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敲月回到小厅呆了一会,慕容芊芊就从隔壁她房间里走出来。她身披华美直裾浅粉衣裙,发丝轻挽,发间簪了一支宝珠金钗,这让她看起来既有春闺少女的纯净之美,又十分华贵典雅,周身显露出一种不同凡响的辉煌气象,与平常略微淡漠的一身朴素绿色衣裙大相径庭。


    但她在门口微微站了站,便又回屋。


    很快换成了绿裙子出来,并且就是今天穿出去那一身,淋湿了以后,被灵力蒸干的皱皱巴巴的痕迹明显还在。


    她也不去西厢,而是转去了药房熬药去了。


    这奇奇怪怪的举动,让慕容敲月若有所思。


    她异常安静地待在小厅里,有一阵没一阵地翻着书卷。


    大约过了半个钟,药香浓郁飘起,她知道这药熬好了。于是赶紧低头,仿佛被书中的画面完全吸引了注意力。


    但她完全不必这幅作态。


    慕容芊芊经过小厅,根本没注意她,便神色淡漠地去了西厢。


    慕容敲月猫似的跳到地面,悄悄溜到门厅,追到了西厢门外的连廊,侧耳倾听。


    屋内起初一阵十分沉闷的静谧。


    过了一会,女子清冷的声音传出来。


    “喝了这服药,你的毒就没大碍了。再将养半月,丹田的伤也会痊愈。”


    “多谢姑娘救我性命。”


    “举手之劳,你不必谢我。”


    接着是喝药的声音。


    那药可能特别难以下咽,到最后依稀还听到病号干呕了两声。


    “这药是有些难喝,快饮水漱漱口。”


    这一次,慕容敲月实实在在听到慕容芊芊有点揶揄的语气了。


    不知道另外那位如今是个什么表情。


    只听得漱口过后,两人短暂地沉默。


    “饿吗?”


    “……有一点。”此时男子的声音,似乎是有点羞涩的。


    “嗯,我去给你熬些粥来。”


    慕容敲月赶紧地就往回溜。


    却在溜到正房廊柱下时,听到一句。


    “姑娘,你与我旧时相识一人极为相似。”


    慕容敲月赶紧扒住廊柱不走了。不出她所料,这两人是认识的!


    “哦,她是谁?”


    慕容芊芊这次回答的声音,却意外地冷漠,甚至能听出浓重的不悦。


    而接下来,却没声了。


    只感受到一阵水流一般的玄妙灵润流过。


    慕容敲月知道她又被屏蔽了。只得遗憾回屋。


    西厢屋内。


    “西皇慕容永乐公主!”公西子雅盯着门前背对着她的绿衣女子,轻轻说出这个名字。


    那女子后背微微一凛,很快便放松了。


    “是吗?”她十分平淡的语气,“你认错人了。”


    “不知姑娘如今名讳?”


    如今二字,让女子回过头来,微微含笑的表情,眼神却锐利地盯了一眼。


    “芊芊,慕容芊芊。”


    说完此话,眼神暗含警告,她扭身出门而去了。


    永乐公主小名芊芊,他又怎能不知。


    而她也没问他名讳,显然还是记得他。


    当年在石城仙君别庄,与永乐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她那时在向石城仙君也就是她的皇叔请教仙法,要求石城仙君必须单独教她一个,哪怕石城仙君有他这个外客要招待也必须搁置一边。


    石城仙君对永乐公主十分宠爱,自然应允。


    不过他这外客到底留在了水榭,隔着湖,他见到永乐公主一身粉衣,面庞洁净得就像她头顶随风摇曳的白茶,笑容里带着几许被万分宠爱的娇气,一双眼睛却清澈纯净,背着手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令人莞尔。


    她当时隔着水榭重重花露应该是与他对视了一眼。


    并且立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对于自己的容貌,虽然无端自夸显得十分无礼和浅薄。但那时他年纪轻轻已被时人奉为羲壶四公子之一,对他的风姿仪态人们总是赞美不休。


    也因为年轻,他那时或许多少带出来一些清高自诩的自矜。


    因而永乐公主看他两眼,就对他报之以白眼。


    并且扭身过去,藏在了一丛丛白茶花后,不愿被他看见了。


    当时他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永乐公主一曲威风赫赫清冷秀绝的剑舞名动天下,他也在场。在时人纷纷称颂她的美名时,他心底反倒觉得,还是白茶花树下给他一个白眼的永乐公主更让他觉得玲珑可爱。


    那时他心无旁骛以修炼为要,对偶尔飘过的心间的永乐公主一抹清影,仍旧并未如何在意。


    谁知,两年后,西皇竟然国灭。慕容皇族被叛军几乎屠戮殆尽,只余永乐公主下落不明。


    当时得知消息,他怔了许久,渐渐地浑身冰凉。那日白茶花下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初雪时节的冰寒天气,半开的重瓣白茶,还有白茶花树下粉色衫子娇气笑着的女子,和飞过来的恼怒白眼,鲜明地抢占了他的心房。


    他心慌意乱,忧心不已,把所有精锐都派出去寻找。只可惜寻寻觅觅多年,终不见永乐公主任何蛛丝马迹,本以为她可能凶多吉少,却不想竟能重逢。


    还是在自己最落魄时,被她所救了。


    那晚昏过去前,他隐约瞥见一位绿衣女子朝他徐徐而来。


    那如暗夜里悄然绽放的白茶般的至美洁净的一张脸,像极了…永乐。


    当时只以为自己人之将死,心灵之花开出来这一抹幻象以示慰藉。


    谁知,竟真是她。


    公西子雅抬手覆盖眉眼,药液在丹田荡起热流和心底深处纷纷扬扬汹涌的心潮,顺着胸腔涌入面颊,昏昏沉沉的混沌中,有一种极美的旋律仿佛自胸间开出透亮的光。缘分二字之美妙,令他心醉。


    忽然。


    “月月!”


    “哎,来了。”


    “想吃肉吗?”


    “想。”吸吸口水的声音。


    “帮娘看着火,我宰了这只野禽。”


    “好。”


    穿过雨幕传来的声音,明明十分微弱,公西子雅听来,却恍如惊雷。


    孩子。原来芊芊她…已有了良人!


    原来至始至终,缘分从未垂青于他。


    心里的光霎时坠落深处,跌碎成了千百片。公西子雅心底一阵悲戚。也不知谁如此幸运,竟得了芊芊青眼。


    他忍不住强自动用灵力,神识查探四周。


    小小的宅院只有芊芊母女二人,却再无第三人的气息。还因为他此时伤重神识微弱,气息掠过厨房时,被正在给绿头鸭拔毛的芊芊发觉,冷扎过来那一眼令他不禁汗颜,赶紧收回神识。


    或许孩子的父亲只是外出了,芊芊终是…与他无缘。


    他一时心中又酸又涩,百转千回了一阵。又想起反叛的八叔,和此时应已经逃出河洛川的父皇…父皇只要一出河洛川,便如游龙入海,自能立即引兵平叛,八叔只恐不能抵挡了。


    八叔是一个很难懂的人。


    在众多皇室叔伯之中,他最出尘淡雅不问世事,从不争权夺利。修为一道看起来也不过平平,从不用心修炼。他平日喜欢琴棋书画,尤其擅琴,喜好为京中妓子填词弄曲。父皇虽总是指责八叔不务正业,但对八叔最放心。


    要不然河洛川出游,父皇也不会只带上了八叔。


    谁知,偏偏这样的八叔竟然反了。


    直到此时此刻,公西子雅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八叔为何要反?


    八叔几乎与所有皇室宗亲都不亲近,但唯独待他不错。大约因他幼年母妃便已故去的缘故,待人从来淡淡的八叔,会在有花灯节和京中傩戏驱邪的热闹日子,带他出宫去玩。


    记得那时每次出宫回来,八叔他都会买一种西皇赤朱国的芝麻糖棍给他,并告诉他,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就在西皇赤朱,教他以后一定要娶一个这样的好女子为妻。


    尽管等他十几岁以后,八叔便渐渐与他疏远。但他心中,从来最亲近的只有八叔。


    公西子雅不懂,那样云淡风轻文雅风流的八叔,为何会反。


    而当八叔中计,与他在白虎峡遭逢时。


    只是一剑,便让他明白了八叔拥有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巅峰实力。他不是对手!


    他只抵挡了三剑,在八叔挥出第四剑时,他便知绝无生还之理,八叔却忽然偏转剑尖半寸,避开他丹田致命一击。


    “八叔!”当时他的质问响彻山谷。


    八叔却只不过轻轻一笑,便收了剑。


    当时周围亲兵得此良机,拼命为他开出一条血路,带着他拼死出逃,他那时来不及细想。如今想起八叔那浅淡一笑,仍旧出尘淡雅,仿若无垢仙人,周身不沾染一丝凡尘,无论如何也与那欲登上九五之尊而拼死搏杀沾染一身俗气之人有任何关联。


    不知为何,公西子雅只感觉,八叔那浅淡身影背后,似乎潜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揭开这个谜团,或许能让人窥探到一切事物的本真。


    只是他穷究了一阵,也没什么头绪,听到吱呀声中门开了,便赶紧收敛心神。


    此时以养伤为宜,芊芊…似乎给他服下了极为珍贵的灵药,如此不出三月,应当便能痊愈。也许,还能赶上见到八叔最后一面。


    至于芊芊……她为何,已有了良人!


    这是何等的悲痛,以至于那药粥几乎难言已下咽。


    很快他明白并非完全是悲痛所致,这药粥的确难喝…


    那个小娃儿跟着芊芊趴在他床边,看着他手里的粥,偷偷递过来的眼神有着一抹同情之色。


    毕竟这种蓝黑颜色,散发出难闻腥臭药味的粥,任何人也不会觉得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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