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一天


    “裴、裴仙师…竟然是您,刚才那两个奇怪的男子呢?他们难不成是什么大妖?他们被您杀了?京城乃是天下气运所在,一向少生邪祟,真是奇了怪了。”


    赶来的杨统领震惊地看向那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如今闻名京城的神秘仙尊。


    裴准把小皇子抱起来,只随口答道:“并未消灭,那九幽蚀骨花极其厉害,我若与它恶斗,你们大周恐怕明日就要迁都,逃走了也是好事。”


    九幽蚀骨花是湮灭在岁月长河中的上古魔花,这杨腾根本就没听过,又想着这裴仙师要是真厉害,也不会被下放凡间来招收弟子这么久都没回去,故而以为他就是打不过对方,说一番话给自己找场子呢。


    天上地下所有的生灵皆知,整个世间距离天道最近的大能便是上衍宫道钧师祖裴准,他的名号若是放到人间毫无疑问地,顷刻之间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裴准亲临大周,全然为了薛琳琅一人而来,故而低调行事,只称自己是裴准那一脉的修道者。


    其实裴仙师刚来凡间时,众人都以为他是个厉害的大能,毕竟姓裴,看起来和道钧师祖沾亲带故的,但时间一久,他们就发现这个仙师赖着一个病弱的小皇子迟迟不回去,便暗暗猜测他莫不是在修真界混得不好,才留在人间的吧?


    这样一番想法之后,杨腾的眼神中虽有礼节性地感激,却无更多的崇敬。


    毕竟在他眼中,这个裴仙师不过是上衍宫有些地位的修道者罢了,凡人虽崇拜修士,像他这种见过世面的武将也就没有那么盲目了。


    薛琳琅倒是唯一一个知道裴仙师就是道钧师祖的人,不过他装作毫无前世记忆,也配合着裴准装傻充愣。


    薛琳琅从来都知道裴准很强,但许久未亲眼见到了,那种强大逐渐退变为一种模糊的印象,今天晚上这么一出,他算是彻底又回忆起裴准修为的强悍。


    古锦月是妖族之皇,既有纯粹的变异冰灵根又有惑心之术;苏安晏是魔渊之主,本体带有腐蚀剧毒无视任何防御,而且只要不彻底消灭花种便可无限愈合重生。


    那两个狗东西都有着强大的实力,可惜遇上的对手太强了,才会让杨腾这样的凡人也觉得打他们跟玩似的……


    但如果今天晚上裴准没有出手,这个结果光是想想就异常可怕。


    杨腾轻视裴准,心里正打算把发现薛琳琅私自出宫的事告到胜帝面前,再把今夜混乱的局面添油加醋一番,怎么也要把这个处处与珍妃作对的五皇子扒下一层皮。


    “你。”裴仙师忽然看向他。


    杨腾这么个统领禁军五年之久的大男人竟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发颤。


    “是,裴仙师,请问有何吩咐?”


    “今晚五皇子身体不适,在寝宫养病,我一人出来闲逛,正好遇到妖魔行凶,明白吗?”


    皎洁月光把一身雪衣的仙尊衬托都气质出尘,仿佛下一刻就会踏月飞去,但他衣角沾染上的血迹犹如曼陀沙华恣意盛放,脚下烈火燃烧腐肉遍地,狭长的眸子里盛着冰冷的寒光,仿佛一道锋利的匕首直接冻结了杨腾的魂魄。


    “明、明白,小人定然如实上报,不敢乱说一个字。”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威压,杨腾腿脚一软,匍匐下地,心中登时没有一点暗害薛琳琅的心思。


    他不禁为珍妃与三皇子薛烁担心起来,五皇子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但如今守在他身边裴仙师真真是有如一头护短的恶龙,但凡有一点歪心思都会万劫不复啊。


    这一地的狼藉自有人来收拾,薛琳琅的身份不便久留此处,裴准抱着小皇子准备带他回宫。


    夜风从耳畔吹过,繁华的京城就在他们的脚下,薛琳琅被裴准抱在怀里,鼻尖有股淡淡的但不容忽视的冷香。


    是梅花的味道。


    他微微抬起头,凝视裴准的侧脸,墨色的长发随风飘动,实在是赏心悦目得像副画。


    薛琳琅有些走神。


    不管是在裴焰,还是薛琳琅的记忆里,他似乎都没见过裴准受伤或者任何脆弱的时候。


    裴准是战无不胜的完人,裴准是位于巅峰的尊者。


    他从来不会受伤,也没有任何软肋,更不会难过失态。


    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人?


    前世,裴焰只见过一次裴准露出受伤的神色,失魂落魄,黯然神伤。


    那就是苏安晏死的那天。


    或者说,裴焰质问裴准,他为何杀死苏安晏的那天。


    “那是……放河灯的地方吗?”


    薛琳琅俯视整个夜市,忽然瞥到下面的河道。


    来之前,他答应过二哥要帮他放灯,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机会。


    “你想去?”


    薛琳琅在他怀里乖巧地点点头。


    “正巧,我也想去。”


    因为前所未有的混乱,本该拥挤热闹的河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就连卖河灯的摊子都冷清寂寥,只剩下各式各样的河灯。


    那些河灯大多数是莲花形状,又叫莲华祈福灯。旁边放着纸片与笔墨,用来写上祝福之人的名字。


    薛琳琅想到自己没钱,正露出为难的神色。裴准摸出银两,放在摊子上,感受到小皇子感谢的目光后,平静地说:“记得还。”


    “那是什么?”


    薛琳琅发现裴准拿钱的时候,顺带着从胸口衣襟里带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原来是小皇子模样的糖人,只可惜在刚才的打斗中被苏安晏碎成渣渣了。


    薛琳琅忽然想到这糖人放在裴准胸口的衣襟里,糖人都变成渣渣了,裴准的胸口还好吗?


    还是说一直忍着疼?


    “裴仙师,你的身体……无无、无碍吧?”


    薛琳琅觉得这话有点像关心他,说起来有点烫舌头。


    裴准把糖人收起来,神色淡然道:“无碍,你先去放河灯。”


    薛琳琅蹙眉瞧了一会儿,看他确实真没什么事,转过身去挑河灯了。


    他足足挑了十多盏河灯,有母妃的,父皇的,二哥的,淑贵妃的,谢凛的,还有花琴花棋小卓子小宁子,写名字都写了大半天。


    裴准站在他身旁,表面不在意,却还是忍不住看看小皇子到底都为了谁在祈福,却没想到这家伙连宫里奴婢的名字都写上了,竟然也没考虑考虑他这个做师父的。


    “哎,这里还有一盏多余的……我想想……”


    裴准暗暗投去期待的眼神。


    人都写完了,这下总该轮到他的名字吧。


    “嗯,珍…珠…嗯,写好了。”


    薛琳琅把珍珠,也就是淑贵妃那只小公猫的名字也写了上去,希望可怜的小家伙不要再被古锦月附身。


    裴准:“……珍珠?猫?”


    “哎,仙师的表情好难看,是不是真的受伤了,胸口好痛痛?”


    裴准:“我没有,别乱说。”


    薛琳琅知道他的臭脾气,笑眯眯地把湿润的墨迹吹干。


    他看到裴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河边,手里拿了两盏花灯。


    “裴仙师的花灯是给谁的?”薛琳琅好奇的问。


    还是两盏。


    裴准没理他,一言不发地把两盏灯放到河里,看着它们发着微微的光亮,晃晃悠悠地顺着河流漂去不知名的远处。


    更甚至,河灯都漂远了,都看不见了,他还站在岸边,垂着纤长的睫羽,盯着空无一物的水面,静静地伫立。


    好像没有人和裴准说话,他可以站到地老天荒。


    薛琳琅走上去,轻轻推了他一下。


    “真生气了?哎呀,仙师,你比我一个十岁小孩脾气还差,不就是没写你的河灯吗?我故意开玩笑的,你看,我还留了一盏给你,最大的一盏,别生闷气了。”


    好歹今天晚上裴准接二连三帮了他,一盏灯都不给别人,不是薛琳琅,或者,裴焰的性格。


    裴准瞧薛琳琅那张猫儿得逞似的笑脸,真是让他又爱又气。


    “本尊没有因为你的河灯生气,没有什么好生气。”


    薛琳琅:“嗯嗯,没有没有。那我直接放了啊。”


    他的手指刚触碰到冰凉的水面,就听到裴准叫住他。


    “等等,让我看看是不是真有我的名字,没有的话,你今天就一个人在这里睡觉吧。”


    裴准接过花灯,把那两个字看清楚了,挑了一下眉,算是满意,将河灯放到水面。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的河灯里放着你的名字。”


    “噢,我猜到了,总觉得你好像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的名字可以放。”


    裴准闻言冷笑:“是啊,你放了足足是十三个人加一只猫,好大的心,容纳好多的人,也不怕翻。”


    “不不不,十四个,你算错了,好大的心里还装你啊,裴仙师。”


    薛琳琅完全是习惯性与他师父抬杠,谁知裴准唇角微勾,竟是在笑。


    “我的河灯里只装着你一个人……的名字。”


    薛琳琅问:“不是有两盏吗?还有谁?”


    “薛琳琅,裴焰,两盏灯,一个人。”裴焰道。


    薛琳琅忽然想去看一看那远去的河灯,因为裴焰都死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有一个人记得给他也放一盏祈福的灯。


    哎呀,这真是……


    人死了再祈福,淋湿了再撑伞,叫人感动不起来呢。


    “裴仙师,你看。”


    薛琳琅从河边捡起几块鹅卵石用来打水漂,只听几下水声,裴准祈福的小船就翻了个底朝天。


    小皇子笑嘻嘻道:“我觉得我们的小船还是翻起来更好看。”


    裴准:“…………”


    薛琳琅盯着水面,忽然正色道:“我上辈子死在你的手上,你还说我死有余辜,死得活该,我可都记着,没忘。”


    说着,他用手拂动水面,晃碎一池灯辉。


    “你……是不是一直在为这个生气?”裴准侧脸盯着他。


    薛琳琅掀起一阵水花,凶巴巴地说:“没有!我是薛琳琅,裴焰的事与我何干?本殿下就是觉得你这个人好奇怪!明明都不把他当自己的徒弟了,干嘛这辈子还上赶着当我的师父?你不是不要他了吗?”


    裴准叹了一口气:“我忘了,记不太清楚。”


    “什么?”


    “我忘记上辈子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我杀了你,也不记得我没杀你,但所有人都说,是我杀了裴焰,我杀了吗?好像杀了,又好像没有。”


    薛琳琅:“……”


    谁来跟他解释一下,什么叫好像杀了,又好像没有杀。这么随便的吗。


    “真的?你这么厉害一仙尊,也会失忆?为什么?你没想过找回来吗?”


    裴准揉揉他的脑袋:“我记得我与你说过了,我有心魔故而飞升不了。”


    “所以只要你与我相处,心魔消散,就可以找回原来的记忆,然后就能知道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若无差错,应当如此。”


    薛琳琅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你为何不早说?没长嘴?这不是好好一张嘴在脸上长着吗?”


    说着,他去摸裴准的唇瓣,确认那是个正常运行的器官,而不是什么漂亮的摆件。


    然而被裴姓仙师精准地避开了。


    “别乱动,我只是……不想承认我失忆罢了,临近飞升,竟然失忆,这件事传出去,怕是要被六道耻笑,上衍宫的地位也会受到波及。”


    其实告诉才十岁的小皇子这件事,也完全是今夜不该有的意外。


    薛琳琅好奇地问:“那你除了裴焰的死,还失去了什么记忆啊?”


    那是看病人的关爱眼光,充满了怜爱。


    裴准:“……”


    他也害怕这个。


    裴准:“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那些记忆几乎都与裴焰有关,所以我和你说,我的心魔由裴焰而生。”


    噢,原来是这样啊。


    “那现在裴焰在你心中就一陌生人?”


    薛琳琅不解,如果在没有相关记忆的情况下,裴准还能对他这么好,真是够可以了。


    “大部分没有失去,只丢了一小部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况很复杂。”


    裴准蹙眉。


    其实关于裴焰小时候的记忆都还存在,他脑海里消失的更多是成年后裴焰的身影。他心里有个小小少年,正如现在的薛琳琅,但却丢失了小小少年成人后的大部分记忆。


    原来是这样。


    薛琳琅觉得对裴准的厌恶好像比以前少了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指甲盖那么一点点。


    如果他不坚持把自己带回修真界的话,这辈子在他手底下好好修行,顺便帮他消除心魔也不是不行,可以说是双赢。


    甚至,他都可以直接和裴准说自己还有记忆,还能加快他康复的过程嘛。


    师、师父?


    薛琳琅在心里尝试性地念了念上辈子的常用称呼。


    这时他听到裴准在耳边说:“那你何不跟着我回上衍宫去,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我们明日就出发,如何?”


    薛琳琅嘴巴一烫:“师、是父爱啊。”


    裴准:????


    “对啊,仙师现在是这世间最关心我的男人,又比我长这么多岁数,不是父爱又是什么?不如留下来,和我母妃一起,照顾我吧。”


    薛琳琅一想到回上衍宫,就要离开母妃与二哥,万般不愿。本想要告诉裴准自己还有记忆,也只得作罢。


    裴准看他那么坚持留下来,微微颔首:“……为师亦如父,你这么说倒也恰当,如此若能让你我关系更亲近些,你在心中把我当作父亲也并非不可。”


    薛琳琅还真没叫过裴准,爹。


    他性子本就活泼,喜欢玩闹,马上俏皮地跟了一句:“爹爹!爹爹!”


    裴准愣了愣,他不喜欢薛琳琅喊自己爹爹,总觉得十分奇怪与不爽,但他现在想要讨好小皇子,让小皇子开心满意,犹豫一下,只得不情不愿道:“……嗯,儿、儿子?”


    皇宫里的梅贵妃:????


    ——


    “好了,便送到这吧,你别进去啦,要不然我母妃看到,又要教训我了。”


    裴准把薛琳琅送到梅香宫宫门之外,薛琳琅与他站在门口道别。


    裴准:“你若每日都这么和自己的长辈说话,你母妃是该教训你。”


    他见有宫女出来接应,也不再坚持,转身无言地离开。


    “那可不一定,你可不懂母爱。”


    薛琳琅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抬脚走进宫门,还未到穿过种满梅花的院子,就看到梅贵妃焦急地守在那里。梅贵妃一见从自己肚子里跑出来的糯米团子完好无损地站在那,立刻飞扑过去,检查薛琳琅是否受伤。


    “琳琅,琳琅你没事吧?我方才听高侍卫说有妖魔在市集行凶,炸了半天街,死伤无数,你说说你,挑哪天偷跑出去玩不行,偏偏挑到这么个倒霉日子!?担心死娘了,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娘可怎么活啊!”


    听到梅贵妃这么一通哭哭啼啼毫无攻击力的指责,薛琳琅也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不由在心里又痛骂了苏安晏和古锦月百遍。


    “母妃我知错了……我一点事都没有,裴仙师保护我来着,不信你打我,身体特别好。”


    梅贵妃看他小大人似的,被逗笑了,捏捏他软乎乎的脸蛋:“谁要打你?你自小就没见过什么热闹,出去瞧瞧也是好的,只是今日实在不凑巧。明日你就当无事发生,别人问你你就说没出去过,什么都有母妃给你撑着,明白吗?”


    “嗯嗯!谢谢母妃!母妃最好啦!”薛琳琅甜甜一笑。这锅当然还是扔给裴仙师啦。


    他说完肚子倒是罕见地咕噜一声,折腾这么晚,饿了。


    梅贵妃牵起他的小手:“给你备了桂花酒酿圆子,炉里小火煨着,可热乎,快去吃。”


    “嗯!”


    雪落无声,风吹不断,梅香宫内传来母子二人温馨的笑语,竟比碗中的酒酿圆子还要甜蜜,让这漆黑暗淡的冬夜温暖不少,而皇宫的另一边,更漏还长。


    裴准闪身回到自己的寝殿,两个守家的童子见仙尊总算归来,便睡眼惺忪地去睡觉了,说来也是奇怪,仙尊待人一向严苛,可独独对他们两个爱护有加,这主人都还未休息,两个侍从倒睡下了,以至于没有看到接下来的一幕。


    偌大的宫殿中,除却裴准之外,一个旁人也无。


    他脱下衣袍,赤/裸着上身,肤色呈现玉脂般的冷调白,腹肌块块分明,显示出其腰力不俗,干脆利落的肌肉线条勾勒出一具完美又极其富有男人味的躯体。


    然而这玉石雕琢般的躯体上却有着几处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


    原来在刚才的激战中,裴准受了伤。


    苏安晏动起手来阴狠毒辣,累及无辜百姓无数,这点无疑于裴准来说非常不利,他作为仙道正门,不可能对凡人见死不救,而城中全是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他保护的普通人,再加上苏安晏总是暗戳戳想从他身边把薛琳琅抢走,故而中了几招。


    那些腹部伤口狰狞可怕,深可见骨,也不知裴准是如何做到忍着这些伤痛,在小皇子面前一如平常,镇定自如,瞧不出半点虚弱受伤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裴准此人,一向对疼痛的忍受力极高,他盯着这些伤口,幽幽地想着,苏安晏这点伎俩,还不如小皇子把他的河灯打翻那两下子。


    所谓术业有专攻,裴准的天神鞭能让六界妖魔闻风丧胆,但处理起身上的伤口却还是得依靠灵药才行。


    待裴准上完伤药,已是深夜。他脸色微微苍白,推开轩窗,遥遥望向梅香宫的方向,自然是毫无回应,只听得簌簌而落的雪声。


    第32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二天


    薛琳琅打小就知道,当皇帝其实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所以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争着去当,特别是他二哥。


    这不,近日大周内外不平,胜帝又烦了起来。


    一为花灯节那晚莫名出现的妖魔。


    据当晚的禁军统领杨腾禀告,那两个妖魔一个化身为红衣金瞳的绝色少年,一个化身成奇丑无比的腐肉尸花(苏安晏:?),连裴仙师都应对不了,极其棘手。


    要知道在天道的庇护下,像京城、皇宫、金銮殿这些地方,乃是金色气云集中之所在。任何妖魔入内,修为法力都会受到诸多限制,所以天子脚下素来少生邪祟,是有一定根据的。


    而今随着妖皇与魔主莅临京城,越来越多的妖魔鬼怪也闻讯赶来,一是为了朝拜瞻仰自界的王者,二是想要打探能叫他们守在凡间的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宝,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机缘,到时候也跟着分一杯羹。


    不过确确实实没什么宝贝,只有对于妖皇与魔主来说,都难斩断的前世。姻缘与羁绊。


    如今处处人心惶惶,朝臣不断上奏,说什么大妖大魔齐齐祸乱人间,再不采取相应的措施就要出大乱子了,这些都是因为为父君不德所致,陛下应该写罪己书以诏天下,平息上天的怒火,得到天道的原谅。


    ——嗯??胜帝寻思着,这可真是人在宫里坐,罪从天上来。


    这妖魔作不作乱,杀不杀人管朕什么事?


    花灯节当天,他只在珍妃的宫里小酌了几杯,衣服都还脱,就匆匆忙忙赶回御书房处理这场不小的骚乱。


    可就和薛琳琅知道的一样,当皇帝就是得时不时背锅,天下之主没那么好当。


    别说京城有妖怪,就连千里之外的哪块领土哪座城池干旱、发洪水、闹蝗灾,皇帝处理不下来就得写检讨,然后这份检讨还会记录在史书上供后人学习呢。


    胜帝思来想去,不行,朕不能写检讨,朕受不了这份委屈。


    他连夜传召苍云寺的高僧入宫,既然修士处理不了,那就传佛教的高僧来。


    这苍云寺的老僧,也算是薛琳琅和梅贵妃的老熟人了。当年正是他瞧出大周的五皇子来历不凡,给他改掉了裴焰的名,取了一个琳琅的字。


    奇妙的是,那老僧似乎神机妙算,早猜到了胜帝会派人去找他,竟提前准备好行李,顺便推荐了一位得意弟子随同入宫。


    那带发修行的年轻僧人名为邱谨,还未抵达京城。


    胜帝问邱谨如今人在何处。


    老僧沉吟一声道:“阿弥陀佛,已经尽量让他们挖快点了,最近刚好下了暴雨,不太好挖。”


    胜帝:?


    第二件让胜帝烦心的事关于边境。


    镇守长山关的宁王来报,北狄今年蠢蠢欲动,多有生事挑衅之举,如何安抚是个问题。


    朝臣马上献策,听闻北狄王有个极疼爱的小可辛,他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如无意外那小可辛定是下一任的北狄王,若能以和亲加强两国信任,倒是件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成的好事。


    这计策虽好,唯一的问题是,胜帝他还没有女儿,大周没有公主。


    臣子们立刻贴心地建议,那就先允一个嘛,指腹为婚也不是没有过,对方的可辛不过十多岁,现在生还来得及……


    现在生还来得及可还行!


    胜帝找到梅贵妃时,正在气头上,心中恼火得很,但一瞧见那貌美如花的妃子软绵绵靠在美人枕上,眼神斜睨,流苏微颤,看得他一时心旌飘荡,火气顿时消解了不少。


    梅贵妃嘛,家世不显赫,文采不出众,性格不突出,完完全全靠这令人惊艳的姿容和一点小运气、小聪明就在后宫混到了现在的位置,足可见这张脸杀伤力有多强。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儿臣参见父皇。”


    薛琳琅也在旁边,看到胜帝,眼睛亮晶晶的,乖巧地向父皇行礼,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虽然胜帝从来把大哥和二哥看得更重要,薛琳琅还是本能地亲近这辈子自己的父亲。上辈子他的父母为保护他而死,所以这辈子若还有机会,琳琅想把能抓在手中的亲情抓住。


    胜帝盯着自己最小的儿子,怔了怔神。


    他这个小儿子倒是完全继承了梅贵妃的美貌,若是个公主该多好……


    这样和北狄和亲的事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搞得不尴不尬的。


    胜帝的儿子太多了,薛灼稳重,薛煜聪慧,薛烁灵敏,只这小儿子体弱多病,若薛琳琅是个娇软的女儿他还能放在心尖上疼爱,只可惜是个应该自强自立的男孩。


    梅贵妃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孺慕胜帝,连忙为薛琳琅说好话:“近日有裴仙师帮着调理,琳琅的身子好上不少,能说能笑的,我正考他太学的功课呢,全部都答对了。”


    胜帝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薛琳琅的近况,听到他这一学年一直是坤院的第一才略微地点点头。


    他又说:“你也可以帮忙看看你三哥,他的策论做得不好,别一天和谢家那小子鬼混,叫你母妃担心。”


    “嗯,知道啦。”


    薛琳琅垂下眼,点点头。


    他虽面对着胜帝,心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裴准。


    同样是自己的长辈,不论是前世的裴准还是这辈子的裴准都给了他十足的关爱,虽说上辈子裴准管得太严格了些。


    薛琳琅还有印象,那一年他在迷情境中初尝那滋味,回到上衍宫后偶有自读,被裴准尴尬地抓过一次现形。


    为了避免自己的徒弟沉迷这种不应当的快乐,道钧师祖竟然亲自动手惩罚他,让他释放到不能再释放为止……弹尽粮绝,每次想来心中还有阴影。


    裴准的严格还体现在严禁裴焰离开上衍宫,说实话在成年前裴焰外出的机会屈指可数,就算出去也是被裴准带在身边跟个挂件似的,再温顺的崽子心里都会起逆反吧?


    所以裴焰确认修为已经足够碾压修真界大部分人后,便开始多次背着裴准外出游历,起初他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后面才发现裴准从来知道他偷偷出去玩的事,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偶尔还会跟在后面帮他解决一些棘手的麻烦。


    上辈子觉得裴准管天管地管得他有点烦恼,这辈子和冷淡的胜帝比起来,裴准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好父亲了,为师亦如父这句话,果然不错。


    父爱深沉,父爱如山。


    一时间,薛琳琅心中十分感动,就连胜帝这份缺失的父爱都被那边裴准足够多多到溢出的爱填满了。


    这时胜帝摆摆手:“下去吧。”


    “是,父皇,儿臣告退。”


    薛琳琅恭敬地行礼,乖乖巧巧地转身走了出去。


    梅贵妃望着儿子的背影,心疼极了,心中对胜帝生出怨气。


    “陛下,你你为什么不多关心一下琳琅呢?这孩子可喜欢可仰慕自己的父皇了,每日都问我父皇有没有来看他呢。”梅贵妃语气轻柔地抱怨道。


    “嗯,是他问的,还是爱妃问的?”


    胜帝促狭一笑,抚上那张漂亮的脸蛋,忍不住来回地摩挲。


    梅贵妃看着胜帝这副样子就生气。


    她和他在说儿子的正事,结果这男人心里只有和她上床。合着儿子是她一个人生的?


    胜帝欺近她,来解她的衣裙。


    梅贵妃看他欲与自己亲热,用染了豆蔻的手指抵住他的嘴唇,略微偏头,技巧性地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脖颈,如凄似怨道:“听闻陛下前些日子赏赐珍妃两匣南海来的夜明珠,臣妾生在川蜀之地,还没见过那么大的珍珠呢。”


    “爱妃可是吃醋了?”


    胜帝盯着那光滑娇嫩的肌肤更馋了。


    梅贵妃心里翻了白眼,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还吃醋,她分明也是想要夜明珠好不好,没有爱和关心,给点钱和财宝也行啊。


    心里虽这么想着,她面上娇笑一声:“嗯嗯,陛下的心是不是都快给珍妃妹妹勾走了?臣妾天天都在梅香宫里等着您,茶不思饭不想,您都不来看看我。”


    其实她是真的想要珍珠,年关快到了,给自己做副珍珠的头面,她还想给琳琅绣双新鞋,鞋面的鲤鱼眼睛绣上两颗珍珠,定会特别好看,把什么薛灼薛煜薛烁都比下去。


    如果薛琳琅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梅贵妃在胜帝不来的日子里吃好喝好睡好,偶尔找淑贵妃解闷,开心了能足足干下两碗干饭。


    事实证明,在玩弄男人的手段上,这辈子的薛琳琅在梅贵妃身边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学到不少,偏偏他还没有意识,不知不觉也就用了,把身边觊觎他的男人耍得团团转……


    见美人媚眼如丝,娇软可口,胜帝朗笑一声,拥她入怀。


    “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哪怕是朕的心。”


    第二天,胜帝拿到了一长串礼物清单。


    胜帝:“……”


    —


    花灯节过后,薛琳琅就继续到太学上课,他偷懒这么久,学业竟一点没落下,气得薛烁牙痒痒的,又奈何他不得。


    虽然胜帝嘱咐他多带带自己的三哥,薛琳琅则表示如果是上辈子的自己或许会抱着以德报怨的想法进行尝试,这辈子还是算了吧,他多给谢凛抽背几首诗词都不愿意和薛烁呆在一块。


    谢凛提起花灯节把薛琳琅搞丢的事便十分自责,平时又爱跑又爱疯的少年郎竟因为这事,气得一连三天除了上学没出过书房的大门,就死死地自己关在里面读书,吓得谢夫人和谢将军还以为他被什么妖魔附体了,请了好几个道士作法然后被谢凛轰了出去……


    薛琳琅知道后笑了笑,就跟谢凛说:“没事,我去看了烟花很好看,在妖魔出现之间就遇到裴仙师啦,一点伤都没受。读书不是你这么读的,要注意劳逸结合。”


    哪知他还没说完,就被那头顶赤狼气云的小侯爷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对方毛绒绒的头埋在他的肩颈,温热的鼻息洒在皮肤上,惹得微微的战栗。


    “小侯爷?小侯爷?谢凛?”


    薛琳琅像是哄小狼似的轻轻唤他,说实话,他被这家伙恐怖的力气勒得有些窒息,还得忍痛用手拍拍谢凛的后背安慰他。


    这时正是放学的时候,学堂里人虽走得七七八八,却也剩下几个动作慢的,他们看到谢侯爷话也不说猛地一下把五皇子抱在怀里不撒手,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只连忙催促书童赶快收拾赶快溜走。


    “你不知道我当时发现你丢了,有多害怕……当时那么混乱,万一当时你遇到坏人怎么办?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我一边想着一边找你,看到穿白衣服的小孩就拦下来看看,可那些都不是你!”


    谢凛埋在他脖颈间,嗅到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还有一股苦涩的中药味,这两股味道混合成了只属于小皇子的味道,只这样闻着,他就无比心安。


    薛琳琅本来知道谢小侯爷内疚,便任他这么抱着,可后来也不知道谢凛在干什么,慢慢就变了味,就着内疚的缘故,在他脖子间拱来拱去,闻来闻去,就跟只大狗狗似的,一时有些发痒。


    “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如果没有你,我还看不到这么热闹的节会呢,松开松开,别拱了。”


    谢凛只好不太情愿地松开小皇子,悻悻地望着他。


    “你身上,好闻。”


    薛琳琅:“说谎,我身上都是药味,闻起来是苦的。”


    “不,对于我来说,就是甜的,甜滋滋的,好想舔一舔。”


    薛琳琅笑他:“胡闹。”


    谢凛眨眨眼,只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冰雕玉琢似的小皇子看。


    他没说话,却早早地显示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


    上完太学的课,薛琳琅通常是回梅香宫和梅贵妃用午膳,然后小睡一会儿,再去裴准那儿修行。


    以前薛琳琅还要头疼怎么惹裴准生气,自从裴准与他开诚布公后,他便也不那么抗拒修行了,甚至有点期待。


    “殿下,安心睡吧,到时辰了奴婢叫您。”花琴为他盖好被子。


    薛琳琅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最近怎么好像没见着你去找马宇?”


    花琴露出一个苦笑。


    她妹妹花棋年纪小,语速飞快:“小殿下,你不知道,花灯节那天,姐姐和马公公在御花园的小林子里约会,结果好巧不巧被裴仙师撞见了,那裴仙师好凶哦,甚是不喜太监与宫女对食的样子,那天之后他们俩就再也没联系过。”


    “别说了,你跟殿下说这些腌渍事做什么,下去,扫院子里的雪,扫七天。”


    薛琳琅一挑眉:“师父……还是和以前一样严格且不解风情啊,他那样的人定是看不得情情爱爱的吧,你说哪天我给他介绍一个貌美娇娘如何?天上的仙人,真就不动心?”


    这话听得花琴脸都吓白了:“殿下千万不要去做这种事,万一惹得裴仙师生气怎么办?”


    “噢……”


    薛琳琅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小脚一翘。


    “我这不是看不得他孤零零冷清清吗?裴仙师这么冷淡,生起气来又暴躁,大概要配个热情主动的,而且还要不怕被他冻伤,偶尔还要开得起玩笑,要不然两个人都闷闷的,上焰宫都要变成冰窖了。”


    一时间,薛琳琅脑子里竟没有适合的师娘人选。


    “殿下,您别说了,那可是裴仙师!”


    花琴欲哭无泪,看来裴准真的给她留下了很重的阴影。


    “好了好了,不为难你,我说笑的,你下去吧,我睡了。”薛琳琅见她这么紧张,只得温柔地好言安慰。


    吱呀一声,门关了。


    睡意渐来,小殿下慢慢闭上眼睛。


    忽然间他醒了。


    薛琳琅睁开眼,迷茫地望着四周。


    这房间极为宽敞,足有平常人间三个卧房那么大,被布置得十分雅致,雪墙白帐,锦被软衾,紫檀书案上纸墨笔砚一应俱全,錡窗半开,台前还养着几株可爱的阳炎花,暖和的阳光洒进来,青绿叶,火红花,生得兴兴向荣,一看就知道它们的主人照顾得很好。


    这是前世上衍宫裴准的房间。


    “阿焰,你在吗?我进来了。”


    门外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薛琳琅却没急着回答,而是走到镜前。


    镜子里的少年白衣胜雪,墨色长发扎成一个飒爽的马尾,面容稚嫩,眼眸清亮,未见风霜的模样。


    果然,那是属于年轻的裴焰的脸。


    这是梦?


    还是说……


    世间三大神器,天神,焰灵,怀梦。


    他今天有幸见到怀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琳琅:师父那样的人,一定见不得情情爱爱。裴准:实际上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薛琳琅:亲情?父爱?裴准:……(。


    第33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三天


    世间三大神器分别是天神、焰灵与怀梦。


    天神乃是一根毁天灭地的神鞭,代表着天道的旨意,持有者替天行道,降下劫雷,成为众生之长,维护世间秩序。这把神器自天地诞生就藏在九天劫云之中——


    化神期的裴准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渡劫成功后顺道把劫云给劈散的修士,睚呲必报,强悍如斯,他成为这把天神鞭的主人,天下间没有不服的。


    焰灵则是一把斩妖除魔的神剑,这把神器的特殊性在于它只诞生于玄火之中,剑身为血,剑气为火,乃是裴焰的伴生神器,天下间除开裴焰无人能用。


    只可惜自从裴焰失去玄火,就算是他也用不得这昔日伙伴,甚至堕妖之后,因为身有妖气,稍微触碰一下就会被自己昔日的伴生剑灼伤。


    至于最后一把神器怀梦,它的本体是一把白玉染血的竖笛,乃是上古时期梦神的法宝,后落于九幽蚀骨花之手。仙书记载:“若闻怀梦,魇中永堕。”,就是指任何生灵听到怀梦的声音,便会进入吹笛人构造的梦境里。


    进入梦境后有两个结果,一是醒来后把梦境中所发生之事统统当真,深信不疑,二是在梦境中死亡的同时,也在现实中死亡。吹笛人在梦境中拥有绝对的主导能力,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不过由于苏安晏并非怀梦认定的主人,所以他每使用一次都要消耗大量的灵力,效果也并不如梦神好。


    魔主从来没有使用过这把神器,更多时候只把怀梦当作自己弑神的战利品。


    用来杀人?他已足够的强,谈笑风生间屠城灭国也不过小事一桩。


    用来催眠?这世间有什么他得不到的,需要搅尽心思用这种复杂的手段——


    现在还真有了。


    那就是裴焰,如今的大周五皇子薛琳琅。


    看来花灯节那晚后,苏安晏仍不死心,为了重新得到裴焰的心,或者说让转世的裴焰再次爱上自己,可以说是费尽了心血,连压箱底的神器都拿出来了,打算用这种类似梦中催眠的方式,让转世的小皇子相信,前世的姻缘真实存在,他就是这辈子薛琳琅命中注定的夫君。


    薛琳琅看着镜中的自己。


    可以啊,狐狸用惑术,魔主用梦境,你们妖魔一贯这么不折手段、让人作呕的吗?


    薛琳琅一时心中有些气恼,不知道苏安晏躲在什么地方窥探,面上假装露出疑惑的神色,心里却在飞速思考如何脱困。


    很明显,苏安晏想在梦境中重演当时与裴焰热恋的景象,让现在的他相信他们之间的确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


    他要做的,就是亲手斩断这段感情。


    这段本就不该存在的孽缘,给前世的自己,前世的裴焰仙君,一个交代。


    “阿焰?你在里面啊,怎么这么磨蹭才开门。”


    门外的声音开始催促。


    薛琳琅打开门,进来的是个穿藏蓝色劲装的修士,生着一张清秀无比的娃娃脸,此时正冲着裴焰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就是上辈子裴焰的好友,如今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土系大能何素莲。


    听到何素莲这个名字,大多数人会以为他是个恬静优雅的温柔美男,实际上何素莲的性子与裴焰极像,诨号土太岁,要不然怎么与裴焰志趣相投呢。


    这梦境做得极其逼真,薛琳琅许久未见过自己的好友,不由盯着对方熟悉的笑容瞧了一会儿。


    唉……前世不该来的烦人玩意儿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来,为何他的至交好友迟迟不到?


    何素莲拍拍他的肩膀,眼含笑意说:“阿焰,你的神仙哥哥呢?怎么不领出来给兄弟我看一看?”


    薛琳琅不动神色:“什么神仙哥哥?这是哪,你又是谁?我怎么突然长大——”


    “哈哈,你故意开我玩笑是不是?我是你的好朋友何素莲,在上衍宫一起修行啊。神仙哥哥对你那么重要的人,你都忘记了?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人啊。”


    仔细看看,还是会发现何素莲的笑容完美得有些诡异,堪称一个尽职尽责介绍梦境内容的工具人。


    “我最喜欢的那个人是苏公子……”


    薛琳琅继续跟着演。


    “你不记得了?上次你出去历练,在秘境里被苏安晏救下。他为了救你啊,灵田破损,修为大跌,所以你便把他带回了上衍宫藏了起来报恩。你见苏公子姿容不凡,品性出众,便日久生情,心生爱慕,最后与他成为了一对恩爱的情侣。”


    薛琳琅心中冷笑一声,可以啊苏安晏,藏着不动口,在梦里控制一个幻象把自己夸上天。


    这是想以梦的形式来蛊惑一个十岁小孩?


    幸好薛琳琅是有记忆的,才能看到前世这群狗东西以为他没记忆后,毫无保留地使出阴招,暴露出他们最真实的模样,这几个人真是为了复合不择手段,连小孩子都欺骗,相比起来,讨人厌却意外坦诚的裴准,可太是个好东西了。


    “苏安晏,苏公子,我最喜欢的人……”


    薛琳琅状似思考地重复着。


    “阿焰?”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一个雪衣墨发的清俊男子,眉眼淡如清风朗月,唇角略微掀起便是抹夜露昙花般的笑意,有如清润泉水般浸润观者的视线。


    他出现的时间、位置,说话的神态与腔调,语尾轻轻的上扬,就连身后阳光的折射,光线的角度都是精心设计,完美得恰到好处的。


    “阿焰,咳咳,你回来啦。我看院子里的火灵果长成了,便采集起来做了几道蕴含火灵的小菜,要不要尝一尝?”


    霁月光风的道门贵公子,穿着略微窄小的道袍,袖口紧紧扎起,露出两截白玉似的小臂,指尖还有星星点点的绯色印记,有如瓣瓣樱花温柔可爱,那是去除火灵果嫣红果皮留下的痕迹。


    任谁看到这样的翩翩公子洗手做羹汤都会心动不已吧?


    是这样的。


    前世苏安晏被裴焰带回上衍宫后,经常自责为修为尽失的自己为阿焰添麻烦,时常做些贴心的家务事来报答他的收留。


    苏安晏为裴焰弹过琴,画过画,吟过诗,做尽世间风流之事,也为裴焰缝补过衣服,烹饪过灵肴,打扫过房间,像位持家有道的丈夫,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裴焰自然把这些点点滴滴的好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苏安晏给他缝衣服,他便上刀山下火海寻来大补灵力的帝流浆;苏安晏给他做灵肴,他就前往万妖之窟血战三天三夜抢来修补病体的白泽心。


    更甚至,他听说北极仙山上有一株补全灵田的万灵雪莲,那地方与他的玄火刚好相生相克,他在森寒刺骨的暴风雪中咬着牙整整熬了三十天,才把那灵花带回苏安晏的身边,看到他顺利服下灵花,一路强撑着的神经才终于松懈,睡了整整三天才醒来。


    裴焰还为苏安晏求过一块佛牌,上面的波若心经可以为他抵挡一次致命伤害,深褐色的佛牌雕刻着殷红的楷体小字,隐隐流动着充沛的火灵气息,那便是裴焰的指尖血。


    取那指尖血时,需用十根银针一一刺破指尖,让鲜血慢慢流入玉碗之中,那其中钻心刺骨的疼,在裴焰的脑海里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只记得为心上人求得护身符的喜悦远远压过了痛苦。


    裴焰爱一个人,就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只可惜,上辈子他爱的人都辜负了他的好。


    后来裴焰扮成狐妖琳琅才从苏安晏口中得知,他故意用些小恩小惠来换得真心,毕竟缝补一下衣服便能得到价值千万灵石的帝流浆,一盘随意翻炒的灵肴就能换来世间至宝白泽心,还有那指尖血雕刻的佛牌,来得那么轻而易举,真是世间最划算的买卖了。


    每次天真的小仙君伤痕累累地回来,就会给苏安晏带来礼物,伤得越重,带来的宝物就越是珍贵,不染凡尘的贵公子笑意嫣然地接受着他给他的所有好,本该彻底失去的修为也逐渐恢复往日的强大。


    苏安晏本来打算恢复好伤势就一口吃掉傻乎乎的小仙君的,世间的宝物再多,也敌不过那温暖炽热的玄火,可是真到能杀死裴焰的那一天,他竟然舍不得了。


    舍不得傻乎乎的家伙,傻乎乎的好。


    如果可以,真想隐藏自己的卑劣与龌龊,永远享受这份独一无二的好。


    “这是火灵果炒玉髓肉,还有这个汤,我用灵运峰最好的鸽子配上血灵芝与金翘莲炖了一上午,尝尝吧。”


    苏安晏笑意盎然地为裴焰添菜,再盛了一碗暖暖的热汤,最后单手支着下巴,期待地看着裴焰,专注的神情不自觉流露几分痴迷。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身的不对劲。


    他非常迷恋这个梦境。


    阿焰的身影,阿焰的面容,阿焰的神情,阿焰的气息……还有阿焰的魂魄,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醉酒般的沉迷。


    或许,这也是他不曾用怀梦的原因吧。


    害怕自己忍不住制造出一个与阿焰天长地久的美梦,再也不愿意回到没有阿焰的冰冷的人间。


    坐在他对面的薛琳琅微微挑眉,当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呸!”


    他嫌弃地放下筷子,随手把苏安晏精心准备的菜肴掀翻在地。


    “啧。好难吃,味道真恶心。你怎么做得出来?”


    苏安晏盯着一片狼藉的地板神情微愣,他几乎马上就要动怒,看着对面的裴焰,又不得不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来。


    说实话,这个魔主,明明是自己制造的梦境,却比薛琳琅演得更入戏更投入了。


    “阿焰,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明明你以前都很喜欢吃,没有哪一顿不曾吃干净,你说过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你都忘记了吗,阿焰?”


    薛琳琅觉得没把那些菜直接淋头给苏安晏倒上去,都是他自己讲文化讲素质的缘故。


    “你这些菜啊,还没有皇宫御厨做的一半的好,说是猪食也不为过,我反正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端上来,这可能就是不要脸吧。”


    薛琳琅觉得自己确实说的实话,一旦不喜欢这人了,没了那些个爱屋及乌,苏安晏的手艺也就马马虎虎,非常粗糙,一想到自己从前就为了这些廉价的饭菜,上刀山下火海,搞得伤痕累累,就觉得亏,就觉得不值。


    接下来,要怎么从他身上讨回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苏安晏对裴焰就素吸血吸出感情了,对狐妖琳琅又是另外一种感情,都会写到的~


    第34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四天


    扔下一片狼藉的乱摊子,薛琳琅也懒得管苏安晏现在是有多伤心多难过,脚步轻松地走出门去。


    兴许是觉得他不可能逃出梦境,苏安晏没有阻拦,依旧浅浅地微笑着,保持着极好的风度与涵养。


    薛琳琅虽还没想到破局之法,心中却并不慌乱,反正走一步看一步,他已很久很久未回上衍宫了,忽然想借着这个无比接近现实的梦境故地重游一番。


    他上辈子离开魔渊后,最想回的归处便是上衍宫,只可惜他到死都没有机会回去成。


    因为他最终死在了焚烧殆尽的圣林。


    裴焰居住的焰灵殿毗邻于裴准的天神殿,乃是上衍宫年轻一辈最宽敞最舒服的一处寝宫。像他前世的好友何素莲,直到化神初期才有资格单独搬去单独的洞府,按照梦境里的时期那家伙应该还睡在上衍宫的弟子所。


    人人都说道钧师祖最疼爱照顾的便是他那个唯一的弟子,除开修行过于苛责与限制外出游历外,其余方面皆是给他世间最美好最珍贵的。


    只可惜正是这样好的宫殿,才让装成人类的魔主有机可乘,与前世的裴焰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薛琳琅在路上遇到了许多眼熟的修士,都是上辈子经常见面说笑的同门,皆身穿雪白道袍,相貌气质与他记忆里的无甚区别,迎面走来,说的问的皆是同一个话题。


    “阿焰,今日怎只有你一个人?苏公子呢,平常你们可是感情好到形影不离呀。”


    “是啊是啊,你们感情那么好,我还等着在合道大典上喝你们的喜酒。”


    “苏公子那样子一看就是个良配,相信他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师兄提前祝福你们。”


    薛琳琅盯着这一群热心到极致的同门,看着他们全都像媒婆似的,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和苏安晏送入洞房。


    看来这是苏安晏新的招数了。


    在梦境里,让周围的人都明示暗示自己,裴焰与苏安晏上辈子确确实实是对情投意合的壁人。


    实际上,上辈子的裴焰在苏安晏的劝告下,并没有把自己与他的事告知第三个人。现实里这些师兄弟更不会祝福他和苏安晏,或者说就算真的知道了,也会千叮咛万嘱咐让裴焰小心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毕竟上衍宫全宫都捧在心尖尖上喜欢的小仙君可不能叫人轻易骗了去。


    梦境里会如此,不过是因为梦境的假人在苏安晏的操控在极力装出一副裴焰与苏安晏真心相爱、人人都祝福的模样,用来给转世的小皇子催眠洗脑罢了。


    薛琳琅忽然想到一个破解的法子。


    “阿焰,听说你喜欢上了苏公子,你……”


    薛琳琅微微一笑:“不,你说错了,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你愿不愿意与我结为道侣呢?”


    那些假修士笑容突然就凝固了。


    原本热火朝天的氛围突然就诡异起来。


    他们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梦境由苏安晏掌控,而苏安晏绝对不允许裴焰喜欢上除开自己的任何人。


    所以凡是受到薛琳琅喜欢的假修士都出现了僵硬痴呆的症状,心虚地告别后,在薛琳琅看不到的角落原地爆炸了。


    没有了幻想的干扰,薛琳琅探索梦境地图的速度大大加快。


    “嗯,鬼打墙了?”


    薛琳琅每次走过这处飞檐宝顶的凉亭,就会又回到原处,看来这就是梦境的边界。而这处凉亭再往前,便是裴准的所在了。


    果然,大概是害怕用小皇子的记忆构建梦境会伤害到他本来就无比虚弱的身体,这个梦境是以苏安晏的记忆搭建的,苏安晏前世在上衍宫的活动范围就这么大,自然还原不出天神殿的部分。


    另外,其实这个梦境还有很多细节不到位,比如花瓣的纹路、光影的变化和蚂蚁的爬行。


    薛琳琅从此推断出,苏安晏对怀梦的掌控力并不强,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生疏。他虽然现在毫无灵力,但上辈子的战斗经验还在,知道像这种梦境最大的缺点就是本尊出现,基本上本尊一死,这梦境也就破了。


    问题是,怎么捅死本尊呢?


    薛琳琅溜达一圈,到厨房里都没找到一把趁手的武器,回到焰灵殿时,发现苏安晏正在庭院里画画。


    他轻轻啧了一声,为了装成裴焰可能喜欢的样子,这家伙真是贤惠持家,才华横溢两手抓啊。


    庭院里种满了淡黄色的槐花树,此时正是盛放的季节,白衣公子坐在树下,日光正好,花枝横斜,被微风簌簌吹动的花影恰好落在那人眉梢眼角,竟在雅正高洁的同时,兼具了拈花的温柔与怜悯。


    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阿焰,你回来了,逛得如何?”


    他并未抬眸,就知薛琳琅正在看自己,从容不破地把最后一笔落好,才把玉管笔搁置在笔枕上,漫不经心地抬头望过来。


    他轻轻一笑,风吹过,花落地,香如雾气,一缕发丝不经意垂在额前,他在作画,可他本身就是一副极美的画。


    薛琳琅盯着这翩翩公子,好像真为这神仙下凡般的好看折服了,怔怔地望着苏安晏,忽地快步走过去。


    “这里的修士一路上说了好多,我们前世真是一对吗?我当真喜欢你?”


    苏公子听到这话,轻笑两声,眸子里都是醉人的笑意,并没有急着肯定,而是把自己的画递给小皇子看。


    上面画着的果然是裴焰,还是身穿婚服的裴焰,洞房花烛,一身红色锦袍把平日里正气明朗的少年逼出了惊人的艳丽。


    苏安晏的画技当真极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画中人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薛琳琅摸着那画,露出震撼、感动与惊喜的神色。


    “你画得真好看,我好喜欢,我手笨,可能一辈子都画不出这样的画吧。”


    苏安晏倏忽抚上他的脸颊,爱怜地看着他。


    “上辈子你也如此说过,可我的阿焰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想学自然能学会,这辈子还很长,让我来慢慢教你,如何?”


    “嗯,好,这辈子你来教我。”


    这句话无疑是小皇子终于肯定了他的心意。


    苏安晏隐在袖袍下的手在微微颤抖,如果此时让他再次作画,定然只能画成不成形的废稿,他的心已然为小皇子的承认软得不像话。


    软得不像一颗魔心。


    “噢,对了。”


    薛琳琅冲他露出个可爱的笑容,这表情在裴焰脸上出现简直杀伤力巨大。


    “我听他们说,我原来是个很厉害的剑修哎。”


    苏安晏牵住他的手:“嗯,阿焰是世间最好的剑修,在我心中无人能及。”


    “那我的剑呢?”


    苏安晏笑容一滞。


    他知道,裴焰的剑早就丢了,也再也不能拿起它。


    “我的剑呢?”


    薛琳琅不依不饶地问。


    怀梦再强大也不可能在梦境里模拟出另一把神器,可苏安晏不忍心看到小皇子露出失望伤心的神色,便汇集梦境中大半灵气变出一把假的焰灵剑递给他。


    “这就是你的剑,它叫焰灵,喜欢吗?”


    薛琳琅拿在手上比划了两下。


    还不错,苏安晏哄哄还是很会花心思的,这把假剑大概有焰灵剑百分之一的威力吧。


    “可是……我太弱了,我这辈子连筑基都不会,没有灵力啊,挥来挥去就和挥木棍一样,什么用都没有,可惜了这么好的剑,算了算了,我不要了。”


    说罢,小皇子一脸失落地把剑塞回苏安晏手中,一脸难过地坐在庭院的石凳上。


    等了百年,苏安晏才看到阿焰对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再也不想看到他悲伤无助的样子。


    “不就是灵力吗?也就是裴准那样小气的修士才不给你,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苏安晏牵起薛琳琅的手,看起来在注入灵气,实际却没有。


    当然,这并不是他偷懒,而是薛琳琅虚弱的凡身只能接受道修或者佛修那样平和的灵气,而不论是他的魔气还是古锦月的妖气贸然输进去都有可能害死小皇子。


    但这也不是说没有办法,毕竟这里是可以颠覆一切常识的梦境。


    苏安晏假装输送灵气的同时,把怀梦的一半意志交给他,如此一来,薛琳琅想做什么,梦境就会帮他实现,表面上看好像是薛琳琅在攻击,实际上是梦境在帮他攻击。


    薛琳琅随意舞了一下剑,虽毫无招式可言,但凭借梦境的意志,已经可以还原出从前百分之一的力量。


    “哇,谢谢苏安晏哥哥,喜欢你送我的礼物。”


    薛琳琅美滋滋地说。


    苏安晏看到他开心,自己也格外开心,如果当初的他明白,只要这样的生活就能心满意足,而不是争霸逐鹿,统一六界,他与阿焰是不是就不会错过彼此?他也不会等了这么多年,才再次看到阿焰对他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摸了摸自己的魔心。


    那日的伤口还在。


    他却感受不到痛,只有淡淡的但充足的喜悦的感觉,像是糖水在胸口蔓延。


    薛琳琅拉拉他的衣角:“苏哥哥,能不能帮我把练剑的样子画出来?一定要好好画噢。”


    “嗯,帮你作画,怎能不用心?我的一颗心都在你的身上啊。”


    苏安晏转身走向画桌,忽然孩子气地问:“那你说说,更喜欢我送你的画,还是我送你的剑——”


    噗呲。


    话未说完,他愣了愣。


    锋锐的剑尖从他的胸口穿过,带着火焰灼烧的热意,似乎连血液都在沸腾。


    方才还含笑看着他的阿焰,眼神冰冷而无情,仿佛他不是他的爱人,而是罪无可恕的仇人。


    “当然是,剑。”


    薛琳琅的唇角略微勾起。


    “因为剑可以杀了你,不是吗?”


    “为什么……”


    在他以为自己得到了的时候,让他又失去。


    在他以为自己最幸福的时候,让他又绝望。


    而他赠予的真心,反手变成刺伤他的刀刃。


    魔主的心不再跳动,嘴里流下殷红的鲜血,从唇角一路落到下巴,身上的痛楚无论如何也敌不过他此时的心痛。


    “因为我知道你是骗子,只有傻子才相信骗子,而我不是傻子。”


    噗呲一声,血流如注,薛琳琅拔出剑,又刺了一刀。


    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袍,浸润了身下的槐花。


    馥郁甜美的花香中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气,这股血腥气越来越浓,最后变成红色的血雾。


    焰灵剑下的苏安晏消失了。


    薛琳琅抬头看向微微发亮的前方,略微挑眉。


    看来在梦境主人失去意识后,怀梦发生了新的变化。


    或许前方便是属于苏安晏的最隐秘的角落。


    魔主最脆弱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说声抱歉,真的太忙了啊啊啊,我以后都没有双休了,下一次放假是元旦,还只有一天猫猫头流泪。下章可能后天可能后后天。这篇文估计要变成隔日更,或者隔两日更,养肥的同时还希望不要忘记关爱孤寡作者,留个评论嘛,要不然真就凉透了QUQ下章是前世最后那段记忆和佛子部分~完成这个之后,就是佛子出场,一部分火葬,然后小皇子就长大啦!!划地一下成年!走文案后半段剧情!!


    第35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五天


    好暗。


    薛琳琅微眯起狭长的眼眸,现在他仍是裴焰的样子,穿着上衍宫的白色道袍,与前世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只神情有些微冷,过分白皙的面容上拥有一种玉质的通透。


    他沿着面前唯一的路向前走去,光芒越来越黯淡,直至全黑无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是腐烂的味道,不太好闻,像是成熟糜烂的花朵,被人在指尖掐断花茎流出深红色的浆液,浓郁到几乎让人反胃呕吐。


    薛琳琅静默地站在黑暗之中,仔细倾听,能够听到悉悉索索的摩擦声,还有古怪的咀嚼声与湿滑的水声,似是痛苦似是愤怒,越挺越毛骨悚然。


    原来是这段记忆啊。


    时间虽有些久远,但这毕竟是苏安晏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魔花原型,薛琳琅还有印象。


    这里是魔宫下一处巨大的溶洞,上任魔主是只嗜血好色的蜘蛛女王,曾在这溶洞里吐满密密麻麻的丝线,挂着六界之中数不清的美男子供她玩弄,后来苏安晏重回魔界,轻而易举便打败了蜘蛛女王,他嫌弃这地方脏污,便封闭了这里,只有在一种极为特殊的情况才会打开使用。


    没错,那就是苏安晏迫不得已变回原形的时候。


    魔主厌恶自己的原身,他的人形越像风月无边的翩翩公子,他就越讨厌恢复成自己本来的真面目。


    苏安晏一边把狐妖琳琅当作裴焰的替身,一边仍未放弃回去找裴焰。


    前世裴焰虽离开了上衍宫,单方面断绝了与裴准的师徒关系,裴准却出奇地没有声张,更没有把消息传出去,所以苏安晏还以为自己的阿焰仍在原来的地方等他。


    他是假死不错,为的是离间他们师徒的关系,断绝裴准与裴焰在一起的可能,同时也为了在裴焰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可他却远远低估了裴焰在自己心中的影响力,离开上衍宫后的每一天,苏安晏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所谓覆水难收,魔主天下间任何地方都去得,唯独他难以到达最心心念念的人的身边,他这才发现上衍宫外布满劫云,保护得有如铁桶,妖魔鬼怪皆难入内,就算是他也束手无策。


    他当初能在重伤之下入上衍宫,是因为有裴焰相陪,后来可倒好,出来容易,进去难。


    为了破开裴准的天雷大阵,再次与阿焰相见,苏安晏意欲炼造一件能抵御裴准天雷的神器,助他杀了那碍事的师祖,所以他前往玉骨城掠夺灵玉,同时携十万魔军袭击圣林,用群战的手段把佛子囚禁在魔渊,只为得到他体内的佛光舍利,加快练成的速度。


    圣林有佛子名邱谨,出生伴舍利,那舍利无坚不摧,是为世间最坚硬之物,藏于身体内部,便可抵御任何攻击。苏安晏还是拿圣林还数十万普通信徒的性命威胁圣林,才抓住这佛子。


    然而用卑劣的手段抓住邱谨容易,想要得到佛子舍利简直难如登天。


    邱谨就好比一只丝毫不透风的白蚌,舍利有如其中死死守住的珍珠,苏安晏用尽办法也没能破开舍利结界——


    据说只有破了这和尚的纯阳,让他失去洁净的身体,才能拿到舍利。


    苏安晏立刻想到,他身边有一只美艳无比、姿容绝色的金眼狐妖,狐妖最是勾人,没准就能让这不解风情的秃驴心动呢?


    当时,那名为琳琅的狐妖,不愿意侍奉他于床榻,堂堂魔主呢,也对强人所难并无兴趣,便罚琳琅给日日给噬魂蝶喂食。


    噬魂蝶是无比阴毒的邪物,靠吞吃人类的魂魄为生,若是靠近它们,痛苦绝望的哀嚎声足以把人逼疯,只不过喂食了几日,琳琅就明显憔悴下来,明灿灿的金瞳也变得暗淡无光。


    苏安晏让他在舒舒服服当床宠,与破圣子纯阳里选一个,本以为这狐妖再怎么也不会去讨一个阶下囚的欢心,没想到他竟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苏安晏说不清当时的心情,总之就是特别不爽,他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爽,明明他爱的人是上衍宫的小仙君,这狐妖不过是个相似的替代品,见识过天上的雪,哪有再爱地上的泥的?


    这样想着,他便派琳琅去看守地牢里的邱谨,命令他在三十日之内勾引佛子,取得舍利。


    当苏安晏说出勾引这个字的时候,很明显观察到那毫无生气、对外界几乎失去所有反应的狐妖忽然抬起头,失望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失望的?


    苏安晏不解,他本来就是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除开在阿焰面前装得圣人一般,千百年来,他从来这般。


    这狐妖有什么好失望的?可笑。


    接下来的日子,苏安晏本告诉自己他根本不关心那狐妖会使出什么手段去勾引一个和尚,狐妖本就是六界中最浪荡最下/贱的存在,狐妖惑人本就是下雨打伞那般正常的事,有什么好关心的?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


    昏暗无光的地牢里,红衣的小狐妖与身着金色袈裟的僧人面对面席地而坐。


    僧人紧闭着双眼,口中一刻不停地念经,身后隐隐有金色光晕笼罩,悲天悯人的模样,好似普泽世人的大佛一般。


    而坐在他对面的狐妖,本该黯淡的眼眸此时却亮闪闪的,好像阳光下折射绚烂光芒的宝石。狐妖琳琅周身都散发着开心的气息,好似蒙尘的珍珠一下子被人擦拭显露出动人的光芒。


    “成化大师,你念的佛经与我从前听过的不一样。我以前听别人念佛只觉得枯燥,现在却越挺越感悟,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狐妖琳琅眨眨眼,敬佩的目光里仿佛盛满了星星。


    邱谨对旁事一概不管,对佛道却有问必答,听出这小妖是在真心实意地问他,故而睁开一双静如古井的茶褐色眼眸,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贫僧念的是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与外面的并无不同,琳琅能从里面听出差别,约莫是今日的心境与往日的心境比产生了改变。从前不识恶,便不知佛经禅意,如今身在无间,自然得了一段佛缘。”


    狐妖怔了怔,低头问他:“大师如此说法,是暗指我与你有缘,才落到如此境地吗?”


    “阿弥陀佛,不如说是落到此处,才与贫僧有缘。”


    “你与他有什么缘?一个是狐妖,一个是和尚,有缘也不过是孽缘,我让你来勾引他,表面心不甘情不愿的,背地里却很开心的样子啊,怎么,看他生得俊俏,就动真心了?琳琅,你可真是不乖。”


    不知为何妒火中伤的魔主冷笑,看着两个有缘人。


    “不用和你这种人上床,我当然很开心。”


    方才还眉眼带笑的狐妖冷冷地看着他。


    这句过分直白的话把苏安晏顶得半响没再说话,反正如今故意勾引的事说破了,也不必让这小狐妖继续呆在邱谨身边。


    “那我也见不得你开心,既然你呆在这秃驴身边又骚又贱,那还是滚回去继续喂我的噬魂蝶吧。”


    话语才落,苏安晏便猛然抓住狐妖纤细的手腕,把他大力拖拽出去,力道之大差点让他在邱谨面前跌倒。


    “走,你若不快点走,我今晚就宠幸你。”


    两人脚步声渐远,只留下那俊秀疏朗的僧人闭眼念经,他念了一会儿,忽然发觉明明熟悉到刻入脑海的经文竟然念错了,微微一滞,盯着方才狐妖坐过的地方发呆。


    最终,那次勾引计划以魔主的任性打断中途失败。


    不过没有舍利,还有玉骨,苏安晏用其他珍贵的材料依旧炼成一件防御类灵器千千玉骨伞,自以为如此一来也能破除裴准的天雷大阵。


    没想到这伞堪堪受了五击就被破坏,而他在阵法中与裴准恶斗,天时地利一个不占,被裴准打得重伤吐血,人身溃败,变成魔花形态才得以脱身,只得伤痕累累地躲到溶洞,等到人身长出来再出去。


    这就是苏安晏最虚弱的时候了。


    薛琳琅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果然,不远处的甬道里隐隐传来火光,身穿红衣的金眼狐妖从洞口的另一端走来,正是前世流落魔渊的狐妖琳琅。


    因为是苏安晏被薛琳琅重伤后的记忆,怀梦并没有把这段记忆做成可以随着意志改变的幻境,所以不论是记忆里的苏安晏还是狐妖琳琅,都对旁边的薛琳琅没有反应。


    只是一段能旁观不能插手的往事罢了。


    薛琳琅在他们两人身后冷眼旁观。


    火光照亮昏暗的洞穴,苏安晏的魔花形态避无可避地展露在狐妖琳琅的面前。


    其实说那是一座巨大的肉山也不为过,只隐约能看出一丁点花的影子,湿滑恶心的肉色触手灵活扭曲地蠕动着,缠绕成类似花瓣的形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发散出潮湿的热气,带着糜烂馥郁的味道。


    魔花形态的苏安晏重伤之下,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把狐妖琳琅看成了阿焰的样子,感受到他探寻的视线,庞大又笨拙地身躯甚至往后缩了缩,极其怕见光的模样。


    薛琳琅看着这一幕,眯着眼回忆着。


    他当初看到这样的苏安晏是怎么做的来着?


    第36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六天


    隐匿在黑暗中的九幽蚀骨花不断发出警告的尖鸣声,那声音十分刺耳,就算是记忆之外的薛琳琅也不由得皱起眉,记忆里的狐妖琳琅却恍若未闻,无视魔物的警示,走近重伤难治的他,或者说,它。


    “我来帮你。”


    他唇角弯起一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笑,说这话的同时,微微抬起下巴,仰视垂在他头顶的肉红触手,连睫毛都是雪白,金色的眼瞳毫无保留地映照出苏安晏最丑陋、最真实的样子。


    “我看你是找死!”魔花冷笑。


    “咻——”


    还未等狐妖把话说完,数百条带着凌厉杀意的触手对着狐妖柔软的咽喉齐齐袭去。


    如果说人身状态下的苏安晏是只腹黑的笑面虎,不管背地里是多么的肮脏卑劣、不择手段,表面上还游刃有余地维持着正人君子的模样,原身状态的他却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展示出自己最狰狞、最暴戾的一面——


    那些轻而易举就能撕裂大能的触手堪堪在距离狐妖瞳孔一寸的地方停住。


    他那样美丽,又那样脆弱,只要轻轻一捏就会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吧。


    然而狐妖少年像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一般,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


    轻柔的发梢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惹人怜爱,绯红衣袂随风微微晃动,好似蝶翼扇动。


    他歪歪头,像无辜的稚童似的伸出手,用柔软的指尖在那充满杀意的触手末梢轻轻一触。


    咕叽。


    滑腻恶心的触手与那白玉似的指尖像是触电一般,明明只是那么一点微小的触动,竟带给魔主比天雷还要令人战栗的震撼。


    “我带了药,如果你乖一点,才会考虑帮你疗伤。”


    那些触手先是集体犹豫地往后退了一下,又忽然全部探过来抚摸上了狐妖雪白的脸颊,在上面留下可疑的湿痕。


    魔物,触手,美丽到妖异的狐妖少年,以及他唇角那抹不可捉摸的笑意。


    任何神智正常的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都会崩溃。


    一边旁观的薛琳琅却觉得有些无聊,毕竟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儿,没什么新鲜感,他又真的不在乎了,便选了处看起来干净点的巨石坐上去,懒洋洋打个哈欠。


    嗯。


    当时他突然转性讨好苏安晏是有原因的。


    狐妖琳琅只是想利用魔主罢了,就和曾经的魔主如何对待裴焰的一样。


    可能正是那个原因,才让苏安晏的这部分记忆连在了一起。


    时间过了一会,回忆已经进行到狐妖琳琅帮老实下来的魔花敷药。


    明明狐妖琳琅带来的只是魔宫里常见的魔药,苏安晏却觉得十分古怪,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古怪的事了。


    千百年第一次有人在他变成原身的时候为他疗伤,不不不,或者说小狐妖根本就是第一个见到他原身还活着的生灵。


    为什么他没有杀他?


    是因为那张像极了阿焰的脸吗?


    “你……不害怕?”


    魔花的声音已经恢复成苏安晏平日里的声音,清而亮,仿佛月下幽冷的泉水,空庭叩击的冷玉,配上那恐怖怪诞的肉花外表,让人不寒而栗。


    坐在血肉模糊的“花盘”中间,小狐妖正垂着雪白的睫羽为严重的伤口上药,在昏暗的空间竟也白得像在散发着盈盈光芒。


    那些杀伤力惊人的触手在他手下软绵绵的,甚至有些怯生生,平生第一次被人照顾,有些羞涩。


    它们已经习惯了主人的独自舔伤,只知道受伤后无人打理慢慢腐烂的滋味,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新奇的照顾。


    伤药带来的凉幽幽的舒服甚至比疼痛还让它们不能忍受,小狐妖涂一下它们就滑溜溜地逃走,再傻傻地被抓回来,摁着继续上药。


    “我经受过比这更可怕的事,所以现在看到这么直白的丑恶,竟也觉得顺眼了,嗯,好像还挺有食欲?”小狐妖满不在乎地说。


    第一次,苏安晏对狐妖的过去产生了好奇。


    从前他只当他是个漂亮的玩物,心上人的替身,现在却开始探寻小狐妖的过往,小狐妖的曾经。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因为好奇,往往是动心的开始。


    “当然,我帮你,你要给我好处才行,堂堂的魔主不可能连一点宝物都舍不得给我当报酬吧?”


    狐妖琳琅知道,像苏安晏这样天性自私的魔物,肯定不会相信无缘无故的好,若说是讨好处,远远比说心甘情愿更能骗得对方的信任。


    他说这话时,竟无师自通了狐族的惑术,眼角微微上扬,眼尾晕开淡淡的红色,那双金色的眼瞳恍惚世间最为璀璨夺目的宝石,在昏暗的溶洞里是那般不可忽视的存在,勾魂夺魄。


    有那么一瞬间,苏安晏竟然被诱惑住了。


    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这艳丽瑰美的红色。


    只与世间亿万的凡夫俗子一样,疯狂地想要把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献到少年的面前,哪怕魂飞魄散,哪怕万劫不复。


    可马上,他的心里出现了一抹皎白的影子。


    阿焰。


    他喜欢的明明是阿焰。


    不是狐妖。


    狐妖不过是他见不到阿焰时,一个无足轻重的替代品。


    魔主的心,那颗魔物的心,那颗天生自私狭隘,不会感到抱歉更不会感到负罪的心,如今,竟然,产生了动摇。


    自那以后,苏安晏对待狐妖琳琅的方式产生了足够大的改变。


    薛琳琅走马观花般的看着这段回忆。


    苏安晏再也不会想着强迫他上床侍寝了,至少当着他的面再未说过。


    因为动心前,可以肆无忌惮地撩拨,毫不在乎地践踏,动心后,反而想要刻意地保持距离,特别是在这种还在犹豫我爱的到底是谁的情况下,苏安晏见他的次数都少了很多,故意避而不见。


    狐妖琳琅也不用去饲养噬魂蝶了,他住在魔渊里最好的宫殿,每日享受最好的灵肴,穿着最好的衣裳,除了苏安晏的寝宫,没有什么地方他不可以去的,他活在堆金砌玉的鸟笼里——


    甚至有一次,小狐妖对苏安晏说,前来觐见的魔族大将(曾经在玉骨城对他垂涎欲滴的那个)偷偷打量了自己几眼,为美色昏头的魔主大人便只手捏爆了麾下爱将的头颅,又在狐妖继续的挑拨中,亲手斩杀了不少跟随自己统一魔渊的大魔。


    此事以后,无魔不知无魔不晓,魔主为那只祸国倾城的狐妖昏了头,失了智,至高的魔主宝座上,无边权力与他共享。


    这期间,魔渊怨声不断,发生了好几起暴\动,要反了这被狐妖魅惑的魔主,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魔王。


    那些暴\动一次比一次浩大,若只是稍微厉害些的魔物,早就被推翻篡位了,苏安晏却是裴焰无意从上古封印中带出的魔花,一魔之力可平山海,几乎动了下手指头,连原身都未用,便镇压了叛乱。


    苏安晏这个意外破除封印的上古大魔,看起来像个光风霁月的仙人,却是魔渊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暴君。


    魔不把人当人,当美味的食物,他却把魔当成脚下卑贱的泥土,一吹就散的飞灰。


    若为了狐妖惹怒他,暴君一夜杀的魔比修士一年杀的还多。魔渊的生民,陷入巨大的绝望。


    苏安晏每镇压一次暴//乱,便带着叛军的头颅,到小狐妖那里喝酒。


    他只盯着他喝酒,其他什么也不做。


    小狐妖正乖巧听话地斟酒。


    他穿着雪色的白衣,束着端庄的道长髻,却容颜昳丽,眼角微扬,菱唇嫣红,明明与上衍宫的仙君那般相似,却分明不像一个人。


    怎么会是一个人。


    苏安晏饮了一杯酒,虽然琳琅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以前他只喜欢看小狐妖穿白衣,今日看他老老实实穿着白衣,心里却忽然记起他在溶洞里那身红衣。


    妖冶,夺目,神情倔强又挑衅地跟他谈条件,污泥里的食人花,血里盛开的一簇火,那么漂亮。


    回过神时,他竟已鬼迷心窍送了一件绯红锦袍给小狐妖。


    “你以后若不想穿白衣,便免了。红色的衣服更适合你……”


    说罢,苏安晏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眼下的红痣显得深情又无情。


    他倏忽伸出手一下子彻散小狐妖的发带,让那一头如雪的白丝如瀑落下,妖娆地披散在身后,比起方才端正雅致的道长髻,迎面而来的是惊人的艳丽与妖娆。


    白衣的小仙君,扎着清正的道长髻,他喜欢。


    红衣的小狐妖,散着如瀑的雪白长发,他也喜欢。


    “所以……魔主大人,你到底更喜欢我狐妖琳琅,还是更喜欢那个心心念念的裴焰仙君呢?”


    狐妖摸了摸自己披散的头发,看了一下手上红色的锦袍,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唇角露出个柔和的笑容。


    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安晏怔了一瞬,这个问题触到了他的痛处,他几乎是立刻反击式地回答道:“你一个无关紧要的代替品,一只没有修为只有一张好脸皮的狐妖,有什么资格与阿焰相提并论?哼,可笑。”


    他所有的温柔与善良都给了阿焰,剩下所有的丑恶与虚伪都暴露给了琳琅。


    说完这话,苏安晏又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也不知道不舒服在哪里,总之明明是斥责了痴心妄想的小狐妖,他自己反而心里不痛快起来。


    “你也不必难过,倘若你乖乖听话,我身边的位置总有你一个……”


    让苏安晏失望的是,小狐妖既没有因为他之前的话伤心,也没有因为他现在的话高兴。


    琳琅只是静静地为他再斟了一杯酒,笑了笑。


    苏安晏竟感到愧疚。


    他自己都很惊讶,他会感到愤怒,憎恨,喜爱,却从来没有愧疚过。


    他到底有什么好愧疚的?


    魔就是魔,天生寡恩薄情。


    然而这些问题还未来得及得到回答,他就酒醉不醒,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醒来后的魔主“惊喜”地发现,小狐妖卷走他寝宫密室里的魔匙,偷偷带着地牢里的臭和尚跑了,顺便把他那一屋子裴焰的春宫图烧了个一干二净。


    那小狐妖对他好,竟是为了帮另外一个男人,现在琳琅竟还跟着那个男人私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知道有宝贝不爱看回忆,但不写回忆我自己下不下去,挠头。


    第37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七天


    毫无疑问,狐妖琳琅与苏安晏在魔宫的种种,全是虚以委蛇,假情假意,他只不过为了找到合适的时机,偷取魔宫的钥匙,救出被囚禁的佛子,联手回到人间罢了。


    哦,如果非要再多一个理由,薛琳琅扪心自问,当时也不是没有那种“你骗了我真心,现在我换皮也来骗骗你真心”的想法。


    当然,他没有那么自恋,也把苏安晏那颗自私虚伪的魔心看透了,从来没奢望过真让对方爱上自己,再演一出狗血戏码,只是从后续的发展来看,苏安晏在乎狐妖琳琅的程度比他预想的,深得多得多。


    至于佛子邱谨,一想到他,薛琳琅心情就十分复杂。


    因为……邱谨早就在百年起死了,心脏被人挖出来烧成了灰烬。


    凶手……可以说是他,也可以说不是。


    千年前妖魔附在裴焰身上,借他之手,焚烧圣林,杀死圣子,罪责滔天,震惊八荒,为天地不容,师祖裴准震怒,于此地诛杀了他。


    到裴焰死,都没人相信,那些都不是他所犯下的罪行。


    ——


    “啪!”


    一片死寂的魔宫里乍然发出一声巨响。


    “笑得这般媚俗,一点也不像,滚出去!”


    白玉樽被魔主毫无怜惜地砸碎,坚硬的玉石碎片迸溅在美貌公子光洁的脸上,留下一条细长伤痕。


    殷红的鲜血,缓缓流下。


    狐狸精却不敢去擦。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那容颜艳丽的红衣公子仿佛见了猛虎的兔子,赶忙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停磕头,瑟瑟发抖的同时,连身后火红色的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在他一旁,站着的是身体半透明的薛琳琅,他轻轻咦了一声——


    他没见过这段记忆,这段记忆应该产生于狐妖琳琅带着邱谨离开之后,这就不是他和苏安晏共同拥有的了,毕竟这个时候同时期的他正在圣林和邱谨研究如何从狐妖变成人类。


    “还找替身,苏安晏这厮的心真是教人不可捉摸。”


    薛琳琅嗤笑一声,见不远处还跪着一大群身姿窈窕的公子,好家伙,有穿白衣的,那是裴焰仙君的替身,有穿红衣的,那是狐妖琳琅的替身。


    他想过自己骗了钥匙带着邱谨逃跑之后,冷漠无情的魔主可能会盛怒,更可能会不屑一顾,却没想到……


    又找替身?!


    真是他妈绝了。


    什么叫死性不改,这就叫死性不改。


    别说裴焰本焰都觉得苏安晏这操作分外让人迷惑,就连千百年前的魔宫大总管离道也摸不着自己的头脑——


    “大人莫怒,这狐妖胆小,殿前失仪,我下去必会好好调教。大人,且看看十方魔域最近进贡的俊美修士,那穿白衣的姿态与裴仙君至少也有三分相似。”


    说实话,喜怒难测的魔主都把离道整迷糊了!


    这是干啥啊这是,魔主大人您行行好告诉我们你更喜欢哪一个吧,要不然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怎么知道进献哪种美人合适啊?


    在狐妖替身里找端庄,在仙君替身里找妖娆,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要不然……单日白,双日红,空出一天一起上?


    所以说,魔主大人,这狐妖和仙君,一个您初恋,一个您初恋的替身,您现在到底最喜欢哪个啊?您精神分裂啊!


    可惜,离道并没有勇气问出这灵魂一问。


    据说之前那不懂事的狐妖也问过,结果自然被魔主冷落好几日,不得不自己去认错,他才不会那么傻,重蹈覆辙。


    “罢了。”


    宝座之上,雪白华服的男人似乎颇为苦恼,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动作那样的优雅自如。


    这墨发白肌,姿容出尘,一如往常,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强大与俊美甚至让不少狐妖甘愿做他身下的替身,只是那双形状姣好的眸子,微微露出猩红色的光芒,隐隐露出癫狂。


    这就很有趣了,薛琳琅记得在散播魔毒之前,苏安晏来找过自己,无非是说些“本座最厌背叛,生啖其肉犹不解恨”“区区小妖,在圣林一定过得凄惨吧”“若要摇尾乞怜,便让本座看看你能哭得多后悔”之类的威胁话。


    现在看来,不过是这家伙死鸭子嘴硬,背地却是这副模样,也不知是谁更可怜更可笑更后悔。


    “那魔毒炼好了吧?”


    魔主将酒壶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澄澈的酒液湿润那薄情的唇瓣,仿佛有人湿/吻过他的嘴唇,看起来色/气又暧昧。


    然而他吐露的话语,冷酷残忍得叫人心碎。


    苏安晏以前其实没这么喜欢喝酒,因为小仙君不喜欢,现在却爱喝了——


    听闻人间暴君多酗酒,还爱吃妖妃亲手剥的葡萄,故而琳琅也有样学样。


    习惯了,便改不了。


    “断魂。”


    离道立刻回答道:“回大人,那断魂之毒已然大功告成。疫魔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改良,狐妖中毒,自己反而平安无事,但他所接触过的生灵全都会感染断魂毒,三日之内必死无疑。


    到时候那群秃驴必定怀疑是他居心叵测,根本不需我们魔界动手,那些正义之士自然会义愤填膺地诛杀他到天涯海角。”


    “用上这一朵,自我心头血长出的魔花。”


    说罢,苏安晏的眉心一点忽然长出朱砂似的花苞,将他衬托得如菩萨一般。


    这花苞吸收了他的心头血,愈发具有蓬勃生机,开始飞速生长,在苏安晏的额头出绽放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血色花朵,最后凋零逝去,化为一颗花种,落入他的掌心。


    好漂亮的小东西,像血玉一般。


    魔花吸收灵魂的力量,增长法力,乃是苏安晏修炼千年的独家法门。


    他之所以能从上古神魔大战活到现在,全依仗噬魂蝶吸收灵魂,然后再用本体魔花将灵魂转化为法力,在魔中可独步天下,攻下玉骨城后他也是这般修炼的。


    如今他将魔花和断魂结合,断魂之毒犹如瘟疫腐蚀人的灵魂,魔花则能吸取游离的魂魄化为宿主的力量,对于狐妖琳琅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也是一件天大的坏事——


    随着周围人逐渐死去,狐妖琳琅的法力会不受自己控制地暴增,这会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杀人修炼的冤屈。


    苏安晏注视着手中的花种,眼神前所未有的柔软,连面对着裴焰仙君都未曾露出这般缱绻的神情。


    然而他心中燃烧着的却也是前所未有的怒火。


    他苏安晏可是琳琅的恩人!


    当时,可是他把这可怜兮兮的小狐狸捡回魔界,给他住的地方,给他提升修为的宝物,给他漂亮的衣服,无微不至,朝夕相处,养只狗都养熟了!


    结果呢,不识好歹的白眼狼,联合其他男人骗他,害他,反抗他!甚至于……从他身边逃开。


    苏安晏:“呵。”


    离道怕不得苏安晏满意,继续说道:“小小狐妖竟然敢背叛我主,自己就该知道,这辈子没有好日子过了,只能回我们魔界当个讨您欢心,摇尾乞怜,跪求您的原谅。”


    离道心里也清楚,魔主这副情根深重还不自知的样子,哪里是想惩罚自己跑路的小情人啊?


    分明是想用这阴毒的一招让小情人在这六界之内,成为人人避而不及的瘟神,谁也不会收容他,谁也不会接受他,只能灰溜溜回到魔主的身边,认错服软。


    “是呢,琳琅……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这魔毒,不比我好相与。”


    魔主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呢喃着,俊美无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残忍又深情的笑,阴恻恻的,危险猖狂。


    好日子到头了,就只能回到我身边了呢。


    怎么也逃不开。


    听到这些话,薛琳琅的眼神冰冷下来。


    魔毒。


    百年前,与他接触过的人类接二连三地死去,圣林里所有的人包括邱谨都以为是他这个狐妖兴风作浪……


    要不然怎么会病死的人越多,狐妖不仅没有感染,反而妖力越强呢?肯定是狐妖为了提升妖力,加害人类嘛!


    甚至于最后,狐妖琳琅都甘愿吸收所有魔毒,断魂之毒深入骨髓,舍弃妖身成为鬼魂,用自己的一条命挽回众人的命,自证清白了,还是没人相信他。


    执掌圣林的圆悟大师号令众僧把琳琅绑在菩提神树下,要用最圣洁的圣火,把这个作恶多端的妖怪烧到魂飞魄散。


    薛琳琅站在他们主仆身边,看他们毫无愧疚地谋划,魂体被烈焰灼伤的疼痛,穿越百年,穿越轮回,穿越漫长的前生今世,又再次于此身中肆虐焚烧。


    他以为转世之后,自己会忘记那种绝望的痛苦,他渴求忘记那种绝望的痛苦,却没想到时至今日,他都转世快十年了,一听到魔毒二字,不堪回首的往事仍旧历历在目。


    “唔……”


    薛琳琅捂住自己的脑袋,只觉得痛苦得快要炸掉,无数的记忆碰撞,各种恶毒的咒骂,憎恶的咆哮,源源不断地袭来,像血红色的烟花在脑海中爆炸。


    就在他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一双冰冷残忍的眼睛,于血红色的记忆之海中缓缓浮现。


    ……


    薛琳琅模模糊糊想。


    那好像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自己的眼睛。


    “阿焰,把你的身体交给我……”


    “他们都负你,骗你,欺你,害你,只有我不会,我最爱你……”


    “阿焰,阿焰!”


    就在薛琳琅快被那片血海彻底吸引时,忽然有人在耳畔急切又担心地呼唤他的名字。


    那清冷男音从来冷静理智到不近人情,而今竟然如此惊慌失措,这叫已经听出来人是谁的薛琳琅,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稍微解释一下苏安晏的感情线——如何攻略一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伪善老魔物?苏安晏作为魔,是非常自私,且无法与其他生物共情的。对于裴焰,其实更多是觉得这种不谙世事、天真好骗的小家伙还挺有趣,谈谈恋爱感觉和以前杀人取乐的方法有些不一样。对于裴焰,他更多的是占有欲和喜欢,所以能用【假死】这种办法来让对方永远记住自己。而且他和裴焰的恋爱,更多是裴焰在傻乎乎地付出,他很难产生共情,也不是很珍惜。要让这种人真正产生爱恋,必须让他也被背叛被欺骗,也付出了却没有任何收获,同时看到他真正丑陋的一面还表示愉悦接受,【狐妖琳琅无意之间达成了所有攻略条件】,前世后期苏安晏也品过味来了,自己爱上了狐妖,但是又很气对方带着邱谨跑了,所以又不甘心要等狐妖自己回来跪求自己,接着想出了断魂之毒这个大阴招……苏安晏前世最后,就知道这两是一个人了,并被分焰又嘲又打搞得很惨。:)其实还好啦,至少还活着,邱谨直接狗带……


    第38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八天


    “裴、裴准?”


    裴准身着雪衣,龙睛凤目,琼鼻薄唇,好一副不怒自威的上位者长相,一头青亮长发以螭龙玉冠高高束起,露出漂亮的美人尖和饱满的额头,分明是极好看的,紧紧皱起的眉头,却可以夹死一百只噬魂蝶。


    “叫师父。”


    薛琳琅才不叫:“本殿下分明是在寝殿里休息,怎么会来到这里?这两个怪人是谁?你带我出去,我叫你一声师父。”


    耽误之急,还是赶快出怀梦吧。


    结果裴准确认他身上无伤后,反而盯着他半晌无言。


    噢,对了,幻梦里小皇子是长大的状态,和前世他徒弟裴焰不能说长得相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裴准身量颀长,几乎比此时的薛琳琅高出半个头,薛琳琅站在他跟前微微仰望着他,就见那执鞭的手蓦然变得柔软,伸向自己的头顶——


    “咳咳。”


    薛琳琅退了半步,清了清嗓子:“带我出去,叫一声师父。把作法的始作俑者找出来痛打一顿,摸一下头。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他这副斤斤计较的模样,在裴准眼中也是无条件的可爱。


    白衣仙尊握了握空空的手,低低道:“你对我有所求,便是好的。”


    “您可别说大话了,我在这幻境呆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出去的办法,您能行吗——”


    薛琳琅话未说完,只听得耳边一阵电闪雷鸣,强悍无匹的雷灵力像是雄狮的利爪把逼真的梦境撕得四分五裂,有如损坏的画布在空中飘散。


    薛琳琅:“好,您很行。”


    裴准:“叫师父。”


    薛琳琅:“叫你爹都可以,爹。”


    裴准:“……我没有你这样叛逆的儿子。”


    怀梦破碎之后,薛琳琅便从梦中苏醒,他睁开眼睛,裴准就站在自己的床边,眼神中充满审视。


    裴准说:“我倒是忘了问你,在梦境中如何能伤得了苏安晏?”


    “我也不知道,反正在梦里他看到我,就对我又亲又摸又抱的,我一时慌乱,趁他不注意,就用剑捅了他。”


    “又亲又摸又抱?”裴准的脸色蓦地黑下去,“就算你在梦中是成年男子体态,心智却还是个幼童,他真是个畜生。”


    薛琳琅又问:“他是不是宫女们说的断袖啊?又或者说,龙阳之好?这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弄啊,也会和父皇与母妃一样生出小宝宝吗?”


    “小孩子少打听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当心天打雷劈。男人和男人之间,断无可能,哪个不长眼的敢觊觎你,就做好魂飞魄散的准备。”


    裴准想,前世裴焰的悲剧始于喜欢上一个男子,这辈子得从小抓起,让他步入正轨,即便不能娶个蕙质兰心的女修,也得在人间为他找个品行端庄的贵女。


    反正不能再是男人……谁敢染指他的小徒弟,他就杀了谁。


    薛琳琅看他严肃得令人发指,自觉这玩笑开得无趣,罢了罢了,本来他也只想用些童稚之语转移裴准的注意力而已。


    出了怀梦这事还没完,苏安晏此时定然躲在京城某个角落,裴准刚要离去捉拿,被小皇子扯住了腰带。


    “什么事?”


    薛琳琅冲他眨眨眼,乖巧地笑了笑:“你要去帮我报仇是不是?带上我一起。”


    “小孩子看什么打打杀杀的场面,在宫里好好休息。”


    薛琳琅:“可是师父,若不亲眼看到他吃苦头,我做梦都不敢做了,万一他又来梦里找我怎么办?”


    他这一声师父叫得软软糯糯,可爱乖巧到了极点,宫殿里纱幔重重,光线暧昧,更衬得他肤色雪白,眉眼柔柔,天下再不找不出比这更惹人怜爱的孩子了。


    裴准的手又悄然而至,想去摸摸小徒弟的头……


    啪!


    薛琳琅像拍苍蝇一样把他的手拍开。


    小皇子笑眯眯道:“你还没帮我教训他,不准摸。”


    裴准:“……”


    裴准直接上手捏了捏他的脸。


    “好。”


    说罢,一阵蓝光闪过,薛琳琅竟然在他手中连同变成个半掌大小,神情呆呆坐在他的掌心,像个价值不菲的袖珍人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藏在我的衣襟里,我带你出宫。”


    小小琳琅哭笑不得,他前阵子才偷跑出皇宫,是该避避嫌,不过藏在裴准衣襟里什么的,也太亲密了,不合适吧。


    “我要坐在你头顶。”


    ——


    大魔素来喜爱人类欲望强烈之所在,这家百盛赌场是京城最大的地下赌场,一日流水过百万,既有一掷千金的贵胄子弟,又有用命换钱的赌鬼老千。


    平日里这地方已然是乌烟瘴气,人头攒动,今天更是疯狂至极光是赌右手赌左腿的都鲜血模糊地抬出去十几个,不少人卖儿卖女抢着签字画押都要继续赌下去。


    “疯了,这群人都疯了……”


    上瘾的赌徒们双眼泛红,神色贪婪至极,紧紧盯着荷官的一举一动,不停地舔舐着干燥的嘴唇,比妖魔还像妖魔。


    就连赌场老板都被吓软了手脚,他绝望地看向顶楼——


    前些日子他迎来了一位贵客,贵客问他愿不愿意更多人的来他赌场赌钱,上更多的人成为利欲熏心、贪得无厌的赌鬼?


    他回答是。


    他作为赌场老板,反而是最不爱赌的,因为他自己都知道这个东西害人不浅。可他不知道,当他答应贵客的提议时,就已成了赌鬼。他赌的不是钱,是人心。


    利欲熏心的赌鬼如何,作壁上观的老板又如何,都是大魔手中的玩物罢了。


    裴准到顶楼的时候,苏安晏正在运气疗伤,他虽然脸色苍白,却看得出细细整理过一番,不至于太过狼狈,不远处的金丝檀木圆桌上甚至还提前摆好了各色美味糕点,什么琥珀核桃、绵绵白玉糕,很明显,都是为小孩子准备的。


    为可能前来问罪的小皇子准备的。


    只可惜,小琳琅他没来啊。


    他都想好了如何解释梦中的一切了。


    苏安晏唇角微勾,露出个风光霁月的笑来,倒也不必与裴准多费口舌。


    他站起身,手中一把折扇霍地打开,白玉为骨,雪绢为画,其上画的是一风姿卓越的年轻男子,正是裴焰的模样。


    “既然琳琅不在这,我就直话直说了。你想杀我?裴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下面那群赌鬼已中了我的孽欲,你若敢杀我,下面那群赌鬼就会自杀,噬魂蝶遍布长安街各处,这街上四千三百五十口人会成为它们的点心。”


    他笑面春风,微摇折扇,好似折子戏里的风流才子,说出来的话却教人不寒而栗。


    裴准没有动怒:“这是你惯用的手段,我不奇怪。我也知道,你想在这一世的阿焰面前装得温柔良善,像前世那般,再一次让他对你动心。”


    苏安晏勾唇一笑,他自觉在这个被阿焰嫌弃憎恶的师尊面前颇有优越感。


    “不错。前世阿焰便爱我如命,甚至不惜扮成狐妖来报复我,我是魔,最懂得爱恨共生的感情,我们之间的缘分,虽然说是孽缘,却也是怎么都斩不断的。”


    “你这个观点,我不同意。”


    苏安晏笑道:“同不同意,哪是你说了——”


    笑到一半,他表情错愕。


    小皇子从裴准衣襟里探出头,乌黑的发丝有些凌乱,像只在裴准怀里乱拱的小狗。


    “这辈子不会对你动心,只会对你动手了。”他挥挥拳头。


    “裴准,你敢和我玩阴的?!”苏安晏勃然大怒。


    小皇子看他神色狰狞吓坏了:“嘤嘤嘤,叔叔你好坏,叔叔你是大魔头!”


    苏安晏:“……”


    虽然但是,叔叔这个词真的好伤人。


    苏安晏深深看他一眼。


    “琳琅,阿焰,殿下,我虽是天下人眼中的大魔头,却独独对你一往情深。”


    “甚好,我喜欢你这句一往情深。”


    裴准清冷的嗓音自他不远处传来,竟是利用薛琳琅让他分心,不知不觉到了他的身边。


    见裴准挥鞭,苏安晏立刻去挡,谁知对方竟不是想要攻击他,而是把一个蝎子状的什物扔了过来,那玩意一接触到苏安晏的皮肤就猛地向他体内挤进去——


    应该躲,不该挡的。


    苏安晏捂住自己的手臂,白皙的皮肤下鼓鼓涨涨,像是有一只蝎子在他身体之中四处游走,那蝎子速度极快,再加上苏安晏受了重伤,立即趁虚而入,钻进了他的心窍。


    “我在怀梦里看到了你当年是如何谋划给阿焰种下断魂之毒,今日便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让你也尝尝蛊毒的滋味,可好?”


    苏安晏闭了闭眼,他见多识广,自然马上猜出这蝎子是什么东西了。


    绝情蛊,斩断一切情思,一旦对心爱之人涌现爱欲,便会心如刀割,生不如死。


    苏安晏出奇地镇定:“裴准,你在我面前玩这些,无异于班门弄斧。我堂堂魔主岂会被这雕虫小技困住。”


    说罢,他平静地看着小皇子。


    没动静。


    一点也不疼。


    根本无事发生。


    裴准你就大失所望吧。


    薛琳琅想了想,甜甜一笑:“安晏哥哥~”


    “噗——”


    苏安晏喷出一口鲜血,捂着抽搐的胸口,浑身颤抖,不由得半跪下去。


    裴准:“…………”


    杀伤力这么大?


    偏偏薛琳琅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一口一个安晏哥哥叫得比最上等的蜜糖还甜呢,所谓乐极生悲,他本身就变成了个袖珍小人,一个疏忽,竟然从裴准的衣襟上跌落下来,反应机敏才险险抓住他的衣袍,像吊在悬崖边一样吊在那里。


    裴准:“…………”


    他好像理解了。


    他把小皇子从衣襟上取下来,放到掌心中。


    小皇子心有余悸,抱着他的大拇指不撒手。


    “呼~你的虎口好硬。”


    裴准:“那是茧。”


    薛琳琅:“师父,你耳朵根红了哎。”


    裴准摸了摸,偏过头。


    “嗯。”


    第39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九天


    一日前。


    九华山脚,小雪,微雨。


    山脚下的茶汤摊子又迎来了今日第五十七位僧侣客人,摊主和儿子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近几日为何有如此多的僧人去山上参拜,这少说也得三四百个了吧?


    而且……也没见到过他们下山啊。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这和尚长得慈眉善目,倒是好说话的长相,不像之前从东北方向来的几个武僧,凶神恶煞的,普通人不敢多嘴。


    “大师,这山上是否在举办佛法大会?要不然,这大冬天的,怎么不在自家庙子里带着,都往九华山走。”


    摊主忙递过去一碗温暖的茶汤。


    大师接过茶汤,并不急着饮用,佛修比道修更为推崇苦修,他只着僧袍袈裟,连斗篷都未置办一件,风雪染白了他低敛的长眉,风姿动人。


    “你可知,尘世禅宗五十三门,佛法最高深是哪一门?”


    摊主儿子抢先回答:“家喻户晓,普陀岛栖凤寺嘛,我还听闻那泉月主持是世间最通透之人,一手医术妙手回春,佛祖拈花一笑,他用仙法救人之后,亦会飘落昙花花瓣。”


    他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本该去学堂读书,可惜脸上天生长了一个不堪入目的红色胎记,大半张脸都被覆盖了去,只好帮着父亲做小生意。


    “非也非也,百年前尘世并无禅宗五十三门,佛修千千万,皆在圣林探讨佛理,修著佛经,本无意踏足人间,后来裴焰仙君堕魔,烧毁圣林,所余僧人方才四处苦修,出世入世,开门立派,斗转星移,衍生为现在的五十三门禅宗。”


    摊主正听得起兴,那僧人却慢悠悠低头啜饮一口茶水。


    “所以说,天下禅宗皆出于一门,拥有共同的来处。而你说的普陀岛栖凤寺也不过是其中得到传承较强的一个分支,泉月主持更是不值一提,远远称不上世间最通透之人。”


    说罢,那僧人轻轻放下茶碗,摸了摸摊主儿子的脸,继续上山去了。


    “这年轻和尚,口气倒是大,一张嘴把他们禅宗最厉害的人物贬低得一无是处,自己也不过是个四处化缘的小沙弥罢了——”摊主笑道。


    “爹!爹!我的脸!我的脸怎么变好了!我的胎记,不见了!”


    摊主儿子从水缸中窥见自己的脸,没有狰狞的红色胎记,原来这张难看的脸也能称得上清秀,顿时热泪盈眶。


    摊主又惊又喜,心中不由疑窦丛生,拉着自家儿子好一阵查看,忽在他的衣袍里找到几瓣雪白清香的昙花花瓣。


    他连忙去寻,那僧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风雪之中。


    ——


    九华山山顶,禅宗五十三门的主持皆已到齐,这些盛名远扬的高僧,说出去哪个不是有头有脸、信众济济的人物,现在却神情虔诚地围坐于一株菩提树下,风雪愈来愈大,金色的光芒愈来愈盛,上百诵经声一同祈福祷告,最终汇成一道光柱,注入菩萨神树体内。


    那参天的菩提神树,隐隐发着金光,在这寒天冻地里仍旧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树根处深埋着的,便是死去佛子的伴生舍利。


    金光最盛之时,菩提神树骤然失去生机,树叶枯黄凋零,飘落一地,瞬间变成一棵枯树。


    “成功了!快把佛子挖出来!”


    “僧袍袈裟在此,快递过去。”


    “虽说古籍上确实记载过供奉舍利,扭转阴阳之事,但亲眼所见,仍觉得不可思议……”


    邱谨疏忽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神智也有点不太清楚,就看见好几个闪闪发光的光头在眼前晃来晃去,满脸关切,语气焦急,想来是圣林的同门罢……


    不对,他明明被裴焰杀死,连心脏都被挖出来烧成灰烬,为何还在人世?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百年前的那一刻。


    心痛,愧疚,后悔和悲伤。


    琳琅……阿焰……他……


    锦斓袈裟加身,五佛冠帽覆顶,僧人站在枯树下,风雪中,新生的躯体还未剃度,飒飒寒风撩动他披散在身后的墨色长发,雪色映照他高挺的鼻梁与慈悲的眉眼,皎月照水般如梦似幻。


    邱谨的如瀑青丝在一群光头里显得格格不入,明明他才是众僧的大长辈,只看外表,却像是他们的小徒或者孙辈。


    他眯着眼睛在他们之中打量半晌,也没找出一个熟人……泉月主持百年前倒是见过,那时他还是圣林扫落叶的行脚僧,如今竟也是一寺的主持了。


    物是人非,不外乎此。


    众僧兴奋道:“能不能让我们看看那个?就是传说中的那个!”


    邱谨没跟上他们的思路:“哪个?”


    “你的宝贝啊,伴生舍利,让我们看看,让我们看看。”


    邱谨:“……”


    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邱谨解开衣袍,露出半边瘦削白皙的胸膛,顿时金光四射,照在众僧的脸上。


    他失去了心脏,舍利便替代心脏,在他的胸腔里跳动。


    “这就是舍利……”


    “舍利竟是这样……”


    “妙哉妙哉。”


    “善哉善哉。”


    “真的是宝贝。”


    “我佛门至宝。”


    邱谨沉默,他想,好像他格格不入的还有很多东西。


    待众僧欣赏完毕这佛门至宝,邱谨才又开口。


    “圣林……”


    “已经被烧掉了。”


    “师父……”


    “早就圆寂了。”


    “裴焰……”


    “已经转世了。”


    邱谨:“…………”


    “说起那裴焰,也就是烧光圣林的狐妖,现在已经转世成了大周的五皇子薛焰。”


    泉月才说了个开头,就见那冷淡沉默得不像属于这个世界的僧人眼神闪了闪,迅速看了过来。


    果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吗?就算是心性澄澈的佛子也恨不得除之欲快。泉月想。


    “多年前我得知他转世,特意嘱咐我的弟子施隐到大周修禅,为其正名为琳琅,批其命格为不详,本来……准备就地将其诛杀,可他那时到底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我佛慈悲,便又想着等到他长大成人了再动手,现在他估计快满十一岁了。”泉月说。


    邱谨怔怔道:“这一世他十一岁了……我得快点……”


    一旁的武僧雷急得捶胸顿足:“竟让那妖孽活到十一岁了?!不行,我们得赶快前往大周,杀——”


    “到他身边保护他。”邱谨说完。


    武僧雷达:“佛子说得对——嗯???等、等等?”


    泉月主持:“啊这……”


    众僧:????


    众僧:咱们没复活错人吧?


    众人就这么看着他们辛辛苦苦复活的佛门之子、正道之光,关切地望向大周的方向,本来一身死气的佛子听到琳琅转世这四个字后,灵力开始飞速增长,金光从他手中汇聚成一根浑金禅杖,上周穿环,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他叹了口气:“前世是我负了他,你们不准再去找他的麻烦。”


    众僧:我以为你复活之后会怒不可遏怒气冲天。


    武僧雷达:我以为你复活之后会把那妖孽大卸八块。


    泉月主持:我以为……至少得打一顿吧?


    “这一世,我要护他喜乐平安,顺遂无忧。”


    “这是我们圣林欠他的。”


    邱谨,下山了。


    第40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四十天


    而另一边的小皇子,不仅没有喜乐平安,还稍微遇到点麻烦。


    四个字:太后召见。


    “唉……”


    薛琳琅安安分分站在梅贵妃身边,垂首低眉,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他现在正和自己的母妃站在慈宁宫内挨训。


    他最近运气真是越来越差了,头顶上的劫云似乎都变大了些,前有苏安晏中了绝情蛊还没让他玩不心动大挑战玩得尽兴呢,就利用长安街上的老百姓做掩护逃之夭夭,现在又被素来不喜欢他的王太后传召,倒霉。


    不过算算日子,确实也该到王太后找他的时候了。


    这原因,说起来也好笑,只因薛琳琅和这王太后都是十二月二十这一日出生,王太后以为犯冲,每年生辰将近,总得召见他交代几句,让他要做个孝顺的孩子,不得私自庆生。


    反正就因为和王太后撞了生辰,每年薛琳琅的生日都过得极其寒酸低调,在大周皇帝生日称为万寿节,太后生日是为圣寿节,节日当天大摆筵席,普天同庆,而他的生日就只能在自己的宫殿里庆祝,但凡热闹些都会被视为不孝。


    “你方才是不是叹气了?可是对本宫心生不满?”


    上方一道沉稳威严的女声传来,正是胜帝的生母,上一届宫斗冠军,如今功成身退、深居简出的王太后。


    王太后将近五十,虽精心保养,眼角细纹是用再名贵的粉膏也遮掩不住的。


    她身着石青色色佛字纹宫装,头戴熏貂冠,上缀白脂玉打的莲花和鸽子蛋大小的东珠,脖子上垂挂着凤眼菩提做的珠链,足足有一百零八颗,左手也捻动着佛珠串子,右手拿着本金箔纸面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老香客了。


    她的气云可不得了,竟然是只吊额白睛的老虎。


    按照辈分,薛琳琅可以叫她一皇奶奶……


    额,他是没这个胆量的。


    很明显,王太后不喜欢他们母子二人,更不喜欢薛琳琅。


    人老了总是免不得迷信,更何况王太后一生争斗不断,手上可没少沾染血腥,自然担心孽报,寝食难安,潜心礼佛到了疯狂的地步,一年到头都在佛堂里泡着——


    多年前苍云寺的老僧给薛琳琅说前世作孽,今生不祥,又和自己撞了生辰,如何会喜欢呢?反正她又不止这一个孙子,大皇子薛灼稳重,二皇子薛煜机敏,三皇子薛烁可爱,她就是讨厌这个带着前世恶孽转世的孩子怎么了?


    她还偷偷去苍云寺找老僧要了批语,那批语上的意思可是说,薛琳琅和她同一天生辰会影响她的运势,故而这些年她时不时就在胜帝面前说上几句坏话,薛琳琅长得像他那个狐媚子的娘,如果得了宠爱,封王留在京城岂不是要克她一辈子?


    哼,只可惜他现在还小,等长大了,她非得把他赶出京城不可。


    “本宫听闻近日你拜入仙门,愈发骄矜任性,不要以为有人给你明面打掩护本宫就不清楚了,和谢家那小子拉扯不清,花灯节那晚私自出宫,在学堂里欺负你的哥哥,真是越发不守规矩了!”王太后居高临下,拧着眉头说。


    薛琳琅其实对这个王太后没多大敬畏之心,这不是他母妃还在她手下讨生活吗?


    他安安分分听着,时不时学着印象里薛烁,或者古锦月惯会装的委屈模样,边听还边小鸡啄米似点头。


    “太后娘娘训斥得极是,琳琅知错。”


    “本来你就和本宫犯冲,马上就要到本宫的寿辰了,本宫知道,你每年虽不过生辰,梅贵妃却还是会发些红包什么的,今年,也免了吧。”


    薛琳琅:“……啊?”


    他还欠着别人的钱,打算用这笔银两补呢。


    这也太不通人情,得寸进尺了吧。


    “你不乐意?”王太后冷笑。


    梅贵妃怯怯道:“母后,这……往年都是这么过的,今年为何就……只是些金叶子金瓜子的吉祥物,不碍事吧?”


    “怎么不碍事?他过十岁了,”王太后冷冷道,“苍云寺的高僧不是说过吗,他活不过十岁,现在却活过去了,逆天而行,说明身上的罪孽加重了,破坏本宫的气运更厉害了,本宫得让他老实点。”


    薛琳琅简直摸不着头脑:“……这高僧过于强词夺理了哈。”


    不过好像十岁这一年对于他来说确实很特殊,好多前世的故人纷沓而至,还有更多莫名其妙冒出来想杀他的人……


    “强词夺理?你竟敢说大师强词夺理?”


    薛琳琅:“等等,仔细想想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你耍我呢?不孝,真是不孝,敢和自己的长辈这么说话,没大没小,自私自利,为了长辈的运势,连几片金叶子都舍不得!听说你在学堂里最爱出风头,平日把圣人贤者的大道理用在自己的文章里充当门面,现在连最基本的三纲五常都抛之脑后!”


    王太后勃然大怒。


    对于她这样的虔诚信徒来说,质疑什么,都不能质疑高僧的话。


    “薛琳琅,你给我跪下听训!”


    跪下就跪下。


    薛琳琅麻利地跪下了。


    梅贵妃心疼到无以复加,急忙上前。


    “母后,琳琅他……”


    王太后把手中的佛珠劈头盖脸砸过来:“你也给我跪下!还没找你算教养不当的错!”


    梅贵妃瞬间滑跪。


    母子二人跪成一排。


    薛琳琅:乖巧


    梅贵妃:乖巧


    王太后开始数落起梅贵妃。


    “你看看你养出来的儿子,除了长得有点模样,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你以为本宫还不知道你成天在琢磨什么?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讨好胜帝,怎么,是想趁着还未年老色衰,再填一个龙子,好摆脱自己这个命带不祥的儿子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


    梅贵妃听到这话,脸色骤然变白,竟克服了对王太后的恐惧,回过神时已紧紧捂住薛琳琅的耳朵,不要他听到这些伤人的话语。


    这姝丽无双的女人平日仗着皇宠不断,神色里总带着娇纵,现在却眼眶通红,悲伤中带着坚毅。


    “母后,您还不知道吗?我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儿子我生不出来也不会再去生,宫院深深,看似繁华热闹,却最是吃人的地方,若没有圣宠,拿什么保我们母子二人一生平安?再填一个?就是再填一百个,一千个,我也最最心疼我的琳琅!”


    梅贵妃说罢,也不再盯着王太后,而是怜惜地摸摸小皇子的脑袋。


    “我的琳琅,我的阿焰,命已经这么苦了,这么可怜了,做娘的怎么也得为他铺好路……”


    薛琳琅本来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事,心中已不会为什么产生触动,应该像石头那么硬,冰雪那么冷了,可被梅贵妃紧紧捂住耳朵的时候,心却暖融融,软乎乎的。


    前世遗留的怨气恨意,离他变遥远了。


    好像自己心中一直有道陈年伤疤,忽然之间,被治愈了。


    可治愈归治愈,欺负母妃,不行。


    薛琳琅蓦地站起来,拉着梅贵妃起身,向宫殿外走。


    “母妃我们走,有裴仙师在,她奈何不了我们,何必受她的气?”


    "薛琳琅,你好大的胆子!你敢走?!”


    王太后在身后咆哮。


    这吵起来的一边是太后,一边是皇子宠妃,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场的宫女太监们能摸鱼就摸鱼,恨不得跑过去抓人的时候慢成慢动作。


    薛琳琅脚底什么东西一响,原来是刚才王太后砸过来的那串佛珠。


    好漂亮,一定很喜欢吧。


    他唇角微弯,捡起来。


    啪嗒。


    扯断了。


    价值不菲的凤眼菩提像断了线的柱子一般不断掉落,砸在地面,四处滚动。


    “你、你!反了你了!竟敢扯断我的佛珠!不详!真是不详!你这小子就是和我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王太后彻底气糊涂了,竟踩着高跟的宫靴下来捉薛琳琅。


    宫人们乱作一团:“哎哟喂,我的老祖宗,别动怒,别乱跑了!”


    “小心小心!地上有珠子!”


    “哎哟,谁那么不长眼,踩着我的脚了?”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音量大得惊人的惨叫声突兀响起,居然是王太后一个不小心踩到滚动的佛珠,狠狠地摔了一跤,还恰巧不巧摔倒在薛琳琅的脚边。


    吧嗒。


    佛珠滚到薛琳琅的脚边,他旁边的梅贵妃都傻了,母子二人一同看向脚下,头发凌乱的王太后面门还扣在地上,没有抬起来。


    “本宫……本宫这是怎么了,摔倒……头,哎哟哎哟,好痛好痛,痛死我了。”


    王太后抬起头,额头正中央磕出好大一个包,甚至印上了些佛珠上的字——


    这可真是修佛修上头了。


    薛琳琅:“……”


    老太太,你没事吧?


    这不得他们假装被杀一下,才在皇帝那里糊弄得过去?


    “嘶——”


    半响过后,王太后被宫女们众星捧月地扶起来,坐在美人榻上敷药。


    “你如果再没轻没重,这手就不必留着了。”


    王太后一掌拍开给自己擦药的嬷嬷。


    她看向面前默默无语的母子二人。


    “你们两个,趁现在还有时间,赶快想想怎么和皇帝解释吧。以下犯上,目无尊长,有你们苦头吃。”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喜事,大喜事!”


    这时一个小尼姑满脸喜色地走进来。


    “什么事?”


    “好多高僧连夜进京了,听说他们复活了当年佛子明槃大师,那明槃大师可是有伴生舍利庇佑的祥瑞人物啊,他一听闻太后潜心礼佛,就请示陛下来见太后啦,让我先跟您通报一声。”


    王太后眼前一亮:“当真?”


    “当真当真!还有苍云事的老僧,栖凤寺的泉月主持,雷鸣寺的雷达主持,他们来了!说是……你的生辰将至,特意给你庆生呢!”


    王太后惊喜得合不拢嘴:“竟有这等好事?定是我潜心修行,每日每夜抄写佛经打动了圣人们!”


    一旁的薛琳琅听了心里只觉得奇怪,一是这群出名的和尚来得实在凑巧,二是,佛子?明槃?


    明槃是邱谨的法号,按理说邱谨早就死了才对,这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都胆敢骗到太后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收藏不要再掉了,已经掉了三百多个了,猫猫头流泪。本文非常之架空,修真融合宫廷,连师父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都能住进皇宫,很多东西就不要细细追究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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