,陆小凤的灵犀一指见什么夹什么——所以他就在手套上打了好多淬毒的尖刺,保证让陆小凤一夹就被毒倒!


    谁知来找麻烦的不是陆小凤,却是罗敷本人!


    但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倒刺有毒,只肖的毒倒一个人,无论是荆无命也好阿飞也罢、或者中原一点红也行,毒倒了,他就有了谈判的资本!


    方玉飞一个“鹞子翻身”扑了出去,快如流星追月,只好似一道银光闪过——他为什么外号叫“银鹞子”?那当然指的就是他轻功极好!


    那一双银光闪闪的毒手套,直扑……玲玲的面门?!


    ……他当然意识到了她的异常。


    但她喊的那一声“师尊”,却带着十足的凄然与怨恨、十足的心碎与绝望,好似……好似她被这“师尊”伤得心都要碎了、神魂都要灭了。


    他又忍不住想起了今日傍晚,她对那织作少女雁荷风所说的话——


    “男人其实也就是那样一回事,十个有八个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所以,那个曾伤过她心的男人,就是她的“师尊”?


    而那种凄然的声音里,他还恍惚之间听出了一点……情义。


    一个人之所以被另一个人伤得那样深,自然是因为,感情。


    因为她对“师尊”有感情。


    ……她对那人有情谊。


    罗敷手背上的青筋忽然一根根地爆了出来,他攥着她腰肢的五指忽然也不受控制的收紧,好似要试试看着一截软玉般的腰肢,究竟是不是能攥出水来。


    罗敷唇中溢出一丝闷哼,有些虚弱地低低道:“罗敷……”


    他也是呼风唤雨惯了的人,从来都只有他欺负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事儿,近日在罗敷这里装孙子装了这么久,火气已经有点压不住了。


    罗敷道:“你不答应?”


    方玉飞冷冷道:“我不答应。”


    这头戴紫金冠的男装丽人坐在椅子上,一伸脚,两条腿便已舒舒服服地搁在了赌桌上,她整个人陷入舒服的椅子中,眯着眼道:“我想要,你就得给,这道理难道你不懂?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方玉香忽然感觉到一股没由来的愤怒,厉声道:“难道你以为全世界都是围着你在转么!”


    罗敷大惊:“什么?难道不是么?”


    方玉香:“…………”


    方玉飞:“…………”


    方玉飞冷冷道:“郡主娘娘身上为什么不带把尺子?”


    罗敷道:“带尺子做什么呢?”方玉飞骤然回身,竟朝罗敷五指箕张、扑了过来!他宁愿要活生生忍受一鞭,也要把罗敷毒个半死!


    ——罗敷的九尺蝎尾鞭,与他的银光手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生满了倒刺,可是罗敷的蝎尾鞭不淬毒,他的银光手套却连沾都不能沾。


    所以——他鼓足真力能受得了罗敷一鞭,罗敷却受不得他一碰!


    而就在此刻,一点剑光忽然刺向了罗敷的后背——


    没有人看清这一剑是如何刺向罗敷后心的、也没有人看清这人出手时的速度,闪电般的剑光好似就是凭空出现的,但那刺向罗敷后心的一剑,却绝不是虚假的——


    前有虎爪,后有利剑!


    前一刻,她还是游刃有余,猫抓老鼠,却不想这老鼠竟还有帮手,这帮手的武功已臻化境……她忽然就陷入了无人能救的绝境之中。


    中原一点红的瞳孔收缩着——


    荆无命骤然动了,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他在这一个瞬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是朝二楼扑去,朝这人挥剑的手臂奋力刺下!


    可是,即便他真的能把这人的胳膊刺下,那也是罗敷的后心被刺穿之后的事情了。


    罗敷是否能闪避呢?


    能!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身子忽然侧身拧了过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侧身姿势避过了这一招,寒光倒映在她艳丽的眉眼之间,使得她额上挂着的那颗胭脂痣般的红宝石也在轻颤,艳光与冷光交织在一起,如梦似幻——


    剑锋划破了她的衣襟,衣料断裂的声音是如此的细微、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随即,一阵奇异的金石声响起,似是剑锋自柔软却坚硬的石头上滑过,又好似是剑身忽然被密密麻麻的倒刺咬住,突破阻力往前刺、往回扯。


    她居然用手直接捏住了剑!她的手上竟有淡淡的金色光辉在流淌!


    ——金丝甲做制成的金丝手套,果然是绝世之神兵!


    这时,罗敷也看清了偷袭她的这人的脸。


    这是个老人,太阳穴的地方高高凸起,显现出此人高深的内力修养,他厉声喝骂道:“你还不死!”


    罗敷面无表情,右手以鞭影控住方玉飞,左手骤然一拧,这柄精钢制成的寒剑寸寸断裂,荆无命已飞身上来,一剑削下了这老人的胳膊!


    罗敷厉声道:“控住他,留他一条狗命!”


    荆无命发狠似得一瞬间划出七剑,顺着这人还剩下的左臂一剑一剑往上削,像是剁藕一样,这人的口中爆发出尖利的惨叫声自二楼掉落,一点红飞身上前,先点穴止血,再出手制住他浑身上下所有的穴道,叫他动弹不得。


    这一波下来,此人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真的只被留了一口气。


    而这一头,方玉飞的内心从未如此惊骇过。


    ——他发觉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本来心下发狠,觉得自己能受得了一鞭,才一头冲进鞭影之中。


    重重鞭影,使得却是“斩”字诀的刀势,方玉飞一头扎进来,突然发现前后左右他皆碰不得,只好似一个猛子扎进海中,瞧见的却是一团纠缠的海蛇,再一瞧,这哪里是海蛇,这分明就是伪装成蛇的片儿刀!


    换句话说,罗敷的鞭子是能绞肉的破壁机,方玉飞这自信大傻瓜,居然觉得自己能用肉身去抗!


    罗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容,心情颇好的玩弄了方玉飞一小会儿。


    坏了!她心道,我被少爷那个坏蛋给教坏了,这都怪他。


    这么想着,她雪颊上的酒窝却愈发甜美动人了。


    敷骤然清醒过来。


    他的手僵硬地、慢慢地放松了力道,哑声道:“……你怎么样?”


    罗敷道:“渴……”


    ——或许是在梦里哭得好厉害,她觉得有点渴。


    罗敷嗯了一声,去桌边寻了个茶壶,茶壶里自然有茶,只可惜这大半夜的,有也是冷茶。


    他皱了一下眉,伸手握住了茶杯,灵力自他体内运转了一个小周天,自手掌丝丝缕缕地散发,将那杯茶蒸到温热,而后,他才转身回到了塌边儿上。


    罗敷伸出双臂求抱抱。


    罗敷垂眸看她,面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却有些从善如流地将她搂住了,茶杯浅浅抵在她的唇上,他别开了目光,哑声道:“热的,喝吧。”


    罗敷垂眸,将杯中茶水喝尽,温热的茶水一路从喉头一路暖到了她的胃袋,她嘤咛了一声,在他怀中伸了个懒腰。


    罗敷抱着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低低道:“……我回去了。”


    方玉香怨毒地说:“上官金虹为了帮你搅混水,连找壮|阳药的事都做得出!连男人最大的尊严都不要了!他要不是你爹,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罗敷叉着腰哈哈大笑,道:“上官金虹是我老爹?我还是上官金虹他祖宗姑奶奶呢!”


    方玉香的眼神简直好似淬了毒。


    罗敷道:“你去不去拿罗刹牌?”


    方玉香不说话。


    罗敷也不生气,悠然一笑,道:“方玉飞就是飞天玉虎,你就不好奇这秘密是谁告诉我的?”


    方玉香还是不说话。


    罗敷道:“是陈静静告诉我的,方玉飞爱她,什么秘密都跟她说。”


    方玉香的表情变了,她的眼睛里突然就只剩下了痛苦、嫉妒和仇恨。


    ——方玉飞与方玉香并不是兄妹,而是姘头,方玉飞的本名叫江玉飞。


    方玉香与陈静静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但现在方玉香却已知道,自己的发小和自己的男人搞到一起去了。


    她的脸色已然铁青,忽然大声道:“好!我去拿!”


    她快如闪电般的蹿向了捂着脸还在惨嚎的方玉飞,一把从他染血的衣襟中掏出半面玉牌来,扔给了罗敷。


    玉牌正面有三十六天魔,背面有半部梵经——从中间截断,只有一半。


    现在,她已明白黑虎堂为什么要替西方魔教内部的人来杀她了。


    半面玉牌在她手中翻了个俏花样,方玉飞狂吼道:“贱人——你这贱人——!”


    ……也不知道是在骂方玉香还是在骂罗敷。


    但罗敷已不在意了。


    她冷冷地瞧着方玉飞,又抬眸,站在银钩赌坊的二楼,目光冷冷的自一楼形形色色的赌客们身上扫过,赌客们噤若寒蝉——他们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明白了近来江湖上所发生的一些事是为什么了……


    罗敷缓缓道:“我年轻,江湖上的朋友们心气又大,谁若不服我、尽可来找我,咱们一对一决斗,赢了输了,各凭本事,比武嘛,本没什么的,我若输了,肯定爽快的认,但是——”


    她瞧了一眼方玉飞,话锋一转,厉声喝道:“但是!谁若敢在我面前耍阴谋诡计!要把我和我的朋友全都拉下水,那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且看他的下场!”


    她忽然反手拔出了荆无命腰间的剑。


    毒蛇般的剑光闪过,血光飞溅处,有什么东西从掉了下来……众人两股战战,方玉香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因为从掉下来的东西,是方玉飞的脑袋!


    ——她在把方玉飞的脑袋当绣球一样,从二楼抛到了一楼!


    第 119 章   31(二更)


    ***


    这该是一副怎么样的场景呢?


    雕梁彩绘、金碧辉煌。那站在二楼的男装丽人,金红的衣衫如这银钩赌坊内的软红十丈一般,奢侈迷人眼、她额前的那颗胭脂观音痣似得红宝石坠子也轻轻摇曳着,更衬得她绮丽美艳……


    她简直就是整个红尘江南的浓缩影子,绮丽、浮华、富贵、风流……


    但这般美人,手中若是抛着个人头玩儿呢?


    她把人头当绣球一样往楼下抛,早有些受不住的赌客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剩下的人即便还醒着,也无法言语,目瞪口呆地瞧着这极致的美丽与极致的残酷——


    荆无命定定地瞧着她,死灰色的目光好似已化身某种实质性的东西,在她身上吮了一遍又一遍,他死死地盯着她面上沾上的鲜血,目光又咬住了她紧握他的剑的雪白玉手……


    她紧握他的剑……她紧握他的剑……


    罗敷却仍立在二楼,她随手把剑抛回给了荆无命,手上把玩着那半面玉牌,就像个公主一样倨傲的站着,脸色冷酷,自那些赌客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每一个被她扫过,那人就会不自觉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她微微一笑,道:“诸位瞧,这就是罗刹牌呢……不过只有半面。”


    众人不理解她的意思。


    罗敷满不在乎地屈指把玉牌弹起来,在空中连翻了三下,又伸手捻住,道:“只可惜,半面罗刹牌当不得魔教教主,这半面不行,现下落在别人手中的那半面也不行。”


    “我知道有些人还在心里想,另外半面罗刹牌是不是在我身上……哼哼。”


    罗敷忽地笑了一下,握着罗刹牌的那只手慢慢攥了起来。


    偌大个银钩赌坊鸦雀无声,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叫人一齐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此刻,大家就都听到了那一阵令人发酸的声音。


    罗敷面色平静地摊开手,她的手里哪还剩着什么罗刹牌,只剩下一小堆玉屑,被美人檀口吹烟,一气吹散了。


    ——这不知引发了多少江湖命案的罗刹牌,居然就这样随风散去了。


    罗敷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自己四下一瞧,瞧见一张干净的赌桌,十分不讲究地往赌桌上一坐,一条长腿曲起踩在二楼木栏杆的扶手上,众人于是都瞧见了她这青缎官靴脚底上镶的玉。


    然她已没事,他自然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待在这里了。


    他慢慢地松开了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就要慢慢地走回他自己的屋子了。


    但罗敷没让他走,她伸手,勾住了他手腕上的那只银镯,指甲轻轻地在他的手心挠了挠。


    罗敷的身影立刻就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罗敷是个身中阴阳大乐蛊的人。


    ——罗敷是她的解毒药剂。


    他的手臂紧紧地搂着她的腰时,罗敷就已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倒错感——这个人正牢牢地锁着她,好似她无论怎么挣扎,他都绝不可能放过她一样。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皂荚香气,被他炙热的体温蒸得温热。


    他的身上还拥有另一种奇异的气息。


    ……他本身的气息。


    在这个人心甘情愿地紧紧搂着她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炙热而香甜的味道。


    不过,道理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滔天的权势真放在眼前,就迷了那些人的眼睛了。


    江湖上从来也不缺这样脑子一热就做傻事的人,真正的聪明人呢,正如她同方玉飞一般,在背后操纵着这群人四处乱蹿呢。


    方玉飞聪明过了头,现在已经没头可继续聪明了。


    ……这听起来像个缺德笑话。


    罗敷忽然笑了,道:“所以呢,本来谁能坐稳魔教教主的位子,那都是要靠手腕武功的,这什么劳什子罗刹牌就是个添头,有或者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有人已反应过来了,心中暗道:好狠的绝户计!


    罗刹牌有没有用?说没有是没有,但说有……那也是真的有的!


    罗刹牌就代表了一种“规矩”,一种规定了教主位置归属的规矩,规矩之下,当然会有风云涌动,也会有阴谋诡计,但这都是暗中的!明面上总要遮掩、总要表现的“尊奉罗刹牌”。


    现在,罗敷把这个明面上的规矩给毁了,魔教内部这下连个遮羞布都没有了,你们就内讧去吧!谁把其他人都打服打死了,那谁就当教主去……不过这一波混战下来,教内武功高强的高手们还能剩多少,就不好说了。


    西方魔教也算间接害她这一遭……所以,她就要用这种法子撒气,要西方魔教伤筋动骨么?


    众赌客心中念头不一,罗敷心情却已变得很好,只瞧她嫣然一笑,道:“好啦,今日惊着了大家,是我的不是,这样吧,就拿咱们方玉飞方大少的卖命钱来请大家喝口茶,压压惊好了。”


    十分有眼色的玲玲“噌”的一声从一点红身后钻出来,抱着银票就上楼了,罗敷一只手接过那一小叠银票,在手里抖得呼啦啦的,众人瞧着都有点眼馋……六万两,那可是六万两银票,在场虽然都是赌客,但也很少有人能用这么大额的银票出手去玩儿。


    罗敷却瞧了瞧、又瞧了瞧,思量了片刻,伸手捻出了一张,收进了怀里,又想了想,把那一张拿出来,把剩下五张收进怀里,那一张扔给了站在二楼正两腿发软的倒霉小厮。


    众赌客:“…………”


    算了,一万两也不少了………


    罗敷给了玲玲一个眼神。


    玲玲立刻又抖擞了起来,双手叉腰大骂道:“狗才们,都愣着干什么!这钱乃是我家郡主请诸位朋友吃酒玩牌的,快些去上好酒来!剩下的钱也请大家分了吧。”


    银钩赌坊的小厮们:“…………”


    虽然平时他们也挨骂,但今天挨的骂格外的多……


    可他们能怎么办呢?这位可是当众杀人立威的主儿,她还拿着死人的钱来卖好,那方玉飞还死不瞑目呢!


    她的手并没有勾着他的手,而只是勾在那个镶金嵌玉的银镯子上,那银镯厚重,戴在她的皓腕之上时,无风自动,落于丰肌之处,自有一种令人移不开眼的美,而他的腕骨宽过寻常人,那银镯被扣在他的手腕上时,就好似是一只华美的镣铐,将他死死锁住。


    她的手指勾上银镯,指尖就轻轻地蹭上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微凉,指腹柔软,只好似一片羽毛轻轻搔过他的手腕,罗敷心中一动,已忍不住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是冷的。


    他缓缓回头,垂眸去看这个窝在榻上的美人。


    她的发鬓是乱的,脸色是苍白的,眼角还余有一点可怜的红,她抬眸看他时,那种刚刚醒来的惊慌失措已经悉数消失了,余下的只有一片潋滟的波光。


    罗敷的手指忍不住痉挛了一下。


    ……他不想走。


    从刚刚开始,他就不想离开这里。


    理智告诉他,他不能,他身负血仇,根本没资格与任何一个人深切的交往,况且她心中另有他人,她的眼泪、她冰冷的身躯、发抖的姿态,无一不是那个“师尊”带来的,他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简直就好似是咽下了一枚又酸又苦的果子,只觉得嘴中苦涩无比。


    ……


    一片热烈议论声中,大家倒是都没嫌弃这赌坊里刚死了人比较晦气,毕竟赌坊里不过一共才这点赌客,银子可是有万两之多,占便宜的事,谁都是乐意做的。


    唯有一个人抬脚便走,此人便是方才出言搭话的那位白衣公子。


    他就是宫九。


    宫九一句话也没说,什么事也不关心,慢慢地走出了门,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抬脚便走,行至分岔路口时,他忽然停住了,脚在空中迟疑着,似乎不知道该把脚往哪一个方向转……


    于是他干脆就真的站着一动不动,像只大竹笋。


    过了好一阵子,这只竹笋才突然微妙的动了,是那种有点奇异的颤动,他苍白俊秀的脸上晕红愈发明显,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喉头不停地滚动着……


    半晌,他忽然喃喃道:“礼物……我要准备礼物……”


    然后他忽然如一阵清风般不见了。


    ***


    罗敷这一边呢,她不仅割下了方玉飞的脑袋,还带走了两个俘虏——方玉香和那个用剑暗算她的老头子。


    那老头子的名字嘛……「万人迷系统」已经告诉她了,可攻略人物寒梅。


    罗敷表示:“…………”


    偷懒的系统总能弄出很多诡异的东西,比如说可攻略人物王安大太监,可攻略人物寒梅(七十岁)。


    寒梅和枯梅大师没有半点关系。


    寒梅乃是岁寒三友之一,岁寒三友就是昆仑绝顶“大光明境”小天龙洞中的岁寒三友,据说已隐居了二十年。


    他们三个人都早已被玉罗刹所收服,成了西方魔教的护法长老……不过武功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那么高超呢?那倒是也不一定。


    逮方玉香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她把黑虎堂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这件事必须尽快做。


    所以,把方玉香带回罗园后,罗敷就立刻把她扔给了九丈萧,九丈萧大冬天的一桶冷水从她头上浇下去之后,昏死过去的她立刻就醒了。


    不过,她居然没有一点要负隅顽抗的意思,根本没让九丈萧动手,就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看来方玉飞和陈静静的事情真的让她非常仇恨。


    但他还想继续享受美人在怀的滋味。


    ……无论如何,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她刚刚就是缩在他怀里的,他们贴得这样的近,他的每一次呼吸之间,都能感受到罗敷的身子……她很轻、又显得如此无力,只让他恍惚之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他想带她去哪里,就能带她去哪里,想对她做什么,就能对她做什么。


    她不会反抗的,她即使会反抗,那也一定是一种极其艳丽、极其令人兴奋的“反抗”。


    他在心中自嘲道:罗敷啊罗敷,她救你、照顾你、信任你,你却是只不知感恩的狼!


    他忽然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缓缓地放开了他紧紧攥住她的那只手。


    罗敷还尤拉着他腕上的银镯晃一晃。


    罗敷的身形佁然不动,却侧过了头,并不愿意再多看罗敷一眼了。


    罗敷晃他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她茫然、委屈又有些不高兴地道:“你不愿意留下来?……我,我只要你陪。”


    罗敷的喉头在滚动。


    华阳郡主的身份,可以在官府里横着走——她自然是要求官府去扫尾的。


    飞天玉虎的脑袋被罗敷当球踢这种事是瞒不住的,罗敷本来也要借这件事立威,黑虎堂骤然变故,必定要乱,这不正好就适合让官府出力扫尾么?


    事情到此,算是结束了黑虎堂的这一半,西方魔教的那一半还没处理。


    罗敷一向雷厉风行,做事从不拖拖拉拉,可这一次,寒梅关在罗园之中,罗敷却好几天了都没去瞧过,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拒绝和朋友们一块热热闹闹的吃饭。


    ……这是怎么了?


    陆小凤与花满楼面面相觑(花满楼假装觑),一点红皱着眉头,楚留香倒是很看得开,躺在瓦屋顶上眯着眼晒太阳。


    三天之后,一点红果断地踢开罗敷的门,把阴暗的她拎了出来,顺便瞪了一眼待在罗敷闺房里同样阴暗的荆无命。


    罗敷:“…………”


    陆小凤:“…………”


    一点红:“…………”


    陆小凤:(个_个)


    罗敷:(个_个)


    一点红:=。=


    陆小凤率先无法忍受这可怕的沉默,跳了起来,道:“姑奶奶,你再呆身上都要长蘑菇了,你到底怎么了?求你让我死个明白吧!”


    一点红双手抱剑,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瞧着她。


    罗敷幽幽、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不敢去提审那寒梅。”


    一点红沉声道:“为什么?”


    罗敷苦笑了一声,道:“因为我不想知道,我的过去是不是同西方魔教有关系。”


    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忧郁怅然的神色,眼眶还有点红。


    第 120 章   32(一更)


    ***


    罗敷恹恹地坐着,似乎有些失神的样子。乌发未曾绾成发髻,打的那一条辫子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打的,毛毛躁躁的,像是在榻上阴暗的躺了好几天之后滚就的。


    这句话也很……意味深长。


    当然是意味深长的。


    ——罗敷是个穿的,原主与西方魔教之间有着隐秘的联系,会不会爆雷,她可不敢打包票,但这件事要怎么爆须得掌握在她自己手里,绝不可令她措手不及,现下这一场,就是她在和朋友们打预防针呢。


    陆小凤愣了愣。


    觉得很烦。


    罗敷自以前开始,就最不喜欢被别人管束,一朝穿越,她不仅身上中了个莫名其妙地蛊毒,还总是想起原书中原主最后的下场——


    那便是,被剖去金丹,自生自灭。


    被天山弟子玉梅花折辱,含恨而死。


    这样的命运,罗敷嗤之以鼻。


    而原主的爱恨,她也嗤之以鼻。


    ——她要罗敷,现在就要。


    她仰着头,唇角挂着微笑,眼波潋滟,就这样瞧着罗敷。


    罗敷冷冷地、沉默地瞪着她,他漆黑的双眸之中似乎已燃起了幽绿色的毒火,好似已要控制不住地将她身上的衣裳全都烧掉。


    他厉声道:“你在激我?”


    他离群索居是真、他沉默寡言是真,但他不是个傻子!此时此刻,若还看不出她想要什么,那他的脑子才是真的坏掉了!


    江湖人常说,一点红心性偏激古怪,剑路不正,因而难以大成。但他其实是顶顶好的朋友,性格中还颇有些痴意,认准了谁是他的朋友,就绝不会再怀疑,哪怕死在朋友的手下,也绝无怨无悔。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性情其实容易吃亏。


    但好在,他眼高于顶,挑剔得要命、又冷傲得要命,脱离薛笑人门下也有一年多一点了,至今,也就认罗敷与楚留香,陆小凤都得稍微往后捎一捎。


    他要是和陆小凤一样,交友名单基本等同于嫌疑人名单,那估计罗敷才要担心他呢!


    现在这样,正正好的。


    对一点红来说,他的朋友过去是谁、未来是谁,一点儿都不重要,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一点红瞧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庞,不免感觉心疼,沉声道:“既然不想知道,那就不去问了。”


    罗敷的手不自觉地就抓住了自己的辫子。


    这动作正如陆小凤不管紧张还是开心、都想要摸摸自己的胡子一样,乃是罗敷的习惯性动作,可是她现在是开心还是紧张呢?想来是后者的。


    一点红何曾见过罗敷这个样子,心里免不得要暗叹一口气。


    罗敷神色微动,却道:“你们不要装,我猜你们早就想到我或许和魔教有关系了。”


    陆小凤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方玉飞与你无冤无仇,下了这么大的代价要杀你,想来报酬就是那半块罗刹牌。罗刹牌何等宝物?这样的东西能被一分为二,作为杀你的报酬送出去,假如你之前真的是魔教中人,那你在教中的地位一定不低,才值得那些人这么杀你。”


    一点红皱眉,冷冷道:“不要再说了,她不想听。”


    陆小凤耸耸肩,道:“她自己要是没猜到,那才奇了怪了。”


    一点红的眉头皱得更深,冷冷瞧了陆小凤一眼。


    罗敷恹恹地坐着,并不说话。


    忽然有人笑道:“你们说了这么多,我能不能讲句话?”


    年后


    五年之间中州风起云涌,不知发生了多少件大事,而这其中,又以大光明境尊主罗敷的横空出山最为叫人惊奇。


    不过惊奇归惊奇,这件事也已过去了好几年,四大仙宗覆灭,光明境尊主加尊中州之主,秩序已被改变了这样久,大家也早就习惯了。


    毕竟,这罗敷的行事作风并没有荒诞残忍到哪里去,他接管的地方,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同以前无甚区别。


    这家酒馆就是无甚区别之中的一家。


    人声鼎沸、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唯有一个人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是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他皮肤苍白,身上裹着一席黑衣,面上一点表情也无,一把漆黑的、无华的剑随意地搁在桌上,他慢慢地喝着烈酒,既没有皱眉、也没有露出畅快的表情。


    ***


    姑苏的冬日是不大冷,但再不冷,这也是冬日,还有点阴阴的。


    罗敷这几日心情不甚良好,或许也同这几天总是阴天有关,吃一顿热乎乎的锅子,让全身都暖和起来,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此刻,众人正围着一只黄铜锅子,中间高高隆起用以装入炭火,四周倒上水咕嘟咕嘟煮制着,里头放了许多山珍——香菇干、笋干一类的东西,再加上夏天用本地虾子做出的虾酱,烧滚之后,先美美吃一大锅,最后再下些细面,就着鲜美无比的汤水一块儿唏哩呼噜地下肚。


    桌上七七八八地摆了各色的涮菜,又有甘蔗荸荠糖水、雪菜荸荠炒冬笋、一盘糖年糕、一盘猪油年糕……颤巍巍、晶亮亮的羊糕最妙,入口一抿就化、胶原蛋白的黏感却留在嘴唇上,有一种吃咸味果冻的好滋味。


    再来,冬酿酒也不可少,此物是用糯米酿成,说是酒都抬举啦,不过就是带一点点酒精的桂花味甜米酒饮料,连小孩子都可喝,十足合家欢的东西。新鲜酒液中,酵母还在散发甜美的气泡,倒还真的很像某种碳酸饮料,即便是罗敷这种酒量,也可敞开了肚皮喝。


    众人围坐桌前,暖烘烘地吃了一顿。


    陆小凤拍着罗敷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好芙芙,你喝吧!今天你发酒疯,就是又想给我嘴里塞死鱼味道的草,我也忍啦!”


    罗敷气得简直跳起来:“什么死鱼味道的草,那是折耳根,好吃得很,对人身体也好!花满楼,你说是不是,上次你也试了,哪有他说的那样过分!”


    花满楼:“…………”


    花满楼:“………………”


    花满楼微微一笑,给罗敷夹了一片煎过的猪油玫瑰糕,道:“芙芙吃糕。”


    罗敷:“…………”


    陆小凤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敷仰头一口喝光杯中的酒,用一种危险地眼神盯着陆小凤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陆小凤:“…………”


    陆忽然,他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自一间小客栈的二楼窗口一闪而过,罗敷的眼睛很是尖利,只一眼,就能看清那人长相,她相貌普通,并无甚可以注意的地方,可她打着大而蓬松的五股辫,她伸手去捋那辫子时的动作……让罗敷觉得非常熟悉。


    熟悉得要命。


    鬼使神差地,他隐去身形与气息,潜进了这间客栈。


    那个人正歪歪斜斜地坐在桌子旁。


    她一只手撑着头,似乎在发呆,那神色与红绡也很像,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罗敷冷眼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身上盯出什么来,他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结果,只是贪婪的、近乎病态的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她起身,去梳妆台前坐下,她慢慢地解开头发,自桌上拿起牛角梳,慢条斯理地梳着头,牛角梳流着光,但她如漆黑缎子一样的头发,远比牛角梳还要更加光亮,柔软丰茂如海藻,如云朵儿,她梳了好一阵子,这才打了个哈欠,忽然手一晃,自面上卸下了什么。


    她卸下的东西,是一个花钿似的印。


    这印不是凡印,自是仙印,只要覆盖上此印,修士便可自由改换外貌,十分好用。


    纤纤五指拂过之面,逐渐变换出一张美人面来。


    罗敷:“…………”


    ……这家伙到底哪里学来的怪话。


    罗敷捏了捏他,道:“你身上好紧张。”


    荆无命不说话,直直盯着她看,然后忽然伸手把她翻过去,扯下她的衣服查看她的后心处。


    罗敷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填满了,她扭过身来,柔声道:“我没事的。”


    ——在银钩赌坊时,她差点被寒梅那老东西一剑穿心。


    他当时大约真的被吓到了吧。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荆无命眼神冰冰凉,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瞳孔颤动了一下,慢慢地又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爱|欲和感情。他忽然哑声道:“你不高兴。”


    罗敷“嗯”了一声,伸手抱住了他。


    她恹恹地没有劲儿,把荆无命当抱枕一样抱着睡着了,之后就是睡了醒醒了睡,玲玲端饭食进来时,二人就在榻上共食共饮,荆无命沉默又阴暗地陪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罗敷也没有向他解释什么,因为她知道他绝不在意的。


    就这么纯洁的躺尸三天,罗敷才被一点红给拎出来……一点红大概是因为觉得阴暗小荆把她带的很阴暗,所以才瞪他。


    好在,现在她已恢复了。


    温暖明亮的屋子里,楚留香喝的不是冬酿酒,他喝得是暖得热热的黄酒,玲玲问他:“楚大少,你要不要吃面?”


    楚留香笑道:“半根都不要,我今天只想好好喝点酒,实在吃不下面。”


    罗敷咂咂嘴,伸手去拿黄酒酒壶。


    楚留香微微一笑,酒壶在手上饶了一圈儿,没被她拿到。


    罗敷道:“人家也想一醉解千愁嘛。”


    陆小凤胡子一翘,冷笑起来,道:“不错……以后我要是嘴里塞着一把折耳根死不瞑目,那凶手一定是你!”


    罗敷:“…………”


    花满楼轻摇折扇,“噗嗤”一声,愉快地笑了。


    罗敷气得跳起来去拽陆小凤的胡子,陆小凤道:“毒妇住手!上次被你薅掉一块我还没找你算账!嗷!”


    阿飞:“…………”


    阿飞面无表情地瞧着满屋乱窜的鸡和芙,觉得这里有点吵。


    半晌,陆小凤面色铁青地捂着嘴唇坐下了。


    罗敷的双眼却亮晶晶的、双颊也红润润的——看来有句话说得果然不错,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的快乐果然很快乐。


    她又神气起来了,双手叉腰地宣布:“寒梅那老东西,该问还是要问的,我失去记忆这件事,指不定就是他们弄出来的,我要不报复他们,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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