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南泗之境三


    【生死境啊!谢卿礼的父亲不就是死在生死境吗!】


    云念下意识看一旁的少年。


    他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模样, 看起来颇为淡定,似乎为此感到惊骇的只有他们。


    “生死境,然后呢师兄?”


    唯一开口的只有谢卿礼。


    徐从霄很难说话, 开口像是漏气的风琴,一个字一个字似乎蹦出来一般。


    “死……会……死,别去……”


    他的眸光逐渐暗淡, 眼帘微垂又成了先前的那副模样。


    “从霄!”


    “大师兄!”


    而谢卿礼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总归目光毫无落脚点, 看着像是在看徐从霄,又像是在看别的地方。


    在几人焦急的目光下,他淡声道:“我替大师兄重塑了三分之一的神丝,其余的神丝我会慢慢替他重塑, 他没事, 只是有些累。”


    他从人群中转身离开,并未管身后看过来的少女。


    起初的脚步尚且还算稳定, 即将迈出房门的那几步却匆匆忙忙,落在云念眼里俨然有慌乱的趋势。


    她再无心去管徐从霄, 慌忙跟上谢卿礼的脚步。


    刚走出房门, 少年捂住胸口猛地吐出大口鲜血。


    “师弟!”


    身后的人连忙上前来到他身边。


    少年别过头不断咳嗽着,随着他的动作嫣红的血大股大股涌出, 便是掌心死死捂着也挡不住喷薄涌出的血。


    云念吓得魂不守舍, 绕到他眼前拉下他遮盖的手。


    血浆浓稠粘腻, 拉出的血丝挂在他的掌心和唇间,少年本就苍白的薄唇上染上嫣红的血。


    滚动的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喘息,他艰难地握住她地手:“我没事, 别害怕。”


    云念回驳:“怎么可能没事啊!”


    她抬手为他擦去唇角滴落的血,眉心紧蹙长睫无意识地颤抖。


    谢卿礼又成了以往的模样, 眉上和长睫覆上了森寒的薄霜,霜花顺着蜿蜒向下爬到脖颈,延伸进衣领之间。


    又是他脊骨中的那个东西在作祟。


    云念咬紧牙关,心底深处蓦地腾起一股难言的躁怒。


    屋内的人在此时也听到动静赶了出来。


    “阿礼!”


    扶潭真人大步上前便要去探他的脉搏。


    谢卿礼不动声色地靠向云念,果然见少女下意识撑住他的身体。


    温香软玉在怀中,她根本没察觉到他那点小心思。


    少年唇角弧度微微上扬,朝扶潭真人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些累,让师姐扶我回去休息便可。”


    扶潭真人皱眉:“怎么可能没事,师父来为你疗伤。”


    谢卿礼又往后缩了缩躲开扶潭真人要来拉他的手:“真的没事师父,我这是老毛病了,毕竟渡劫的体格,休息会儿便可以,我现在有些困,让师姐陪我回去吧,师父和苏师姐江师兄留在这里照顾徐师兄。”


    脸色虚弱的少年垂了垂头,满脸的疲惫掩盖不住,颇为无力地往云念肩上靠去。


    他都虚成这样了,云念本就不清醒的大脑更加糊涂,急急忙忙揽住他:“师父,我陪师弟回去。”


    “欸,真的不需要师父——”


    “有劳师姐。”


    扶潭真人一脸担忧地望着一高一矮离去的身影。


    江昭和苏楹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诡异的沉默。


    真就一个心眼多一个没心眼呗。


    云念扶着谢卿礼回到流光榭,少年虽然是压在她身上,实际上刻意收了力道,云念托着也不算艰难。


    刚带着他回屋,他忽然别过头吐出大口鲜血。


    “师弟!”


    少年一手撑墙,一手背着云念擦去吐出的血。


    在云念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神色变得很快,阴狠在眼底快速闪过。


    “你怎么样,我为你疗伤。”


    他按住她的手:“没事,我自己可以。”


    身上的这东西又开始闹了,他确实有些恼怒。


    谢卿礼来到一旁的软榻上盘腿坐下,又给云念拉了个椅子放在他身边抬手便能够到的地方。


    少年拍了拍木椅:“师姐坐,等我一会儿。”


    接着面前出现了个木桌,零零散散放着些水果干果,他还贴心地准备了降火的茶。


    “你吃些东西,我马上就好。”


    他闭上眼运功,留下云念一人面对眼前的吃食沉默。


    【……他怎么跟哄小孩一样?】


    云念神情复杂地坐下。


    因为灵力的运转,少年的衣袍微微煽动,垂下的两缕乌发随风飘散。


    薄霜渐渐融化幻化为水珠挂在他脸上。


    【他脊骨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云念不知道。


    但谢卿礼频繁受伤,云念自然也看出来了些规律。


    谢卿礼身上的寒霜和他冰冷的体温不是那东西搞的,而是他自己强行压制它带来的后果。


    只要他一虚弱,脊骨中的东西就会作祟,谢卿礼的经脉会自动反应与之对抗,双方抗争的后果就是他的经脉变成了如今这般寒凉郁结。


    【他脊骨中的东西……是不是想控制他?】


    这也是云念的猜想。


    能关乎整个修真界的存亡,决不是等闲的东西。


    能把谢卿礼折磨成这般模样,他甚至只能以自残的方式去压制它,这东西邪佞的很。


    【我看谢卿礼好像也不知道这是啥……】


    云念垂下眼,顺手取过桌上搁置的贡柑剥开。


    她在脑海里漫不经心回系统的话:“不,他知道。”


    【……他知道怎么不跟你说?】


    云念沉默了。


    昨日少年抱着她时候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师姐,我有很多秘密无法告知你,你若是知道会陷入险境,如今的我也没有勇气告诉你。”


    他是这么说的。


    云念的目光落在眼前紧闭着眼的少年身上。


    知道这东西的身份会让她陷入险境,会是什么呢?


    【裴凌之前说自己看见了天命,男主说这东西是他父亲在生死境得来的……】


    生死境,可窥天命。


    所以与天命有关。


    所以她不能知道。


    所以谢卿礼不敢告诉她,怕她因此被卷进去,怕天谴降临在她身上。


    【他不过就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若不是你来的话,他就是自己面对浮煞门,自己背负所谓的天命,唉……】


    云念麻木地塞着手中的贡柑,唇齿间满是香甜,入口的后味又有些酸涩。


    【所以你要去南泗城吗,你大师兄都那般说了。】


    南泗城与生死境有关系,他们会因此丧命。


    谢卿礼说那兜帽人来自柴家,可却亲自灭了柴家,屠尽自己的家族,事情一定不仅仅因为柴家要去支援裴家这么简单。


    而柴行知、雀翎,两个从徐从霄口中吐出的名字,或许与那兜帽人有关系。


    柴行知会是那兜帽人吗?


    系统也想不明白:【若那兜帽人真是柴行知,姑且就算他两千年前就是渡劫了,可尚未飞升就算再牛掰最多活一千五百岁,他要真是柴行知早都化为一堆白骨了。】


    云念还没说话,系统又急忙嘴刹:【不对啊,裴凌也没死啊,他也没飞升,甚至是三千年前的人!】


    本来懒散靠在椅中的人忽然坐了起来。


    对啊,还有裴凌这茬呢。


    裴凌确实没有飞升,若他留在下界,就算是渡劫也得天人五衰,为何还活着?


    除非……


    【他在一个时间静止的地方。】


    云念上次见到裴凌之时,他的周围是虚无的黑暗,那两条锁链为何能困住一个渡劫后期修士。


    他还说自己遭到天谴困于此处。


    云念呢喃:“生死境。”


    生死境据说独立于修真界外,无人知晓它到底在哪里。


    生死境是离天神最近的地方,可以窥见天命。


    生死境的时间是静止的,在里面感受不到一缕风、一滴雨。


    “师姐?”


    云念忽然回过神来。


    她这才警觉自己方才竟然因为惊愕出了声。


    他似乎疗过伤了,冰霜被压下去只余细密的水珠。


    云念:“我在,方才在想些事情。”


    “嗯。”谢卿礼烘干身上的水珠,顺手接过云念手中的果皮扔在一旁的盘里,“师姐在想生死境?”


    果然糊弄不过去。


    云念糯糯应下:“是。”


    谢卿礼神色未变:“父亲和阿娘在当年去了生死境,我父亲为护阿娘死在那里,阿娘并未告知我生死境究竟在何处,因此我也不知。”


    云念道:“想必谢夫人是不想你去掺和这些事情,她想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他的声音有些虚妄,“可是师姐,南泗城我一定要去的。”


    他很坚定。


    也很果断。


    这是云念早就知道的答案。


    她紧握的手忽然就松开了,好似松了口气,眉目间的笑意如春水般荡开。


    “我知晓,我也会陪你去。”她将手中还剩一半的贡柑递给他:“去去血气,方才吐血了一定难受吧。”


    莹白的手上放着一半的贡柑,她剥的很干净。


    “拿着吧,跟我矜持什么呢。”


    她拉过他的手。


    贡柑入口便是清甜,她总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云念拍拍手道:“说实话若不是沈敬和席玉邀请我们去琴溪山庄,我早就带你去南泗城了,这组织跟南泗城有关,这些年失踪那么多剑修,最初也是发生在南泗城,包括裴凌前辈……”


    少女忽然收了声:“你是不是知道裴凌前辈在生死境啊?”


    谢卿礼颔首:“最初不知晓,出了翠竹渡后猜出来的。”


    若裴凌以人身还能活三千年,只能是在生死境。


    云念感慨:“以后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我们是伙伴,你不能再自己生抗了。”


    他便也笑:“知晓了,我有师姐。”


    清冽的声线在耳边有些滚烫,云念的耳根一阵燥热,欲盖弥彰别过头。


    “我们过几日启程去南泗城,我的化神雷劫还未过,你的身子也还没好,这几日我需要渡劫,你便好好养伤……徐师兄那边,我知晓你想尽快知道真相,但你的身子也很重要。”


    “好,师姐。”


    云念径直转身:“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走的匆忙,衣裙拖曳在地随着走动漾出波纹。


    身后好像有少年隐约的笑声,云念逃也似地出了门。


    脸颊有些燥热,往日最为正经的“师姐”二字也有些难以启齿。


    明明以往他也这般喊她,可如今再从他的嘴中听到这两个字,少年压低的声线,拉成的尾音,温柔又缱绻的眼神让她羞于面对。


    比之以往,他现在似乎有些强势,与她的距离拉近许多。


    云念拍了拍微红的脸。


    【你小师叔也来了,去找他吧,若论阵法这世间没有人比你小师叔更强。】


    对,若论阵法无人比得过温观尘。


    所以这琴溪山庄的天罡万古阵,以及望月台下面那万州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温观尘去看能不能发现别的线索。


    她步履匆匆赶路之时,一人迎面走来。


    穿着一身锦服,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眉目不算太过出众但胜在周身的气质温润。


    【他今天穿的是紫缎锦——】


    “值我们踏雪峰几月的开销”


    系统还没说完,云念面无表情开问。


    系统:【……起码五年。】


    云念:“……”


    拳头硬了。


    可恶,她才是真正的牛马。


    沈之砚来到了她身前,他昏迷了许多天,眼窝下面有些乌青,周身的颓靡明显,纵使身上穿的再过光鲜亮丽也遮盖不住从肺腑间蔓延出来的颓丧。


    云念见到他也有些难以言语。


    毕竟沈之砚能昏迷这么多天,其中也有她的功劳,她那一摔足以让他十天半月站不起身。


    “云姑娘。”


    “殿下。”


    “云姑娘怎么不看我?”


    云念:“……殿下,当初摔你的事情我不后悔,要杀席玉我也不悔,他做错了事情那是他应该的结局,你糊涂我也应该打醒你。”


    这次是毫不避讳的直视。


    两人对望许久,沈之砚忽然便笑了。


    他弯了弯眼,这倒是出乎云念的意料,她以为沈之砚会生她的气。


    他叹了口气,风流倜傥地摇着手中的折扇:“我知晓当时自己糊涂了,你做的对,是我的错。”


    “……殿下明理。”


    “不过云姑娘,你那一摔是真的让我躺了十天。”


    云念尬笑:“……哈哈,那真是不好意思。”


    沈之砚也没计较的意思,两人之间的矛盾烟消云散。


    “云姑娘也是要去望月台吧,我刚从那边回来。”


    “是。”


    他又没说话了。


    云念也不知道该说啥。


    沈之砚今日并未带随从,自得知他的身份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独自相处。


    云念有些尴尬,正要找借口离开之时。


    “云姑娘。”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他开了口。


    云念下意识仰头:“嗯?”


    沈之砚道:“抱歉。”


    云念知道他在抱歉什么。


    她无所谓摆摆手:“殿下也不必这般,你当时存了利用我们的心,可那玉镯也是我故意露给你看的。”


    当初云念第一次进入记忆之时带着谢卿礼去找沈之砚,故意露出手腕的玉镯想要刺激沈之砚借此得到些消息。


    沈之砚也知晓他们的目的,顺着台阶下将皇后与傀儡师可能认识的消息传给他们,是存了利用他们去查这件事的目的。


    云念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


    她道:“金丹修士几乎都死了,其余的修士被蛇毒麻痹,又被吸食了些精血,这些时间陆续有宗门来找皇族讨要说法,想必殿下也很头疼,过去的事情便过去吧。”


    身旁的人很久没说话。


    久到云念那股尴尬劲又上头之时,他低低道:“云姑娘,我还挺羡慕谢公子的。”


    “……什么?”


    沈之砚仰头长叹:“谢公子虽然身世凄惨,可有踏雪峰真心相护,你们都愿意为了他以身犯险,即使他修杀戮道也并未放弃,他身边有真正爱他的人。”


    他垂首望着只到他脖颈处的人,唇角的笑意依旧柔和。


    “可我没有了。”


    待云念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了。


    系统讷讷:【这……沈之砚其实也挺可怜的。】


    可怜吗?


    云念也觉得。


    虽然贵为太子,如今沈敬去世,他便是人族的王,权力和钱财都有了,可也只有这些了。


    人们尊他敬他,唯独没人爱他。


    终归世事难料。


    云念只余一声惋惜,收回眼赶往望月台。


    当时望月台被云念一剑劈塌,望月台下面的那间石室又在苏楹救谢卿礼之时被炸掉,这里如今只余一片废墟,地面上的蛇血混着人血还没清理干净。


    身穿蓝色袍服的人捂着鼻子皱眉,乌发半挽半束,眉目清俊柔和。


    温观尘清淡的语气中难得露出些嫌弃:“真脏。”


    扶潭真人抽了抽眼角,“怕损坏些旁的痕迹便没清理,只等着你来呢,你先忍忍吧。”


    温观尘放下手,余光瞥见一旁走来的云念。


    只一眼,他微微挑了挑眉:“呦,几日不见瘦了这般多,江昭那小子不给你吃饭啊。”


    云念忍住想要顶嘴的心,扯出笑意道:“弟子被这天罡万古阵吓得不敢吃饭,就等着小师叔来替我报仇了。”


    她指了指望月台后面的后山:“天罡万古阵的阵眼就在后山祠观,而这里……”


    云念又指向地面:“这下面有个万州过,当时那戴兜帽的就是从这下面逃走的。”


    温观尘长睫微敛垂首看了一眼地面,嗤笑了声后道:“天罡万古阵你察觉不出来,万州过你也察觉不出来,我不是教过你这种传送阵法是如何布下吗,这五年你都学了些啥?”


    传送阵发实际上就是劈开了另一道空间,换言之,他们所在的地方有两个空间,另一个空间无形无色,但确实存在。


    只要阵法打开,另一个空间便会显露,便可以到达千里之外。


    云念嘟嘟囔囔:“我当时也感觉不对劲,但也察觉不出灵力波动,就没多注意……”


    当时她和谢卿礼带着皇后以及徐从霄进到望月台下方那间石室之时,云念确实察觉出不太对劲的地方,好像进入了深渊一般,后背忍不住发寒。


    但彼时谢卿礼也没查出什么,她便也只能安下心。


    温观尘听着倒是气笑了:“那你还真厉害。”


    云念往扶潭真人身后缩了缩。


    扶潭真人问:“可能看出些什么?”


    温观尘道:“万州过需要用无妄盘,从霄成了如今模样应该有这方面原因,看这阵法破碎后的痕迹……他当时应该是重伤,没来得及用无妄盘便强行撕开了阵法,如今应该是死了的……”


    扶潭真人反驳:“可他是渡劫。”


    温观尘神色未变:“渡劫又怎样,不用无妄盘强行撕开阵法,还得摆脱雷阵束缚,他便是裴凌也得死在这里。”


    云念探出头:“师叔确定他死了?”


    温观尘颔首:“看这阵法的损伤程度十之八九,当然也不排除他有什么邪术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他就算恢复,也定然打不过你那小师弟的,在修行一术上兴许成了个废人。”


    云念的心却怎么也松不下来。


    总觉得不会这般简单,能带领一个门派灭了三大家族的人,将整个修真界玩的团团转,怎么可能这般轻松便输了?


    温观尘:“后山的天罡万古阵我看了,起码布下了十年,也就是说从十年前他们便计划好了会将谢卿礼引来这里,用这阵法困住他。”


    云念:“可有关天罡万古阵的记载不是早被裴凌烧干净了吗?”


    温观尘反问:“任何东西只要存在便不可能完全抹去它的痕迹,你怎知哪一本古书中不会留下呢?”


    他话锋一转又道:“天罡万古阵可以压制剑修手中的剑,而据我所知,柴家的防御阵法名唤万相阵,可以压制刀修手中的刀。”


    温观尘话中的含义他们都听了个明白。


    “师叔的意思是……万相阵可能是……模仿着天罡万古阵布下的?”


    一个可以压制剑修手中的剑,一个可以压制刀修手中的刀。


    “你还不算太笨,还有得救。”


    温观尘点了下她的额头,衣袖拂起带来一股冷香。


    云念吸了几口忍不住问:“师叔,我以前就想问你到底熏的什么香啊这么好闻?我也买一些。”


    怎么他们一个两个男人身上都这么香。


    温观尘白了她一眼。


    扶潭真人没眼看:“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先看阵法。”


    他问温观尘:“你确定这属实?我并未听说过柴家的阵法。”


    温观尘颔首:“我钻研阵法这么多年,这世间便没有我不认识的阵法,当年柴家布下万相阵时我偷摸去研究过,确实可以压制刀修手中的刀,尤其开了灵智的。”


    “刀剑虽分两派,但数千年前也属于同一宗,继裴凌后才分出的。”温观尘说:“因此万相阵对我的本命剑也有些压迫作用,我便换了柄刀试试,但那刀完全不能动弹。”


    云念有些不明白:“可柴家习刀啊,为何会布下专克刀修的阵——不,不对。”


    扶潭真人也反应过来了。


    温观尘挑眉望着两人。


    云念呢喃:“柴家灭门会不会便是因为这万相阵?这也是那人布下的阵法,包括当年的裴家,三天内灭门……会不会有天罡万古阵的原因呢?”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股血腥味。


    温观尘连忙捏住鼻子:“所以你们现在要去查柴家啊,万相阵是柴家第三任家主柴行知布下的,想必他知道天罡万古阵,仿着天罡万古阵来的,说不定那柴行知便是那戴兜帽的。”


    云念:“可他怎么可能活两千多岁呢?只有生死境的时间才是静止的……”


    温观尘问:“你怎知他没去过生死境?”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云念倏尔抬头。


    对啊,她怎么知道那人去没去过生死境?


    倘若他那两千年一直待在生死境,直到前些年才出来的,那他为何能活到现在便有了解释啊!


    云念眸光一亮,双手拽下温观尘捂鼻的手紧握摇晃:“感谢师叔!等我从南泗城回来就勤勤恳恳当小白鼠给师叔试炼阵法!”


    温观尘使劲甩她:“别拉我的手,这里好难闻,我的鼻子!”


    知道温观尘这人龟毛洁癖的很,云念连忙松手笑呵呵看温观尘,再次鞠躬行大礼:“多谢师叔点醒我们!我们过几日便去南泗城查柴行知和那千年龟妖。”


    “师父我先回去了!我去准备渡化神的雷劫,这几日准备好我们便准备去南泗城了!”


    她提着衣裙便要转身离去,如今温观尘的一句话算是点醒了她,她可以先从柴行知和生死境下手。


    扶潭真人连忙拽住她:“你还真准备去南泗城?那里还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要去也是师父去,你们不许去。”


    云念按住他的手,在扶潭真人怔愣的目光中,她忽然扑上前抱住了他。


    她抱的很紧,贴着扶潭真人的胸膛细声道:“师父,这是我们必须去面对的事情,你还有大师兄要照顾,他苦了十五年才回到家。”


    扶潭真人没说话。


    她仰起头笑嘻嘻:“孩子翅膀硬了就放手让他们去飞吧,师弟可是渡劫呢,我们肯定没事的。”


    云念趁着扶潭愣神的功夫,出手颇快拽了拽他的胡子。


    赶在扶潭真人震怒前她撒腿就跑:“师父,你的胡子先别乱修,你自己弄不好,等我回来帮你修!”


    扶潭真人吹胡子瞪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他气冲冲道:“你不是喜欢抓她去试炼阵法吗,不如给你了,我不要了。”


    温观尘连连推拒:“你可别了,我不喜欢收徒,有苏楹一个就行,而且看目前的模样,你要是把这丫头给我了,那谢小子你也留不住了。”


    扶潭真人脸一红:“那不行,我一个大乘有个渡劫的徒弟,这我能吹一辈子,谁要给你啊。”


    两人说归说闹归闹,可目光真望向远处离开的人后,神情是不约而同的沉重,方才的轻松好似没存在过一般。


    温观尘的面上也褪去了轻松,脱尘的眉目间尽是凝重:“你真放心让他们去啊,南泗城许多年前因为那场疫病已经成了座死城,如今只剩下那玄龟一只妖,从霄这般谨慎的人都能栽在其中,这些孩子刚出江湖。”


    “何况还有生死境,就凭这几个毛头小子,真进了生死境可不一定活着出来,而且那浮煞门……如今咱们是一点线索都没。”


    召齐各大宗门用尽了手头能用的人,可依旧什么线索都寻不到,好似这个门派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云念的身影已经跑出很远。


    扶潭收回眼,回身望向身后已成废墟的望月台。


    地面的蛇血已经干涸,四周的墙壁倒塌,寸寸塌陷的土地昭示着之前的战况有多么激烈。


    “我信他们。”他又重复了句:“我相信他们可以平安回来。”


    扶潭真人喃喃道:“师弟,或许这些孩子便是唯一能救世的人了。”


    温观尘轻叹:“你我也该退居后方了,放手让年轻人去闯。”


    扶潭真人没再说话,并肩伫立目送云念越走越远。


    谢卿礼换上了身新的白衫,乌发用玉冠束起,将那块龙扣戴在腰间。


    穿过竹林,假山,来到一间密室。


    修长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如愿到了一方突起。


    紧闭的石门被打开,寒意迎面扑来,四周尽是坚冰。


    他走进来,正中间的冰棺中安静躺着一人。


    他也不说话就站在一旁看。


    棺中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满头青丝仅用几根玉簪挽着,面上画着精致又不失大雅的妆容,如果不看她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裂缝,她闭眼的模样好似睡着了一般。


    谢卿礼从乾坤袋中取出方斜长的木盒。


    打开木盒,一根金簪熠熠生辉,簪柄雕刻着映月花的模样。


    他俯身小心将金簪簪进棺中人的发髻中。


    那根金簪与女子满头的玉簪形成鲜明的对比,实在有些太过格格不入。


    谢卿礼兴许也看出来了,低头轻笑了下。


    “阿娘说您戴着一定好看,可我怎么觉得不如玉簪好看呢?”


    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拔下那根金簪。


    谢卿礼靠着冰棺坐下,一向洁癖的少年席地而坐,冰室的寒意冷的彻骨,他的鼻息间呼出的气息都带了些霜花。


    “阿娘在世时总与我说您,您与阿娘关系很好,当年您去世后,听说阿娘哭到昏厥,与父亲的婚期也推迟了许久。”


    “这金簪是阿娘准备送您的礼物,可您去世太早,沈敬说您被葬进了皇陵,这金簪便一直没送出去。”


    “当年谢家蒙难,老管家替我挡刀去世,舅舅和舅母以及外祖父外祖母死守谢家战死,阿娘带着我逃了出来,可也没逃多久,她说让我头也不回地跑,沈敬会来接我,可沈敬没有来。”


    少年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说话。


    许久后,一声叹息落下。


    “小姨,我曾经怨过您,阿娘那么信任你的夫君,为何谢家蒙难他没有来,我明明知道不该怨您的,但我那时候没办法了,心里的怨恨急需一个宣泄口。”


    “我逃出来后听说了沈敬在抓修士,我查到了当年的真相,我还是放不下您,十四岁生辰那天,我独自闯了皇宫,沈敬险些死在我手上,可皇宫修士太多,那时我只是个化神后期,我没能带走您,您怨我吗?”


    没有人回应他。


    安静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您应当不会怨我,阿娘说您人很好,若您在世一定会疼我。”他将头靠在冰棺侧面,仰头望着头顶上方厚重的冰面,“可以往我总是在厌恶我自己。”


    “我讨厌自己,为何我是裴归舟的孩子,为何阿娘要为了救我将那东西随着父亲的修为渡到我体内,为何裴家、谢家、柴家三家因为我而死?”


    “我逃出来后在妖域待了五年,那里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只妖便想吃了我,我也只有杀了他们,杀戮道登峰造极之时,人性也逐渐被蚕食,我曾以为我会成为一个怪物,我以为自己接受了这个结局。”


    “可是小姨。”他的声音逐渐压低,“我害怕了,我不想变成那样。”


    谢卿礼垂下头:“我后悔修杀戮道了,我不想失去人性,我不想认不出来他们,我不想灭世,我害怕变成那样,师姐会讨厌我的,师父也会不喜欢我的。”


    “小姨您说,我会变成那样吗?”


    这次依旧没人回答。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


    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


    有些太冷了,他的脸上凝结了霜花,寒意冰冻肺腑。


    谢卿礼扶着冰棺站起身,坐了许久,一朝站起身还有些缓不过来。


    “我忘了,没有人会跟我说话,只剩我自己了。”


    谢卿礼撑着冰棺的手紧了又松,最后看了一眼冰棺中的人,唇角牵出勉强的笑。


    少年道:“小姨,我有了新的家人,这次我会拼尽全力去留住他们,我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他走出来之时天已经黑透,谢卿礼穿过假山来到竹林,幽深的林间寂静,小路黑不见影,月光有些暗淡,四周几乎不能视物。


    他也不点灯,独自走在黑暗之中。


    熟悉的脚步声自对路传来。


    谢卿礼停了下来,远处的光影模糊,不亮的灯却好似能驱散所有黑暗,在虚空中漂浮着靠近他。


    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温暖。


    直到近在眼前。


    从竹林那端走出来的少女提着灯,瞧见他后弯眼笑的明媚又盎然。


    她挑了挑眉:“小公子,怕黑吗,我是来卖灯的,骨折价优惠给你,一盏灯只需要一颗灵石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来抢购吧!”


    她穿着一身青衣,几乎与身后的竹林融为一体。


    可是好奇怪,他只看得见她。


    只有她。


    她比世间一切事物都要美好。


    他负手而立,也学着她笑:“可是只有一盏灯,姑娘卖给我的话,你要怎么回去呢?”


    “嗯……”


    小姑娘眉心微蹙,撇嘴装作思考的模样。


    谢卿礼也不说话,只站在不远的地方笑着看她。


    直到身后又传来了两束光亮。


    小姑娘在此刻闪开,颇为骄傲地指着身后:“被耍了吧嘻嘻,我们有三个人呢!”


    青年和蓝衣女子也提着两盏灯走出。


    苏楹来到身前戳了戳云念的额头,颇为无奈笑道:“你跑的那么快,就是来忽悠谢师弟的灵石啊。”


    谢卿礼看向了那青年。


    青年别过头,侧脸瞧着有些微红,尴尬解释道:“我可不是来接你的,是师妹说想吃火锅,竹林深处有个亭子,我们买了食材顺道来这里找你。”


    云念叉腰:“你说假话,明明是你要来竹林吃的!”


    “你放屁,我只是说竹林有个亭子,我没说要来这里吃。”


    “你说了!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两人又开始你一嘴我一嘴吵着。


    寂静的林中少女和青年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楹习惯了他们时不时的争吵,闻言也只是摇头。


    她走上前将手中的灯递给他:“夜路太黑,纵使是修士也要点个灯,不怕黑吗?”


    谢卿礼接过灯,目光轻柔落在远处的少女身上。


    他垂下头,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嗯,不怕了。”


    以后都不会怕了。


    第52章 南泗之境四


    夜已经深, 细碎的月色穿透薄纱般的云层,落在静谧的小径之上,风吹而过卷起满地落花。


    云念喝的有点多。


    “江昭, 你出老千!”


    “你才出老千呢,明明是你自己不行!”


    “你肯定看我牌了!”


    “就你那烂牌,一个对子都凑不出来!”


    云念喝多了牌品也不怎么滴, 扒着江昭的手就要去看他手中的竹叶牌。


    “云小念, 你这是明着出老千啊还看我的牌?”


    云念一个赖皮颇为不讲理:“我康康怎么了!”


    谢卿礼默不作声将锅中早已煮烂的菜捞起搁置在云念碗中:“师姐, 吃饭。”


    云念收回死死扒着江昭的手,乖巧地坐回谢卿礼身边。


    她捧着碗可怜兮兮:“师弟,我的灵石都输光了。”


    谢卿礼有些想笑,取出一盒灵石搁置在她手中:“没事, 我钱多, 师姐接着打。”


    “谢谢老板!”


    她两口吃完碗中的菜放下碗又跑到江昭身边:“再来!我有钱了!”


    江昭白了她一眼:“行行行,让我看看今日能不能给我们阿楹赚套首饰回来。”


    谢卿礼看了眼她搁在桌上的空碗, 默不作声又帮她下了些菜。


    云念不挑食,什么都可以吃, 尤其喜欢吃辣。


    可他吃不惯这些。


    一颗丸子被捞进了碗中, 谢卿礼望着碗中的丸子有些愣神。


    苏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身边,对上少年惊愕的眼神后也只是指了指锅中的汤勺:“知道你爱干净, 用公勺捞的, 菌汤的不辣。”


    苏楹坐在他身边, 对面是两个不知道吃饭只顾着玩闹的人。


    她越看眼眸越弯:“谢师弟,你觉得我和阿昭谁先喜欢对方的?”


    谢卿礼道:“江师兄吗?”


    苏楹摇头:“不是哦,是我先喜欢他的。”


    这倒是出乎谢卿礼的意料, 江昭对苏楹几乎是有求必应,捧在手心怕摔了, 如对待掌上明珠那般。


    苏楹的侧脸漫开红霞,望着江昭的眼神格外温柔。


    “我之前是个剑修,因为重伤伤了经脉便弃了剑道,从折枝峰拜入踏雪峰,跟着温师叔学习阵法,那时师妹还没拜入宗门,阿昭时常被拉去试炼阵法,久而久之我们便认识了。”


    “他以前可真是混蛋,老是惹我生气,可他对我很好,非常非常好,想尽办法哄我开心,我便动心了。”


    “可是这小子是个榆木脑袋,怎么都看不出我的心意,还是愚笨地对我好,直到我故意激他说我有个未婚夫,吓得他一夜顿悟,花了好几天打出这玉戒来向我表白心意。”


    苏楹抬起手,中指上的玉戒在月色下泛着皎洁的流光。


    “那师兄倒真是愚笨。”


    苏楹却笑着道:“可不止你师兄哦,你师姐也是这般。”


    她示意谢卿礼看向对面坐着吵得火热的两人,他们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云念气的脸红脖子粗,掐着江昭的脖子俨然要掐死他的模样。


    少女的眉眼格外生动,情绪丰富的人一贯藏不住心事,她应当是被江昭气急了,死死按着他的脖子骂着他。


    她每天都是这样,非常具有生命力,像是逆境中开出的一朵不败的花。


    苏楹说:“谢师弟,喜欢不一定要靠嘴说,行动有时也可以表达心意,你怎知她不是与阿昭一样心动而不自知呢?”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也认为你不是单相思,谢师弟,你是有家的人,相信等后年我与阿昭成婚之时,或许你与云师妹也修成正果了。”


    他是有家的人。


    谢卿礼背着云念走在小径上,前头的江昭和苏楹手牵手并肩走着。


    云念喝的有些多,她一向馋嘴嘴上没有把控。


    少女紧紧抱着少年的脖颈,红唇搭在他的脖颈处,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侧脸看。


    她时不时戳戳他的侧脸,捏捏他的耳垂,如今又开始拉过他的马尾给他编辫子。


    谢卿礼也不挣扎,只随着她去。


    “师弟,你头发好好啊,又香又滑,竟然还不分叉,你是细软发质吗?”


    谢卿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懂得怎么哄她。


    “师姐的头发也生的好。”


    云念撇嘴,“那可不嘛,做过蛋白矫正的,花了我好多钱呢。”


    又是这些他听不懂的话,是她那里的话。


    谢卿礼的笑意散去几分。


    云念的呼吸都喷涂在他的侧脸,瞧见谢卿礼的脸侧渐渐红成一团:“嘿嘿师弟,你脸红了。”


    谢卿礼大大方方承认:“嗯,我有些热。”


    云念抱紧他的脖颈,往他背上又爬了爬,拍了拍他颇为不满道:“师弟,我要掉下去啦。”


    他便笑着将她往上推了推,让她安稳又舒服地坐在他的臂弯间。


    云念茫然看着谢卿礼的侧脸,一只手还不老实地捏着他的脸。


    系统已经麻了,它的宿主连着两天因为喝醉酒社死,身为系统的它现在十分麻木。


    它果断切断自己与云念的联络,随她便去。


    云念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细声问谢卿礼:“师弟,你害怕吗?”


    谢卿礼脚步一顿,侧过头问她:“师姐害怕什么?”


    云念呜咽了下,嘀嘀咕咕道:“就是南泗城啊,那个浮煞门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门生修为都很高,还有生死境也在那里,裴凌前辈一个渡劫后期的修士都能被困在其中,你爹当年是天下第一剑修也……总之那里面不知道有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贴着他的肩膀不知道在嘟囔什么,谢卿礼听不清,却也知道她的恐惧源于何处。


    前面的江昭和苏楹已经走出很远,再拐个弯便要看不见人影。


    谢卿礼侧过头贴了贴云念的额头安抚她:“没事的,我会保护师姐的。”


    他背着她继续往前走,步伐颇为稳妥缓慢,生怕颠醒了她一般。


    “师姐,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背上的人很久都没说话。


    谢卿礼以为她睡着了,安静背着她跟上江昭的脚步。


    在走过转角之时,竹影骤然从浓密转为稀疏,背上的人声若蚊蝇:“可我怕你出事。”


    谢卿礼停下了脚步。


    他偏头看过去,她闭着眼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侧脸被压的有些微扁,红唇微启露出莹润的贝齿,呼吸间酒香混合着她的气息丝缕缠绕。


    今日她的酒品倒还行,酒疯都发在江昭身上了,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谢卿礼转过头,默不作声将她往背上又托了托。


    “不会的,师姐。”


    他会保护她,所以要先保护好自己。


    要活着,才能护住她。


    怕谢卿礼他们担心,云念可以大清早便起来,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关上门,生怕吵醒隔壁的谢卿礼。


    可刚转身,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少年不知在院中等候了多久,鬓发上沾了些清晨的露水,长身玉立与青阶之下仰头看她。


    云念:“……早啊。”


    她尬笑着,笑容实在有些勉强。


    谢卿礼颇为给面子,也冲她弯眼笑:“师姐,早。”


    云念装作不经意的模样走下来:“我睡不着,想出来打段八段锦,这么巧啊你也睡不着?”


    随着她的走近,少年的眉眼笑意越发浓厚:“嗯,睡不着,在等师姐。”


    云念:“……”


    好吧,她就知道谢卿礼猜出来了。


    那些伪装出的闲散被收起,她微垂下头挪到他面前:“我也不是故意瞒你们,我担心你们忧心我。”


    “我知道。”谢卿礼揉了揉她的头,“师姐要渡化神的雷劫了吗?”


    “嗯,当时裴凌前辈替我遮盖了修为躲过了天道盘查,可是若不真正过雷劫,我的体格未经过雷劫锻造依旧是个元婴,马上要去南泗城了……我还是想在去之前将雷劫过了。”


    她挠了挠头,瞧着有些犹豫:“我没跟你们说,怕你们担心。”


    谢卿礼问:“可是师姐,你可知这次你要过十四道雷劫,很疼的。”


    云念无所谓笑笑:“我知道呀,但没事的,我可以的。”


    瞧见少年唇瓣翕动要说什么,云念连忙伸手抵住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不需要,师弟,这是我自己的雷劫,我不需要你帮我,不过就十四道劫雷嘛。”


    她还是一如既往倔强。


    谢卿礼垂首看了她许久,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看的云念有些不明所以然。


    “你笑——”


    “我知道。”


    少女少年同时开口。


    他一步向前俯身抱住了她,高大的身影刚好可以将她完全笼罩,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方:“我知道师姐很厉害,我不会帮师姐,我在此等你好吗?”


    她就在他的怀中,因为要承受他而微微仰着头。


    “我等师姐回来,嗯?”


    他好像在哄她。


    事实上,这些日子来他对她好像确实变了许多,有些……太过温柔了。


    云念推了推他,少年也顺着她的力道放开了她。


    她微微红着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


    她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又停了转身看他。


    谢卿礼依旧是负手而立含笑看她。


    云念冲他喊了句:“我要吃桂花糕,我渡完雷劫就要吃!”


    也不等少年答应,她转身跑的飞快,一溜烟便看不见人。


    谢卿礼等了许久,目光安静眺望着远处的山头。


    浓云自天际飘来,厚重的云层遮盖了微微初升的日头,粗壮的劫雷在其中蜿蜒酝酿。


    他没有动,直到那第一道劫雷轰然砸下。


    声势浩荡,将寂静的琴溪山庄吵的热闹起来。


    远处一人御剑而来,身上的外衫穿的凌乱,好似是刚从床上爬起。


    他的本命剑碎了,如今尚未重塑,用的还是扶潭真人给的木剑。


    江昭几乎是跌了下来:“是师妹在渡劫!”


    “嗯。”


    江昭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说了从长计议找法器帮她抗雷劫吗?为什么她自己生抗了,你怎么不拦着,她扛不过去要怎么办!”


    虚空中又飘来几道身影。


    苏楹、扶潭真人和温观尘齐刷刷落地。


    “是师妹在渡劫?”


    “念念自己去了?什么都不带?”


    “谢小子,你怎么不拦着些,十四道劫雷呢,她自己能过吗?”


    三人一句接着一句问。


    谢卿礼并未看他们,眸光毫无波澜看着第二道劫雷降下。


    “她能过。”


    他太过笃定,好似确定了云念一定可以过了雷劫。


    他又强调了句:“她可以过,她是云念。”


    “她说了不需要旁人帮忙,我相信她。”


    因为她是云念,所以他会永远相信她。


    云念不想他们站在她面前替她挡下那些本该她承受的东西。


    云念想要变强去保护他们。


    云念一直都在努力做到这点。


    在第三道劫雷酝酿的时候,谢卿礼召出碎荆剑,少年转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江昭愣了:“他不是最关心师妹吗?师妹如今在渡劫,他去哪里啊?”


    苏楹捂住了他的嘴:“你闭嘴吧,谢师弟比你更不想云师妹出事,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温观尘轻叹了声,拍了拍扶潭真人的肩:“你也别急了,我瞧着谢小子这般模样,念念应该无事。”


    他伸着懒腰拉长声音:“回去睡觉啦,困死了。”


    扶潭真人并未看他,声声劫雷像是砸在他心口。


    以往他的徒弟们渡雷劫他都会提前准备好法器,亲自守着他们渡劫,一旦有不对劲的地方立马出手。


    扶潭真人掩在宽袍下的手忍不住抖。


    一道又一道劫雷落下,深林之中的少女终于忍不住跪地。


    她佝偻着身形,双臂撑地艰难支撑着自己的身形,血水淌了浑身。


    “淦,好疼啊系统!”


    系统:【……我让你用法器你不用。】


    云念:“你不懂,裴凌前辈说之前师父教的都是错的,生抗雷劫重塑体格的修士……和靠法器过雷劫的修士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为了变强?】


    云念咬牙擦去唇角的血,轰隆闷重的雷声吵得她头懵。


    “我必须变强,南泗城太危险了。”


    系统也不知该说什么。


    它跟过的宿主不少,也带过新手,可从来没有一个新手是它亲眼见证着成长的。


    从一开始的咸鱼度日,到如今可以独自面对劲敌。


    或许是在现实世界也没有家人,她的共情能力很强,格外珍视身边的人,即使这是个任务,她也是真心对待这些人。


    爱是真的,想要保护他们也是真的。


    系统感慨:【你真的长大了很多,跟许多身经百战的前辈也有的一拼了。】


    又是一道劫雷砸下,劈开云念脊背的衣衫将她狠狠贯在地上。


    她喘息着吐出大口血,血浆弥散在唇齿间的味道实在难受。


    云念噫噫呜呜:“难得从你的嘴里听到夸我的话……可是真的好疼啊呜呜,还有几道劫雷啊……”


    【两道。】


    云念的意识有些模糊,满脑子都是:


    下个任务打死不接这种修真世界。


    她要去甜文世界!


    系统没说话。


    又是一道劫雷砸下,云念束发的玉簪被生生劈碎。


    血水糊了满嘴有些呼吸不上来,她费力仰头吐出满嘴的血。


    “还好,还好今天没戴师弟送的绒花。”她话锋一转,“那东西好贵的。”


    系统:【……】


    她今早特意将绒花和凤扣收起来,换了身自己几年前的旧衣裳,美曰其名勤俭简约,不能便宜这雷劫。


    云念仰头看天,其实除了一片昏沉什么都看不到。


    她除了疼还是疼。


    云念闭上眼,等着迎接接下来的最后一道劫雷。


    这会是最强的一道。


    听霜剑嗡鸣着蹭她,剑意凝成薄薄的防护罩护在她周围。


    云念将听霜剑搂住:“呜呜听霜你对我好好,我走的时候能不能把你带走啊。”


    系统无情打断:【不能,闭嘴。】


    云念:“听霜,我好爱你,你真是个小天使。”


    听霜嗡鸣的声音越发欢快。


    最后一道劫雷在云念和系统的斗嘴中落下。


    地面塌陷出一方深坑,骇人的威压劈断周围的树木,大火在瞬间燃起。


    乌云散去,阴冷的气息烟消云散,温暖的日光一点点覆盖密林。


    云念视线看不太清,茫然望着虚空中的圆日。


    “系统……乌云散了,出太阳了。”


    【嗯,辛苦了,宿主你是——】


    “系统……我没蓝了……好疼啊……”


    “最棒的”三个字被系统生生憋回去。


    它麻木地看着云念涕泗横流哭的满脸泪水,抱着听霜呜呜咽咽。


    远处似乎有人在喊她,云念觉得很吵很吵。


    一人抱起了她,青竹香驱散了那些难闻的血气。


    耳边交杂着许多声音,他们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


    云念喃喃:“我的桂花糕……”


    少年的声音很柔和:“买了,师姐醒来就能吃到。”


    意识在堕入虚妄的前一刻,云念挣扎着握住了身前人的衣领。


    迎着几人关切焦急的目光,她艰难道:


    “记得,灭火。”


    放火烧山要牢底坐穿的。


    江昭神情复杂地看着谢卿礼怀中的人。


    满脸焦黑像是从煤炭出来一样,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少年用自己的白袍将她牢牢裹起。


    都这种时候了还惦记她那点桂花糕。


    谢卿礼躲开扶潭真人要来抱云念的手,率先一步将云念打横抱起。


    “师父,我来吧。”


    扶潭真人一颗心全在云念身上,根本没发现他那点小心思。


    他忙不迭道:“哎哎好,你小心些,念念背上有伤。”


    江昭和苏楹正要跟上前,便见少年回身:


    “师兄师姐,灭火的事情便劳烦二位了。”


    他抱着云念,和扶潭真人并肩离开。


    苏楹和江昭对望。


    苏楹喟叹:“灭火吧。”


    江昭:“……”


    他一脸忧愤跟着苏楹回身灭火。


    不是,明明他才是师兄,为什么要听谢卿礼的话啊!


    云念醒来时屋内只有少年一人。


    她趴在榻上,背上盖着薄被。


    他拉了个垫子坐在榻边,一手被她紧紧握着,头靠在榻上闭眼小憩着。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背上的伤也不疼了,应当是有人为她疗愈过伤口。


    云念有些饿,松开紧握着谢卿礼手腕的手,撑起身子小心去够床头桌上放着的油纸。


    她闻到了桂花香,是她的桂花糕!


    系统:【……不是你一醒来就吃啊?】


    云念终于够到了自己的桂花糕,放轻动作解着麻绳,小声回着系统:“没血了可不得加点血。”


    动作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云念呲牙咧嘴“嘶”了声。


    冰凉的手按住了她,接过她手中的油袋。


    “师姐别动,背上的伤刚上完药。”


    少年不知何时醒来,微垂着眼神态温柔,骨节分明的手灵活解着麻绳。


    云念讷讷笑了声,双臂交叠垫在下颌,撑着脸看他:“我饿了,云小姐现在需要加血才能复活。”


    谢卿礼笑了瞬,终于解开了麻绳。


    他捏着块桂花糕递到云念唇边:“师姐尝尝,店家今天现做的。”


    有人伺候的感觉颇为美妙,也不会牵扯到背上的伤,云念懒洋洋趴着张嘴。


    桂花糕软糯香甜,在唇齿间化开后是满满的桂花香,甜意顺着舌尖蔓延。


    少年一手捏着桂花糕,一手捧在其下接着碎渣。


    她满足的双眼眯起,苍白的小脸也因此多了些血气。


    乌发并未束起懒散披着,瞧着便越发温和柔软,小口小口吃着他递来的桂花糕,慵懒的模样乖巧的要命。


    少年喉口有些干涩,喉结上下微微滚动,不动神色敛去眸底的晦暗与动情。


    “师姐,要喝水吗?”


    云念:“要!要梨水!就在我的乾坤袋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乾坤袋。


    少年取出她要的东西递过去,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杯。


    “不喝了,现在云小姐还要吃桂花糕。”


    “好。”


    他有求必应。


    扶潭真人进来之时瞧见的便是少年半跪在榻边,低垂着眸子伺候云念的模样。


    屋内的烛火映在少年的侧脸,连墨发都好似镀了层金光,一贯清冷的人周身是一种难言的、缱绻的、温和又珍视的柔软。


    而踏雪峰那小霸王懒散趴在床上,颇为自觉地咬着谢卿礼递过来的桂花糕。


    扶潭真人眼角微抽。


    云念和谢卿礼也注意到了来人。


    云念大声喊他:“师父!”


    谢卿礼温顺颔首:“师父。”


    扶潭真人快步走来按住要起身的云念,冷着脸道:“给我趴着,你背上的伤很严重。”


    云念嘻嘻笑着:“师父看见我英勇渡劫的雄伟身姿了没,我没靠法器生生扛了十四道劫雷呢!”


    她还挺骄傲。


    扶潭真人恨不得抽她一掌:“你还敢说,为什么要瞒着师父渡劫!”


    云念皱眉:“是裴凌前辈告诉我的,用法器渡劫的修士都是脆皮猪,生抗的才是真勇士。”


    她将莹白的手腕递过去:“你探探我的经脉,我现在是不是很厉害?”


    扶潭真人早就探过了。


    裴凌说得对,凭血肉之躯扛过雷劫的修士确实要更胜一筹,她的灵力汹涌澎湃,几乎可以与化神中期相比。


    他没啥好斥责的,那些怒意其实都是心底的担忧害怕。


    云念也知晓,颇为欠揍地将小脸凑过去:“师父你放心,我十年内一定大乘,到时候你就可以骄傲地出去吹牛说你收了一个渡劫和大乘当徒弟!”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病态,也知晓他们的担心,故意说些话试图缓和气氛。


    扶潭真人终究还是心软,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顶:“你不管是不是大乘师父都很骄傲。”


    云念笑得春花荡漾。


    谢卿礼的唇角微微勾起,又将云念尚未吃完的半块桂花糕递过去,小姑娘自觉地张嘴。


    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云念咽下口中的桂花糕看去。


    来者穿着一身蓝袍,清透的眉眼似谪仙一般。


    闻着屋内浓重的药味他皱了皱眉,瞧见虚弱的云念后又挑了挑眉。


    “你还挺勇敢啊,敢自己生抗雷劫。”


    温观尘走过来,食指弯起轻敲了下云念的脑门。


    云念笑呵呵捂住额头,一旁的少年在瞬间抬眼看去,目光紧紧盯着温观尘敲她的那只手。


    温观尘:“……”


    真就如芒在背。


    他收回手,视线瞥了眼少年郎,接受到他冷冽的眼神后默不作声将目光转到云念身上。


    温观尘轻咳几声掩饰尴尬:“其他门派的执事在玄渺剑宗等了好几天,琴溪山庄的事情差不多收尾,其余的事情交给太子处理便可,我和你师父以及其他长老们要赶回去处理事务,你们在琴溪山庄养伤,养好后……想去南泗城就去吧。”


    扶潭真人也道:“你师兄和苏师姐不愿意回去,铁了心要陪你们去南泗城……念念,阿礼,师父放不下你们,这次没有师父陪着,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的大弟子失踪十五年不人不鬼地活着,他寻了整整十五年。


    如今这四个孩子险些丧命于琴溪山庄,扶潭真人一颗心怎么都放不下。


    温观尘拍了拍他:“你可别担心他们了,这谢小子可是渡劫中期呢,除了裴凌可无人打得过他。”


    谢卿礼低眉顺目:“师父,我会护好师姐他们的。”


    扶潭真人也只能强行定下心。


    他将两块两块玉牌递给云念和谢卿礼:“这是师父前几日炼的,上面有师父的灵力,在危急时刻多少能挡些,你师兄和苏师姐的我已经给了。”


    谢卿礼将两块玉牌接过:“多谢师父。”


    温观尘轻哼了下,在云念兴奋的目光中乾坤袋中取出方竹简。


    他还没递过去,云念激动坐起:“多谢小师叔!”


    少女摊着手,双目灿如繁星。


    温观尘一脸肉疼地将竹简递过去:“你师父都给了东西,我自然是也得给……不,是借,回来还得还给我。”


    云念抱着竹简弯眼:“弟子知道,多谢小师叔!祝小师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温观尘:“……”


    扶潭真人:“……”


    温观尘指着牵机册:“我将九星杀阵也放上去了,之前你试炼过那个阵法,如今它是个九阶的杀阵,如果你们遇到浮煞门也可以用它,阵眼还是在天元星位,他们未必看得出来,这上面还有传送阵法,真打不过就跑。”


    云念:“好,谢谢小师叔!”


    一直到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匆匆离去,云念连忙将手头的竹简摊开给谢卿礼。


    “师弟你知道吗,这是牵机册,是小师叔耗费了百年时间打造的法器,有了它我们一定能赢!这上面存了他研究出来的所有阵法,我们只要念法决便能布阵,这是好东西啊!”


    竹简明明不大,可竹片薄如蝉翼,摊开后每一片竹子上都画着各式各样的阵法图,云念粗略数了一下有将近三百个阵法,从防御阵法到九阶杀阵全部都有。


    “那浮煞门不是很牛逼吗,若我们遇到他们硬抗是绝对不行的,一打多必然是我们处于下风,这时候我们可以布阵,师叔设计的阵法可厉害了,可以跨境杀人。”


    她太过激动眉飞色舞,脸上的情绪多变。


    “师弟,我们这次一定可以平安回来。”


    “嗯。”谢卿礼直视她,笑着点头:“一定。”


    他们都会活着回来。


    他不会失去任何一个人。


    第53章 南泗之境五


    “你们要去南泗城?”


    尖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


    云念离他太近被聒的有些头疼, 连忙捂了捂耳朵。


    她一边捂耳远离跑堂小二,一边朗声回应他:“昂,对。”


    跑堂小伙肩上搭着汗巾, 端着托盘的手一抖,整个托盘险些掉落,一旁的江昭连忙接住。


    小二瞳孔微颤:“你们疯了啊?”


    云念凑上前问:“怎么了, 这南泗城到底有啥东西啊, 一路上大家都这般害怕?”


    小二神情紧张, 慌忙端着托盘就要离开:“我不知晓,你别问我了。”


    一柄长剑横在眼前,剑柄闪着凛凛寒光。


    他挪着眼去看,少年冷眼看过来。


    明明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 落在小二眼中却好似见到了自己的太奶在向自己招手, 浑身的汗毛倒立,头皮隐隐发麻。


    少年温声开口:“你说吗?”


    小二吓得腿都在抖。


    一旁的苏楹看不下去了, 拉下谢卿礼的剑后细声安抚小二:“没事的,你别怕, 我们不会伤你的。”


    她取出几块上品灵石搁置在小二端着的托盘上:“这是给你的报酬, 我们是来除妖的,南泗城中有个千年玄龟, 想必你也知晓, 此妖不除终究是个大患。”


    小二梗着脖子看了眼托盘上搁置的灵石, 颤着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去南泗城除妖了,会死的。”


    云念立马来劲:“为什么,南泗城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


    他们在几日前便从琴溪山庄出发要去南泗城, 南泗城在最南方,离琴溪山庄颇远, 几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赶到了这里。


    可通往南泗城的路却找不见了,地册上显示的南泗城明明就在那里,可真赶到那里却只剩下一座山。


    于是他们便来附近的村镇去问,但离南泗城最近的村镇也得在千里之外,在镇里问了许久也无人敢说,听到南泗城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客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刚好饭点于是他们便来了这里。


    此时此刻,云念搬着凳子又凑近了些:“为什么不能去南泗城,我们真的是来除妖的,你别怕只管说。”


    她亮了亮手中的剑,听霜剑意凛然,一看便是柄上品名剑。


    小二有些崩溃:“不是我不敢说,是你们去了肯定会死啊!”


    这村镇有些没落,客栈没什么人。


    小二左右看看神态紧张,确定周围没什么人后半蹲下身。


    云念苏楹和江昭不约而同拥过来,少年依旧慢悠悠喝着茶。


    小二压低声音:“南泗城在一千多年前就成了个死城,我听阿爹说,当年的南泗城可是能与皇城相提并论的,但是突然爆发疫病,那场病蔓延快,得了三天就得死,全身的血肉都溃烂了,根本救不了。”


    “这么严重?”


    “是啊,那书上为了安抚百姓故意一笔掠过,实际上我们当地的都知道,一千多年前那疫病便是大乘修士来了都救不了,在五天内扩散全城,无一人幸免,连城中的修士都染了病,各大宗门和皇族只能封了南泗城,什么人都不许进出。”


    苏楹忍不住呵斥:“那便眼睁睁看着百姓去死?整个城上万人呢!”


    小二跟看傻子一样看她:“这位姑娘你是傻了吧,这病根本救不了啊,得了就是死,当时有个大乘的医修偏要进去救人,也染了病,并且修士比百姓的病情扩散更快,两日便暴毙了,总之为了压制住疫病……唉,南泗城封了半年,直到里面再没有一点声音,半年后一把大火烧了整整三月。”


    一座繁荣的大城终究成了座死城。


    云念将地图摊开:“那为何我们现在找不到南泗城了?明明地图上画的是在这里往南一千三百里,可那里只有一座山。”


    她的指腹落在某处用红墨圈出的地方。


    小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这里就是南泗城啊,但南泗城灭城后第五年,整座城一夜之间消失,就只剩下这座山了,有人说是天神为了掩埋这些亡灵从上界投下来的,所以我们叫这座山坟冢山。”


    江昭问:“你的意思是,这座山是凭空出现的。”


    小二颔首:“祖上是这么传下来的。”


    几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眸中看出凝重。


    那么大一座山怎么可能凭空出现,便是裴凌也没有这本事移山。


    何况十五年前徐从霄是去了南泗城的,若那里是座山,那徐从霄去的又是哪里?


    “还有那千年玄龟……”小二似是怕惊到什么,将音量压的极低:“这附近之前有个越林县,她当年灭了越林县,整个县城一千多人都死了,然后她逃窜进了那座山,后来有个化神修士来追……”


    化神修士。


    徐从霄。


    云念急匆匆问:“然后呢?”


    小二有些惋惜:“那修士去了整整五月,出来时候浑身都是血,神志不清,好像是追着人出来的,他那身上……你是不知道多惨,都是蛇咬的洞!浑身上下没有好皮。”


    蛇。


    方才沉默的少年这时有了些动静,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瓷杯搁置在木桌上发出闷重的声音。


    不大的声音却把几人吓了一跳。


    小二拍着胸脯抱怨:“公子你好生吓人啊。”


    谢卿礼垂眼看他,像是在看个死人。


    小二:“……”


    抬起的手默默垂了下去。


    谢卿礼问:“你确定是蛇咬的?”


    小二:“当然,我也是乡下长大的,蛇虫见多了,是不是蛇咬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指着外面空旷的街道:“他当时就是从这门前跑过去的,衣服破破烂烂,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是蛇咬的血窟窿,哦对,他满脸泪水,他在哭!”


    “对对对,他就是在哭,我第一次见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当时他摔倒在门前,我去扶了他一下,他推开了我,嘴里一直在喊‘站住,给我站住’,脸上都是泪水。”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有些惊骇,云念一时难以消化。


    徐从霄心性极为坚韧,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将他逼到大哭这种地步,拖着重伤的身体还要去追人。


    他发生了什么?


    气氛低迷,小二似乎也察觉出了,挠挠头无措道:“我真不想再看人去南泗城了,我在这客栈二十年了,见了无数修士信誓旦旦要去南泗城除妖,可最终出来的只有十五年前的那个化神修士。”


    “而且啊……”


    他好像想起了很恐怖的事情,一直在无意识吞咽。


    苏楹柔声安抚他:“你别怕,尽管与我们说就是。”


    小二吞咽了许多下,接过苏楹递来的茶猛灌几口:“我便与你们说了吧,这事情压在我心中许久了。”


    他道:“我爹在世时有个挚友是个散修,那散修当时也是要去南泗城除妖,可是……他没出来,我阿爹大着胆子按照约定的日期去接他……你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吗?”


    他的瞳仁剧烈颤抖。


    本就低迷的气压越发骇人。


    云念:“什么?”


    “我爹刚上山便看到了他的尸体,尸身就扔在一个坑里,不仅有他还有很多人,周围爬了一堆蛇在吃那些尸体,我爹拼命抢回了那散修的尸身。”他又喝了杯水后道:“那散修没了骨头!”


    “是脊骨吗?”


    少年突然开口。


    小二一愣,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


    云念苏楹和江昭看过去。


    少年道:“是浮煞门,他们抓修士会抽掉他们的脊骨,我不知他们有何用。”


    云念心里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一颗心跳的很快。


    下一刻,少年抬眼看过来。


    “被囚禁的那三年,他们每日都会抽掉我的脊骨。”


    几人张了张嘴。


    鸦雀无声,说不出话。


    谢卿礼好似在说今日吃什么一样平淡。


    “我的脊骨会在第二日重新长出来,那东西也一直在我体内,任凭他如何划开我的肌肤抽掉我的脊骨,那东西都在我体内。”


    可即使这样,也要抽他的脊骨。


    是种折磨。


    是种发泄。


    是种报复。


    云念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深陷进掌心。


    苏楹和江昭一言不发,望向谢卿礼的目光似含有万千情绪。


    “你……这位公子……”


    说话的是小二。


    他满脸惊愕。


    云念沉着声音道:“多谢,你先下去吧,我们知晓了。”


    送走小二后四人都沉默着,这顿饭吃的格外艰难。


    一直到吃完饭后,少年去结账,转身却瞧见身后的三人。


    “怎么了?我没事。”


    江昭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如今定是不会再让你经受这些。”


    谢卿礼轻笑,率先走了出去。


    少年的声音传来:“江师兄,这些话你不太适合说,有些怪。”


    三人:“……”


    南泗城外。


    云念仰头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山忍不住感慨:“这山要不是天神投下来的话,我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移了这么一座大山。”


    四人一起看向高山。


    山顶直通云霄,若非御剑而是步行的话不知道要爬多久。


    江昭也道:“修真界还有这等人才可以移山”


    苏楹回:“移是不可能的,他从哪里搬来这么大座山,又怎么将它运到这里”


    可天神这个解释也实在有些荒谬。


    身旁的人一直动静。


    云念问:“师弟,你怎么想。”


    可看到少年的那一刻,她敏锐地觉察出他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对劲。


    好像有点难过。


    他好像陷入了一场回忆。


    “师弟,你怎么了”


    少年终于回了神。


    他并未看她,只是问:“师姐,你有没有想过,这山或许一直都在这里。”


    云念看向他眨了眨眼:“什么?”


    少年仰着头,侧脸挺拔俊秀,目光平淡看向高耸的山顶。


    “我说,这山或许一直都在这里。”


    他朝云念看过来:“我指的是最初的南泗城,尚未灭城的南泗城。”


    云念忽然就懂了:“你的意思是,南泗城下面本就埋着个高山,在南泗城灭城后,地面塌陷,深埋的高山上浮,将地表之上的南泗城顶了起来?”


    苏楹道:“那样的话,南泗城便不是消失了,而是……在山顶?”


    山顶周围雾霭笼罩,浓云遮蔽一切,丝丝缕缕的雾气中隐约透出些青绿,宛如瑶台仙境。


    江昭喃喃:“可怎么可能……高山就算上浮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便顶了起来,这得经过千年万年吧?”


    “如果是他,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谢卿礼拔出碎荆:“看看便知道了。”


    话音刚落。


    一股厉风裹着三人将其推向远处晓说群爻尔五一寺以四宜贰,白日梦整理此文,云念几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卷着远离少年。


    少年握着碎荆剑,厉风卷起黄沙吹动衣袍拂动,风声呼啸声似恶鬼哭嚎,墨发随风凌乱飞舞。


    古朴的长剑经文流转,剑意化为实形缠绕在剑身上,渡劫修士毫不掩饰威压,强大骇人的灵力几乎将几人压迫地跪倒在地。


    他单手执剑,一剑劈斩而下。


    地面塌陷,泥土寸寸崩裂。


    轰鸣的声音几欲将耳膜刺破,黄土卷起枝叶朝他们卷来,又被少年布下的屏障阻拦在外。


    云念被劲风吹的睁不开眼。


    地面在摇晃,眼前的一切都在崩塌。


    她站不稳身跪坐在地,捂住耳朵艰难去看远处的少年。


    透过厚重的烟尘,少年的白衣隐约可见,修长笔挺的身形在厉风中仍稳稳立着,白衫猎猎作响。


    这场地撼持续了近半个时辰。


    直到那股劲风和剧烈的摇晃稍稍平缓,云念撑剑起身跌跌撞撞朝他跑去。


    在一颗巨树要朝少年砸下的时候,她抱住他的腰身将他迅速后拖。


    “谢卿礼!你站着是准备等死吗!”


    她抬眼去看他,少年的侧脸上都是被碎石刮出的伤口,脖颈一道伤口在往外渗血,大片的血染红了白衣。


    云念根本没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双手并用点住他的穴位帮他疗伤。


    少女脸上的急迫太过明显。


    谢卿礼的心很冷很冷,像是坠入腊月的河流,冷的他浑身都疼。


    他喊了句:“师姐。”


    云念头也不抬:“别跟我说话。”


    少年不听话,偏要说:“我之前被囚禁在这里。”


    云念的手忽然就不动了。


    江昭和苏楹也赶了上来。


    谢卿礼的脸色惨白如雪,偏生还在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啊……可我为什么会忘了这里呢,我怎么可以忘了呢?”


    他抬剑指向眼前,目光僵硬看过去。


    “师姐,这上面,埋着裴家、谢家、柴家三家的人,一万三千人,他们的尸身根本没有被收殓,休宁城、南域、天玄城里的那些坟都是空坟。”


    他落了滴泪。


    落入尘埃只留下一摊水渍。


    “可我逃出去后记忆有损,我忘了,我为什么会忘了。”


    云念茫然随着他的剑看过去。


    方才伫立在眼前的高山……


    消失不见了。


    地面上还残留着裂痕,谢卿礼用尽灵力一剑劈开了地面,整座山塌陷下去,将山顶的死城带了下来。


    他们站着的四周倒塌了许多树木枝干,而本该是条山路的地方出现座高耸威严的城墙。


    城门布满灰尘,遍体是岁月的痕迹,紧闭的城门隐约可以见到被火烧过的痕迹。


    而城门上一方牌匾歪歪扭扭挂着。


    龙飞凤舞雕刻着——


    南泗城。


    第54章 南泗之境六


    消失了这么多年的南泗城出现在眼前。


    它真的在山顶, 那座山一直都埋在南泗城下面。


    可云念现在满脑子都是谢卿礼的话。


    “师弟,师弟没事的……没事的……”


    她慌张地要去抱他。


    可抱住的人好像石化了一般,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师姐, 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会忘了呢……”


    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落在云念的脸上。


    泪珠一颗颗自他的眼眶砸落。


    云念见过他落泪的模样,可江昭和苏楹何时见过这些,两人心中的惊骇不比知道谢卿礼是渡劫修士之时少, 甚至更甚。


    在他们面前一向运筹帷幄心思深沉的少年郎像个走丢了的孩子, 任由云念抱着, 漆黑的眼却死死盯着破败的城门。


    “这不怪你,这不怪你的,没事的没事的。”


    云念一遍遍喊着他。


    可他就像丢了魂一般,心理上的重创一朝压垮了他。


    “我不该忘的, 我为何会把他们丢在这里整整十年……我为何会忘记这些……”


    他一遍遍呢喃着, 摇着头,落着泪, 茫然无措又绝望,脸上和脖颈上的伤口撕裂渗血。


    直到江昭上前将两人扯开。


    “够了谢卿礼!”他死死拽着云念的手臂, 目光如炬般看着眼前的少年, “过去的事情无论再痛苦,无论怨谁都已经过去了, 我们来这里便是为了找到幕后真凶报仇, 你难道打算一直这样沉迷于过去吗?”


    他走上前, 握住少年的双臂,眼底隐隐浮现荧光。


    “谢卿礼,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半点错,没有人会怨你, 你信师兄,不会的。”


    他说着好像也要落泪了般,匆匆忙忙别过头去擦掉眼角的泪花。


    少年愣神看着他,可目光却好像没有焦点。


    他低低问江昭:“师兄,我能带他们回家吗?”


    江昭压抑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能,我们带他们回家。”江昭的声音很坚定:“师兄用命向你担保,我们都会平安回去,帮你报仇,带他们回家。”


    “不过就一个浮煞门,你如今可是渡劫中期,无人能打的过你,我们会一起揪出幕后真凶,将他们千刀万剐以奠这一万三千条人命。”


    谢卿礼垂下的手被温热的掌心紧握,他茫然看去,云念紧紧握着他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的冷意。


    方才消耗太多的灵力,他一旦虚弱脊骨中的东西便会叫嚣着要吞噬他,谢卿礼的经脉会下意识与之对抗。


    他很冷,冷的呼吸困难。


    “师弟,没事的,我们一起面对。”


    苏楹也来到了身前。


    谢卿礼微微阖眼,那些心底翻涌的痛意与悔恨割着他的心,寸寸滴血。


    他并未回应他们,无意识握紧云念的手,掌心冰冷霜寒。


    云念看了眼,松了自己手上的劲任由他握着,两人的手紧紧相握,两颗心却思绪纷杂。


    直到少年睁开了眼,缓慢仰头望着歪歪扭扭的牌匾。


    “我记得这扇门,我的记忆中有这里。”


    江昭问:“你确定自己曾经被囚禁在这里吗?”


    谢卿礼点头:“是。”


    江昭追问:“可还能想起来些别的?”


    谢卿礼看了许久。


    许久后哑着嗓子开口:“我想不起来别的。”


    方才脑海里闪过的片段零碎。


    只能想起来一方深井,他被废了浑身的经脉,脊背上划开的伤口已经化脓,终日流着鲜血,鼻息间都是难闻的气息,肮脏血腥。


    看守的人在外面喝酒嬉闹,一人笑着说:“家主将谢家的人也带回来了,你说这南泗城就这般大,他带回来三家的人回来作甚,不过都是些尸体。”


    另一人回:“说不定是要喂蛇呢!”


    “那谢家刚灭门血肉还算新鲜,柴家和裴家的尸身可都成了白骨呢。”


    “家主自有家主的打算,咱们就别掺和了,这小子的脊骨长出来了吧,这次你去抽,昨日我抽的时候他咬了我一口呢。”


    当时只有五岁的他在做些什么呢?


    他恶狠狠瞪着从井上跳下的人,他凶残问他:“你们要他们的尸身做什么!”


    来者拿着柄匕首靠近他,兜帽遮住了浑身,腰间的令牌上刻着诡异的鸟头,面具之下的眼是邪佞、恶意满满。


    “喂蛇啊,你怎么话这么多?”


    彼时的谢卿礼明明废了浑身的经脉不能动弹,却在那一刻迸发了强大的杀意,扑上前咬住他的脖颈狠狠撕扯下来一整块血肉。


    他记不清自己的结局了,总之是场残酷的虐待。


    他不后悔咬了那人一口,只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再使些力,最好一口咬断他的血管。


    可他也只记得这些了。


    “师姐,我忘了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清醒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妖域,关于这里的记忆……很模糊,只有零零碎碎的片段,我为什么会忘了……我怎么会忘了呢。”


    他捂住头,额上青筋暴起:“我为什么现在也想不起来,我为什么只能想起了这些,还有呢,还有呢……”


    他的情绪又爆发了,周身的杀意明显,连清明的眼底也逐渐被血红代替,碎荆察觉到主人的杀意剑身震动,战意瞬间涌起,听霜感知到敌意也不满地威震要出来迎敌。


    云念慌忙上前抱住他,踮起脚将下颌搭在他的颈窝,抱着他轻哄:“想不起来没关系的,我们不想了,不想了师弟,没事的没事的,我在,我在你身边呢。”


    她声声安抚着他,极尽温柔与呵护,少年的杀意不知为何,在那一刻逐渐收敛,最终化为烟尘,风吹消散。


    云念抱着他:“想不起来我们就不想了,没事的,没事的……”


    江昭心口郁结的难受,双手紧紧蜷起,又被柔软的手分开与之十指相扣。


    苏楹的眼眶微红,不敢去看对面紧紧相拥的两人。


    她问他:“阿昭,为什么这些事情要谢师弟去承受?”


    江昭微抿唇瓣,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对面的少年少女抱着彼此,谢卿礼的下颌抵在云念的颈窝,弯下腰身闭着眼,盖下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为什么?


    江昭仰头望天憋回去自己的那点酸涩。


    他也不知道。


    他对谢卿礼的感情很复杂,起初是戒备加警惕,觉得他心思太深让他有种不安。


    可他拜入了踏雪峰,成了他的师弟,江昭是他的师兄便会去保护他。


    直到琴溪山庄中他的身世揭露,直到江昭知晓这些血仇。


    他理解了谢卿礼。


    他的心思深、他的伪装都是为了自保,如果不这样他根本无法在那种吃人的境地下活下来。


    “阿楹,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


    不知道那所谓的天命到底是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阿楹。”他看向她,握着她的手,“谢卿礼是我们的师弟,我们也是局中人。”


    苏楹忽然笑了,揩去脸上的泪水,点头应下:“嗯,你说得对。”


    谢卿礼是他们的师弟,所以他们要保护他;他们也是局中人,所以要拼尽全力去破局。


    云念从谢卿礼的怀中退出,少年的情绪已经平稳,体温也比之方才要正常些。


    她取出根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低垂着眸子淡声道:“本来想再编个小花串上去再给你的,可是你的身上好冷啊,那我现在先给你吧。”


    红绳上串着颗灵火珠,比红绳的颜色稍微深些,隐约可以看见有跳跃的火焰。


    其实对他早已无用,其实他的经脉不是这种东西可以疗愈的。


    但手腕上与灵丝绳相碰的地方腾起一股暖意,沿着四通八达的经脉游走,最终汇聚在心尖。


    “师弟,即使进了生死境,你戴着它我也能找到你。”


    “同样。”她举了绝腰间的凤扣,眼尾唇角都绽开笑意,“我戴着凤扣你也能找到我。”


    身后一人嗤笑:“那我们呢?你就不找我们?”


    江昭微微挑眉,满眼的幽怨宛如在看一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一般。


    云念便嘻嘻笑着打哈哈:“江师兄有苏师姐,那用得着我去找。”


    话是这般说的,可云念却上前从乾坤袋中取出两个追踪符递给两人。


    “这是我来之前做的,上面有我们四人的气息,我们一人一个拿着可以找到彼此,不过只能用一次,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江昭敲了敲她的脑门:“还算你有点心眼。”


    云念捂着额头:“师弟,你看师兄。”


    声音颇为幽怨,尾音拉长又低像是在撒娇。


    他们两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打闹起来。


    可如今两人的打闹却少了以往的嬉笑,虽然嘴上在拌嘴,实际上余光都不约而同瞥向他这里,其中的意味分明。


    他们在想办法缓解紧张压抑的气氛。


    谢卿礼看着他们,脑海里在这时却回想起了那人曾对他说的话。


    ——“你恨我吗,可你一个废人,孤立无援,你能奈我我何?”


    他摩挲着手腕上的灵丝绳,那股暖意沿着指腹蔓延。


    那人说错了,他不是废人,也不是孤立无援。


    谢卿礼的唇角缓缓勾起。


    他喊了声:“师姐。”


    云念小步跑过来,扬起小脸站的颇为板正:“我来啦,小公子有什么事情啊。”


    谢卿礼眼底的笑意加深,指着脖颈上的伤口:“有点疼。”


    云念笑着取出丹药为他上药:“云大夫来为你诊治。”


    江昭和苏楹对视,齐刷刷移开了视线。


    鼻息间是少女的气息,温暖的手在他冰凉的肌肤上游走,指腹时不时碰触到他的伤口,本来应该疼痛的地方逐渐掀起一股酥麻。


    他弯下身方便她处理伤口,如此两人刚好可以对视。


    云念眉开眼笑:“小公子好生体贴,那云大夫就少收你些诊金吧。”


    谢卿礼很配合她:“多谢。”


    她低眉为他处理着伤口,细细密密的伤痕太多,虽然都不严重,但处理起来也有些麻烦。


    谢卿礼看向远处的南泗城,江昭和苏楹也在观察着高耸的古城。


    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一千多年的风吹雨打,它伫立在山顶不知经历了什么。


    城门上火灼的痕迹即使这么多年依旧清晰可见,整个南泗城死气沉沉。


    “师弟觉得为何会地裂山浮将南泗城带到山顶?”


    身前为他处理伤痕的人忽然开口。


    她并未看他,依旧专心在手头的事情上,好似在随意与他闲聊一般。


    谢卿礼眨了眨眼,说话间鼻息似乎要喷涂在她脸上:“是那人做的,除了他,我想不到旁人,一千多年前裴凌前辈应当已经进了生死境,那只剩下他一个渡劫。”


    “师姐,只有渡劫可以一剑劈山,可以将下面的山托上来。”


    还是云念小看了渡劫,直到见到谢卿礼方才那一剑,她才知晓渡劫有多恐怖。


    一剑撼动四海八荒,裴凌当年也是这样,用一柄剑划开了天之一线逼退妖域。


    可也正是因为这些说明了另一点。


    云念道:“说明他在一千多年前便是渡劫了。”


    只有渡劫才有这样的能力。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


    云念想到了掩埋在更深处的真相:“如果这样的话,那南泗城的那场疫病……究竟是不是疫病呢?”


    偌大的南泗城下面埋着座山,那场疫病爆发的突然,在五天内扩散全城,整座城无一人活着,宗门们救不了他们只能想办法封城,最后一把火烧了整座城。


    附近的村镇也都搬走,方圆千里只剩下这一座城,五年后的某一天却突然地陷,下面掩埋的山被顶起。


    一座城就这么“消失”了。


    “师姐,那场疫病应当是人为。”


    少年开口肯定。


    云念的手一抖,药粉便洒在了少年的衣领上。


    “抱歉,我走神了。”


    她连忙去拍他的肩。


    少年摇了摇头:“无事,我自己来吧。”


    肩膀上的药粉被拂去,云念在这时回身看向那座“消失”了千年的古城。


    仿佛还能透过城墙上的灼烧印记看到当年的惨状。


    “所以南泗城那场疫病,很可能是那兜帽人搞出来的,他为了要这座城?”


    开口的是江昭。


    江昭和苏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们本也不笨,轻易便能猜出来。


    苏楹道:“他应当是为了城中的某个东西,或者是为了掩盖什么,无法驱逐所有人,只能将这座城变成一座死城,因此便不会再有人敢来这里。”


    能是什么东西值得他花费这么大的心思?


    又是闹出来疫病杀掉所有人,又是劈开地面耗费灵力将地下的山移上来,让南泗城从此消失在世间?


    最大的可能性。


    “生死境。”


    云念苏楹和江昭齐齐开口。


    只能想到生死境。


    云念只觉得这人实在恐怖:“就因为生死境在南泗城,他想要掩盖生死境的存在,便要灭了整个城?”


    南泗城可足足有几万人呢!


    不同于他们三人的惊诧,谢卿礼从始至终都很淡然。


    在看到那座山之时,在那些记忆突然想起来之时他便猜到了。


    少年冷声道:“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灭城,灭了三大家族,满手杀戮,这都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他与身前三人对视:“他手上沾染的人命有数十万条。”


    三大家族一万三千人。


    这么多年来失踪的散修,灭门的家族,消失的南泗城,或者还有其他的受害者。


    云念喃喃:“疯子,他到底想做什么。”


    布了一千多年的局,能让裴凌为此放弃大道驻留在生死境,能将谢卿礼逼成这种地步,能组织起这么一个强大的门派,他到底想干什么?


    关乎整个修真界的存亡,那天命是什么?


    少年却绕过他们径直向前:“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江昭也道:“走吧,师妹。”


    云念颔首跟上。


    越是靠近南泗城,那股死气便越是明显。


    是一种直击灵魂的死寂。


    今日的天气本就阴沉,空气潮湿阴郁,一股冷风吹来卷起满地的枝叶和黄土,随着越来越接近南泗城,云念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鼻息间的气味太过难闻。


    像是什么东西腐朽了并未掩埋,一直留在原地发烂发臭。


    又像是许久未曾打扫过,呼吸间都是那股糜烂又呛人的灰尘味。


    南泗城的大门威严紧闭,城门上用红墨画着大字。


    封。


    一个字将整座城放弃。


    城门上挂着锁,甚至还有禁制,可见当时封城之时有多果断。


    云念探手去摸,还未触碰到禁制,谢卿礼攥住了她的手。


    “师姐,别碰,这禁制是大乘布下的,贸然触碰会遭到反噬,我来。”


    “好,那交给你了。”


    他都这般说了云念自然不会给他添堵,知晓谢卿礼能应付后,应了声便跟着江昭苏楹后退。


    碎荆剑光乍起,铺天盖地的威压席卷而去,排山倒海般撞向紧闭的石门,禁制顽强抵抗却被逼得寸寸瓦解,只不过一息功夫便瓦解。


    生锈的锁头从中碎成两半,一阵轰隆的震响之后,关闭了千年的城门轰然倒塌。


    浓重的烟尘扑鼻而来,云念横臂去挡。


    透过漂浮的尘垢,昔日繁荣昌盛的南泗城终于揭露在眼前。


    她走上前,四人并肩而立。


    在一座偌大的城池面前他们实在有些渺小。


    青砖铺就的地面满是火着的痕迹,偶尔可见几处比四周痕迹较深的地方,透过这些形状依稀可以看出曾经是个人。


    两边的楼阁破败,窗子欲坠不坠,墙面上也是被火烧过的痕迹。


    当年的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三月,将所有的生灵烧个干净,直到如今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依旧没有出现新的生命,地面连根杂草都没,真真正正的荒芜。


    几人踩着步子进去,四周安静的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空气中的腐朽气息实在太过难闻,江昭忍不住捂住了鼻子皱眉道:“这城门是很久没打开过吗,当时师兄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可是有禁制的,而且……”


    他看了看谢卿礼,压低声音犹犹豫豫道:“你说你被囚禁在南泗城的话……那证明这里面应该是有人的,那浮煞门应当在里面,为何这禁制还没破碎……”


    禁制完好,外人应当是进不来的。


    “我不知晓。”谢卿礼罕见地摇头:“我确定自己被囚禁在南泗城,方才想起来的记忆不是假的。”


    云念也听不太懂了。


    “难不成世上有两个南泗城?”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荒谬,不等他们开口便否认了:“不,不可能的,世上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城。”


    “会不会是幻境?”


    温柔的女声响起。


    三人在同一时刻看向了她。


    苏楹沉声:“幻境是可以做到捏造出一座城的,神机堂的老祖怀虚前辈便能做到这点,当年他与裴凌前辈对决,便是捏造了浮生境困住了裴凌前辈整整一年,可怀虚前辈当时只是个大乘,而裴凌前辈已经渡劫了。”


    “真正的幻境大能能做到无中生有,跨境骗过比自己修为高的修士,会不会我们如今来的是幻境?”


    而真正的南泗城不是这样。


    几人还没给出回应,少年的眉目瞬间凛冽,拔剑在一瞬间便冲了上去。


    他的动作太快,三人只来得及看到白影一闪而过,再晃神之际便瞧见他早已冲出甚远。


    碎荆剑与一柄长刀相撞,江昭急忙撑起灵力罩拦在身前挡住逸散开来的威压。


    谢卿礼下手颇狠,几乎是压着对方的命门打。


    来者应当也是没想到他的修为如此之高,脸上诧异浮现又在迅速被收起,冷着脸勉强应付谢卿礼的杀招。


    云念的心思全在握刀的那人身上。


    他长得很年轻,看着与温观尘差不多年纪,五官周正英气,周身的气息干净纯粹,眼神很清澈,即使面对谢卿礼的杀招也只是抵抗,出手间不带一丝杀意。


    他好像无意杀他们。


    倒像是他们闯入了他的地区,而他出来驱赶。


    他手中的那柄刀……


    刀锋锐利,刀身前宽后窄,刀柄是并不是常见的黑色,而是清新的靛蓝色,一点不符合刀修朴实沉闷的刻板印象。


    但他的刀法游龙戏水,一柄笨重的大刀在手中好似毫无压力,随着他的动作紧逼向少年。


    云念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刀柄呈蓝,刀身前宽后窄……只有天玄城柴家的刀修是这样的。”


    而这人的修为很高,虽然比不得谢卿礼这个渡劫,但能硬生生抗这么久便证明他起码得是大乘修为。


    天玄城柴家不算大门派,这么多年来出的大乘修士只有三个。


    柴家第一任家主柴庆,但他死在魔修手中。


    柴家第三任家主柴行知,他失踪了。


    柴家第十九任家主柴阙,死在十五年前带领柴家支援裴家的那次战役中。


    三位大乘只有一人消息不明,生死未料。


    云念看着那人,细语喃喃道:“他是柴行知。”


    江昭几乎是瞬间反问:“那兜帽人不是柴行知吗?眼前这人若是柴行知的话,那兜帽人又是谁?”


    他们在之前的所有猜测……


    在这一刻推翻。


    第55章 南泗之境七


    不仅是云念惊骇, 江昭苏楹也是不可置信。


    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打破了他们之前所有推敲。


    还未等他们思考出个结果,那边的战况已经分出胜负。


    少年横剑劈下,压着柴行知将其贯在地面, 还未等他挣扎,谢卿礼一剑捅穿了他的肩胛。


    柴行知闷哼一声却并未求饶,而是将刀柄反手一握便要朝谢卿礼再次打来。


    谢卿礼还未出手, 一柄银白的长剑自侧面挑出, 灵活敲向他的手腕将他手上的大刀缴械。


    剑尖直指他的面门。


    云念冷声:“别动。”


    碎荆的剑身实在过于冰凉了, 被它所伤的人身上都会披上霜花,寒冰自柴行知受伤的伤口处向外扩散。


    他冷的齿关在打颤,却死死咬着牙关绝不吭声。


    少年一手执剑压制着他,居高临下看着他。


    确定他不会再有反抗的余力后, 云念推了推谢卿礼:“收手吧, 他对我们没有杀意。”


    这也是方才谢卿礼并未杀他的理由。


    因为柴行知没有杀意,谢卿礼便放了他一马。


    少年收回剑, 柴行知吐出大口鲜血。


    他无力动弹,云念蹲下身点住他的穴位替他止血, 取出灵丹递到他嘴边。


    柴行知看过来, 眸底是明显的戒备。


    云念抬了抬手:“我们无意害你,否则方才我师弟便会杀了你。”


    他也清楚这点, 那白衣少年郎年纪看着不大, 谁料修为竟比他还要高, 也是他轻敌了。


    谢卿礼要杀他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再下什么毒。


    他微抿唇瓣,最终还是接过了云念递来的灵丹。


    “多谢。”


    江昭和苏楹在此时也赶了过来。


    几人半蹲下身将柴行知完全包围。


    柴行知:“……几位道友, 你们围的我有些压抑。”


    江昭朝一旁站了站,给他留了条小道:“现在可以吗?”


    柴行知:“……可以。”


    他盘腿坐在地上, 仰头望向唯一站着的谢卿礼:“那山是你劈的?”


    少年沉默回应。


    柴行知点点头,又问:“你修的杀戮道?剑意如此肃杀,丝毫不像正派的剑法。”


    谢卿礼漠然回应:“你话真多。”


    柴行知:“……你别多想,我没有看不起杀戮道,任何道存在就有意义,你能在此道上修至渡劫也是你的本事。”


    说到这里他双臂后撑,面上挂了几分笑意:“小子,你家族为何?能出一个渡劫修士应当得是大门派。”


    谢卿礼不说话。


    柴行知似乎是个话多的,也不恼怒,坐起身来凑近他:“欸,你认不认识裴凌啊,我听闻裴凌是天下第一剑修,可惜裴凌飞升了,否则我还想会会他呢。”


    “还有裴家,之前老是听闻裴家的剑法卓群,要不是我不能下山还真想领悟一下。”


    他越说几人的眉头越皱。


    柴行知也意识到不对劲了,滔滔不绝的话生生中断,沉思片刻小声问:“你们怎么这般看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的目光茫然,但能明显看出来是疑惑,对他们没有丝毫恶意。


    即使他们都给了他一剑了也依旧没有动杀心。


    云念神色复杂道:“裴家十五年前就灭门了。”


    柴行知愣了:“……什么?”


    “柴家十五年前灭了门,与之一同灭门的还有天玄城柴家,十三年前南域谢家也灭了门,都为一个门派所为。”


    这些事情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知晓。


    可柴行知不知道。


    云念也并没有错过他面上的惊愕,可他的惊愕只是出于对三大家族一朝灭门的惊愕,他听到柴家被灭之时毫无反应。


    就好像不认识柴家一样。


    云念问:“你不知晓这些事情是吗?”


    柴行知摇头:“我在山上已经很多年了,久到自己都数不清,外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可知道天玄城柴家?”


    “知道,不算大门派,门生跟我一样是习刀的。”


    果然,他果然不认识柴家。


    江昭直截了当问:“你叫什么名字?”


    柴行知愣了瞬,老实回答:“柴行知啊。”


    江昭:“那你不认识柴家?”


    柴行知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了,闻言有些无奈:“我知道柴家曾经有一个家主名唤柴行知,我俩碰巧同名同姓,可这名字是我爹娘起的,我也没办法改,但我跟柴家没关系,我是个散修。”


    云念却看向他手中的刀。


    刀身前宽后窄,刀柄靛蓝,这分明就是柴家的标志。


    他是大乘修士,散修如何能修到大乘?


    而他又刚好叫柴行知,这怎么可能这般巧。


    实在有些诡异。


    柴行知这时却反问:“你们来这里是作甚?”


    云念道:“除妖。”


    没必要隐瞒,他们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谢卿礼又一剑劈塌了那座山,柴行知想必也知晓他们所来必有目的。


    一声轻笑逸散。


    柴行知唇角勾起,笑意弥散进眼底:“你们是来杀阿翎的吗,我记得十五年前也有个修士来了,可是他只来了一天便走了,当时他也说要杀阿翎。”


    阿翎。


    雀翎。


    是那只千年玄龟。


    那来的修士……


    云念问:“是不是叫徐从霄,长得有些粗犷,修为是化神,剑法很柔和。”


    柴行知挑眉:“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确实是化神,你认识他?”


    云念:“他是我大师兄。”


    这倒是有些巧了。


    柴行知说:“你大师兄当时也是要来除妖,他一个人爬了三个月才上了山,来到了这南泗城外,但他没进来啊,他修为不够冲不开这禁制,然后就在外面待了大半天,我瞧着他实在有些无聊便坐在城墙上与他说了会儿话。”


    江昭急匆匆问:“后来呢?”


    柴行知道:“他说是来除妖的,可他进不来,我又出不去,后来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于是就追下了山,后来再也没见。”


    说到这里柴行知有些感慨:“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闯上山,也是我第一次见生人。”


    徐从霄来到过这里,但并未进去,而是发现了什么于是离开了。


    他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才成了那客栈小二见到的模样。


    满身都是被蛇咬出的伤,心智崩溃到大哭。


    柴行知有些不满:“我说你们这些小孩为何都要除掉阿翎,人有好坏之分,难道妖便没有吗,为何因为种族不同便将对方一棍子打死呢?”


    云念觉得这人实在是有些傻:“雀翎十五年前杀了整个越林县的百姓,这算好妖?”


    柴行知倒是恼了:“你在说什么啊,阿翎这些年根本没出过南泗城,你没看到这禁制还在吗?她一直都在南泗城,我们——”


    “行知!”


    凌厉的女声传来。


    滔天的威压覆盖下来。


    谢卿礼反应很快,在瞬间将碎荆的剑鞘横插在地,灵力将云念苏楹和江昭三人保护起来。


    眼前绫罗一闪而过,缠绕在柴行知腰间将他拖离他们。


    随后红影自虚空掠来,谢卿礼提剑迎上,与来人紧密打在一起。


    云念下意识想出去抓被卷走的柴行知,可少年的声音却自虚空传来:“师姐,不能出来!”


    话音刚落,浓郁的白雾自四面八方包围来,少年的身影在瞬间被淹没,云念只能透过不时浮现的剑光判断他的位置。


    谢卿礼留下的防护罩将白雾抵挡在外。


    苏楹喊道:“这是瘴气,有毒的。”


    所以谢卿礼将剑鞘留下保护他们。


    若是旁人云念也不至于这般慌乱,但她能清楚感知到来者修为深不可测,谢卿礼一个渡劫中期,连柴行知那样的大乘都能在十招内制止,可他与眼前的女子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招了。


    而且……她刚刚听到了谢卿礼的闷哼声,虽然很快被压制下去,但她就是听到了。


    谢卿礼受伤了。


    云念咬牙想要封了鼻息去帮他,少年似乎预知到她的意图,声音也带了些焦急:“师姐,不许出来,这瘴气很毒,会沿着皮肤渗入经脉,可在瞬间杀死大乘以下的修士!”


    说着碎荆的防护罩更加坚固,这下云念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


    江昭忍不住出声:“竟然这般厉害?”


    来者究竟是何人?


    他们三人都在大乘以下,出去便是送死,根本没办法帮谢卿礼。


    他们只能听到激烈的打斗声,瞧见剑光和绫罗相互纠缠。


    直到一声呼喊:“阿翎,别打了,我们快离开。”


    那红衣女子想离开,却被身后的少年紧紧缠上。


    谢卿礼的语调似切冰碎玉:“你想走,你走的掉吗?”


    他死死纠缠着眼前的人,杀意毕露,柴行知咬牙也拔刀冲上前与之一起对付谢卿礼。


    对方两人打谢卿礼一个人,一个大乘加上一个根本探不出修为的人,纵使谢卿礼是渡劫修士,云念的心依旧提了起来。


    “师弟,别打了!收手!”


    可他俨然杀红了眼,就像没听到云念的话一样。


    或者说,他不想收手。


    那女子是雀翎,这男子是柴行知,两人都与浮煞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谢卿礼不可能放他们走。


    他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只要有关这方面的事情他一向不要命。


    云念只能想办法让柴行知他们分心。


    而办法……


    脑海里的系统忽然出声:【雀翎在乎柴行知,从柴行知身上下手!】


    云念茅塞顿开。


    “柴行知,你想不想知道真相,你被骗了,你就是那个柴行知,与天玄城柴家有着——”


    赤红的绫罗冲破浓雾朝云念袭来。


    “念念!”


    苏楹和江昭冲上前来要替她拦下这一击。


    可这时,那绫罗撞击到碎荆的防护罩上,防护罩破碎出几道裂痕,而绫罗被强大的力量反弹回去。


    只是这一时间便给了少年机会。


    是剑身入体的声音。


    紧接着是男子焦急的呼喊:“阿翎!”


    浓雾在一瞬间散去,方才被遮盖的一切露出。


    红衣女子被钉在墙壁之上,少年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掐着她的脖颈,而一旁握刀的柴行知慌乱地急忙扔掉手中的武器。


    “我不动手,你别伤她,你别伤她!”


    雀翎染着豆蔻的手死死抓着谢卿礼的手腕,尖利的指尖在冷白的肌肤上划出道道伤痕。


    她长得很漂亮,几乎是逼人的美艳,这身艳红的衣裳穿在旁人身上或许会显浮夸,可在她身上穿着却颇为合适,好像这世间出了红色没有任何颜色可以衬她。


    奈何谢卿礼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少年的杀意毫不掩饰,执剑的手用力,便看到嫣红的血珠滴滴溅落。


    柴行知怒吼:“你放手!别碰她!”


    谢卿礼只道:“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雀翎紧抿着唇,即使脸色因为窒息已经通红,却还是死也不开口。


    少年面无表情:“你不说是吗,那要不我杀了柴行知?”


    他拔出碎荆,血水喷溅涌出,而碎荆的剑尖指向了一旁的柴行知。


    “别!不要!”


    雀翎在瞬间便慌了。


    谢卿礼问:“你说吗?”


    雀翎的美目中浮现恳求,扣着谢卿礼手腕的手在抖。


    她看了眼一脸焦急的柴行知。


    谢卿礼知晓她是什么意思,偏生他颇为心狠。


    “你怕柴行知知道你的面目?怕他知道什么,知道你骗他故意隐瞒他的身份,只是你残杀了越林县一千多条人命?”


    “我没有杀他们!”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柴行知愣神:“……阿翎?”


    雀翎美目含泪,望着柴行知道:“行知,我没有杀过无辜的人,你信我。”


    她落了泪,却不是因为被谢卿礼扼住命门。


    她只是看着柴行知。


    柴行知的神情从一开始的焦急,到惊愕,再到如今的平淡。


    他忽然笑了,唇角的笑意柔和:“我信你,你不会滥杀无辜,你不是那种妖。”


    雀翎弯了弯眼,好像只看得见柴行知,对眼前的杀神熟视无睹。


    云念被这一遭整懵了。


    看雀翎这模样好像真的没有杀害越林县那一千人,那那些人是谁杀的,徐从霄追的人又是谁?


    “嗤。”


    冷笑声回荡。


    谢卿礼看不下去他们这你侬我侬的模样,掐着雀翎脖颈的手用了力,惹得柴行知又是一阵怒吼。


    “雀翎,你与浮煞门是何关系?”


    雀翎张了张嘴,可开口却什么声音都没。


    眼见她快被掐死的模样,云念慌忙喊谢卿礼:“师弟,松手,你快掐死她了!”


    谢卿礼倒是知道听她的话,冷眼看了眼雀翎,随后后退半步松开了遏制住雀翎脖颈的手。


    雀翎顺着墙壁无力滑下跪坐在地,美艳的脸上涨的通红,捂着脖颈剧烈咳嗽着。


    “阿翎!”


    柴行知大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谢卿礼垂首看着地面上相拥的两人,碎荆的剑鞘被他收走,云念三人连忙追上来。


    柴行知警惕地看着他们四人,“我不知你们到底对阿翎有什么误解,但是她没有杀人,无论你们信不信,阿翎这些年从未下过山,我们一直在山上。”


    雀翎也抬起头,艰难道:“我并未杀人,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若你们相信我,可以随我来。”


    谢卿礼没有动作,云念也看向他。


    他只是冷眼望着雀翎:“我对越林县被谁灭的毫无兴趣,我只想知道你与浮煞门是何关系,你不敢说吗,是怕你这情郎知道些什么?”


    “你怕什么,怕他知道你在骗他,怕他知道你的真面目,怕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怕他——”


    “我会告诉你的!”


    雀翎打断了他的话。


    她不敢看一旁的柴行知,“我会告诉你的,我也不会害你们,你随我来好吗?”


    柴行知一直在看她。


    可她只看着谢卿礼,眼中的祈求明显。


    谢卿礼不心软,可云念也抵不住这般的眼神。


    她拽了拽谢卿礼的胳膊:“她不敢做旁的事情,信她一次。”


    谢卿礼看了雀翎许久,所有人都沉默着等他回应。


    直到少年收回剑。


    “你若有什么花招,我先杀了柴行知。”


    雀翎在柴行知的搀扶下起身,声带撕裂太过沙哑:“我知晓,你们随我来。”


    她肩上的血很快便止住,柴行知扶着她朝某处走去。


    几人跟在他们身后,穿过长而破败的街道,一直来到某处石墙。


    这面墙实在是平平无奇,墙面上都是火烧的痕迹,布满了蛛网和灰尘。


    雀翎拂袖,面前的墙在他们的眼下由静止转为动态。


    好似一滴水溅在了平静的湖面,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波动的灵力昭示着这里不仅是一面墙。


    她回身对几人道:“请随我来吧。”


    雀翎在柴行知的搀扶下一起迈进了……墙面。


    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


    云念还没决定要不要跟着进去,便见谢卿礼想也不想踏了进去。


    留下的三人:“……”


    虽然知道他强,但这么果断也着实有些傲慢了。


    他都进去了,他们自然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便是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跟着进去。


    好似踏入了另一个空间,阴冷潮湿的空气消失,腐朽糜烂的气息散开,诡异死寂的沉静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阳光,芬芳的清香,人声鼎沸的喧嚣。


    云念望着眼前的一切,因为惊愕红唇微启。


    日光实在耀眼,草木蒙青,青砖铺就的宽巷中人群拥挤,两边的商贩吆喝着推销,远处的酒楼笙歌曼舞。


    几个孩子在追逐嬉闹,一人直直撞在了云念的腰间。


    云念回过神来下意识扶住他:“你没事吧?”


    撞她的是个孩子,瞧着只有四五岁的模样,白白胖胖颇为软嫩可爱。


    他的额上一点红,是方才撞在云念身上留下的。


    云念想也不想便伸手替他揉着:“姐姐没看到你,没事吧?很疼吗?”


    稚童退后几步,抬头瞧见云念的脸后小脸微红,怯生生道:“没事的漂亮姐姐,阿娘说对女孩子要温柔,我不生你的气。”


    十分童真的一句话,若是以往云念肯定会笑,但这里是南泗城。


    是本该灭城的南泗城。


    她的心里很复杂。


    身后的几个孩子在喊着那稚童去玩,他回声应了句,又仰着脸冲雀翎笑:“阿翎姨姨,行知叔叔再见!”


    云念这才发现雀翎和柴行知用修为将身上的伤掩盖了,依旧是一副整洁的模样,似乎是怕吓到这些人。


    雀翎笑得很温柔,俯身揉了揉那孩子的头:“去玩吧。”


    一直到几个孩子跑远,云念才缓缓直起身。


    来往的人时不时对雀翎和柴行知打着招呼,两人都一一回应。


    云念处于宕机状态,江昭和苏楹也差不多,便连谢卿礼也沉了脸色。


    他们想过一切可能性,却从未想过这种场景。


    “这里就是南泗城。”


    她看向他们,又重复了句:“这里,是已经灭城一千多年的南泗城,南泗城爆发疫病是真,但灭城是假,你们方才进入的南泗城是假的。”


    “是我和行知在守护他们。”雀翎抿了抿唇,声音异常坚定:“我没有害人,我只是想救他们,我不想他们死。”


    第56章 南泗之境八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 组合在一起反而听不懂了。


    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看向云念他们。


    原因无外乎一个,他们穿的衣服与这些人的款式相差太大。


    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 这些人一直在这里未曾出去,无论是衣物款式还是发髻装扮都截然不同。


    云念能看出来他们面上的戒备,那是掩饰不住的戒备。


    身旁站着的人有些不耐, 眉头微皱, 身侧的长剑剑意微凛。


    谢卿礼虽然长得柔和, 但一双眼太过漆黑深邃,不笑的时候望着人像是在看一具尸体般毫无温度,来往的人连忙将头垂下去。


    “跟我来吧,我们找个地方谈。”


    雀翎知晓在这里说这些有些不合适, 和柴行知挽着手示意几人跟上。


    江昭和苏楹看过来, 似乎是在征求云念和谢卿礼的意见。


    云念道:“走吧,来都来了, 总得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吧?”


    她和谢卿礼并肩跟上雀翎和柴行知的步伐,江昭也只能牵着苏楹追上去。


    这座城当真是繁华, 云念越走便越是能理解为何南泗城可以与皇城并称, 若非疫病严重,宗门和皇族是绝对不可能放弃南泗城的。


    经过这一路她也算看明白了, 雀翎和柴行知在南泗城的地位颇高, 百姓们对他们不是害怕, 也不是一味的敬重,而是一种很真挚的感情,像是挚友一般可以相互聊闲话, 可以互相问候彼此是否吃饭。


    几乎所有人,上至年逾古稀的老者, 下至刚回走路的孩童便没有不认识雀翎和柴行知的。


    雀翎和柴行知也会笑着回复每一个人。


    云念都不知晓他们是怎么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的,一路上起码遇上千人。


    雀翎和柴行知左拐右拐,终于带着他们来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处竹林,四周种着许多迎春花,风吹带来竹香和花香。


    庄园安静坐落在竹林之中,几人刚靠近,门口的守卫便亲切冲雀翎打招呼。


    “雀姑娘,柴公子回来了。”


    系统:【……我感觉雀翎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坏妖,连手下的人都能相处成朋友。】


    云念没应声。


    是不是好妖需要进一步确定,就算她跟南泗城百姓的关系不错,也不能证明她没有杀越林县的百姓。


    这两者并不冲突。


    他们跟着雀翎穿过长廊,廊下便是潺潺流水,水中鲤鱼嬉闹游动,水面上不时浮出几株摇曳的红花,云念不知道这些花是什么品种,只觉得有些过分妖艳。


    一股风自远处拂来,掀动水面波澜起伏,吹拂来浓郁的花香,云念没忍住皱了眉。


    苏楹和江昭也是同样的反应。


    雀翎头也不回解释:“这花叫今芒,一年可常开,是只有南泗城才有的花,当地人信奉它,几乎家家户户种的都有,如今正是今芒花正盛的季节,花香确实会有些浓郁,再过一月便会淡去。”


    她解释的这般仔细,几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跟着她走。


    直到来到一处竹楼,雀翎忽然顿住脚步。


    她看向一旁的柴行知:“行知,南街那边有人要看病,你先去吧,我晚会儿过去。”


    她要支走柴行知的意思太过明显,可柴行知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点头应下:“也好。”


    一直到他的身形消失在视野之中,雀翎推开房门。


    “请跟我进来吧。”


    这栋竹楼只有上下两层,面积并不大,一眼便可将屋内的拜访尽收眼底,一层应当是雀翎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除了个桌案和煮茶的地方外只有个屏风。


    “几位请坐。”


    雀翎脸色有些苍白,褪去了方才强行伪装出的镇定,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无力,肩上的伤口中涌出的血混着她身上的花香存在感实在过强。


    江昭和谢卿礼毫无反应,但云念和苏楹却是忍不住心软了分。


    美人重伤着实有些可怜。


    苏楹看了眼云念,云念便了然了,将扶潭真人给的灵丹拿出来递过去。


    “无毒的,我师父给的。”


    “多谢姑娘。”


    雀翎红唇微弯无声笑了下,在云念别别扭扭的目光中取出灵丹吞下,似乎对他们毫无防备格外信任的模样。


    她的血止住后,面上也多了些血色。


    美人抬起眼看来,“我和行知不是故意要伤你们,只是你们闯入了南泗城,而我的使命便是守护好这座城,驱逐所有外来人。”


    云念问:“能告知我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谢卿礼靠在椅背中,一双眼漠然落在雀翎身上,周身的敌意与戒备依旧没有收起。


    雀翎在几人的目光下垂了垂头,视线无意识落在桌面上。


    “我知晓你们现在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何南泗城明明灭城了千年,可却在这里重新出现?”


    她直视几人,道:“外人眼中南泗城爆发疫病,那场疫病也确实很严重,五天内扩散全城,得了的人三天内就得死。”


    看来那小二说的是对的。


    云念:“那为何他们没有死?”


    雀翎道:“当年宗门派人来封城,让百姓们在城中等待死亡,死伤将近一半,后来他来了。”


    “……谁?”


    “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穿着兜帽戴着面具,修为很高乃是渡劫,彼时我和行知在城中救治百姓,他和我做了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将生死境的地方告诉他,他帮我救下这些百姓。”


    生死境。


    果然是生死境。


    “为何要与你交易?生死境与你有何关系?”


    雀翎道:“生死境是我在守护,我们玄龟一族生来便要守护生死境。”


    她站起身拂袖,摆放在屋中的屏风迸发出耀眼的光亮,随后屏风上的水墨画逐渐扭曲,墨色退散变为一片茫然的黑。


    那扇屏风俨然成了个通道。


    通往另一个空间。


    雀翎道:“生死境就在南泗城,只有我能开启,自修真界诞生之时玄龟一族便承担着守护生死境的职责,南泗城在万年前只是一座山,周围是海域,便是我们玄龟族栖息的地方,但八千年前生死境动荡,海水倒灌淹没了数十座城池,崩塌出深渊,将这座山沉了下去。”


    她叹息:“玄龟一族为了阻止海水继续倒灌淹没城池死伤无数,最终只剩下不到十只,这座山沉了下去后,这里便成了空地,流离失所的百姓定居于此,我祖上也便收留了他们,南泗城便是这般来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看向几人的眼神平淡安宁:“我知晓世人厌恶妖邪,觉得妖族与魔族一样是嗜血的怪物,可我族存在万年,从未杀害过无辜之人,爹娘都为了守护生死境而死,如今只剩下我一只玄龟。”


    屋内没有人说话,只有雀翎自己的声音。


    她很漂亮,是夺目的漂亮,周身的气质明明强势逼人,可在此刻却软了姿态。


    苏楹江昭和谢卿礼三人沉默不语,于是话只能云念来问。


    “那你可知南泗城的疫病是为何?”云念话锋一转,尾音凛冽:“南泗城的疫病八成是那人所为,他的身份很复杂神秘,会的邪术有许多,也远比你以为的心狠手辣,你可知如今修真界灭门的门派有多少?失踪的散修又有多少?这些都是他和他那叫浮煞门的门派所为。”


    雀翎的神态中有伤感,有惋惜,唯独没有惊讶。


    云念便知晓了她知道这件事。


    云念拧眉:“所以他算计南泗城爆发疫病,又以此要挟你为他打开生死境?雀翎,你便任由他拿捏?”


    “可是姑娘,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雀翎轻飘飘反问:“我自幼在南泗城长大,我怎么可能见他们去死呢?我知道疫病是他所为,也知道他要用此拿捏我进入生死境,可我没有办法,我打不过他,也治不了那场疫病。”


    “姑娘。”雀翎与她对视,“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云念也沉默了。


    是了,即使知道要与她合作的是幕后真凶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


    她恐怕会做出与雀翎一样的决定。


    这不能怨雀翎。


    雀翎回身坐下,无视肩上的伤为几人添茶。


    “南泗城在外人眼中已经灭城,那场疫病很严重,当时的皇族一心要灭城,仙门掌权人又是个软耳朵,南泗城的百姓突然痊愈,这件事传出去他们也不会心安,我和那人的交易或许泄露,生死境在南泗城这件事便瞒不住了。”


    她将第一杯茶递给左手边的苏楹,苏楹接过后小声道谢。


    江昭接过她的茶却并未喝,谢卿礼根本没动手接,云念连忙笑呵呵接过担心雀翎尴尬。


    可她并没有别的情绪,依旧是那副宁静的模样。


    雀翎道:“所以他打造了幻境,你们方才进入的死城是幻境,从你们进入这附近之时便进入了幻境,在世人眼中南泗城灭城了,实际上当年烧的是幻境中的假城,真正的南泗城一直安稳存在,百姓们生活的都很好。”


    “南泗城灭城五年后,事情逐渐被淡忘,他劈开地面,将那座山托了上来,让南泗城就此消失在世人眼中,这里彻底成为禁地,千年来没人来过。当然,南泗城的百姓也出不去,我们便守着这座城过日子。”


    所以这便解释了那些百姓为何会这般戒备他们。


    因为他们都知晓这座城在外界已经成了座死城,而他们这些活人自是不可能出现,世世代代的南泗城人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多年,对外界没有一点向往,只想安稳守在这里过自己的生活。


    因此他们对保护他们的雀翎和柴行知格外感激,因此他们对云念这些外来人格外提防。


    他们害怕自己的安宁生活会被打碎。


    “那人进生死境是为何?”


    开口的是少年音。


    云念不自觉被吸引过去,自进来之时便一直沉默的少年在这时候突然开口。


    他又问了一遍:“那人为何要进生死境,里面究竟有什么?十八年前是否有两人也进了生死境,一人是大乘后期,一人怀着孕是化神期。”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雀翎毫不避讳与他对视,少年漆黑的眼底像是在酝酿什么恐怖的东西,稍有不甚便要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雀翎摇头:“我并未进去过生死境,里面可窥天命,但凶险万分,我族诞生之初便听从天命守护生死境,只知道里面有可以决定修真界存亡的东西。”


    “那人进入生死境究竟干了什么我不知,他待了一千年,在五百年前才出来的,十八年前他又来过一次,还抓了个女修,他让我打开生死境,随后他带着那女修进去,然后一男修追了过来。”


    雀翎顿了顿,放缓声音沉声道:“那两个修士一个是大乘,一个是化神,彼时那女修怀孕已有五月,他们应当是夫妻,那男修应是来救自己的夫人。”


    谢卿礼神色未变,可他们却都听到了碎荆的震动嗡鸣声。


    他就坐在云念身边,云念垂首去看,少年握着剑柄的手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毕露,因为太过用力带动身上的伤痕崩裂流血。


    云念急忙握住他的手,硬生生掰开了他紧握的掌心。


    她小声唤他:“冷静点。”


    碎荆嗡鸣的声音逐渐减小。


    云念怕他再失控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手。


    少年问:“然后呢?”


    雀翎道:“男修没出来,只有那女修出来了,彼时的她浑身是血,我知晓应当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我心软了,便在生死境的出口做了些手脚,掩护她离开后才重新打开生死境,然后那人便出来去追,再后来我便不知晓了。”


    瞧见谢卿礼这副模样后她也反应过来:“那对夫妻……是你的爹娘吗?”


    按照时间来算,年纪确实对的上。


    谢卿礼没回答,而是看着她问:“生死境是不是只有你能打开,当年是你打开生死境才让那人带着那女修进去?”


    雀翎下意识回应:“是。”


    话音刚落,少年的剑劈斩过去。


    这情况发生太快,便是离他最近甚至还与他牵着手的云念都没反应过来。


    雀翎修为毕竟高,也活了上千年,在他的杀招逼近时便撑起灵力护体。


    她用十分力布下的防护罩在与剑光相碰的一刹那破碎,眨眼间便化为澧粉。


    雀翎被骇人的威压狠狠击出去,身躯撞到墙面后又无力下滑,鲜血自唇瓣大口溢出。


    谢卿礼挥剑上前便要斩杀她。


    三柄长剑在同一时刻出鞘拦下古朴肃杀的剑身。


    云念挡在雀翎身前:“师弟!”


    苏楹和江昭一左一右控制着谢卿礼的胳膊。


    少年俨然杀红了眼的模样,周身的杀意不加掩饰,渡劫的威压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云念承受不住捂嘴吐出大口血。


    她的咳嗽唤回了濒临崩溃的人。


    谢卿礼眼底的血红在一瞬间消散,面色煞白如纸,扔掉手中的剑便扑向前去抱她。


    “师姐,师姐对不起,你伤到了吗?我帮你疗伤——”


    “谢卿礼。”她推开了紧紧拥着她的少年,在他惊慌无措的目光中擦去唇角的血,“冷静点。”


    她跪坐在雀翎面前,身后的雀翎还在吐血,重伤到连坐都坐不起来。


    江昭和苏楹也好不到哪里去,唇角和衣领上都挂着血。


    云念捧住他的脸,小声哄着他:“我知道你很难过,你恨雀翎帮那人打开了生死境,间接害你爹死在里面,你爹在里面得到的东西又导致了裴家、谢家和柴家三家的灭门,但我们现在不能杀她,雀翎是唯一可以打开生死境的人,她也是如今唯一能守护生死境的人,师弟,她不能死。”


    “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去查清真相吗,去生死境救裴凌前辈出来,去查清楚这天命是什么,这是我们唯一可以与浮煞门对抗的筹码,他们太强了,也太神秘了。”


    “那人所做的这一切应当都是为了你脊骨中的那个东西,我们总得去生死境查清楚,那东西到底为何能成为天命,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啊,不能杀雀翎,不能杀她。”


    她一声声柔着声音哄他劝他,眉眼间的怜惜与心疼呼之欲出。


    肩上按上两只手。


    “谢师弟,云师妹说的对,不能杀雀翎,她也是被利用的,归根到底我们真正的仇人只有浮煞门和那兜帽人。”


    “谢卿礼,听师妹的话,你冷静些,莫要再在此事上冲动。”


    只要沾上这方面的事情谢卿礼便很容易失控,那三年的囚禁将他的恨意愈挫愈重,他恨所有推动那场惨剧的人。


    雀翎艰难撑起身体,粘稠的血丝自莹白的下颌滴落:“你恨我,我理解,但我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当年的事情我向你道歉,你们想进生死境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我有两个条件。”


    谢卿礼冷眼瞥去,眼底的森寒冻得雀翎遍体生寒:“这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吗,你知道那人在生死境活了这么久,出来灭了多少门派吗?那些人的死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若是不帮他打开生死境,他早就天人五衰死了,哪还有那么多门派灭门?”


    雀翎只抿着唇,固执道:“我罪孽深重我知晓,我可以赎罪,但我必须要你们答应我的条件,否则生死境我不会为你们打开。”


    谢卿礼嗤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我就先杀了柴行知如何?”


    雀翎依旧死死咬着牙,俨然一副威胁的模样。


    谢卿礼的笑意散去,只剩下杀意。


    “你说你的条件,我们需要考虑。”


    少女突然开口打碎了紧张的对峙。


    雀翎撑着墙坐起身,靠坐在墙边无力喘着气,发髻上精心装饰的发饰歪七扭八。


    她仰头看着云念,道:“第一件事,我帮你们打开生死境后,若那人知晓的话会撤去南泗城的幻境,也可能会派人来报复,我需要你们保护好这些百姓。”


    这本来就是修士应该做的事情,云念毫不犹豫应下:“我们会传信回玄渺剑宗,让他们派人留意,一旦有动静立马布防。”


    “第二件事。”雀翎的眼中带了祈求:“不要告诉行知他的身份。”


    这也是云念想到的,倒也不算惊讶。


    她从一开始就看出了雀翎在瞒着柴行知他的身份。


    可云念不理解是为何,要说雀翎是怕柴行知离开她,可柴家都灭门了,柴行知又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怎么可能会离开她呢?


    云念:“为何?”


    雀翎惨笑一声,眸中落下两滴泪:“行知会疯的。”


    她喃喃道:“行知的父亲死在他的手上,他意外杀了自己的父亲,当时他疯了,记忆混乱有损,是我想办法帮他消除了那些记忆,让他以一个新的身份活在世上,他以为自己是在南泗城长大的,以为自己只有几百岁,他不能想起来这些。”


    几人沉默不语。


    她又道:“行知只是大乘,本该天人五衰死去,但我不舍得,我用邪术将自己的命格与他共享了,我们玄龟长寿,我便是不飞升也能活上万年,因此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燃烧我的寿命。”


    云念终于明白了。


    所以柴行知以为自己只有几百岁,是个散修,所有的记忆都是雀翎打造出假的塞给他的。


    雀翎害怕他想起来当年的事情,他意外杀了自己的父亲,他会再一次疯掉;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燃烧爱人的寿命,他会自裁。


    所以她那么害怕他们将柴行知的身份告知给他。


    但眼前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云念的猜测,徐从霄明明就在说柴行知和雀翎,可眼下看来徐从霄根本没有见过雀翎。


    他只来了一天,甚至没有进南泗城。


    云念问:“十五年前那个化神剑修,你没有见过他吗?”


    雀翎摇头:“我见过,但他确实没有进南泗城。”


    看出来云念不信,她无力轻笑:“到这种时候了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他没有进南泗城。”


    “那浮煞门呢?我师弟说他们的据点就在这南泗城。”


    雀翎目光一转望向谢卿礼。


    她看了许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浮煞门,他们的据点不在这里,你怎知不是你这师弟记忆错乱了?”


    谢卿礼脸色冷下。


    这时的江昭开了口:“越林县是被谁灭的?”


    雀翎沉默了。


    江昭又道:“不是你杀的吗,我大师兄便是追着你来的。”


    雀翎回答:“那人传我去越林县,我不知是为何,赶去之时那里已经遍地尸骸,所有人都说是我杀的,你大师兄话都不问便来追我,我不欲与他打斗便跑了回来,可他也是有毅力,能爬了三月的山来找我。”


    云念:“柴行知不是说这有禁制,你们出不去吗?”


    雀翎:“那是骗他的,我怕他离开,那禁制是我布下的,我可以随时解开,回来后再重新布下。”


    几人神色各异看着雀翎。


    雀翎有些无奈:“我真的没有骗你们,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大师兄没有进过南泗城,你师弟也不是被囚禁在这里,那浮煞门的据点也不在这里。”


    云念忽然笑了,眉眼弯弯道:“行,我们信你,那何时可以打开生死境让我们进去?”


    雀翎摇了摇头,虚弱无力道:“生死境不是随便打开的,需要适合的天象,只有月全食之时才能打开。”


    她指了指那屏风,整个屏风是一团黑。


    “如今那里是一团黑,证明去往生死境的路还没出现,等到月全食那天便会出现条光路,你们就可以进去。”


    四人一起看向她,雀翎坚定道:“我并没有骗你们,如今我真的没有能力能做到这点。”


    她开始咳嗽起来,大片大片的血溅开落在地面:“你们只能先在这里待几天,月全食在下月十七,那时我才能打开生死境……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的话就是这样。”


    一直到几人从雀翎那里出来。


    雀翎为他们安排了住处,就在宅院靠近东南角一侧,这里僻静也没什么人,处于宅院的最深处。


    刚进入院中,江昭布下隔音阵法后当即开口:“她在骗我们。”


    三人早已听了出来,云念擦干净院中的石凳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身边的凳子示意谢卿礼也跟着休息。


    少年的脸上很冷,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江昭:“她说不认识大师兄,可大师兄不可能莫名其妙喊她和柴行知的名字,而且照大师兄的性子,既是来除妖的,怎么可能因为进不去南泗城就转身走了?他肯定会想办法解除禁制,所以大师兄一定是发生过什么,很大可能来过这南泗城,只不过他们在骗我们。”


    云念点头:“而且,你还记得她刚刚还说了什么吗?”


    ——“你师弟也不是被囚禁在这里。”


    云念补充道:“我并未说师弟被囚禁在这里,我只是说南泗城的据点在这里,为何她会知道师弟被囚禁在南泗城?”


    苏楹:“所以师弟并不是记忆错乱,他是真的被囚在南泗城,而这里……有浮煞门的据点。”


    “对。”


    云念回。


    苏楹又问:“那其他的话会不会也是骗我们的?玄龟一族守护生死境,她为了救南泗城的百姓与那人做了交易,放他进了生死境,柴行知杀了他的父亲后疯了,雀翎将自己的命格跟他捆绑,这些是真的吗”


    这时沉默许久的少年开口了:“是真的。我外祖父的父亲曾与雀翎的父亲打过交道,彼时雀翎还只是个幼龟,她的父亲说玄龟一族自诞生便在南泗城,要用性命守护这座城,不能离开这里,应当是为了看守生死境。”


    “至于那交易,外头那个死城确实是幻境,并且不是一般人能布下的,若是那人,他有能力做到这点,雀翎也不是心狠的人,不可能丢下南泗城,交易应当是真的。”


    “而柴行知杀了他的父亲……其实不是秘密,各大宗门的当家都知晓,我外祖父也知晓,这件事传了许多年,柴行知意外杀了他父亲后便失踪了,他不过是个大乘,现在还没死的话应当是有人为他续了命,这世上也不是没有邪术可以捆绑命格,雀翎的寿命足以支撑他们两人活下去。”


    云念悟了:“所以她说的话半真半假,她认识大师兄,或者大师兄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同样,她也知道你被囚禁在南泗城,浮煞门在这里有驻扎的据点,只是她在隐瞒我们。”


    假话说多了会越来越假,所以她只隐瞒了重要的事情,也说了些真话,半真半假以为他们几个少年郎分不出来。


    云念想到了什么:“她不告诉我们大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隐瞒浮煞门在南泗城有据点这件事,之前席玉与我说,大师兄闯进了浮煞门去救人……大师兄当年闯的不会就是南泗城这里的据点吧!”


    她突然激动,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她不想让我们找到浮煞门的据点,想让我们安静待在这里,因此她隐瞒大师兄来过这里的事实,不想让我们去找浮煞门。”


    “至于那生死境,她说要看天象,会不会因为……她现在不能开,她不能让我们进去,要让我们待在这里?她有自己的计划,所以现在要连蒙带骗稳住我们?”


    苏楹:“念念说得对。”


    江昭:“你有时候还是有脑子的。”


    云念扬起下颌看谢卿礼,脸上情绪分明,就差写上“快夸我”三个大字。


    谢卿礼那点戾气渐渐散去,颇为给面子:“师姐很聪明。”


    云念弯了弯眼,笑嘻嘻道:“总之我们再逼问她也不会说,反而会打草惊蛇,不如就与在琴溪山庄那次一样,顺着她的计划走,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好。”


    月色如水,云念打开了半扇窗。


    屋内太过闷躁,这间屋子像是许久都没人住过一般,纵使打扫过也有些陈年的潮湿气息。


    江昭和苏楹住在对面两间屋子,瞧着灯已经熄灭,想必是睡下了。


    这几日赶路他们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云念仰头望天,南泗城附近千里都没有人烟,这里实在是安静,夜幕漆黑,弯月周围零星散着几颗星星。


    系统开口:【很累吗?辛苦了宿主。】


    云念趴在窗台上,下颌抵在手臂上,闻声懒散应了声:“不辛苦,命苦。”


    系统:【……我也觉得这个世界任务有些难了,回去你可以要求加薪,顺带帮我提一嘴,给我也加点积分,阿门。】


    云念问:“系统,你说那兜帽人死了吗?”


    【你小师叔和你师父都觉得是死了,但我觉得没死,他这人很谨慎,又是天罡万古阵又是万州过的,能以一己之力算计了整个修真界,怎么可能死的这般轻松。】


    云念也觉得是:“雀翎兴许是听命浮煞门,她太多软肋,又是南泗城又是柴行知的,任何一个便可以拿捏她,她既然说谎要留住我们,说明幕后操控的人知道我们已经来了南泗城。”


    云念揉了揉眼角,颇为头大道:“工作好难啊,为什么当时进入这个世界不给我找一个牛逼哄哄的身体,起码给我加满攻击啊,这样我早干爆那个戴兜帽的了,哪轮得到他在这跟我分不清大小王。”


    系统:【……你闭麦吧。】


    云念又趴在窗台上,有些想念现代生活,她想吃好吃的。


    隔壁很久都没动静,谢卿礼或许睡了。


    已经很久没过过夜生活了,这些古人睡得实在太早,她连个一起吃夜宵的搭档都没。


    云念闭上眼,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你等等,你先别睡,你看那是不是谢卿礼?】


    云念一个惊醒。


    【屋顶上呢,就最高的那里。】


    “哪儿呢哪儿呢?”


    【不是你脸上那俩洞是摆设吗?最高的那栋楼!】


    云念循着系统的指引望去。


    距离太远她有些看不太清,但依稀能瞧出是个人影。


    白衣在夜风中飘动,马尾随风微扬,懒散靠着身后的屋顶,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他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


    云念来劲了,推开门就急匆匆跑出去。


    系统:【你去干啥!】


    云念:“拉他吃夜宵!”


    【……】


    她翻上屋顶之时才瞧清楚少年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这一看倒是惊住了,少年席地坐在屋顶,一腿曲起一腿随意垂着,慵懒靠在屋顶的梁柱上,单手拿着壶酒仰头灌着。


    她来之时他刚好喝完一口酒,酒水顺着下颌滚落,淌过分明突起的喉结后没入衣领。


    一向洁癖的人竟然就这么坐在屋顶,肆意不羁地灌着酒。


    月光照在他身上,少年周身的孤寂掩盖不住,茫然望着夜空中的弯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太过专神,连身后靠近的云念都没发现。


    若这时有人要杀他几乎是易如反掌。


    云念来到他身边,取出两个垫子递给他一个:“垫着,屋顶脏。”


    少年雾蒙蒙的眼看过来,并没有身后接她的垫子。


    他笑着问:“师姐怎么不睡觉?”


    云念挑眉颇为骄傲:“因为本小姐饿了,要找人吃夜宵,刚好抓到了一个没睡觉的幸运鬼,那就给你这个荣幸陪云小姐吃顿夜宵吧。”


    她抬了抬手,示意他接过垫子:“快点垫着啊,很冰屁股的。”


    “多谢师姐。”


    少年拉过她的垫子垫在身下,又是随便往后一靠。


    云念则喜滋滋坐在他身边,从乾坤袋中取出自己来之前买的吃食。


    她边取边说:“我买了好多肉呢,有板鸭,有酥肉丸,有卤鸡腿,你看你瘦的,还不吃点补补。”


    她递过去一个鸡腿,乾坤袋中时间静止,拿出来之时甚至还冒着热气。


    谢卿礼看了眼她手中的鸡腿。


    云念催他:“吃啊!”


    少年却有些茫然,抬眼看她。


    “师姐,我不喜欢吃肉的。”


    云念愣了:“……什么?”


    他又说了句:“我很讨厌吃肉的,我不喜欢吃肉的,那三年他们会强行喂我吃生肉,让我活成个畜生模样,可我是个人啊。”


    是云念完全没想过的回答。


    在踏雪峰,甚至是琴溪山庄之时她总是买许多吃食给他,大部分都是肉类,她想让他长长身体。


    她递过去的东西他都接了。


    可现在他说:“师姐,我不喜欢吃肉。”


    手上的吃食好像成了把刀子,翻转过来扎进她的心口。


    鸡腿滚落在屋顶染上灰尘。


    少年似乎也酒醒了,哑着嗓子道:“我说胡话了,师姐给的我都喜欢。”


    他说着便要去捡掉落的鸡腿,手指还未触碰到,云念忽然便将摆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收了进去。


    谢卿礼愣了愣,无措抬眼看她。


    她笑得眉眼弯弯:“嘻嘻,吃素好啊,吃素长寿!我也喜欢吃素,我还买了好多水果和蔬菜饼呢!”


    她一股脑翻出些果子递过去,又塞给他块薄饼。


    “蔬菜饼,这家的饼子可好吃了,我还买了果子很甜的!”


    她学着他的模样靠着身后的房梁,小口咬着手中的薄饼,从谢卿礼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微鼓的侧脸,肌肤冷白。


    少年的唇角弯起弧度,轻咬了口她递来的饼子。


    软软的,后味带了股青涩,也不知是什么菜做的。


    他们坐在最高处,云念与他一起望着底下的万家灯火。


    直到身边的少年打破了沉默,他听见她问:“师弟,你还不喜欢什么啊?都可以跟我说的,我们之间可以说任何话。”


    “我不喜欢什么”


    “对,你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修炼,不喜欢冬天,不喜欢血,不喜欢别人用淫邪的眼光看我。”


    他喝的太多了,靠在云念的肩头处。


    云念没有动,仔细回着他的话:“不喜欢修炼我们就摆烂,你都是渡劫中期了,不喜欢冬天的话,那冬天我们去南方,不喜欢血的话以后杀人我蒙住你的眼,不喜欢别人看你,以后谁要用那种目光看你我第一个剜了他的眼睛。”


    她又问他:“那你喜欢什么呀?”


    谢卿礼喃喃回:“喜欢晴天,喜欢睡觉,喜欢果子,喜欢踏雪峰,喜欢师姐送的灵丝绳。”


    “还有呢?”


    “还有……”


    他皱着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云念安静等他回答。


    肩上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少年仰头看过来。


    云念垂首与他对视。


    漆黑的眼眸里是浓郁的柔意。


    “最喜欢师姐。”


    第57章 南泗之境九


    最喜欢师姐。


    呼吸间的酒气混着他的竹香, 云念下意识眨了眨眼。


    少年躺在了她的腿上,侧身搂住她的腰身,双臂紧紧环着细腰。


    他像个孩子, 连以往清冽动听的声音在此刻也好似带了些稚嫩。


    “因为师姐对我最好,所以最喜欢师姐。”


    “以往的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师姐有时候睡觉会碰到凤扣, 我便伴着师姐的呼吸声入睡, 可以睡上三个时辰以上, 也不会做噩梦。”


    “师姐给我做好吃的,送我灵丝绳,帮我找仇人,在我渡劫时候为我抗雷劫, 在他们死后, 师姐是第一个毫无算计保护我的人。”


    “师姐很温暖,像个小太阳, 在师姐身边很开心。”


    “我很想他们,我今天很难过, 可师姐又来找我了, 所以我很喜欢师姐。”


    他抱的太紧,冷白的脸上绯红一片, 呼吸间都带着浓重的酒气, 云念也看不出来他到底醉了没, 还是单纯喝酒上了脸。


    可若是没有醉,这些话他又怎么可能说出口呢?


    不仅云念宕机,系统也跟着宕机。


    【……你, 他,不是你们……算了我先退下了, 你们随意。】


    “师姐,我很喜欢你。”


    云念纵使再过厚脸皮也有些顶不住,面对这么一个漂亮好看的少年郎,红着脸像小孩一样抱着她一声声说着喜欢,简直是妲己转世,母单完全顶不住。


    她别过头咳嗽几声,一股脑将手中剩下的薄饼塞进嘴里,好似吃东西能分散注意力一样。


    少年还在说:“师姐,你最喜欢我吗?”


    那块饼子险些噎死云念。


    她猛地拿过谢卿礼搁置在一旁的酒瓶猛灌几口,才终于将卡在喉口的饼子咽下去。


    “师姐,为什么不说话?”他抬起雾蒙蒙的眼看她,月光下的眼睛亮的刺眼。


    “你不喜欢我吗?”


    他有些委屈的模样,眼底的受伤不是作假。


    云念心肝都软了,连忙抱着他哄:“喜欢,喜欢的不得了,我有多喜欢灵石就有多喜欢你。”


    他这才松懈,兴许是知道云念有多爱钱,唇角的笑意颇为明显:“嗯,师姐说过很喜欢我这张脸。”


    云念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她剧烈咳嗽着,少年坐起身来拍她的背:“师姐别激动,待会儿嗓子都咳哑了。”


    云念恨不得抽死自己这张嘴。


    那一次为啥要说那些——


    不,不对。


    好像……不止一次。


    ——“师姐,你是不是很喜欢我这张脸?”


    ——“师姐,我好看吗?”


    ——“只给师姐看好吗,师姐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可以攀附我,拥有我,亲吻我。”


    ——“只有师姐可以碰,我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云念:“!!!”


    淦,不是梦啊!


    她几乎是惊恐回眸,正好对上少年担忧的目光。


    他好像个大狗狗,跪坐在她身边,一双眼睛漆黑水亮,看她的眼神格外专注,似乎无论周围有什么他都只能看见她。


    那些因为醉酒缺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向脑海。


    她的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谢卿礼的唇瓣上。


    她想起来他当时怎么勾引她的了。


    而她颇为乐意地上了钩。


    首先是他主动,少年生涩不得章法,只会辗转轻咬,然后是她主动,抱着他的脖颈送上唇,甚至还大胆地撬开齿关。


    最后少年郎的妄念被勾起,学霸学什么都很快,与她唇齿相交,津液交融互换,呼吸都被他纂夺,生杀都由他,主动权全在他手中。


    云念的腿都在抖,心跳震耳欲聋。


    他为什么说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亲了将近一刻钟啊!


    “师姐?”


    一个最清晰的答案浮现。


    他喜欢她。


    不是师弟对师姐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是带了欲望、占有、掠夺的喜欢。


    “师姐,你在想什么?”


    他又喊了句。


    清俊的眉眼就在眼前,少年的五官线条轮廓清晰锐利,漆黑的眸倒映出她红透的脸,眼尾微微上挑,是格外俊美的一张脸。


    他们初次见面时,他的眼底是风雪俱灭般的清寂,温和却疏远。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种目光?


    柔和,专注,缱绻又宠溺。


    云念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


    她从来没觉得一个人长得好看是种罪过。


    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为什么会被他的美色吸引跟他……


    瞧她一直不说话,谢卿礼忍不住皱了眉:“师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像是在报怨一般。


    云念下意识摇头:“抱歉,我走神了。”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些云念的燥热。


    她掩盖性地别过头:“我觉得这宵夜吃了容易发胖,我们回去吧。”


    少年毫不留情戳穿:“可师姐方才还说我太瘦了让我多吃些长身体。”


    云念:“……”


    自己搬的石头砸的就是脚疼。


    “那你在这里吃吧,我回去了,我有些困。”


    她刚要站起身,少年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又拉了回去。


    他靠在她的肩上:“不想回去,屋里好久没住人很难闻,我陪师姐一起睡。”


    云念:“!”


    她震惊到失声:“你要怎么陪我睡啊!”


    他取出件披风,厚重的款式是冬天才会用上的,少年不由她拒绝将披风裹在两人身上。


    “在这里睡。”


    云念一脸麻木。


    “谢卿礼,你喝了几瓶?”


    少年没应声。


    云念伸头去看他的身边。


    一瓶,两瓶……


    她试图撑起笑意。


    可恶,笑不出来。


    他喝了整整九瓶!


    云念咬牙切齿:“谢卿礼,这酒度数很高的,我也只敢喝两瓶,你是真敢啊!”


    这下两人的角色互换,醉鬼成了他。


    他靠在她的肩头,闻言“嗯”了声,又道:“师姐,我头有点疼。”


    云念:“你头不疼才不合理。”


    “师姐,我想睡觉了。”


    “回去睡吧。”


    “不想回去,屋里不干净。”


    云念:“……”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龟毛洁癖。


    云念垂首去看他,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睫毛,浓密纤长又根根分明,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扑闪,像只蝴蝶般扇的她心痒痒。


    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云念伸手去碰,第一次在他的脸上感受到温热。


    虽然还比不得她的体温,但在谢卿礼身上只要没感受到寒意便谢天谢地了。


    他是真的喝多了。


    云念心下叹气,手上却默默替他拉了拉披风:“睡吧,我守着你。”


    少年轻轻应了句:“好。”


    他的呼吸逐渐规律,云念一动不动,生怕吵醒他睡觉。


    如今想来,喝醉了又岂不是一件好事呢?


    他说自己一直睡不着,整夜整夜失眠,能睡三个时辰便已经难得。


    喝醉了起码他睡的安稳。


    两人坐在这里吹着晚风,两颗心靠的很近。


    云念的思绪乱成一团。


    她试图让自己去想些正经事转移注意力,譬如这南泗城里的事情,譬如那兜帽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又在计划些什么。


    可思绪总是在刚被转移到另一处之时便强行扭转回来。


    满脑子都是他的那句:“最喜欢师姐。”


    是最喜欢。


    甚至他说的那么多喜欢的事物里,只有她这一个人。


    他还说他是她的,是独属于她的,是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独占的。


    云念压了压眉心,茫然望着靠在肩上的人。


    她第一次直观意识到少年的春心萌动。似枯木逢春,一发不可收拾。


    她低语问:“你喜欢我吗?”


    本是自言自语不指望得到回答。


    可睡着的少年却下意识回应:


    “喜欢。”


    喜欢师姐。


    云念抱着他,一颗心无措又恐慌,心跳声剧烈,敲锣打鼓向她宣告着她如今很不冷静。


    她要怎么办呢?


    她的心意是什么


    她喜欢他吗?


    云念知道谢卿礼对她不是简单的任务对象,她对他的情感很复杂。


    可那种复杂的情感到了喜欢这一地步吗?


    她分不清,想要一人来替她捋清楚,可系统如今不在,没有人跟她说话,也没人能给她指引。


    夜渐渐深了,晚风愈发凉,她抱紧了他,他也下意识搂住她的腰身。


    直到过去了许久,已经到了后半夜,整个南泗城都见不到几处亮光。


    她看着他的脸,心跳越来越快,一起蔓延的还有酸酸甜甜的滋味,缠绕在心头,涌向四肢百骸。


    云念轻叹一声,脸颊贴在谢卿礼的额头上,闭眼放松自己那些乱麻般难解的思绪。


    兴许是太累了,又或许是思索太久精神疲乏,她的呼吸也很快平稳。


    肩上的少年长睫微颤睁开了眼。


    他仰头看她,少女睡着的模样很乖,红唇微启露出贝齿,清香缠绕在她的发间,又被风带到他的鼻息。


    他清楚知道自己喝醉了,但没醉倒人事不省的地步,那些话一半是酒精驱使,一半是压抑已久的心意爆发。


    疯狂想让她知道心意,想蛮横出手独占她,想让她瞧见他那些见不得人只敢在她醉酒时说出的念头。


    想跟她在一起,想亲她,想抱她,想与她做所有亲密的事情,身在一切,心也在一起。


    “喜欢。”


    他又回了句。


    少年凑近她,薄唇印上她的红唇,只是一触即离并未深入。


    “喜欢师姐。”


    他将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抱着她闭眼入睡。


    在最危险的地方,她却能给他最大的安全感,只要有她,他什么都可以去做。


    屋内的灯摇曳,空气中还弥散着清淡的药味,很快又被浓郁的花香掩盖。


    雀翎闭眼呼吸着,身后的人只着锦裤赤着膀子,打了水来替她擦身,处理完后又掀被上榻轻吻肩颈。


    雀翎的脊背莹白,蝴蝶骨清晰可见,光洁的肌肤上还映着几处印痕。


    柴行知擦去她额上的汗,眉眼间隐约有些忧心:“阿翎,你到底怎么了,瞧着身体有些虚弱,那些人对你动手了?”


    他说着便要去探她的经脉,她翻身过来揽住他的腰身,避开了他伸来的手。


    雀翎未施粉黛,美艳的脸上满是霞晕,额上的细汗顺着滴落在锦褥上:“没有,他们很礼貌,没有对我动手,我没事就是方才有些狠了有些受不住。”


    柴行知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尴尬地别过头轻咳几声,别别扭扭跟她道歉:“对不起,我没控制好,以后……记得提醒我,我注意。”


    明明已经成婚百年,雀翎瞧着他这副模样还是心底暖洋洋的。


    她凑上前轻吻他的唇角:“行知,我爱你。”


    柴行知弯起眼,满心满眼都是柔情与爱意,他抱紧她:“这明明应该是男子该说的话,我也爱你。”


    他贴着她的耳根,一声又一声:“我爱阿翎,我最爱阿翎,柴行知爱雀翎。”


    雀翎勾着他的脖颈向下,红唇又递了上去。


    “阿翎,还可以吗?”


    女子娇笑:“这得看柴大人了,小女子奉陪到底。”


    他几乎是扑了上去,烛火摇曳着,一阵风吹开半开的窗子,本就苦苦坚持的烛火彻底熄灭,搁置在榻边的热水凉透,汗水砸在身上,雀翎死死咬着牙,染着豆蔻的手蜷紧又被人松开十指相扣。


    “阿翎,别握拳。”


    她忍不住落了泪,缠他越发紧。


    “行知,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你是我的妻。”


    “行知……再等等,很快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她的声音太低,柴行知根本没听清她最后的话。


    他俯身覆上她的唇,在最亲密的时候诉说着自己的爱意:“阿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喃喃着:“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信我。”


    无人注意的角落,一滴眼泪坠落。


    分不清是谁的。


    第58章 南泗之境十


    云念醒来的时候, 浑身的骨头好似要散架了一般。


    晨光初升,连昨晚凛冽的风也变得柔和,今日又是个大晴天, 日光落在身上闪的她睁不开眼。


    腰后有些酸,在这屋顶上坐了一晚后她这老腰还真是有些受不住了。


    云念迷迷糊糊睁开眼,鼻息间的气息太过好闻, 清爽干净又带了些寒意, 是她很喜欢的低沉冷香。


    她茫然抬头去看, 少年分明突起的喉结就在眼前,顺着线条流畅的下颌瞧见微抿的薄唇,再往上是高挺的鼻梁,然后……


    黑沉沉但又温柔似水的眼睛。


    “师姐, 早。”


    少年抱紧了她, 像只讨主人欢喜的小猫般蹭了蹭她的额头,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困倦与沙哑, 贴着她的耳根倒灌进来,平静的心跳又乱了起来。


    云念一脸麻木:“……”


    他们的身体在披风之下相贴, 她记得明明昨晚她是搂着他的, 为何一觉醒来反而是她靠在他的肩头,几乎是缩在他的怀中。


    云念没应声, 这辈子没反应这么快过, 几乎是在瞬间推开了少年郎, 裹着两人的披风散开,她扭头就想跑,可双腿僵硬难以动作,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面朝瓦砾要摔倒下去。


    云念:“!”


    会毁容的吧!


    她吓得闭紧了眼,丝毫没想起自己是个修士可以动用灵力护体。


    柔软的腰肢被人揽住, 猛力拉扯着她起身,转眼之间便扭转了她必摔的局势。


    他的掌心贴着腰肢,特意将灵力蕴热后才涌进她的经脉,温热的灵力沿着交织纵横的经脉流向全身,小心打通於堵之处。


    四肢关节的僵硬瞬间被解冻。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笑:“师姐缓缓再动,别再摔了。”


    云念回头笑得颇为勉强。


    偏生当事人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酒力应当被他化解,原先红如晚霞的脸颊也恢复成如今的模样。


    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谪仙模样,只有在她面前才有些烟火气。


    昨晚他的话一句句回绕在脑海。


    “师弟。”云念犹犹豫豫,怯生道:“你记得昨晚说了什么吗?”


    少年微微歪头,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我昨晚喝醉了,我说了什么?”


    还是那副乖巧的模样。


    云念微抿唇瓣,长睫眨了几下,在少年清澈的目光中摇了摇头:“没,你什么都没说。”


    谢卿礼的笑在那一瞬间险些挂不住。


    她果然还是乌龟属性,他只要一有动作她就会缩回来自己的乌龟脑袋,窝窝囊囊待在自己的乌龟壳。


    她爬起来就想走,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掌心。


    他只微微用力,她便被拉向了他的怀中。


    少年郎的体格强健,这个年纪的人骨骼还在抽条,她撞向他的怀中时下颌磕在他的胸膛,瞬间便泛起了一片的红痕。


    “我记得。”


    他的指腹按在她的下颌,动作轻柔又专注,转瞬间消除了红痕。


    “我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我可不像师姐一样喝醉了就忘记自己做的事情,一点都不负责。”


    时间太久了,看来她没想起来那些暴露身份的话,只想起来了他们的那次亲吻。


    那他可以放心大胆步步紧逼。


    似乎有预感他要说什么,云念不敢看他,下意识便要别过头。


    下颌被卡在他的虎口。


    两人都是坐着的姿势,但他依旧比她高上许多,挡在她的面前遮蔽了初升的朝阳,日光自他的身后披散下来,将少年的轮廓映衬的模糊又柔和。


    “我说喜欢师姐,师姐知道我什么意思。”


    少年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寸寸流连,似乎要将这张脸刻入骨髓,生与死都永远铭记。


    “不是师弟对师姐的喜欢,是男子对女子的喜欢,想跟师姐永远在一起,想让师姐成为我一个人的,想师姐给我一个真正的家。”


    双目相对,云念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逐渐红晕的脸。


    第一次被人表白,一贯温柔的人在此刻却强势起来,死死拽着她要她听完她的话。


    他问:“你想起了多少,你记得在雁平川的那次亲吻吗?”


    “师弟,我……”


    “你记得那次亲吻,我们亲了一刻钟,三次,唇齿相交,是你教我如何接吻。”


    “我,我那时候……”


    “你喜欢跟我接吻,师姐很享受,不是吗”


    “别说了!”


    云念忽然向后跌去挣脱了他的束缚。


    少女乌黑的眼瞪大,眸中的情绪复杂,慌乱无措,可偏生让他瞧不出爱意与情动。


    日光打在他的脊背,他却好像如坠冰窖,冷的刺骨。


    她抖着唇:“师弟,那次你喝醉了。”


    明明只是一句无措时下意识说出的话,可落在他的耳中好像是在拒绝一般。


    他听出了拒绝的意思。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垂下的手用力攥紧,喉口好像卡了什么东西难以呼吸。


    眼前的人红唇微启,他曾死死纠缠过她,她缩在他的怀中,教着他亲吻又陪他身体践行。


    可如今他好像没有看到情动。


    是他猜错了吗


    她不喜欢他


    心底深处陡然腾起一股暴戾,叫嚣着要吞噬他。


    有什么东西在蚕食他的神智。


    他好像有些神志不清了,熟悉的疯狂在心底蔓延。


    云念匆忙便要爬起离开,身后的少年却忽然开了口:“师姐,那晚你醉了,但我没有喝醉。”


    云念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卿礼对上她惊愕的眼,那股戾气铺天盖地席卷,一股难言的破坏欲涌在心头,低声反驳道:“我没有喝醉,我亲你不是因为醉酒。”


    不是因为醉酒,那是因为什么


    云念有些听不明白他的话。


    谢卿礼却在这时不顾一切压上前,将她困在怀中,望着她的眼睛:“我就是想亲你,因为喜欢所以才想亲,不是因为醉酒。”


    “我想对你做的事情多了,我妄想得到你,我想要你的所有,那晚做的一切都是自己那些欲望作祟,我对你从不清白,师姐便一点没看出来吗?”


    云念几乎要溺毙在他的怀中。


    他的眼底有些暗红,情绪似乎压抑不住:“师姐……那晚是我故意引诱你,我诱你与我亲吻。”


    明知道在这里说这些话不合适,可对上她躲避的动作,那点子压抑的占有欲与欲望一股脑爆发,一贯冷静的人也难以稳住情绪。


    他攥紧她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手腕被他捏的通红。


    “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们生死都得——”


    “谢卿礼。”


    话还没说完,她挣扎着痛呼:“你捏疼我了!”


    眼底的暗红在一瞬间褪去。


    他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她的细腕被他捏红,指印清晰可见。


    他慌乱地为她疗愈:“对不起,对不起我方才失去理智了。”


    是杀戮道。


    在南泗城外那次也是,只要他的情绪波动,道心就开始动荡,戾气翻涌在心尖,毁坏欲和自毁欲逐渐攀升。


    自他突破渡劫中期后便有些压抑不住这颗道心,杀戮道越发登峰造极之时,他的人性也会被蚕食。


    已经可以看出来了,他控制不住情绪,方才都没意识到自己失控了。


    谢卿礼咬牙,死死压制住经脉中翻涌的灵力,他不能被它控制。


    她却在这时抽回了手。


    谢卿礼呆愣看向她,她的眼底情绪很复杂,紧紧盯着他。


    他在那一瞬间以为她看出了他心底那些想对她使的手段,那些低劣的想法。


    “师姐,对不起……”


    “我没事。”云念小声回,“你……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


    谢卿礼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念翻身就想从他的怀中跑路。


    他按住了她的腰。


    云念:“!”


    她又被翻了过来。


    眼前的人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那点子疯狂和逼迫一瞬间烟消云散,无措地向她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师姐,我方才太急了说胡话了,我没有想那般对待师姐,师姐忘记那些话。”


    谢卿礼的长睫抖着,声音喑哑哽咽:“师姐,我喜欢你,你也喜欢喜欢我好吗”


    “谢卿礼……”


    他却拉起她的手贴在脸颊。


    “师姐,你说过会对我很好的,我想要什么都会给我。”他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我想要你,我只想要你。”


    泪水烫的云念心慌。


    云念抗拒的力气骤然消失。


    她果然喜欢他这副模样,她喜欢他是那个乖巧温柔的谢卿礼,他方才真是被杀戮道驱使过分糊涂了。


    少年的唇角似乎勾了下,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又被他迅速掩盖,他还是那般红着眼流泪的模样。


    云念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困在了房梁和他的怀抱间。


    谢卿礼的话锋一转变成了控诉:“我没有跟女子亲近过,阿娘说亲吻是只有恋人之间才能做的。”


    云念:“……其实这个也不——”


    “准”字还没说出口,他率先打断了她的话:“我愿意对师姐负责,此间事了之后便三媒六聘求娶师姐。”


    刚上线的系统:【!!!】


    不是它就离开一晚,怎么都进展到成婚的地步了!


    【云念,你们——】


    云念反手把它关了进去。


    系统:【……】


    “师弟,其实大可不——”


    “师姐也得对我负责。”


    云念:“?”


    谢卿礼蹭了蹭她的掌心,颇为赖皮道:“我的所有都给师姐了,师姐也要对我负责。”


    云念脸色复杂:“我们只是亲了,不是那个啥了。”


    谢卿礼真诚回:“师姐也可以跟我做那些事情,不过如今尚未婚配确实有些早,但若师姐想我可以去学。”


    云念:“……你怎么学?”


    少年微拧眉头:“我可以去问合欢宫,我是渡劫,师姐与我双修在五年内便可以入大乘。”


    云念艰难吞咽了下。


    这条件好诱人啊。


    听着确实不错,吃亏的好像也不是她,但……


    她云念不是这种人啊!


    她想要推开他:“我可以自己修炼。”


    他却一股脑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沓地契,又将乾坤袋递给她:“裴家和谢家的地契、灵石和珠宝都在我这里,这些便是聘礼,都给师姐。”


    云念看着乾坤袋中琳琅满目金光闪耀的一堆珠宝和灵石瞪大了眼。


    他这么有钱!


    谢卿礼的语气带了诱哄:“不止有这些,裴家和谢家老宅地下还埋了许多,师姐喜欢吗”


    云念用了毕生最大的克制力别开了眼,将手中的乾坤袋和地契都还给他:“不用,我不要这些。”


    少年好似有些受伤,刚压下的眼泪又在眼眶打转,眸中的情绪分外明显,好似在看一个负心郎般。


    “师姐不愿意吗,是我有哪里不好吗?”


    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从她身前退开,周身的气息压抑沉闷。


    “我确实没什么好的,这些年身边一个人都留不住,不管做什么都只能看他们离我而去,除了一身修为和一张脸外什么都不剩,师姐是踏雪峰小师妹,喜欢师姐的人应当不少,没必要选择我。”


    “我从不强求,也不会强迫师姐。”


    从云念这个角度能看见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好似砸在云念心头上,闷得她喘不过气。


    少年垂着头,周身的孤寂浓重到她忍不住酸了鼻头。


    云念一颗心在瞬间被揪紧,想也不想便扑上前去握住他的手。


    他抬起雾蒙蒙的眼看她。


    少女挠了挠头,尴尬笑着:“你很好,哪里都很好,我……我只是得好好想想,师弟,我需要时间。”


    谢卿礼茫然看她。


    她擦去他的泪水,捧着他的脸,小心又小声的哄着他:“你总得给我些时间吧……事情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可以给师姐时间,多久都能等。”谢卿礼忽然笑了:“但是师姐,你会给我时间吗,会离开我吗?”


    这……


    她要怎么回


    云念有一瞬间是想摊牌的,但理智战胜了冲动,对上他的目光后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谢卿礼又问了一遍:“不会吗,永远不会吗?”


    云念昧着良心:“……不会的。”


    少年弯眼笑得格外开心:“我信师姐,师姐说的话我都信。”


    云念笑了两声掩饰心底那点说不明的酸涩。


    他忽然上前抱住了她,下颌抵在她的脖颈,贴着她的耳根道:“师姐,我只有你了,你若是走的话我真的会疯。”


    云念沉默了一瞬,高悬的朝阳落在眼里眩晕又刺眼。


    少年低语:“我一直都信你,你一句话,我可以决然赴死,所以师姐,你千万不要骗我。”


    一定不要骗我。


    怀中的少女终于有了动作,撑起双臂回抱住了他:“我不会离开你的……也不会骗你。”


    少年的肩膀在抖,云念以为他是哭的,那点子惊愕都被心疼代替,她完全见不得他有一点难过,谢卿礼的身世给他加了buff,在云念这里是一点见不得他受委屈。


    她抱的更紧,小声安抚他:“别哭别哭,我会一直陪着你,师弟给我些时间。”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少年面上的情绪变得迅速,眨眼间消失不见,薄唇紧抿连带着原先清冷的气质都陡然间乖张起来。


    他侧首望着身旁的少女,莹白的耳根就在他的脸侧,她没有耳洞,耳垂莹润白皙,让他想咬一口。


    骗子。


    小骗子。


    又骗了他。


    他若是不留后手,她定是头也不回地跑。


    他已经不想再给她时间了。


    “唉。”


    【你别叹气了,听的我也想叹气,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云念系上腰带,支支吾吾道:“就是之前那次醉酒……我想起来了,我们亲了……”


    【!你敢对男主霸王硬上弓!】


    云念:“我没有,是他勾引我的!”


    【他勾引你就上钩了?你能不能有点原则!】


    “我喝醉了!我们醉鬼没有理智啊!而且他那张脸,我又不是戒过毒!”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系统人工智能无所畏惧,云念一介人身口干舌燥。


    她来到桌边坐下喝着茶,听着系统在脑海里疯狂尖叫。


    【所以你要怎么办?你要跟他谈个恋爱我没意见,但你不能让他黑化,你走的时候他怎么办。】


    云念也不知道啊!


    她抱头痛哭:“我真不知道,我都没谈过对象,我怎么知道走了他会不会黑啊,要不你想办法消除他的记忆。”


    系统:【……不可能,他是男主,没有人可以消除他的记忆,你闭嘴。】


    云念没说话,她抱着头看着眼前摆放的茶杯,水面荡漾映出她怔然的脸。


    系统知晓她现在心里很乱。


    它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云念,回去后要不换个部门吧,你……你不太适合穿书局这个部门。】


    穿书局是什么?


    穿梭在不同世界,跟不同的任务对象产生纠葛,纠正原书剧情,拯救不了就放弃这个世界,任务完成就果断离开。


    不能动情,即使任务是去谈恋爱。


    不能犯错,该走就得走。


    【你真的不太适合,你记不记得三年前穿书局那件事?】


    云念点头。


    当然记得,进入局里听的第一堂课就是这件事。


    【那个前辈可是连S级世界的任务都能轻松完成,最后败在了一个C级世界。】


    他犯了错,他的任务只是去助攻男主的白月光死去,加快男女主感情进度。


    【但他动情了啊!对一个他要杀的人动情!他没杀那人,放任世界崩塌,任务失败。】


    任务失败不算什么大事,这么多世界总有拯救不了的,他也有钱赔得起那点积分。


    但是他犯错了,他趁世界崩塌前将任务对象带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来到,世界意识下意识绞杀她,总之最后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另一个世界也险些崩塌。


    【所以你知道的,动情的话……可能会在工作上犯错。】


    云念下意识反驳:“我不会犯错的。”


    【你是不会做出那位前辈那样的决定,你不会拉另一个世界垫背,但你会做出别的决定,若世界真的崩塌,你会做什么?】系统顿了顿,又道:【云念,他现在也算是剑道魁首,等他杀了仇人报仇后,心魔已除,不可能黑化后,你的任务会自动判定成功,你必须给我立刻想到解决办法。】


    云念被它越说越乱。


    屋门在这时被敲响。


    “师姐。”


    他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


    经过早上那一出后,云念现在根本听不得他说话,每一句都在提醒她干过什么好事,他又对她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师姐,收拾好了吗?”


    云念看着自己越系越乱的腰带陷入了沉默。


    “不会穿吗,需要我帮忙吗?”


    云念连忙喊:“不用,你别进来,我自己可以。”


    她随便打了个蝴蝶结确定这衣服不会散开后,一口喝完茶杯中的水便打开了门。


    少年并未穿白衣,而是穿着一身青衣,款式不同于修真界如今流行的样式,也不是他以往习惯的那种简洁风,是一种偏华丽繁琐的风格,穿在他身上一点不显夸张。


    云念看了眼自己的衣裙。


    “……”


    跟他的款式几乎一样,也是青衫。


    【……雀翎有心了啊,这跟谈了有什么区别。】


    她看向少年的腰间,腰带规矩系着,几个环扣整齐排列。


    她又看了眼自己系成一坨狗屎的腰带。


    少年闷笑了声,云念的腰间一紧脚步不稳上前几步。


    冷淡的竹香密不透风涌来,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将她胡乱系着的腰带解开。


    云念拉住一角腰带,声若蚊蝇道:“我自己来吧。”


    谢卿礼并未松手,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师姐弄不好的,我来吧。”


    云念无力反驳,只能尬笑。


    她确实弄不好,这是修真界一千多年前流行的款式,她根本没见过这种穿法,繁琐又麻烦,一个个环扣让她头都大了。


    不过几个来回,那条腰带便稳当当束在她的腰间。


    云念退后几步,清了清嗓子后道谢:“多谢师弟。”


    “师姐客气了,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她不敢抬头看他,与他在一起的每一份都感觉心跳如雷,急匆匆从他身边绕走:“办正事吧,师姐和师兄上午都走了,现在天都快黑了。”


    他们纵使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雀翎一句话也不会说,于是便商量好了要去街上看看,瞧瞧这南泗城到底是什么模样,那浮煞门可能会藏在哪里,顺便看谢卿礼有没有什么印象。


    苏楹和江昭上午便出发去了城北和城东,城西和城南便交给她和谢卿礼。


    谢卿礼不过转身的功夫,她便已经走出甚远。


    跟个兔子一样跑的还挺快。


    空气中还留有她的气息,清香中混了些甜。


    “师姐,等等我。”


    他追了上去。


    南泗城的街道人声鼎沸,此时天色快要黑沉,正是收工做饭的时候,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云念默不作声观察着身边穿行的人。


    他们今日刻意换了当地的服饰,因此也没有人再用那种戒备的眼神看他们。


    云念小声问谢卿礼:“你觉得他们是活人还是假的?”


    她怀疑过这里的人是假的,或者也是个幻境,一个幻境里面套了另一个幻境。


    谢卿礼被她奇怪的脑回路整笑了,颇为无奈打碎了她那点奇思妙想:“是活人,雀翎没说谎。”


    云念:“那就是说兜帽人救了他们后,他们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生活,这里算是个世外桃源独立于世间。”


    “是。”


    云念:“那……你的记忆中有这些路吗?”


    她仰着头望着他,眼底有些小心翼翼。


    谢卿礼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看了眼四周,不时有人从他身边穿过,各种气味交在一起有些难闻,人太多了,时常有人撞到他身上,擦过他的胳膊。


    四周的建筑还停留在老式,可他一点记忆都没。


    “只有一座井,很高很深,很冷很黑,我不知道周围都有什么。”他仰头望着暗淡的虚空,天边一抹斜阳将要落山,“我给看管的人下了毒,将他们喂了蛇,然后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出来的,这段记忆是缺失的,再有记忆之时便是在妖域。”


    他说这里时垂眸看了眼云念。


    她只是仰着头看他,眼底还是心疼和怜惜,没有害怕也没有旁的情绪。


    即使他说他将那些人喂了蛇。


    谢卿礼弯唇:“师姐,如果找不到浮煞门的据点要怎么办?”


    云念拧眉:“找不到就等他们来找我们,反正他们现在估计在某个犄角旮旯盯着我们。”


    她扫了眼四周,那些百姓生活的很好,来往的人脸色红润衣着整洁。


    或许这里便有浮煞门的人。


    浮煞门肯定知晓他们来了南泗城,否则雀翎根本没必要说谎话稳住他们,一拖再拖就是不打开生死境。


    “向前再走走,说不定看到哪里便能有记忆了,当时你不也是看到那座山便想起来了些东西?”


    云念正要向前走,手腕被人牵起。


    她诧异抬眸,少年只是虚虚握着她的细腕,微扬下颌示意她看远处。


    “前面有个菜市,人很多别走散。”


    说罢便牵着她继续向前。


    系统:【呵,诡计多端的男人。】


    云念微微挣了一下,身旁有人撞了过来,擦着她的肩险些将她撞到在地,少年连忙回身揽住她。


    “师姐?”


    云念:“……”


    她起身整理了下头发,欲盖弥彰道:“看来人确实挺多,走吧哈哈哈。”


    少年还是握着她的手腕,并未与她掌心相贴。


    可以往他们是经常牵手的,但当时并没有这般暧昧。


    如今知晓了他的心意,连并肩走在一起都多了些旖旎。


    她任由他拉着,不时有人擦过她的肩,他将她紧紧拽在身边,两人并未被分开。


    两人沿着街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走完了城南之时,云念拽了拽谢卿礼。


    少年回身:“师姐?”


    云念问:“城南也没有印象吗?”


    “没有。”


    云念皱了皱眉:“那我们再去城东看看吧。”


    她回身望着高耸的城墙,低声喃喃着:“若他们真的将三家一万多具尸骸带了回来,会藏在哪里呢?”


    总不能真的喂蛇吧?


    云念不敢说这些话,生怕谢卿礼情绪爆发。


    她心思太过深沉,任由谢卿礼拉着她走,满脑子都在想那一万多具尸身要放在哪里,这南泗城也没有那么大,怎么会容下这么多尸体?


    难不成埋在山上?


    那更糟糕了,山都被谢卿礼一剑劈下去了,除非谢卿礼再托起来这座山。


    可那山高耸广阔,便是爬都得爬三月,纵使是一万多具尸身埋在其中也像一滴雨水混入小河,根本不是好寻的。


    直到迎面走来两人,一人身着蓝色衣裙,一人穿着同色系的长衫,款式与云念和谢卿礼身上的相差不大。


    苏楹和江昭一人拿着个糖葫芦手牵手走来。


    瞧见谢卿礼攥着云念的手腕后,两人挑了挑眉。


    江昭走来:“怎么就牵上了,经过我同意了吗?”


    苏楹打了他一下:“你闭嘴别乱搅和。”


    云念慌忙挣脱谢卿礼的手。


    谢卿礼默不作声收回手,目光却落在江昭手上的糖葫芦。


    他记得云念也喜欢吃这东西。


    云念率先开口:“你们去城北城西逛了一下午发现了什么吗?”


    江昭脸上的不正经也收了起来,摇头道:“有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看了眼四周,拉着云念来到一旁的巷子。


    几人聚在一起。


    江昭问:“你一路上都没发现吗,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幼儿和壮年,六十岁以上的都很难见到。”


    他这一句话给了云念当头一棍。


    云念急忙回想方才走来的一路。


    系统:【好像……还真是啊……基本没见过老者,双鬓泛白的人很少很少,基本都是些壮年和小孩……】


    苏楹道:“我们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和奇怪的人,只有这一件事,于是便想着来这里看看,瞧瞧这里是不是也是这般。”


    她沉了语气:“事实上确实是,基本没有老者,难道这里的老人都不出门吗?”


    这也不现实,有什么事情是限制老人出门的?


    雀翎和柴行知瞧着也不像这般不讲理的人,看南泗城百姓对他们都颇为信任,两人应该为南泗城做了不少好事。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全然没发现身边的少年郎微眯双眼,不动声色按住了身旁的剑。


    云念意识到他有些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发现他在看巷口。


    除了人还是人。


    她讷讷问:“师弟,你在想什么”


    少年神色平淡:“师姐,或许这里的人活不到老去。”


    三人一起看了过来。


    谢卿礼始终看着巷口来往的人群,孩子在追逐打闹,男人扛着农具准备回家,妇女挎着篮子出来买菜。


    偶有见几个双鬓泛白的,但走路依旧稳妥,瞧着也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


    所以……是这里的人都活不到老去?


    虽然震惊,但却是最好的解释。


    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


    云念完全想不明白:“雀翎既然说这里的人生活的很好,为何他们会短命?”


    谢卿礼耐心回:“她说的话不可全信,可能是她在演戏骗我们,也可能……”


    他的声音骤然冷淡,身旁的碎荆剑在嗡嗡作响。


    “是这些人都在骗我们。”


    巷口的人忽然都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数十双眼睛望着他们。


    血肉化为烟尘飘向虚空,白骨倒下。


    “对不起,陈阿伯……”


    雀翎擦了擦面颊的泪水。


    远处走来的人瞧见后嗤笑:“你还是这般心软,这些百姓都没有怨言,心甘情愿为了南泗城赴死,你何苦这般折磨自己呢?”


    雀翎的脸色骤然冷下,看也不看身后的人,好似他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来者步伐稳健身量高挑,兜帽自上而下裹了全身,面具下的唇瓣苍白泛着乌青。


    雀翎冷声回:“你来做什么,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


    “啧。”他来到了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并肩看着脚下的白骨,“我来看看这些孩子如今活得如何不行吗?”


    雀翎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恐怕是想杀他们吧。”


    “唔,雀城主真聪明呢。”


    雀翎撇开眼,抱起地面的白骨将其安置在冰床之上。


    她沉默着为身前的白骨整理衣衫,将他的双手交叠在身前。


    “他已经死了,这些年来死的这么多人,每一具尸身你都要这般梳理才送他们走,何必呢?”


    “与你无关。”


    “雀翎,你的心真的很软,这也是你一直要被我拿捏的原因,但凡你狠一些呢,你们一个两个的软肋怎么都这么多?”


    雀翎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绫罗猎猎朝身后的人杀去。


    来者只是轻飘飘用剑去挡,雀翎猛地吐出大口鲜血。


    “你都伤成这般了还要动手,是嫌命长吗,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这座城就完了呢。”


    他说着假惺惺要来扶雀翎,雀翎后退几步撑住身体,恶狠狠望着他:“别碰我!”


    他便收回了手,冷眼睨着她:“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不要有什么别的动作,我知道你不想杀他们,但你想想柴行知和南泗城的这些人。”


    他忽然笑了,愉悦道:“雀翎,我若是见不到云念江昭和苏楹的尸身,那我就从城东开始杀起,你猜我一剑能斩多少人?”


    雀翎怒吼:“不许动他们!”


    她摇摇晃晃起身,“我会按你说的做,不许动他们。”


    “我已经派人出手了,记得接应。”


    他丢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


    雀翎擦去唇角的血,回身看着冰床上的白骨。


    她面无表情看了许久,眼泪一滴滴落下。


    “陈阿伯,我做的对吗?”


    第59章 南泗之境十一


    几十双眼睛同时看过来着实有些恐怖, 云念浑身的感官拉响警报,戒备在瞬间包围在周身,江昭立马上前将几人护在身后。


    本以为会是场恶战, 却见巷口处的几十双眼睛齐齐弯起,并未看他们,而是看向他们身后的某处。


    更像是……某个人。


    云念回身看去。


    巷子阴暗狭窄, 因为此时天色已经黑透, 两处高耸的墙壁将这条窄巷衬得格外阴森幽暗, 黑暗中走出来一人。


    他拎着个东西,身子高瘦穿着身黑衣,当他走出黑暗的那刹那,月光映衬到他的脸上, 硬朗周正的五官显露在他们面前。


    “柴行知?”


    巷口的百姓们齐齐打招呼:“柴公子又去给雀姑娘种今芒花了啊。”


    柴行知笑着应:“我反正闲着也是无事。”


    “柴公子对雀姑娘可真好, 成婚百年了还是这般恩爱。”


    “咱们雀姑娘喜欢今芒花,柴公子便在城中种满今芒。”


    “今芒花可是南泗城的福祉, 柴公子这也是为了咱们全城百姓祈福。”


    柴行知冲戒备的四人微微颔首,径直走出巷口与拥挤而来的百姓寒暄。


    他实在太过熟络, 纵使知道南泗城的百姓对柴行知和雀翎颇为信任, 但每看一次都会觉得感慨,能与全城百姓都处成这般模样也是难得。


    他的人缘是真的好。


    送走那些百姓后, 柴行知回身与巷子中的四人对望。


    他似乎有些诧异:“你们出来……买糖葫芦?”


    苏楹和江昭手中拿着两根糖葫芦。


    云念还没想好应对方法, 身旁的少年郎松开握剑的手反手握住云念, 懒散应了声:“陪师姐出来逛街。”


    江昭也握着苏楹的手:“阿楹想买身衣裳,陪她出来看看。”


    云念没动,任由少年握着她的手。


    江昭和苏楹十指相握, 苏楹也笑着回:“这腰身有些大,也不好再麻烦你们, 便想让阿昭陪我出来买件衣衫,顺便给云师妹也买件。”


    云念:“……是,你们这里的衣服我实在不会穿,想去看看还有没有旁的款式。”


    她说的真诚,加上苏楹的腰身确实纤细,衣服穿在她身上像是晃晃悠悠,柴行知没有理由不信。


    他了然一笑:“这样啊,那随我来吧,这边有家店做衣裳挺好的,我带你们去看看,那家店我比较熟,你们来这里就当我请客了。”


    “那便多谢了。”


    云念和谢卿礼对望一眼,彼此眼中尽是沉默。


    为了不让柴行知怀疑,她一路上与谢卿礼握着手,四人成双成对跟在柴行知身后。


    他人缘确实不错,托了他的福,云念几人也成了众人焦点,加之容貌出色些,不时有目光朝他们看来。


    谢卿礼的脸色越来越冷,云念知晓他不喜欢旁人看他,于是便捏了捏他的手。


    两人颇有默契,转瞬之间少年脸上的霜寒融化,周身的不耐也收起了些。


    柴行知走在最前面对身后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晓,还在跟他们介绍着南泗城。


    “南泗城被一条护城河围了起来,因为今芒花靠水而生,那条河里便长了许多今芒花,这条护城河存在了几千年,穿梭着南泗城的大小街道,于是河中的今芒花便也因此成了南泗城的象征。”


    他指了指一侧的河流。


    柴行知说的对,这条护城河不仅将南泗城围了起来,水路还四通八达,一路上他们都绕着这条河走。


    河面上伸出许多绿枝,艳红的今芒花相互映衬,拥挤在狭窄的河道中,水面上倒映出岸上的人影和今芒的花身,随着一阵风拂来,倒影阵阵扭曲,今芒也跟着摇曳。


    南泗城的花香很浓郁,今芒花实在太过香艳,如今正是花期正盛之时。


    “想必外界是没有今芒的,我夫人便很喜欢这种花,我们相遇之时她便是在种花,我瞧着她一个女子太辛苦了,便去帮了她一把,随后我们便认识了,再之后顺理成章成了婚。”


    提起雀翎之时,柴行知的脸上都是笑意,分明是极其硬朗周正的长相,一笑的时候跟谢卿礼倒有些像。


    像只大狗狗。


    苏楹问:“柴公子自出生便在这座城吗?”


    柴行知回:“是。”


    苏楹:“你如何修炼的?”


    柴行知:“我父亲是个散修啊,他教我的,后来遇到阿翎,阿翎修为很高教我修行,我兴许也有些天赋,在刀道上越发精进,自己便也修到了大乘。”


    “你这些年从没下过山?”


    “没有,南泗城的百姓都知道当年那件事,我们在外界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何必再出去找麻烦呢,这城里什么都有,自给自足也挺不错。”


    系统也道:【看来柴行知是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份,难道真是个傻白甜,一直被雀翎蒙在鼓中?】


    云念也不知晓。


    那兜帽人起码一千多年前便活着,并且还是柴家的人,柴行知又是两千年前柴家的家主,会不会与那兜帽人认识呢?


    事情过去太久了,很多话传来传去,其中的真假已然难辨。


    他们沿着走了许久,柴行知带着几人拐进了一家店铺。


    本来懒散靠着的掌柜瞧见来者后,苍老的面上堆起笑意,急急忙忙起身迎上前:“柴公子又来给雀姑娘做衣衫?”


    柴行知笑着摆手:“今日不是,是来带几位友人买衣裳。”


    他让开露出身后的四人,掌柜的脸上依旧堆着笑,目光扫过几人后便道:“是这两位姑娘吧,生的真是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是。”柴行知示意云念和苏楹:“这家店做衣裳是南泗城一绝,姑娘看看这周围的衣裳可有喜欢的,若没有相中的可以跟掌柜说自己的喜好,三天就可以做好。”


    他将灵石递过去:“我先将钱给了,掌柜的帮忙多照顾些。”


    掌柜连连摆手:“说了许多次了不收钱,我怎么能收柴公子的钱呢,你别跟我客气了。”


    柴行知早便猜到了他不会收钱,依旧是以往的做法,将灵石朝他的柜台一扔便转身离开,速度快的掌柜这个年迈的人完全追不上。


    “阿翎还在府中等我,劳烦掌柜替我照顾些友人。”


    云念瞧着他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怎么了师姐?”


    少年压低声音问。


    云念摇头:“没事。”


    有些话不适合在这里说。


    掌柜的转过身来:“柴公子还是这般,每次都说不要他的钱,但每次他都还是给了。”


    他笑得颇为慈祥:“你们几位既是柴公子的友人,那我自是也得好好招待,姑娘们看看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


    云念与苏楹对望,彼此都有些无奈。


    他们根本不是来买衣服的啊,就只是一个借口。


    云念急着出去回去谈事情,随便扫了眼指了个青衫:“就那个吧,我瞧着不错。”


    苏楹问江昭:“阿昭觉得哪个好看?”


    江昭喜欢给苏楹买衣服首饰,久而久之审美也在线,很轻易便能挑出最适合苏楹的衣服。


    他仰首指着高出的蓝衣裙衫:“那件,我觉得阿楹穿着好看。”


    他们看着真的像认真选衣服。


    云念:“……”


    “师姐重新选个吧,那件款式太老了,不适合师姐。”


    清冽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起,云念被吓了一跳。


    少年弯腰在她耳边低语,热气扫在耳根掀起一阵战栗,莫名让她想起白日的事情,云念那点子尴尬劲又上来了,耳垂在谢卿礼的面前迅速红晕。


    她缩了缩脖子拉开距离。


    “总归是柴行知付钱,你无论挑哪个这钱都出了。”


    云念囫囵应下:“嗯,那我再看看。”


    她说着便从他的身边绕开,装模作样地选着挂在上面的衣裙,实际上心思杂乱,那些衣服落在眼里都一个样。


    云念正要随便再选个,身后的人忽然开口:“那件可否让我师姐试一下。”


    他指的是同色的青衫,色彩比云念选的那件要浅淡些,像是林间初生竹笋,腰身收的很好,外衫罩着层薄纱,挂在屋内在烛火的照耀下莹莹生辉。


    掌柜连连应声:“公子会选,这衣裙乃是雪丝做的,卖的可贵了,但柴公子的友人我自是不多要钱,我这就拿下来给姑娘试试。”


    云念麻木地接过衣裙。


    少年推着她的肩膀进去:“去试试,总之是柴行知掏的钱。”


    云念站在狭小的隔间里,望着手上的衣裙陷入沉默。


    【……你是不是不会穿。】


    云念:“……是。”


    【……我今天也没看懂他是怎么系的腰带。】


    “……巧了我也没看。”


    她拿着衣服手足无措,隔间忽然被敲响。


    “念念,我能进来吗?”


    是苏楹。


    云念眼眸一亮,飞快拉开房门将外头站着的苏楹拽了进来。


    狭小的隔间挤着两人着实有些拥挤,她捧着衣衫委委屈屈:“我不会系腰带,师姐救命。”


    苏楹忍不住笑了,戳了戳云念的额头:“你啊,那今日的腰带谁给你系的?”


    云念支支吾吾一个字都憋不出。


    苏楹戏谑:“哦,是谢师弟啊。”


    云念:“……我俩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嗯,知道啦,你俩现在不是那种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云念的错觉,苏楹好像刻意加重了“现在”两个字。


    云念:“真不是。”


    “嗯,不是。”


    苏楹也不反驳,唇角的笑意意味深邃,上前帮云念解着衣服。


    她身上清淡的楹花香扑鼻而来,还夹杂了些许药味。


    苏楹身子骨一直不好,平日都得吃上许多灵丹。


    云念张开双臂任由她帮忙解着衣衫,小声问她:“师姐,你最近的身体还好吗,也怪我们,不该让你跟来这般操劳的。”


    苏楹捏了捏她的脸:“师姐能有什么事啊,我身子好得很,就许你们来不许我来啊,我哪有那般金贵。”


    云念拉着她的手:“你也别太累着,我们有小师叔给的牵机册,真遇到那群浮煞门的人也有自保之力,届时你可别冲动上去布阵,你要是累着了我师兄非扒了我的皮。”


    苏楹推着她转身:“知道啦,你跟阿昭怎么说的话一样?”


    身上的衣衫滑落,露出莹白纤细的身躯,苏楹替她套上内衫后将她转了过来。


    小衣掩盖不住女子的美好,冷白的肌肤上隐约露出一颗红痣。


    苏楹下意识将她的小衣往下扒了扒。


    “念念,你心口上怎么长了颗痣?”苏楹拧眉,沉思道:“我们上上个月还一起泡过澡,我不记得你心口上有颗痣啊?”


    云念垂首随意看了眼:“我也不知道。”


    “突然长的吗?”


    “好像是吧,影响不大,一颗红痣而已。”


    云念又笑嘻嘻,“师姐教我系腰带吧。”


    总不能每天都让谢卿礼帮她。


    苏楹柔声应下;“好好,你看好了,这种腰带虽然系法麻烦,但其实也不难,你看一遍就会了。”


    江昭靠在柜台等着两人出来,而那白衣少年安静抱剑立在门边。


    江昭问:“掌柜,你们这生意景气吗?”


    掌柜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回他:“还算好,柴公子时常来光顾,他对雀姑娘好得很,经常来给她做衣裳。”


    江昭点头:“这样啊。”


    他又问:“掌柜,你多大了?”


    掌柜的唇角一僵,虽然很快便被自己掩盖下去,但江昭还是明显察觉到。


    谢卿礼也看了过来。


    “我也不是故意冒昧,只是觉得掌柜看着与我父亲差不多大,想问问掌柜的年纪。”


    “害,也没啥不能问的,我都五十有九了。”


    五十九。


    江昭点头:“看着掌柜一点不显老。”


    老者或许都喜欢听这些,掌柜也弯起眼,脸上的皱褶不自觉堆着:“公子可真会说话,这一把老骨头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他边说边将桌上的衣裳挂在墙面上。


    江昭直起身子,喊了句:“我瞧着掌柜这衣裳做的好看,能来给我量一下尺寸,我也想定制件。”


    “欸,好。”


    掌柜拿着竹尺走来。


    他靠的很近,江昭个头又高,比身前的掌柜要高上一头多,张开双臂任由掌柜为他量着尺寸。


    “公子转过身。”


    江昭顺着他的意转身。


    掌柜在他身后量着腰身,江昭转身后刚好与站在门边的谢卿礼对上眼。


    他依旧是那般不冷不淡的模样,只要不是在云念身边,那点温柔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脸上。


    “尺寸已经替公子量好了,公子可以留下想要的款式,三日后来取便行。”


    “多谢掌柜了。”


    隔间的门在这时被打开,云念犹犹豫豫跟在苏楹身后。


    江昭只看得见苏楹,脸颊微红小声夸她:“好看。”


    苏楹上前揽住他的臂弯。


    云念的四肢像是刚长出来一般,这衣衫太过修身,本就繁琐的腰带箍的很紧,玲珑纤细的腰线明显,外面套着的那层薄纱为其增添了些朦胧的美感,走动间裙摆荡漾宛如朵朵莲花。


    系统夸她:【很好看,挡什么啊。】


    云念:“你不懂,真的有些别扭。”


    自她出来的那一刻谢卿礼的目光便没有从她身上移走过,少年郎的目光专注又柔软,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眼尾也忍不住弯起。


    云念不敢看他,别着头默不作声走到他身前。


    “很好看。”


    笑意温存,嗓音低而沉,本就好听的音色越发清润。


    云念清了清嗓子,飞快瞟了他一眼后又收回眼:“那是,最贵的衣服肯定好看。”


    闷笑声响起,他笑着纠正她的话:“是师姐好看。”


    因为穿在她身上才好看。


    只有穿在她身上才好看。


    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却有种神奇的蛊惑人心的魔力。


    系统:【哇别说你了我都顶不住。】


    云念别开眼没看他,露在外面的耳根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直到走出店铺,云念走的很快,这件衣服穿在身上有些束缚她的脚步,她便提着衣裙走。


    谢卿礼不紧不慢跟在身后,江昭和苏楹牵着手走在前面。


    一直到回到府邸,进入小院后云念便布下阵法。


    江昭坐在院中的石椅上,云念几步来到他对面坐着。


    “师兄。”她凑过去,“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江昭白了她一眼:“我又不瞎,当然看到了。”


    苏楹坐在江昭身边,谢卿礼也撩起衣袍来到云念的一旁坐下。


    云念道:“那柴行知的衣摆有血啊,他不是去种花吗,哪里来的血呢?”


    柴行知一路走在几人之前,虽然天色暗淡,他又穿了一身黑袍,但几人都是修士对鲜血的敏锐度是绝对在线的,在他凑近的时候云念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今芒花香,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血气。


    江昭懒洋洋回:“杀人去了呗。”


    云念拧眉:“他杀谁?这里可都是南泗城的百姓,我不觉得柴行知会对他们动手。”


    柴行知那么喜欢雀翎,眼中的爱意根本藏不住。


    雀翎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南泗城的百姓和柴行知,就算是爱屋及乌柴行知也不可能动南泗城的百姓。


    “这里又不是只有南泗城的百姓。”


    说话的是谢卿礼。


    对上云念诧异的眼,他又补充道:“不还有浮煞门的人吗?”


    云念:“……你的意思是,他可能去杀了浮煞门的人?”


    “不是,这不应该啊。”云念想不明白,“雀翎应当是听从浮煞门的,那他是雀翎的夫君,为何会去杀浮煞门呢?他这不是在害雀翎和南泗城的百姓吗?”


    苏楹摇头:“不,他不会害雀翎和南泗城的百姓,他做这一切……有可能是为了救他们。”


    云念还是没听明白:“雀翎是为了南泗城的百姓和柴行知才跟那浮煞门合作的,如今他们应当在暗处盯着我们,说不定还动手了,可柴行知这时候去杀了他们……他要救我们?他如果救了我们,那浮煞门恼羞成怒大肆屠杀的话怎么办?”


    她实在是搞不懂这人。


    谢卿礼安抚她:“别多想,他若是真的杀了浮煞门的人,于我们也是好事,没必要去纠结他的动机。”


    “还有一件事。”江昭猛不丁开口。


    云念下意识问:“怎么了?”


    江昭道:“那裁缝店的掌柜说他五十九岁了,可他靠近我的时候,他身上有灵力波动,虽然很微弱,但应该是个修士,并且年纪应当是伪装出来的,我不认为一个已经五十九岁的人除了脸上以外,那双手几乎没有皱纹。”


    他的手很粗糙,虎口有薄茧像是长期执剑留下的,但江昭看的很清楚,粗糙跟苍老是两回事,他的手背上根本没有衰老留下的纹,皮肤依旧紧致。


    云念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他的真实身份有别的,不是普通百姓?”


    江昭颔首认下:“是。”


    在南泗城中,一个修士要伪装成平民,那他……


    云念喃喃:“浮煞门的人?”


    江昭点头:“嗯。”


    系统战战兢兢:【所以那掌柜其实是认出了你们的身份,但却并未动手一直伪装……他是浮煞门的探子,又或者那裁缝店是一个小暗桩……天啊,你们方才离浮煞门很近啊!】


    谢卿礼沉默喝茶,云念和江昭苏楹不约而同看向他。


    少年的神色很平静,因为垂着眸子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他察觉到三人的目光,头也不抬道:“我没事,也不会冲动。”


    三人:“……那便好,那便好。”


    云念也小口小口抿茶。


    寂静一时蔓延,四人坐在一起却心思各异。


    诡异的芬香又顺着夜风飘来,云念捂了捂鼻子。


    “这花真的太香了,南泗城的人也能受得了。”


    跟南泗城的布局一样,这座宅邸广阔,一汪人工建造的河道穿过整个宅邸,河中种了密密麻麻的今芒花。


    雀翎怎么会喜欢这种花。


    云念吸了吸鼻子:“欣赏不来。”


    谢卿礼看了眼身旁穿过的水路,一朵今芒花刚好在脚边。


    云念捋着思路:“南泗城的百姓短命,老者颇少,这应当不是巧合,是有旁的原因。”


    江昭:“嗯。”


    “柴行知今夜不是单纯去种花,很可能去杀人了,或者跟人发生打斗了,总之他在骗我们。”


    “对。”


    “那裁缝店掌柜很可能是浮煞门的暗桩,他们已经得到了我们的消息,估计该有行动了。”


    苏楹:“念念聪明。”


    云念有些头大:“南泗城百姓短命这件事尚未知晓,柴行知是不是真的杀了浮煞门的人还有待考量,至于那裁缝店……师弟,明晚去看看如何?”


    “或者直接把他抓来严刑拷打……算了估计不行,反而打草惊蛇,还是搜老窝吧,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发现。”


    苏楹和江昭已经回了屋,云念迈进房门正要关门,身后的少年突然喊了她一声。


    “师姐。”


    “嗯?”


    她回身看他。


    谢卿礼递过来个东西,用油纸包裹着。


    云念接过后去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买了串糖葫芦。


    她瞪大眼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少年弯唇轻笑:“从裁缝店出来,师姐走得很快没有注意我,我在路边买的。”


    他的语气明明很平,传到她耳中却好像有些抱怨,似乎在怨她走的太快都没等他。


    云念轻咳几声掩饰尴尬,颇为矜持将糖葫芦递给他:“太晚了我不吃,你吃吧。”


    谢卿礼摇头:“给师姐买的,放着明日再吃吧。”


    他后退一步道:“师姐,早些睡,做个好梦。”


    少年转身进了隔壁的屋子,徒留云念自己一人风中凌乱。


    屋外已经没人,她关上了房门。


    手中的糖葫芦与在雁平川那次买的差不多,个头都挺大,裹着的细糖散发着甜腻的香味。


    【啧啧啧,这表白了后就是不一样,你瞅瞅他那眼神恨不得粘你身上,哪还有半点遮拦?】


    云念根本不想理它,她坐在木椅中看着手上的糖葫芦。


    隔壁没有一点动静,云念也不知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对她太好了,记得她所有喜好,对她永远都是一副温温柔柔任她差遣的模样。


    她揭开油纸咬下颗糖葫芦,甜味在舌尖绽放,唇齿间都是甜腻的味道。


    【男主送的糖葫芦甜吗,乖巧听话任你拿捏没了姐姐就不行的弟弟你值得拥有。】


    云念觉得系统很奇怪,说着担心男主黑化让她想清楚要不要接受这段感情,另一边却又贱兮兮怂恿她跟他在一起。


    “你真的,你精神分裂吧。”


    她反手把它关了进去。


    系统:【……】


    云念收起糖葫芦,这玩意儿晚上吃多了牙疼。


    她望着窗外的圆月,坐在椅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许久后,一声轻叹弥散在屋内。


    不知何时下了雨,蒙蒙细雨打湿了院中的翠竹,溅在水道中带起道道涟漪,艳丽的今芒花越发明媚。


    拥挤的今芒花被从中拨开,水道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苍白的手扒上河岸,随后黑影们翻身跃起。


    雨水越来越大,圆月也消失在夜幕,幽暗昏沉的小院诡异静谧。


    只余悉悉窣窣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弯刀泛着凛冽的银光,悄然逼近其中的三间房屋。


    一人回头去看,抬起手与剩下的人对视。


    手掌横劈而下。


    行动开始。


    人影目的明确掠向紧闭的三间屋门,苍白的手刚要触碰上门把。


    滔天的威压迫下,刀光一闪而过在院中划出虚影,鲜血迸溅,三只手掌落在地面。


    却并未听到一声惨叫,虽然事故发生突然,但被切断手掌的三人迅速后退至院中与同伴并肩而立,数十双黑沉沉的眼望着屋顶上的人。


    青年长身玉立,黑衣勾勒出笔挺高大的身形,单手执刀,居高临下睥睨着院中的人。


    为首的人皱眉:“柴行知?”


    他像是反应过来了,又道:“前半夜派出去的人是你杀的?”


    屋顶上的人不动声色数着院中的人,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


    为首的人倒是笑了:“你连我们是什么都不知道便来杀我们?你要护这几个人?”


    柴行知只是问:“你们是什么组织,与阿翎在做些什么?”


    “你那好夫人在做什么你去问她啊,不过……你如今应该没机会了!”


    几人迅速冲上屋顶,彼此都穿着黑衣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看到刀光四起。


    柴行知一边打一边后退,试图引导他们离开这里。


    “担心我们吵醒这些小子?那你可别担心,我们下了迷迭香,他们今日醒不来,而你今日恐怕也醒不过来了,啧,你死了我们要拿捏雀翎有些麻烦,但不是还有这些百姓吗?”


    柴行知冷着脸:“不过几个化神期也想杀我。”


    “是化神期,可十几个化神期也能困死你,更何况,你不是刚打过一场吗,还有力气?”


    长刀在这时朝柴行知的命门涌来,柴行知迅速躲开,可身后却又攻来一柄刀。


    身前身后同时攻来长刀,柴行知躲避不及,咬牙正要护住命门抗下其中一柄刀。


    长刀即将穿透身躯的刹那,古朴的长剑从窗中破出,令人神魂震荡的威压一股脑破来,数十柄长刀瞬间破碎。


    黑影们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到眼前剑光一闪,鲜血成直线状喷溅出来,脖颈一阵剧痛。


    头颅从房顶上滚下。


    十几具无头的身躯跌落在屋顶,又因为惯性滚落下来落在地上,闷重的响声唤回了柴行知的意识,血水被雨水冲刷淌了满院。


    柴行知浑身湿透,那些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随意擦了把脸后从房顶一跃而下。


    少年缓步从屋中走出,白衣依旧整洁穿在身上,马尾高高束起。


    他踩入血水中,雨水落下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拦在外,少年并未被一滴雨水沾湿。


    瞧见淋成落汤鸡的柴行知后他微扬眉头:“你好歹是个大乘,避水决都不会下个?”


    柴行知紧抿唇瓣看着他:“你为何没昏?”


    “柴大人多少有些看不起渡劫修士。”


    柴行知沉默了一瞬。


    两人隔着遍地尸骸对望。


    谢卿礼的唇角还挂着懒散的笑,笑意却一点不到眼底。


    柴行知又问:“你何时知道有人要来杀你们的?”


    “刚刚。”


    柴行知:“……”


    他耐着性子问:“你……你知道我会来阻拦他们?”


    “嗯,你前半夜不是刚杀过一场吗?怎么了,衣摆的血都不擦干净?”


    柴行知看了眼衣摆上的血:“……”


    他的脾气颇好,继续问:“你怎么知道我杀的是他们”


    谢卿礼觉得他有点傻:“这南泗城里除了这些百姓,不是只剩下这些人了”


    柴行知:“……这些人到底是谁?”


    “浮煞门。”


    “……什么东西?”


    “灭了柴家、裴家和谢家的门派。”


    “……为何会在南泗城?”


    谢卿礼嗤笑:“这你得问你那心上人。”


    柴行知抿唇没应声。


    谢卿礼忽然笑了:“柴行知,你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吗?”


    柴行知只看着他不应。


    谢卿礼歪了歪头,少年的眉眼格外清俊,笑得颇为无害:“你是柴家的第三任家主,你知晓自己的身份,你不是能猜出来吗,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你想做什么?”


    “我告知你一切事情,帮你让雀翎摆脱浮煞门的控制。”


    “那你想要什么”


    少年的笑意收敛,周身的霜寒逼迫的人几乎跪下。


    柴行知按住身旁忍不住生起战意的长刀。


    谢卿礼开了口,声音似带着压抑的怒意:“你帮我找到裴家、谢家和柴家三家的尸身。”


    他一字一句:


    “总共一万三千七百六十一具尸身,翻天覆地,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第60章 南泗之境十二


    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滴打在池水之中溅起朵朵水花,虫鸣和鸟叫都消失在急雨之中,院中的芭蕉疯狂摇曳。


    柴行知看不清眼前的人, 眼前一片模糊,貌若观音的少年还在一句接着一句说着那些被掩藏的秘密。


    眼前的光亮越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 少年的脸落在眼中逐渐扭曲。


    “柴行知, 雀翎不敢告诉你的, 我敢,她既然骗我们,我也没必要遵守她那些承诺。”


    谢卿礼又道:“你就是柴家第三任家主,当年你于一次历练途中被人蛊惑走火入魔, 你父亲去救你却死在你手中, 清醒过来后你疯了,神志不清活成了个魔头, 是雀翎找浮煞门的家主帮你消除了记忆,打造了假的记忆。”


    “柴行知, 你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这么长吧, 一个只是大乘的人却活了两千岁,你这般聪明难道猜不出来吗?”


    柴行知茫然抬眼看他, 雨滴砸在脸上, 却像是锤在心尖。


    他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呢?


    “我……我……我怎么可以……”


    他跌跌撞撞后退。


    四周的黑暗像是要淹没了他一般, 细细小小的刺重重扎入心尖,痛感蔓延顺着经脉涌向全身。


    为何他还活着?


    他有什么资格活着?


    凭什么他清清白白忘却一切活在世间?


    手中的刀在颤抖,最终掉落在地, 闷重的声响给了他最后一击闷击。


    他颓然跪坐在地。


    少年垂首睨着他,“柴行知, 你就算是想以死谢罪也不是在现在,你可知因为雀翎让那人进了生死境,他在里面活了这般久,出来后成立浮煞门杀了多少人吗?”


    “三家的灭门有她的一份力,同样,你作为得利者也该与她一同承受这罪孽,若你们找不到裴家、谢家和柴家的尸身,那我便一剑劈了这南泗城,将它翻个底朝天。”


    少年的声音实在太过冰冷,与他的外貌实在不符。


    柴行知仰首看去。


    天色太黑了,没有月亮,那些雨水砸在他身上,他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能感知到那道冰冷似毒蛇的目光。


    柴行知抖着唇:“你恨我们,是吗?”


    少年没应声。


    柴行知忽然笑了出来,越笑声音越大,大笑的声音盖过了噼啪的雨滴声。


    他的双臂撑地,肩膀颤抖,坠落在地的不知是泪珠还是雨滴。


    “你恨我们,你怎么可能不恨呢?我也恨自己,我也恨自己……”


    谢卿礼一言不发,站在雨中冷睨着疯癫的人,灵力罩替他挡住了砸下的雨滴,少年依旧洁净体面。


    直到许久之后,跪在地上的人撑着刀晃晃悠悠站起身。


    他的脸色煞白,在漆黑的夜里与厉鬼无甚区别。


    “谢卿礼,我跟你合作。”


    早已知道他的回答,谢卿礼神色未变。


    他淡声提醒柴行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最好警告雀翎,若敢动我师姐一根汗毛,我必拉着这整个南泗城的百姓给她陪葬。”


    柴行知知晓他不是在威胁,也知道他有这个能力,更知道他有这么狠的心。


    从见到谢卿礼的第一面,他便看出来这少年郎是个圣人面修罗心,他的道能修至这地步,剑下亡魂恐怕摞成了山。


    “谢卿礼,我和阿翎会赎罪的。”


    他丢下这句话离开。


    院中只剩下谢卿礼一人。


    他沉默地陷进无尽的黑暗,任由黑夜吞噬他,看着满地的尸骸血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天边一声惊雷炸起,雷电蜿蜒穿梭在夜幕之中,粗壮的闪电颇像他渡劫那日。


    他有些冷了,已经入了深秋,夜间太冷了。


    冷的他浑身发寒。


    他转身看向身后紧闭的房门。


    那人就在屋内沉稳睡着。


    想见见她。


    他小心推开门,兴许是知道他在隔壁无人敢来动他们,她并未上锁。


    谢卿礼跨步进去,屋内燃着安神的熏香,她不管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这香,与她身上的气息很像。


    屋内暖和,桌边的灯还没燃尽,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卧室一角。


    谢卿礼来到榻边,少年跪地坐下,安安静静看着床上睡的四仰八叉的人。


    她中了迷迭香,以她的修为抵挡不住这种迷香,此刻睡的十分安稳。


    薄被只盖住肚子,一角还垂落在地,她只穿着中衣,也不知睡着时候冷不冷。


    谢卿礼将掉落在地的薄被拾起,耐心拍干净后为她掖好,将横躺在榻的人严严实实裹住。


    他拉过她的手腕为她清理着身体中残留的迷迭香。


    屋里很安静,只剩下外头传来的雨滴声,混着隐约的雷声。


    他趴在她的榻边看着她,凤扣被搁置在枕边,她的呼吸声规律像是小猫,莹白的脸颊在烛光的映衬下模糊又柔和。


    “师姐。”


    谢卿礼低声喊了句,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忽略不计。


    “嗯……”


    睡着的人下意识应了句,也不知是在回应他还是睡憨了。


    谢卿礼笑了声,眼眸弯起似是极其愉悦的模样。


    他拉过她的手紧握在掌心,下颌抵在手腕上看着她。


    “师姐,我很想他们。”


    少年的目光虚妄没有焦点:“你说我是不是个废物,害他们为护我惨死,连他们的尸身都护不住,死了也没个收尸的人。”


    这次她没有回应,她睡的很沉。


    “师姐,我好累啊。”他拉起她的手,将脸颊贴在她的掌心,一滴眼泪顺着鼻梁掉落在她的掌心,又沿着玉白的手腕淌下滑入衣袖之中。


    “可我没有资格累,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我的舅母死前怀了孩子,可她选择与我舅舅死守谢家战死。我的外祖父外祖母死在一起,为护我和阿娘离开。两岁前的我其实是在裴家生活的,那时灭门之时我没有记忆,只听说裴家两位当家,我的祖父和祖母派人护送我和阿娘一路逃回谢家,南域谢家一贯隐居,那些人不知道谢家在哪里,我也因此又躲了两年。”


    “这么多年了,师姐,都过去这么久了啊。”


    他跪坐在地,枕在她的榻边,两人的脑袋挨的很近。


    他的鼻息间都是她的气息,清甜芬芳,带着股无尽的安心和温暖。


    “我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你了。”他小声说着:“师姐,只要有你在,我可以有勇气做任何事情,所以你不要离开我。”


    一直没人说话,只有浅淡的呼吸。


    他闭上眼,枕着她的掌心靠在她的榻边。


    眉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碰。


    细细摩梭着他的眉峰,又顺着来到眼角,小心又坚定地替他擦去那些眼泪。


    他抖着长睫睁开了眼。


    她侧躺着,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只是双目依旧倦怠无神,迷迭香的药劲还没散去,她的意识尚未清醒。


    或许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为他擦去眼泪。


    “师姐……”


    她喃喃问:“你怎么哭了?”


    云念反应不过来,困倦的不行,眼皮像是在打架一般想要闭眼,但耳边一直有人絮絮叨叨说着话。


    她睁开眼便瞧见他在榻边,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水,她的腕间都是他落下的眼泪。


    一只手被他的脸颊靠着,她只能翻过身来用另一只手替他擦去眼泪。


    “师弟,谁欺负你了吗?”


    为什么要哭呢?


    她实在想不明白,分辨不出这是不是梦境,也不知晓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一边疯狂想睡觉,一边又想为他擦眼泪。


    可他的眼泪越擦越多,她从未见过他哭成这般。


    一滴一滴,断了线般。


    她根本擦不干净他的眼泪。


    他就专注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淌满了泪水,随着他无声落泪,她的心也好似被揪紧了一般。


    云念急了,慌乱撑起上半身拿衣袖为他擦泪。


    “你别哭了,你别哭了,我难受……我也想哭……”


    她太过困倦,可他这般哭着她根本没办法去睡觉。


    “师弟,你别哭,谁欺负你了?”


    可他不应声。


    她愈发凑近他,因为侧躺着仰身的动作,本就宽大的中衣领口敞开滑下,露出冷白的肌肤和圆肩,以及隐约的一角小衣。


    红痣掩盖不住。


    她越急,那颗痣颜色越来越浅。


    谢卿礼愣愣望着那颗变色的痣。


    它变浅了。


    他以为这辈子永远看不到它变化。


    “师姐……”


    “呜呜你别哭了,你哭的我心疼……我也想哭……”


    大颗的眼泪又从她的眼眶落下,他下意识去接她的眼泪,滚烫的泪水唤回了他的意识。


    心尖蔓延上一股难言的滋味,汹涌澎湃淹没了他。


    眼泪是温热的,他的心是狂跳的。


    狂喜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欺身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师姐,你喜欢我是不是,你如我一般。”


    “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师姐?”


    她有些懵,还在哭兮兮为他擦眼泪:“呜呜你别哭啊,我好困,你哭的话我睡不着……”


    他单膝跪上榻,高大的身躯将她牢牢箍在怀中,遮蔽了唯一的烛光,云念本就模糊的视线越发不清晰。


    他吻去她的泪水,一贯冷静的人在这一刻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语调急切问她:“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姐,师姐你喜欢我。”


    不喜欢他的话同心痣根本不可能变色。


    可她反应不过来,满脑子都是他方才哭的模样。


    他在这时候压上来,一手垫在她的脑下,一手捧着她的脸颊,少年的唇冰凉压上,一股脑冲破关卡触碰到香津。


    清淡的竹香混合在唇齿间、鼻息间,丝丝缕缕无法逃离。


    云念很困,完全抵抗不住那点药劲。


    但唇瓣被勾住,想要躲避的柔软也被他缠紧,急切的吞咽和低沉的喘息在耳边回绕,动听到她一朝抛弃了所有的理智,心甘情愿化身纣王。


    少年的衣领被人揪住,又无助松开下滑环住了他的腰身。


    他的身上好香,是她很喜欢很喜欢的气息,太过干净纯粹,成了谢卿礼的形容词。


    好像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体香。


    阵地不知何时转移到了颈间,又滑向圆肩最终落在那颗痣上,并未再往下走,也并未再有别的动作。


    同心痣被他细细吻着,云念越发困了,与他十指相扣。


    她侧首看去,他的手背青筋突起,手腕间红绳规规矩矩戴着,灵火珠里的火焰还在跳跃,一跳一跳的让她越发懵。


    他从始至终没有去解她的中衣,只沿着散开的衣领细细密密流连忘返。


    少年离开又覆上了她的唇。


    云念很困,困得不行。


    像是八辈子没睡过觉一样,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困。


    但他在亲她。


    在睡觉和与他亲亲之中,困鬼想也不想选了后者。


    她喜欢和他亲亲。


    他好香,哪里都香。


    银线顺着下颌淌下,又被他擦去,转而又扣向脑后压迫困鬼仰头,直到她的唇瓣没了知觉,她忍不住推了推他。


    他顺从起身,也知晓自己今晚过分了。


    少年居高临下望着怀中的人,她未施粉黛乌发披散,冷白的脸通红,乌黑的眼眸水亮,连带着下颌都印上了些痕迹,细细密密延伸向下。


    是他留下的。


    “谢卿礼,我要睡——唔!”


    他又覆了上来。


    来回几次后她彻底没了力气,任由他亲了大半晌。


    直到最后困鬼一脸麻木,少年靥足放过她。


    云念捂着嘴哭:“你是朕的妲己吗,要来勾引朕,想要朕亡国?”


    少年闷笑几声,翻身脱鞋躺在她身侧,将她搂进怀里。


    “嗯,只勾引师姐。”


    云念侧过身缩在他怀中,颇为自觉地抱住他的腰身:“我要睡觉了……我好困,我怎么这么困啊……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谢卿礼没应声,掌心贴在她身后为她输送灵力。


    迷迭香的药力不好解,她恐怕要睡上许久。


    她缩在他的怀中,谢卿礼脱去外衫只着中衣,并未盖被子,隔着被子将她搂进怀中。


    其实很冷,这个天气不盖被子又加之他的体温低,但他怕冻到她。


    他身上太冷了。


    “师姐。”


    她很困,几乎要坠入梦乡,却还是下意识回答:“……嗯?”


    “你喜欢我,你自己知道吗?”


    困鬼反驳:“……我没说喜欢你。”


    “嗯,嘴没说。”少年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眼眸弯成月牙,“心说了。”


    她的心说了喜欢他。


    同心痣替她转达了。


    有同心痣,她永远走不了。


    只要同心痣变了色,她会一直在他身边。


    “师姐。”


    “……你好烦。”


    “师姐明天醒来会生气吗?”


    “……会,因为你吵我睡觉了。”


    “嗯,我的错,那师姐明天打我。”


    “……好,打死你。”


    她睡熟了。


    谢卿礼将她抱着他腰身的手塞进薄被,连人带被箍在怀中。


    “师姐,我会对你负责的,这辈子就守着你一人过。”


    他知道自己今晚冲动了,本来满心的绝望与悲痛,可看到同心痣变色的那一刻,巨大的欢喜将所有理智击垮。


    或许她的喜欢还没到爱那一步,也远不及他的心意,但即使只是一点也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他不是在乎世俗的人,也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杀戮道蚕食他的人性,若不是道心还未破碎,他早已入了魔。


    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手,想留下的人也会想尽办法紧紧攥在掌心。


    同心痣也好,之前的次次引诱与今晚的强势也罢。


    他都不会后悔。


    “师姐,睡吧。”


    少年垂首,轻轻啄了啄她的唇瓣。


    她睡的无知无觉,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柴行知淋着雨回到了小院。


    雀翎早已睡熟,她对他毫无防备,他出来之前便点了她的穴位。


    他看着自己满身的雨水,沉默着去了隔间清洗。


    青年乌发半湿,墨色中衣衬得脸色惨白,暖热身体后才敢上榻搂住她。


    她背对着他,柴行知将她的穴位点开。


    他抱着她想了许久,这张脸在心里放了几百年,他对她太过喜欢,愿意为了她赴汤蹈火去死,愿意为了她永远留在这座城。


    雀翎在他的心里是美艳的,外表看着冷酷,实际心肠软的不行,在南泗城这一千多年来是她在守护这座城。


    他与她成婚那日,她哭的梨花带雨,他连洞房都没入小心抱着她哄了一晚,也不知她为何会哭。


    原来是这样吗?


    他们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甚至可能相爱。


    而他疯了,忘记了她,忘记了所有人。


    她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才想办法救回来他。


    他对她而言是不是拖累呢?


    一个千年大妖,世上仅剩的一只玄龟,寿命无限长的妖却爱上了他一个大乘期修士。


    她被浮煞门拿捏,是不是也有他的原因?


    “阿翎。”


    他低声唤了句。


    本是低声呢喃,本不打算有所回应。


    可怀里的人却动了动,迷茫睁开眼。


    瞧见撑起胳膊看着她的人,她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快速反应过来。


    雀翎翻身与他面对面:“行知,怎么还没睡?”


    柴行知握紧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暖着。


    “没事,梦见了些往事忽然醒了。”


    雀翎有些想笑,问他:“梦见了什么?”


    柴行知看了她许久,忽然将她拥进怀中:“梦见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在种花,搞得浑身都是泥土,我说你不会种便上前帮你。”


    怀中的人身子一僵。


    柴行知接着道:“你说最喜欢今芒花,可是不知道怎么养活它们,刚好我也会种今芒,我便自告奋勇时常帮你,于是我们便顺理成章相爱,成婚,相伴终生。”


    “……怎么突然梦到这些?”


    柴行知问:“阿翎,你想不想见见外面的世界?”


    雀翎惊慌抬头:“你想离开吗?”


    她很慌乱,美目中是掩盖不住的急切。


    她害怕他离开。


    柴行知温柔轻笑,替她捋起鬓边散落的乌发,掌心描摹着她的侧脸:“我不会离开你,你去哪里我便在哪里。”


    雀翎松了口气,抱紧了他的腰身:“行知,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吧,南泗城很好的。”


    柴行知应:“好,生活一辈子。”


    他笑着,可眸中却有浅浅荧光闪烁。


    雀翎一颗心不知为何在狂跳,下意识揪紧他的中衣:“行知……我们说过会永远在一起的……等那几个少年从生死境中出来,我便将山重新托上去,我们就安静生活在这里好吗?”


    柴行知看着怀中的人,目光一如既往温和:“阿翎,生死境中究竟有什么呢?”


    雀翎笑着回:“我说过许多次,我不知晓啊,我也没进去过。”


    “那几个孩子若进去还能活着出来吗?”


    “……我不知道。”


    柴行知抚着她的脸,“阿翎啊,你心性纯善,我知晓你爱南泗城,你愿意为了我们去死,可是阿翎,我们不愿意拖累你。”


    “人不是只有自己的小家,我们是这世间的一份子,是要与它共同存亡的,若那几个孩子真是来救世的,阿翎,你该帮他们,我也该帮他们。”


    雀翎艰难吞咽:“行知……你怎么了?是他们与你说了些什么?”


    她的眼中满是试探与惊慌。


    柴行知看的一清二楚。


    一颗心沉在谷底。


    “行知?”


    “没有。”他否认,“他们没有说什么,只说外头有浩劫,希望进入生死境寻到解决办法,因此来找你帮忙。”


    雀翎松口气,扑进他的怀中。


    他的气息依旧还是那般温暖,是一股青草的清新。


    她深深嗅了下,心下的慌乱终于平稳。


    “阿翎,我希望你帮他们。”


    他说。


    雀翎没应声。


    柴行知又说了句:“不要将自己困在南泗城了,若这世间真有场浩劫,南泗城和我,你都留不住的。”


    雀翎忽然握紧了手,指甲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的大脑空前清醒。


    “阿翎,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翻身压上来,吻上她的唇,雀翎下意识回应。


    男子的声音回荡在屋内:


    “所以阿翎,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顾及任何后果,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生当相随,死亦不悔。”


    在云念醒来之前,谢卿礼起身穿好衣裳,将她蹬开的被子拉了拉。


    少年来到小院,雨早已停歇,只剩下遍地尸骸和血水。


    他漠然看了眼,渡劫的威压逼下,那些尸骸化为澧粉,连血水都没剩下,血雾散在空中又被一阵风吹走。


    他使了个清洁术,尚未干涸的血水消失不见,小院又是以往那般干净整洁的模样。


    他踩着步子来到院中的石椅旁坐下,安静地等着屋内的人转醒。


    一直到正午过去。


    最先醒来的是江昭,他拉开房门微微转头,嘟嘟囔囔道:“昨夜睡的好沉啊,竟然一觉睡到大中午。”


    刚说完便看见了院中坐着的少年。


    江昭挑眉:“你醒来了为什么不叫我们啊?”


    谢卿礼头也不抬自顾自喝着煮好的茶:“瞧着师兄睡得熟便没喊。”


    江昭戏谑道:“呦呵,怎么变贴心了。”


    他来到谢卿礼身前坐下,熟络地倒了杯茶水,漫不经心问:“她们还没醒?”


    “嗯。”


    “啧,云念睡到这时候就算了,阿楹不应该啊。”


    “兴许是这几日太累了,师兄等着吧。”


    江昭便坐着与谢卿礼一起等,这期间他时不时与谢卿礼说着话,他说十句谢卿礼回一句。


    说到最后江昭口干舌燥,一脸复杂的看着谢卿礼。


    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他提醒:“谢卿礼,云念是个话痨。”


    谢卿礼回应:“嗯,我知道。”


    “你话这么少,没想过接不上她的话,她会觉得你无聊吗?”


    少年抿茶的手一顿。


    他放下了茶。


    他看了过来。


    江昭笑嘻嘻:“怎么样,要不要师兄给你出谋划策一下?”


    少年的黑眸沉沉看着他。


    江昭锲而不舍:“云师妹这人爱吃爱玩,不过你有钱可以养得起她;她喜欢上山摘果下河摸鱼,那你就陪着她,切莫跟我师父一样管着她;她话很多很密,你千万不能烦躁,必须要句句有回应。”


    “嗯,还有呢?”


    “她喜欢睡懒觉,在她睡醒前你不要去烦她;她有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话,我们都没听过,那你就得记住,在她下次说之时接上话;她这人心肠软,喜欢打抱不平,她要打谁你就去锤爆他。”


    “嗯,我记下了。”


    “还有还有……”


    谢卿礼听的颇为认真。


    江昭滔滔不绝的模样宛如军师。


    直到最后,江昭放下茶杯,一语总结。


    “简而言之就是,顺着她,宠着她,她指哪儿你去哪儿,她要打谁你就按谁,她要干啥你就陪着,别顶嘴别阻止别拒绝。”


    “好,师弟谨记。”


    两人都没注意房门何时打开。


    直到一声诧异的低语打破了这副诡异却又和谐的画面。


    “阿昭,谢师弟,你们……”


    江昭和谢卿礼不约而同看去。


    苏楹打开了门。


    她愣愣看着对面的某处。


    江昭和谢卿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云念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望着两人。


    谢卿礼端茶的手一紧,险些把茶杯捏碎。


    江昭瞬间站了起来。


    云念:“你这么会出谋划策,当时表白时为什么还要来问我,抓着踏雪峰几个师兄师姐问了个遍,吓得三天没睡,还没有等苏师姐同意就把玉戒套在她手上了?”


    江昭:“……”


    “师姐。”


    少年也起身朝她走来。


    云念下意识后退。


    他一怔,脚步也停了下来,喉结微微滚动。


    云念喉口一紧,昨晚的事情像是梦又不是梦,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困成那样,连眼皮都睁不开,可却还是想要为他擦眼泪。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江昭和苏楹也意识到了不对。


    还没问出口,便见少年大步进了房门,步伐决然毫不犹豫。


    他拉着云念的手推着她进屋,甩手关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很重。


    啪嗒——


    是门锁扣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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