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因为?眼睛看不见, 所以织雾并不知道外面的时辰。


    身体的温度渐渐变得?冰凉,几乎跌破了血肉之躯可以承受的凉意?。


    也许是因为太过渴望温暖。


    很快,织雾便听见了火把燃烧的声音。


    火苗旺盛噼里啪啦地?顶在火把?尖端, 接着打在了织雾的面庞附近。


    是沉香喜极而泣的声音,“呜呜小姐……终于?找到你了……”


    织雾睁不开眼, 却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


    等?她再?次醒来时, 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屋。


    太上皇温热的手掌抚了抚她的额, 试探过她冰凉的额温后,叹息道:“清清, 你喜欢吃的那些糕点现在都不能吃……等?你病好了以后, 祖父让人每日都给你准备可好?”


    织雾有些受宠若惊。


    可他老人家似乎不再?介意?她是个假千金的身份了……


    曲晚瑶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药后, 上前替织雾诊脉, 之后又贴心将织雾凉得?可怕的手臂放入被褥下, 替她掖好被角。


    “顾小姐……”


    “谢谢你救了我, 你要好好养病好起来才是。”


    大概宫里人都知晓织雾病了,来看望她的人有许多。


    即便织雾在被褥下的身体始终都宛若冰块一般,可旁人对她关怀备至时, 她都不忍说出?来,让大家再?为?自己担心。


    徐修安再?度见到织雾时, 一脸愧色。


    他那天说了很多伤害织雾的话,“抱歉,我不知道你当时看不见,我……我也不该将你一个人丢在山洞里的。”


    “困了吗?”


    “困了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吧……”


    所有人都围着织雾, 关心她的身体,拍抚她的后背。


    可一转眼, 织雾就坠回了这个冰冷的洞里。


    没有人。


    没有任何人发现她,找到她。


    织雾想, 死亡真?的是一件极度孤独可怕的事情。


    不过还好,在话本里的恶毒女?配凄惨死去?以后,所有人都会?收获快乐幸福的结局。


    可是……


    指尖都不知何时用力到将手掌心戳出?了血痕。


    她的眼角是湿的,也只以为?是泪,但其?实是两行血,就连耳孔中也湿漉漉地?流淌下许多血。


    会?被所有人都抛弃,会?曝尸荒野、至死都无人问津……


    却也是她早已经在书里写?好的结局。


    ……


    沉香身上脏兮兮的,哭着去?了许多地?方?,她来到顾府时,顾府的门房也不准许她闯入。


    最终只是机缘巧合下,碰见顾府大公子顾宣清要出?门时,沉香才终于?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捉住了对方?袖摆。


    “小姐……小姐不见了,我找不到小姐……”


    她想去?徐府找小姐,可徐府不肯让她进去?,她想去?皇宫,可也没有资格入宫。


    “大公子,小姐不见了。”


    顾宣清说过,任何时候织雾都可以来找他。


    可在听见沉香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心口莫名抽痛了下。


    顾宣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府的门房却小声凑在他身边道:“大公子还是不要多管闲事……那小姐罪行累累,和她牵扯上,准没有好事……”


    一旁沉香听见这话脸色瞬间一白,却忙跪在地?上,语气愈发哀婉,“大公子,求求你不要这么绝情,所有人都不肯帮奴婢找小姐……奴婢真?的好怕……”


    明明小姐也被绑架了,可她听说他们只救走了曲医女?。


    至于?小姐在哪里绑架的,沉香根本打探不到。


    顾宣清让人备马,他要进宫。


    他带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进了皇宫之后,想要去?东宫求见太子时,却是吴德贵亲自守在太子门外?。


    吴德贵道:“太子病重,眼下不见任何人。”


    解蛊的事情必然要保密,并不会?让外?人清楚,因而这几日吴德贵一概都只对人宣称是太子在生?病中。


    顾宣清也无法见到太子。


    他原想告诉沉香,他手底下还有十几个人可以支配,可以先派他们去?找一找。


    可沉香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她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事情,最后一根稻草也压倒般,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小姐失踪了整整三天,奴婢脚上的鞋子都磨破了,可是找不到,真?的找不到……”


    京城太大了,别说一个她,一百个她都根本找不过来。


    小姐自从失忆后,便连夏日里都不会?让沉香被蚊子咬伤一口。


    小姐早晚都要亲手在沉香手腕上为?她涂抹桌上金贵的驱蚊香膏,将沉香养得?愈发娇纵。


    可是这几日小姐根本没有派人接她回宫,也没有让人接她回顾府,更没有让人接她回徐府。


    小姐明明就是失踪了,根本不会?无缘无故不要她的……


    吴德贵诧异地?看着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是随该徐公子回去?了吗?”


    吴德贵说完后,旁边一个小太监却凑上前小声道:“徐公子这几日……他一直在宫里帮忙照看曲医女?。”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太子肩上仅披着一件外?袍,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几乎没有人看得?出?他这几日在经历凶险的解蛊之事。


    吴德贵没曾想他这个时候竟会?忽然醒来,忙顾及他身体,迟疑道:“殿下怎么会?醒……”


    “也许只是误会?……”


    “这孩子小,慌起来也没个神……”


    晏殷却只是掩唇轻咳,黑沉沉的眼眸打量了眼地?上脏兮兮的沉香一眼。


    他尚且气虚,让温辞问沉香,少女?是何时失踪。


    温辞得?到的答案是在三天前,也是太子和曲医女?差点解蛊失败那天……他的脸色不由微微僵住。


    三天前就失踪了,也许真?的是沉香弄错了?


    太子吩咐人下去?搜。


    可是找了许久,甚至派人快马加鞭赶回了桃花村再?飞鸽传书回来,也没有少女?任何踪迹。


    所有人到处都搜寻不得?。


    最终那些人能想到的地?方?,便也只余下了一处。


    便是少女?当日和绑匪一起绑架了曲医女?的地?方?,也是所有人最后看见她的地?方?……


    ……


    底下人不敢上前汇报。


    霍羡春先去?查看过后,也只是脸色难看地?告诉太子,顾小姐有可能是中了蛇毒……


    中了蛇毒以后会?怎么样?


    以往霍羡春肆意?将生?死挂在口中,可今日却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当太子回到了那山洞时,便瞧见少女?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坐在那里,就像他离开山洞时候的模样。


    她甚至睁着眼眸,空洞地?注视着天边。


    是他们当时将她活生?生?地?丢下了,亲手将她仅存的一线生?机掐断。


    太子更记得?,他当时从她身边带走的是曲晚瑶……


    那绑匪要求交换赎金当日,在该交代出?她们下落时,却从怀中掏出?了一条蛇咬死了自己。


    死前对方?忽然碎碎念,蛇毒发作的第一个步骤便是失明,然后才会?开始一点一点腐蚀全身。


    晏殷记得?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


    白天她便说想看星星……


    晏殷垂眸死死望着她。


    他极其?缓慢地?走上前去?,语气好似寻常般问她:“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夏日炎热,任何东西都会?烂得?很快。


    她的身上生?了虫。


    这里是深山,只招来了虫子,而没有招来豺狼……


    只是被虫子啃噬尸身,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晏殷见她不答,却俯身轻轻将她从那冰冷石壁间抱起来,他语气温柔道:“不是想看星星吗?”


    他说:“阿雾,孤以为?过段时日……七夕的星星你会?喜欢……”


    太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快马加鞭回宫,去?拿地?牢里的国师和天子换回春丹。


    不是说,回春丹可以让人百病全消,让濒死的人死而复生?吗?


    阿雾还有呼吸……


    在等?回春丹取来之前,太子却又从身上取出?了一只没有做完的手链。


    他替她戴上,口中缓缓说道:“孤也不知阿雾喜欢选在哪一日做生?辰……”


    所以他原是想在她第一次错认他做夫君时,当做她的生?辰日,想要给她好好过的……


    曲晚瑶生?辰宴办得?那样好。


    其?他女?子有的,他们阿雾自然也都该有……


    她送宋曜生?亲手做的锦囊……都不送给他,他心里始终妒忌,就只好自己亲手给她做了礼物。


    “只是有些颜色的宝石很难找……”


    他找得?久了一些。


    他举起她腐烂的手,令那尚未完成的宝石手链在阳光下愈发熠熠生?辉,轻声问道:“阿雾喜欢吗?”


    晏殷伸手拨开她被衣摆遮掩的另一只手,见那手掌被毒蛇咬过的牙洞溃烂成了大洞。


    他的喉头腥甜。


    不准任何人靠近半步。


    回春丹取来之后,他将回春丹塞入她的口中,不知道在说给谁听,“回春丹可让人百病全消……”


    没有了流动的热血,她的身体已经僵硬。


    晏殷低头蹭了蹭她的面颊,“阿雾。”


    “孤为?你建观星台。”


    “等?你醒过来,孤会?陪你每天晚上都看星星。”


    太子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得?让人脊背发凉,好像真?的可以和怀里的尸体对话。


    可石洞外?的下属却看见太子宽袖下的手掌,惨白,僵凝,手指却颤抖得?好像发病,颤抖得?实在厉害。


    第72章


    顾宣清得知了妹妹的死讯时, 原是在府上看?书。


    他?的小厮见他?颇为沉默,只当他并没有太大情绪波澜。


    不曾想,下一刻顾宣清便一口血喷在了手中的书页上面, 吓得小厮脸色大?变。


    “公子……”


    顾宣清微微摇头,“也许……喝那治疗失忆的药……喝多了……”


    郎中说他?身体里有淤血, 会?引发失忆, 这并不奇怪。


    只是他?脸色此刻明显也少了几分血色, 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头既是难受又是迷茫。


    顾宣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对顾盼清有着特别的感情?。


    明明记忆中和顾盼清也没有太过亲密的事情?。


    这也许正是失忆的原因, 夺走?了他?和妹妹这一段兄妹情?谊, 以至于即便记忆不在, 可感情?仍旧存在。


    所以, 在知?道妹妹死去?的消息以后, 那种于心中悲痛的情?绪让他?也很难理解。


    “既然如此, 这恢复记忆的药……公子还是别再服用……”


    顾宣清摇头,“既然开始,就要坚持完。”


    他?想知?道, 自己记忆里想起的那个小女孩,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


    夏日?蝉鸣阵阵。


    徐修安仍旧在照顾曲晚瑶。


    他?隔着门, 将?那滚热的药用冰降温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年轻的男子满额大?汗。


    接着被门里的小宫人打开门缝招手喊进去?,他?反而微微尴尬。


    “这……这不好吧。”


    小宫人在门后掩唇偷笑,只出来将?他?一把推了进去?。


    徐修安踉跄不稳地?踏入室内, 他?回头瞥了眼那些偷笑的宫人,只得局促地?扯了扯衣摆, 抬脚迈入其?间。


    曲晚瑶瞧见他?进来,眸底略微诧异。


    “徐公子先前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谢谢你。”


    如果当时不是徐修安将?她从落哀山林里背出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徐修安摇头,“不必客气。”


    他?正想提及曲晚瑶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接着便听见外?面婆子匆匆忙忙推门进来,连通传都不带有。


    像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紧急的事情?。


    婆子带来的这个消息,的确很是特殊。


    婆子说,那位顾小姐死了。


    顾小姐死了?


    徐修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


    “莫不是她和那些歹人因为没有陷害曲医女成功,所以与他?们窝里斗了?”


    婆子一脸唏嘘摇头,“不是,顾小姐中的是蛇毒。”


    徐修安猛然沉默。


    这个时候他?似乎终于想到自己当时让织雾自己下山的事情?。


    织雾是在山上被蛇咬的。


    可是,曲晚瑶当时和她在一起时都不曾被咬过,总不至于那蛇也是个分善恶的,只咬坏人,不咬好人?


    徐修安此刻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待瞧见宫里禁卫军忽然赶来包围了这里。


    为首之人却询问曲晚瑶,“知?不知?道顾小姐当日?被蛇咬之事?”


    曲晚瑶听到这话,指尖紧绷。


    徐修安当即拦在她面前,道:“这一切和曲医女无关。”


    他?始终认为,绑架曲晚瑶的织雾,再怎么也都是作恶的罪魁祸首。


    这一切都怪不到他?们的头上去?。


    曲晚瑶和徐修安被一起带去?了殿中。


    一个太监主动询问:“徐公子,当日?明明是你和顾小姐要定下婚期后将?她带去?安定下来,你为什?么……没有送她回去??”


    “当日?曲医女被她害得性命攸关……”


    徐修安神情?难看?道:“曲医女对我有大?恩,救了我的命,我为曲医女的事情?心急如焚。”


    “顾小姐她做了那么多?恶事,难道不算是……”


    “死有余辜”那几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徐修安语气委婉,“我只是觉得,她这样屡次陷害曲医女,实在过分恶毒。”


    角落里头簪白花的沉香顿时沉不住气,“徐公子有证据吗?”


    “我们小姐陷害曲医女哪里了?”


    徐修安抬头瞥了她一眼,理所当然答她,“她占了曲医女真千金的身份十几年。”


    “听闻她还过刺杀尤稳婆灭口,还联合外?人绑架曲医女,这些还不恶毒?”


    沉香当即反驳,“我们小姐当时也交代了不可以伤到尤稳婆,不信的话,你可以将?抓到的那些刺客抓回来重新审问……”


    沉香从前不懂的事情?,眼下哪里还有不懂,语气更为悲伤,“那样你们就会?知?道小姐只是觉得尤嬷嬷和曲医女劝说太慢,她只是想单纯推波助澜,让尤稳婆早日?说出来的……”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和尤稳婆说?”


    沉香问:“换做是你,你会?相信一个假千金要求你主动揭穿她的话吗?”


    尤稳婆好似鼠那么谨慎的性情?,连她亲姐姐尤嬷嬷的话都不信。


    只怕听见她们小姐的话,第二天早就连夜收拾包袱跑路了。


    到时候别说让她出面揭穿,便是连她踪影都找不着。


    “尤嬷嬷和曲医女没有能力保住她,我们小姐出钱出力安置她都要被当做是坏人。”


    “尤嬷嬷和曲医女没能力让她主动配合揭穿真假千金的事情?,我们小姐做到了,你凭什?么说我们小姐陷害曲医女了?”


    “最后我们小姐还不是一无所有,全都还给曲医女了?


    公平来讲,曲医女是不是也该将?占据的曲家家人都还回来,还有……还有她靠冒充小姐身份才得到的一条性命?”


    愤怒中的小姑娘边哭边问。


    徐修安被说得哑口无言。


    “不是这样的……”


    可又该是怎样的?


    徐修安面如土色,他?咬牙道:“这一切和曲医女没有关系,真假千金一事不是她所愿……”


    “那就是我们小姐愿意的吗?”


    徐修安觉得沉香完全是在胡搅蛮缠。


    直到底下人从曲晚瑶这里寻出了一只空玉瓶。


    这玉瓶和她以往其?他?玉瓶没什?么不同,唯独这一只玉瓶里的药味是特殊的。


    待霍羡春拿起那玉瓶过来询问。


    曲晚瑶解释,“是徐公子说捡到了我的瓶子……”


    是在落哀山林里,徐修安救她时,替她捡起来的。


    曲晚瑶屋里有很多?这样的空瓶,她似乎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霍羡春闻言却道:“这和曲医女其?他?的玉瓶不一样。”


    而且,这瓶子里的药丸只有一粒,是十年才能炼制一粒的解毒丸。


    是霍羡春当初亲手放进去?的,瓶内独特的药香气不会?错。


    徐修安闻言更是不解,若这瓶子不是曲晚瑶的,那……


    “所以……这瓶子是霍郎中的?当时也是霍郎中在林子里救了我?”


    霍羡春摇头否认,“不是。”


    “这瓶子,我们殿下早就送给了顾小姐。”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当日?在落哀山林里救了徐公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顾小姐。”


    徐修安:“这怎么可能,可我当时只背了曲医女一人出去?,并没有看?到旁人!”


    霍羡春点点头,“所以,徐公子拿着顾小姐给你的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抛下过你的救命恩人一次。”


    后来,在山洞里更是抛下了第二次。


    徐修安听完这些脸色霎时一变。


    他?看?向霍羡春,脸上的神色终于变得不再淡然。


    而大?殿中,高高在上的御案之后,太子却只是在垂眸极其?认真地?编织指尖还没有完成的手链。


    从始至终,都不曾抬起过眼睑半分。


    好像这一切,早就与他?再无分毫关系。


    ……


    曲夫人近日?的情?绪平稳许多?。


    她熬了一碗鸡汤过来,正和身边的仆妇心情?很好地?要过来给曲晚瑶补补身子。


    哪能想才刚过来,就听说曲晚瑶出事的事情?。


    又发生了什?么?


    屋里的婆子嗫嚅着说,“和那位顾小姐有关。”


    顾小姐才是曲夫人的亲生女儿,可曲夫人掌掴过对方,婆子万不敢说出口来。


    可曲夫人根本受不得刺激,顿时摔了手里的鸡汤,语气愤怒,“她联合绑匪绑架我的阿瑶也就罢了,还险些差点害死我的阿瑶!”


    眼下对方竟又阴魂不散,想要来欺负阿瑶不成?


    底下人拦不住,曲夫人便已经冲了出去?。


    曲夫人冲进大?殿的时候,愤怒地?要到处找出织雾。


    “那位顾小姐为什?么要害我阿瑶,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她的话音落下,便听见殿堂高处徐徐落来了一道莫测的语气。


    “曲夫人。”


    曲夫人停顿了下来,她抬头瞧见了太子。


    太子终于编织完了手里最后一粒宝石。


    漂亮的宝石手链在日?光下折射出几种不同色泽的宝光,漂亮得好似都让人挪不开眼。


    太子这时候才缓缓张口,口吻满怀恶意。


    “死的是你亲生女儿——”


    “她虽然是你亲生女儿,欠你一条命……”


    “可没有尽过一天母亲义?务的曲夫人,并没有资格这样说她。”


    晏殷垂眸看?向这位母亲,对她道:“你既只是曲晚瑶的母亲……那样也好。”


    那样,织雾就完完全全都属于他?了。


    “她是你生的,就当她欠你一条命。”


    “现在徐修安和曲晚瑶欠她两条命……”


    “曲夫人怎么还?”


    曲夫人愣愣地?看?着御案上的太子。


    她脸上表情?似乎震惊,又似乎迷茫。


    “什?么……”


    “我的……亲生女儿……”


    “不可能,我……我打过顾小姐一个耳光,她怎么可能是我的亲生女儿,不可能……”


    曲夫人摇着头,她冲过去?握住曲晚瑶的双臂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打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曲晚瑶眼睫一颤,口吻艰涩,“母亲……母亲的情?绪受不得刺激……”


    曲夫人却甩开她,“你明知?道……我的疯病也是为了亲生女儿,为什?么……我私底下日?日?都在诅咒她碍你的事,诅咒我亲生女儿不得好死……底下却没有一个人提醒我?!”


    曲晚瑶脸色愈发苍白。


    “不是这样的母亲……我劝过您,但母亲的情?绪当时真的受不了刺激……”


    她语气仓促地?解释,耳畔却忽然听见太子再度开口:


    “那就是让曲医女死的意思,是么?”


    曲夫人哆嗦着双臂,她猛地?推开了曲晚瑶。


    她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曲晚瑶。


    接着便转身一头撞向了身后的梁柱。


    柱子上炸开了一团血花。


    殿内有人发出尖叫,也有人下意识害怕地?捂住了眼。


    太子盯着那团血花,乌漆的眼珠欣赏够了,才徐徐道:“这样,也只有一条命……”


    “还剩下一条,谁来还?”


    他?语气淡淡地?,好似柱子上只是剥落了块油漆一般简单。


    在场的人察觉到太子惨白恶戾的神态后,这时候才终于渐渐感应到一丝脊背发凉。


    “霍羡春。”


    太子掀起眼睑,冷不丁地?吩咐。


    “将?徐修安的肚子剖开,他?吃下去?的东西得还回来。”


    徐修安不是看?不上阿雾吗?那吃她的东西活下来做什?么?


    她给徐修安活的机会?,他?不感谢她就算了,还这样一次次欺负她?


    太子叫霍羡春剖肚子时,徐修安脸色煞白,浑身瑟瑟发抖。


    当周围的禁卫毫不犹豫将?他?按在地?上,任由霍羡春的刀子割开衣服时,徐修安终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匆匆赶来的徐父徐母闯入大?殿,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按在地?上就要当众开膛破肚。


    这恍若地?狱里才会?存在的刑罚,吓得徐父徐母面无人色,当众叩头。


    他?二人并非巧合。


    而是今日?刚好入宫来陪伴太上皇,想和太上皇提亲,求娶与徐家真正的娃娃亲对象曲晚瑶。


    岂料一刻之前就收到了儿子被抓走?了的消息。


    至于是徐父徐母今日?入宫的时辰挑得太巧,还是太子特意而为之……这背后的意图谁也顾不上再去?揣度。


    太子问他?二人:“告诉孤,你们为阿雾选的成婚吉日?是哪一天?”


    徐父徐母心头惊恐,听到这话面面相觑,更答不上来。


    待目光落到了徐修安身上时,徐修安才绝望地?发出声音,“我……我没看?。”


    成婚吉日?拿到了手里,都不曾仔细看?过一眼,这该有多?不重视啊。


    太子却展开了指尖下一张血淋淋的纸条。


    是徐修安最后放在织雾身边的东西。


    上面,是阿雾的血,被她捏在手掌心里,捏得变形。


    太子黑眸晦黯念道:“七月廿五。”


    原来是这一天。


    只差一点点。


    七月廿五,他?就可以为阿雾改名换姓,接到自己身边来了……


    徐家人还真以为……他?们配得上她的一根头发?


    太子轻轻发笑,双臂支在桌案上低垂下头颅笑得身体震颤。


    男人苍白的脸孔既俊美?又诡谲,看?起来像是一个艳鬼套了太子的衣袍,堂而皇之地?坐在高堂。


    艳鬼缓缓启开冷薄的唇瓣,对霍羡春吐出一个字来:“剖——”


    霍羡春指尖的刀,就割开了徐修安肚子上的皮肉。


    向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连划破指尖都会?受到重视,哪里又遭受过这等活剖的罪。


    徐母当场昏死过去?。


    徐父看?见一截肠子滑了出来,老?泪纵横,口中大?喊:“我儿……”


    那翻开的肚皮、那肠子……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脑海中再想到那剖腹的鱼、被开膛破肚的猪豚……徐父都当场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


    殿内的地?板上缓缓流淌出了暗血。


    太上皇腿脚慢,拄着拐杖终于赶到。


    他?跨入殿内瞧见这等骇怖惊人的修罗场面,气得手掌发颤,“太子,你疯了!”


    太子对他?视若无睹。


    直到霍羡春说:“没有找到。”


    霍羡春嘴里这么说,可心想能找到就见鬼了……


    太子这才阴沉下了面孔,忽而又缓缓问身边人,“今日?,可是良辰吉日??”


    他?旁边一个小太监接话道:“不是,应当是忌讳血光之日?才对。”


    “那就缝上……”


    太子盯着太上皇,逐字逐句道:“等下一个良辰吉日?,再打开来重新找找吧。”


    霍羡春嘴里“嗳”了一声,又娴熟取出针线来替对方缝合。


    徐父口中口涎与呕吐物?沾染在颊侧的碎发上,他?浑身虚软地?倒在地?上,只有头颅还有几分力气猛地?往地?面一下下砸去?。


    语气万分悲痛,“老?臣……愿意替儿子偿命!”


    太子语气却恍若慈悲,“孤不会?动手杀你们。”


    “孤没有这个资格……”


    任何?人都有资格动手去?杀了他?们,只有他?没有。


    他?没有保护好阿雾,又怎么敢怪旁人?


    他?又怎么能指望,除了他?以外?的人,和他?一样知?晓,她是宝珠、是明月、是心肝。


    太上皇死死扼住手中的拐杖,再忍不得。


    他?阻止不了太子发疯,只能先命人将?曲夫人、徐夫人、徐修安还有徐父都一并抬走?。


    曲晚瑶软到在梁柱旁,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雾既然占了你的身份,便是占了你天大?的便宜么?”


    “既然真假千金的事情?让你从她那里交换回来的命那么不值钱……”


    “也没有一个人感谢她……”


    “那就尝尝阿雾的滋味吧。”


    她死前,无辜要被亲母掌掴,要被人冤枉,她自己都从不抱怨。


    他?们……


    当然也该与她感同身受。


    ……


    殿内有多?少人都是竖着进去?,最后即便太上皇赶来了,也都是横着出来。


    外?面的宫人见状无不两股战战,连眼皮都不敢抬起往大?殿之内多?打量一眼。


    可宫人们也更清楚。


    太子不肯登基,也已经数日?不曾进食……


    他?是血肉之躯,又焉能支撑得了几日??


    他?完全没有了求生欲,日?日?都守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好像在这个时候已经提前变成了鬼。


    第73章


    又一个吉日到了。


    后宫人每每听闻“吉日”二字, 皆会骇得面无血色,谁也不敢提及。


    只道大殿每每溅血,都要无数宫人进?去?擦地, 将那一桶桶血水都提出来?。


    大殿里有男有女?。


    细观之,皆是昔年旧日, 在顾小姐落魄时, 对她有所冒犯之人。


    那些?人都是顾小姐活着的时候愿意原谅的人。


    现在顾小姐不在了。


    他们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不会再有人肯原谅他们。


    就像那悲天悯人的神明,也永远不会落在东宫这样流淌着污浊腥臭血液的腌臜地里。


    *


    晏朝的天, 阴云密布。


    太子将自己?和一具尸体?关在殿内数日不出。


    太上皇去?劝过, 却?也都被?气得直接病倒。


    太子只问太上皇:


    她知道您要她死, 便乖乖进?那迷瘴林……


    知道你不想她活, 就将自己?身上的解毒丸扔了。


    您老人家一直要求我孝顺, 她这样孝顺, 您怎不看她一眼?


    太上皇握住手拐的手指哆嗦,铁青着脸转头就走?。


    却?在走?出去?后没多?久,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吴德贵脸色惊变, 赶忙让人将太上皇抬回紫桓宫去?,跟着焦头烂额。


    太上皇当日让顾小姐进?迷瘴林是想警告她……顾小姐自幼便太过骄纵任性, 不用这样苛刻的手段,很难敲打得足。


    可是……


    想到那顾小姐竟真会天真地将自己?解药丢开,吴德贵忽然?就想起来?顾小姐幼年乖巧时,会在太上皇生病时大着胆子往他老人家嘴边喂药。


    她奶声奶气地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吃药。”


    太上皇问:清清生病是也会吃这么苦的药?


    小女?孩却?只说, 她很爱惜她的性命,只要能活着, 再苦也会吃的。


    可是有一天,年纪小小便极其爱惜自己?性命的小女?孩, 后来?却?因?为太上皇的一句话,而?傻乎乎地将自己?的解药放弃了。


    以至于?,她后来?只是中了蛇毒,也因?为没有解毒丸,而?一个人凄惨孤寂地死在了山洞里。


    ……


    任由谁来?,太子都没有再踏出东宫半步。


    可最后一个来?看太子的人却?是一个相当出人意料的角色。


    是那个被?太子最看不起的天子,晏殷那闭关修炼了大半辈子的父皇。


    眼看着太子不吃不喝,也不打算继续活下去?的时候,天子跨入门槛却?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你不能死……”


    “你死了,她就回不来?了。”


    晏殷低头替尸体?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黑眸一点一点上挑。


    天子却?对他那乌沉的眼神视若无睹,继续走?上前去?。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忌讳,却?目光如看待正常活人一般,看待那副尸体?的躯壳,“这就是朕的儿媳吧?”


    “你若死了,她就彻底消失。”


    天子语气笃定,“我们这样的人,只会下地狱。”


    也许,也会因?为罪孽太深,不会拥有轮回。


    死了,就代表永远都不可能和她再见面了。


    如果太子可以狠下心来?忘记她、再也见不到她。


    甚至要选择和她永远分离……但至少在这苟延残喘的余生里可以再拖延一会儿,不是吗?


    “你也不想永生永世都见不到她吧?”


    永生永世……


    晏殷原本不信这些?。


    可听到永生永世都见不到织雾时,内心却?还是瞬间被?一种莫大的恐惧吞噬般。


    她这具留在人世间的身体?,是他唯一可以拥有的东西了。


    天子不知道又说了一些?什么。


    大概是他和怀秀之间的事情。


    天子给太子推荐了许多?可以致幻的丹药,可以通过幻想来?沉湎在过去?的日子里。


    但太子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天子如此?自欺欺人的做派。


    看到的幻象再是完美也永远都是假的。


    哪怕怀里的少女?日渐腐烂,但那才是真切的她。


    太子最终竟没有再继续将自己?封闭在了东宫。


    想要操控更多?东西,就需要拥有更多?的绝对权势。


    他若死了也就罢了……


    既然?不死,又焉能会放任皇位给旁人去?坐。


    在三?个月后,晏殷才正式登基皇位。


    可不管霍羡春私底下研制出效果多?好的药粉,都无法逆天而?为,保存一具被?发现时就已经腐烂不堪的尸体?。


    更重?要的是,有那蛇毒影响,尸体?也只会腐烂更快。


    新君登基后,日日夜夜都更为小心翼翼呵护怀里那具尸体?,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已经开始淌水的尸身。


    甚至轻轻用力?都还会擦下一块腐烂的皮肉。


    在霍羡春进?屋时,便瞧见新君俯身在榻前,抱着尸体?眼珠赤红着说“对不起”。


    “阿雾……对不起……”


    霍羡春觉得他是疯了。


    可到了第二天,霍羡春才知道,新君昨天都不算疯。


    因?为仅仅只隔了一日,他竟将自己?身上的肉剜下来?,填补在了少女?尸体?坑坑洼洼的地方。


    可这样仍然?没有用。


    根本就填不平。


    她腐烂得太厉害了。


    晏殷也开始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森白的眉眼间满是阴鸷气。


    后来?有心术不正的术士提出用美人皮替少女?替换上。


    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接进?宫来?尊为上客。


    可他们仅仅风光了一夜,在当夜一场宴席过后,就全都被?新君扒了满身的皮。


    那段时日,皇宫墙头上陆陆续续挂了十几张邪心不正的术士人皮,骇得朝臣上朝回家都夜夜连发噩梦。


    晚间,晏殷却?只是抱着尸体?贴着少女?的鬓角轻声道:“他们不知道阿雾有多?胆小……”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他的阿雾。


    人皮披在身上,阿雾只会害怕,根本不会喜欢。


    他们那么聪明,却?算不出他的阿雾有多?善良……真是该死。


    他的阿雾善良,她不敢的。


    ……


    顾宣清在治疗失忆的过程中总有吐血的症状。


    宫里的太监却?忽然?送来?了一只通体?乌黑描金的锦盒,里面装着一只回春丹。


    是新君吩咐他们送来?的。


    新君说,回春丹可以百病全消,阿雾不吃,是想留给哥哥才是。


    就像她当日不顾被?太子手掌碰到身体?,也坚持要维护哥哥一般……


    顾宣清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对妹妹去?世的事情始终很是如鲠在喉,他更不会吃从妹妹肚子里滚出来?的药……


    偏偏这时,顾氏远在云陵分支的同族又来?了人。


    京城顾氏是主支,自是权势煊赫。


    可在云陵那样磕碜的分支顾氏却?混得并不如意,每每想要重?振云陵一族,便都要想方设法来?京城抱主家大腿。


    这次云陵顾氏族人却?说有美艳尸体?可以献上。


    顾宣清掩唇轻咳,“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非要当做尸体?……”


    他蹙眉时,神态间亦是有几分威压。


    来?人顿时便唯唯诺诺起来?,想要解释,却?又过于?嗫嚅。


    那小姑娘昏迷太久太久,已经就要死了……


    虽然?说不道义,但……但总比浪费她这一身好皮囊要好才是。


    “给她吧。”


    顾宣清眉头蹙得更深。


    “这……”


    “云陵离京城太远,你们听说很多?人向新君进?献美人,却?还没来?得及听说那些?人都死无全尸的事情吧?”


    顾宣清语气温和道:“更何况,将一个未亡人当做美尸进?献,有伤阴德,日后难道就不怕家族会遭到反噬?”


    “想要云陵一族重?振起来?,更该积德行善才是本根。”


    顾宣清一席话说下来?,直说得那人面红耳赤。


    对方双手接过了那枚回春丹。


    听说这回春丹是从尸体?腐烂的肚子里掉出来?的……


    虽然?已经被?太医清理过了。


    对方难免仍旧感到作?呕,自然?不敢贪图这样与死亡相关的晦气东西。


    那……那就拿回去?试试吧。


    毕竟,那小姑娘昏迷得太久了。


    若这样也不能醒来?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了。


    第74章


    密闭的冷殿里。


    瑾王兜兜转转, 还是落在了晏殷的手里。


    太?子……他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想放过的人。


    当日会在宴席上遇刺、中毒,一切也都只是为了织雾。


    只是为了看看,她?会不会在乎他的性命。


    太?子昏了头, 栽在了他此生最无可能的色字上,实在令瑾王感到滑稽无比。


    “说了多?少遍, 我和清清是两情相?悦, 我与?她?心意相?通, 早已是挚爱眷侣……”


    “那个人啊……我不认识啊……”


    瑾王双臂被?铁链死死拴住,拉扯在两侧墙壁。


    “那个绑架曲晚瑶和清清的侍卫不过是个想立功想疯了的人罢了。”


    那尖脸男投靠过叛党, 后来落在瑾王手底下时也无所建树, 却天天做着?造反成功可以封侯拜相?的美梦。


    有没有瑾王, 尖脸男都会?去?绑架曲晚瑶和织雾。


    瑾王咧着?嘴角, 即便额角的浊血顺着?面庞流淌到下巴尖, 却也仍旧嬉嬉笑笑。


    他似乎对于自身悲惨的处境都全然不在乎。


    不管晏殷派人审问他多?少遍, 他都一口?咬定他和织雾是两情相?悦。


    一旦败了,他似乎也只一门心思求死,自是如何会?令那位新君厌恶便会?如何回答。


    直到今日。


    外?面来了一个真正效忠于他的旧部。


    对方被?提上来后, 跪倒在他面前,却磕磕绊绊道:“是……是崔姑姑生前说过, 顾小?姐一直都很惦记殿下。”


    瑾王挑了挑眉,无所谓地看着?对方。


    这样的话,除了进一步佐证他和“顾盼清”是两情相?悦,还能如何?


    偏偏, 对方接下来却还道:“崔姑姑说……那段时日顾小?姐一直心不在焉,她?不知为何会?知晓殿下珍藏过一只胖蚂蚱……”


    “在睡梦里就一直念叨胖蚂蚱, 崔姑姑听?见后便故意打探……”


    顾小?姐醒来后,心心念念同崔姑姑提及了瑾王的生辰。


    所以……也许就是因为这样, 崔姑姑才误以为瑾王殿下与?顾小?姐有私情。


    “不过这一切应该都是误会?……”


    “因为顾小?姐醒来后打听?了瑾王殿下生辰日期后很失望……”


    在这名?侍卫的话断断续续交代完之后,瑾王脸上的笑容像是被?突然降落的一场霜雪冻住般。


    他僵凝的眼珠死死不动。


    接着?过了会?儿才忽然哑声道:“你……你说什么?”


    什么胖蚂蚱?


    他的生辰礼物?是小?姐亲手为他折出来的胖蚂蚱,这明明是他和小?姐之间的秘密,和顾盼清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对方会?做梦梦到这些??还被?当时的崔姑姑给撞见?


    瑾王被?老瑾王找回来之前,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奴隶。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生贵胄。


    只是小?姐的一个奴隶,在有朝一日翻身后,换个地方、换个身份,继续做小?姐的奴隶罢了。


    只盼着?陷入昏迷不醒的小?姐有一日可以醒来……


    可接下来的话不需要侍卫在继续解释,无数的细节、无数属于他的小?姐和“顾盼清”的一颦一笑,都疯了一般涌入瑾王脑海。


    因为厌恶“顾盼清”和他的小?姐越来越像,所以瑾王后面利用她?,都利用得很不甘不愿。


    乃至最后让她?营救时,也只是觉得她?和小?姐太?像了……只想让她?滚远点。


    可是……


    瑾王手腕上的铁链被?解开?,他人瞬间重重跌倒在地上。


    被?勒麻了的双腕一时半会?儿都支撑不起。


    旁边人端着?一碗药朝他走过去?。


    瑾王疯狂爬开?,结果却碰到了一只玄色的靴。


    往上是玄黑冕服。


    深暗织金衣摆处若隐若现的狰狞龙纹,是属于那位暴戾新君独有的图腾。


    晏殷束着?黑冠,一双漆眸森森沉沉,毫无人意。


    可他一开?口?,吐露出的话语对于此刻的瑾王而言,不吝于是毒蛇吐信。


    “她?和你毫无私情的证据……”


    晏殷垂眸盯他,语速极其缓慢道:“朕找到了——”


    瑾王仰头看着?他,忽然间眼中露出惊恐。


    “不……”


    “不是这样的……”


    晏殷掀起眼睑,看向宫人手中一碗药。


    他要消除瑾王的记忆,但在这之前,也要瑾王清清楚楚承认,顾盼清和他没有任何私情。


    织雾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瑾王。


    否则不会?连他的生辰都不知道。


    “求你……求求你不要让我失忆……”


    瑾王生平头一次出现这般慌乱又癫狂的神?态,他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


    新君却从始至终都高高在上,如蔑视一只卑贱蝼蚁般,口?吻没有分毫置喙的余地。


    “端药来。”


    晏殷觉得他父皇说得对。


    死亡不是终点,忘记才是。


    织雾保护瑾王保护得那么用心,晏殷不会?杀他。


    他要他和自己一样,都不要妄想现在就可以在死去?的黄泉里见到她?。


    他要瑾王活着?,忘记她?。


    瑾王霎时语气崩溃,“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晏殷只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被?灌完失忆药。


    确保全程一滴不漏地都灌下去?再吐不出来之后,宫人们才将地上的人给松开?。


    瑾王倒在地上,哪怕力竭地去?扣嗓子眼,也已经无济于事,随即继续崩溃大笑。


    在晏殷抬脚跨出门槛的瞬间,瑾王却双目无神?地看着?房梁,口?中呢喃道:“你永远别想找到她?……”


    新君脚下似乎迟钝了一瞬。


    接着?却走得更快。


    还好……


    阿雾就在他的寝殿,她?哪里也没有去?。


    ……


    *


    春寒料峭,冰雪消融。


    一枝枝桠尖端抽生出嫩绿细芽。


    初春时节,空气是凉丝丝的,可阳光却是暖融,透着?竹帘侧窗打落几道栅格光影,落在雪白貂皮与?鸦黑鬓角交接之处。


    禾衣习惯性地替美人揉捏手腕,可触碰上对方吹弹可破的肌肤瞬间,便瞧见美人面颊上宛若蝶翼的鸦睫轻颤颤抖动。


    美人如画卷般淡然陈列,可睁开?眼后,便从一副活色生香的艳画,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尤物?。


    同京城里那些?金堆玉砌娇养出来的贵女不同,禾衣的主人是与?生俱来的丽质,天生的美人胚子。


    否则当初也绝无可能会?被?云陵顾氏家主一眼看中,这才在她?兄长坠崖后,将她?从继母膝下接来主家。


    禾衣照顾小?姐太?久,眼前画面美好的宛若幻觉般,让她?仍旧有些?心有余悸,“小?姐,还记得吗?”


    美人乌眉若颦,樱红檀口?轻启,“记得……”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书?中另外?一个女子。


    醒来后,她?记得坠崖的哥哥,记得照顾自己的禾衣,也记得一直背地里帮助自己的小?奴隶。


    只是她?生病昏迷太?久,醒来后,对现实中的许多?记忆反倒有些?不太?记得。


    亲近的人自然全都记得,可远了的人和物?,织雾并不是很了解。


    禾衣谨记郎中的吩咐,未敢在小?姐记忆不稳时一次性说出太?多?东西。


    京城顾氏的长公子随意施舍的灵妙丹丸救了小?姐。


    他对小?姐有恩。


    所以此番小?姐身体将养好之后,却是受了家主的嘱托,特意从云陵那般遥远的地方前来京城献玉。


    “顾氏长公子如今贵为玉山侯,他的女儿被?新君赐封郡主,极享尊荣。”


    “他女儿脾气坏,与?她?那亡故的姑姑极像,小?姐要远离一些?……”


    至于玉山侯……


    “家主的意思是,小?姐将玉亲自送到对方手中,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织雾点点头,对这些?流程早已经铭记于心。


    眼看喝药的时辰就到。


    禾衣又匆匆端来一只玉碗,小?声道:“是了,小?姐还要注意的便是皇城里那位……”


    听?说,玉山侯生辰宴当天,那位皮囊年轻心思却深不可测的新任帝王也会?莅临。


    小?姐不光要避开?坏脾气的郡主,还要避开?那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只要将玉亲手献给长公子,她?们此番任务才算完成。


    “听?说京城那位陛下最是喜欢剥人皮……”


    现在是景宣二年,暴君在位的第二年。


    禾衣推开?窗说,“晏朝这么多?年来,就出了这么一个暴君……”


    禾衣话音落下,便听?见身后玉碗打翻的动静。


    她?错愕回眸,瞧见小?姐无措地张着?雾眸,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晏朝?


    织雾觉得额角有些?昏胀。


    好像听?见话本子里的朝代出现在了现实生活当中。


    第75章


    在身体陷入梦境当中时, 话本中的世界反倒比织雾现实世界要真实许多。


    直至眼下身体苏醒,身体在马车里颠簸晃荡的感觉如此真切,织雾才敢确认眼下也的确不是?假象。


    晏朝……


    话本里的东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


    因而织雾只不动声色和禾衣一一询问。


    直到除了“晏朝”以外的信息从禾衣口中一一吐出。


    当今天子……单名为殷。


    晏殷。


    织雾听到这个名字时, 都觉耳根好似被虫子不轻不重地咬过一口般。


    她呼吸乱了瞬,蓦地阖了阖眼, 可并?没有缓过神来。


    甚至闭上眼, 雪白软腰被一截粗壮手臂紧紧箍住的画面都尤在眼前……


    在她死?去?之前的那段时光里, 他?们的次数……太多。


    多到根本无法忽略……


    禾衣问:“小姐怎么了?”


    织雾掐了掐指尖,故作无事状, “没什么, 只是?……”


    是?巧合吧。


    若一切并?非庄生梦蝶, 而是?蝶梦庄生呢……


    她在昏迷太久记忆不清的情况下, 以为是?自己穿进了所谓的话本, 而事实上……她其实根本就在所谓的话本世界当中?


    美人指尖绷紧得越白。


    可即便如此, 她获得了健康的身体,他?们所有人也该过上快乐的生活。


    这样就足够了。


    禾衣仍旧一无所觉。


    晚间主仆俩暂且在驿馆落脚。


    织雾却?在一番深思过后,给出一个地址, 让人去?找。


    禾衣诧异,“是?小奴隶的地址?”


    灯光下提笔写信的美人微微颔首。


    “阿序一直私底下为我供药, 我想知道……”


    她想知道,他?现在还好不好?


    这个地址是?一处药铺,也是?这些年来,那些昂贵药材如流水一般支撑起织雾病弱身躯的源头。


    织雾想, 小奴隶对她再好,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


    所以这一次, 织雾除了替云陵顾氏献玉,她还要找到小奴隶。


    禾衣应下来后, 这点小事很快便找人打点好了。


    只待第二日天色一亮,顺着?地址找来,织雾下了马车,却?在药铺中见到了一个青年男子。


    那男子面容清秀,身上却?穿着?简单粗衣,正抱起一簸箕药材往外搬运。


    他?瞧见织雾后,眼底似乎有些诧异,“小姐怎么会找到这里?”


    织雾盯着?他?熟悉至极的五官,语气试探,“阿序,你……”


    “你一直都在这药铺里做事情吗?”


    阿序弯起唇角,露出唇畔深深梨涡,“是?啊,小姐。”


    织雾得到答案后,瞬间松了口气。


    还好阿序不是?瑾王。


    这张和瑾王一模一样的脸,即便笑起来,阿序看?上去?也都要更为阳光干净,且灿烂,和她见到的瑾王喜欢笑里藏刀的模样很是?不同?。


    眼下的阿序反而干净纯粹。


    一番寒暄过后,阿序说?:“是?我不好,都忘了回去?看?小姐了,等过两日我和小姐一起回云陵看?看?吧。”


    美人弯唇,露出舒心浅笑,语气轻软答应下来,“好。”


    只待美人离开以后,阿序嘴角的笑容才稍稍收敛。


    他?捡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入齿尖,似乎很不明白。


    “师父,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和这位小姐结交好关系?”


    药铺师父看?着?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便直想叹气。


    “你曾经……”


    你曾经也煊赫一时,是?那大名鼎鼎的瑾王殿下。


    眼下,顾氏小姐是?他?唯一可以寻找其他?出路的机会了。


    偏偏阿序完全?理解不了老师父的苦心,只饶有兴趣地盯着?少女背影。


    “难不成师父是?想让我骗她回来当媳妇?”


    老师父顿时敲打他?额头,“顾小姐对你颇为诚心。”


    阿序点点头,他?笑容很是?简单,手指却?按了按心口。


    他?知道。


    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这里却?依然跳得很快。


    所以他?刚才才会无法抗拒、甚至顺势满足那位小姐的要求,答应过两日陪她一起回一趟云陵。


    ……


    织雾打算过两日将阿序带回去?后,便去?云陵当地县衙为他?奴籍身份解除,作为对他?的报答。


    禾衣却?对她突然改变主意的念头生出一缕迟疑。


    “可小姐真的不要再考虑了吗?”


    她们原本的行程要等到玉山侯生辰宴当日献礼。


    那样也许还能有机会在玉山侯宴席上遇到更多权贵或者其他?机缘。


    织雾定?下念头后,却?不再纠结。


    也是?在见过小奴隶以后,她的心思才渐渐缓和下来。


    是?庄生梦蝶如何,蝶梦庄生又如何?


    她所谋求的,终究不过是?一具健康的躯壳,哪里还敢再想要更多?


    待隔天。


    织雾乘坐着?马车将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几乎走遍。


    眼看?马车离那热闹地段越近,织雾便也跟着?瞧见了越多熟悉的东西。


    织雾极力忽略周围一切可以提醒她的东西,抬脚跨入玉山侯府时,也只尽职尽责地将自己当做是?个局外人,不去?探问任何不该她打听的问题。


    便如禾衣最初设想的那般,她们原本的计划是?要在这里等到玉山侯生辰宴,当日在宴席上高调献礼过后便离开。


    可眼下……


    织雾打算直接求见玉山侯,以求今日将玉献上,便可以今日速回云陵。


    第76章


    负责引荐织雾去?见府中?主人的仆妇被唤作“许婆子”。


    许婆子?为人?热情?, 因而府上接待女子妇孺的事情一概都由她来安排。


    “京城风水与云陵不同?……”


    一路上?,许婆子?察觉出身边美人神思恍惚,便笑着?关切, “小姐昨夜可是?认床,或是?发了梦没能睡好?”


    “老婆子?我啊对做梦可有一套……”


    “如果小姐是?做了噩梦, 说明是?长途跋涉累着?了。”


    “如果是?梦见了吃的, 那便是?开始想家了……”


    许婆子?话密得很。


    但禾衣却知道?这婆子?眼神?的确不错。


    她家小姐昨夜也的确并没有睡得很好。


    可具体都梦见了一些什么……


    美?人?听见婆子?的话后, 指尖都微微捏紧几分。


    事实上?,织雾自从苏醒后, 夜里便时常多梦。


    且梦见的……大多都是?难以启齿的内容。


    织雾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后来才知晓, 云陵顾氏当时为她治病, 曾使用过一些偏方, 好让她愈发冰凉的身体热起?来。


    那样的偏方药用了一段时日后, 她的身体难免会比普通女子?都要更为敏丨感一些。


    未经人?事也就罢了。


    偏偏她记忆里有许多难以启齿的画面。


    因而昨夜不出意料梦见的, 也是?被一副精壮身躯压在身丨下。


    她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势趴伏在软枕上?不说,乌眸迷离噙着?泪雾,到后面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甚至会主动抬起?腰身去?迎对方……


    织雾面颊开始发烫。


    只觉头脑又要开始昏胀。


    身体过于敏丨感时, 她也只能极力控制。


    私底下郎中?诊断过,没有留下调养的秘方, 反而只委婉留了一句,若日后嫁人?成亲,丈夫的体质不能太弱。


    好在一旁许婆子?并没有察觉,只是?忽然盯着?织雾的面颊夸赞道?:“小姐果然要多见光, 见了这日头,面颊都有了血气。”


    美?人?眼尾的淡粉就像是?桃花末端的粉, 将人?点缀得美?丽不可方物,让旁人?看?着?都愈发挪不开眼。


    即便如此, 织雾也仍旧不曾像许婆子?想的那般,会见缝插针地主动开口打听过半分主家的信息。


    反倒是?她身边的禾衣张嘴就问:“怎还没有见到玉山侯?”


    许婆子?意外,道?这婢女怎敢抢主子?的话?


    可见又是?一个被主子?骄纵惯了的。


    可许婆子?心里却仍旧觉得诧异。


    毕竟这位顾氏小姐的美?貌便已经让人?出乎意料,偏偏就连她的规矩程度,都好似风中?一株静立的芍药花,除了发丝会拂动,眼中?对京中?的繁华竟没有半分好奇与向往。


    即便如此,许婆子?也始终认为这位小姐太过于美?貌。


    以至于,很难不让人?猜想更多……


    许婆子?甚至觉得,献玉也许都并非是?云陵顾氏的本意,只怕献美?才是?。


    毕竟京中?从来都不缺乏权贵。


    相反,那些享受滔天?权贵的皇亲贵胄们,缺得……便是?这样的人?间尤物。


    因而这美?人?若在宴席当天?露面,只怕会当场落入哪个权贵眼中?都不足为奇。


    也正是?有了这样一番揣测,许婆子?一路上?才更为热情?,不敢怠慢。


    直到许婆子?在半道?上?忽然听见一声娇喝。


    许婆子?眼皮一跳,当即悬起?了心肝吊起?了胆肺,面上?露出几分颇为熟稔的惶恐。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连身后的客人?都顾不上?,连忙上?前请安。


    “郡主……您这是?……”


    在左右零散几棵花树间是?假山石蜿蜒向上?组成的石阶,石阶高处连着?一个凉亭,其间便有一红裙少女,纵使年纪仍旧显得稚嫩,可对方姿容在同?龄人?中?却颇为明艳张狂。


    少女坐在高处假石上?翘着?腿,只斜睨了许婆子?一眼,满是?冷腔冷调,语气傲慢,“许婆子?,不许和我父亲告状!”


    许婆子?只恨自己出门没看?黄历,那么多条路不走,偏偏捡这条路来走,撞见了这混世小女魔。


    她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客人?身影,口中?唯唯诺诺,“可是?……可是?远方有来客等着?要见侯爷……”


    婆子?话未说完,杏玉便一鞭子?挥了出去?,将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少女另一边袖子?也一并抽破。


    杏玉看?都不多看?许婆子?一眼,大概是?打算等惩罚完少女之后,再来敲打许婆子?闭嘴。


    许婆子?不能离开,随她而来的织雾便也不能跟着?离开。


    在看?见假石上?嚣张跋扈的郡主时,禾衣再度凑到自家小姐耳边问道?:“小姐认识?”


    她家小姐却只是?攥紧了手中?的盒子?,指尖泛白地微微摇头。


    禾衣心想也是?,小姐都不曾来过京城,怎么可能会认识这号人?物?


    耳畔少女的哭泣声音愈发大。


    禾衣抬起?眼皮,看?见那张扬抬鞭的小郡主与传闻中?性?情?温润可亲的玉山侯截然不同?。


    禾衣只随着?婆子?站在旁边观望了片刻,很快便通过一些只言片语的字眼知晓这位郡主当众打人?,打得还不是?什么下人?,是?同?她一般,皆为小姐身份的千金。


    而她打人?的理由也更加简单。


    “你该死……为什么要模仿嬢嬢的穿着??”


    地上?的小姑娘衣着?光是?看?着?也知晓是?主子?穿着?,可在杏玉面前却只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地上?口中?连连道?歉,“是?……是?嫡母让我这么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是?单纯听见她们的对话,也可窥见小郡主在这些千金眼中?的地位有多么高。


    织雾捧着?手中?的玉盒。


    即便同?禾衣一并将这一切都纳入眼底,可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置身事外的姿态,对一切都恍若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可偏偏那灵活的鞭子?下一鞭便险险扫在了小姑娘眼尾,将她眼角都抽打出血痕之后,织雾呼吸都绷紧了几分。


    是?血……


    织雾眼前好似产生了一瞬的黑。


    陷入黑暗中?的可怕画面,让她站在原地时,指尖有了轻微颤抖。


    当日的她可也像这个小姑娘一般……孤立无援到了极致?


    她再度撑开眸,看?到杏玉那张明显长开的五官,除却上?挑张扬的眼以外,其余和她的父亲顾宣清竟那般相像……


    那副熟悉的面孔似乎也一再提醒织雾,自欺欺人?也总该有个度。


    织雾双手攥紧玉盒,随即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


    “郡主……”


    杏玉动作顿了顿,发觉是?一个陌生女子?在唤自己。


    这女子?生得十分出众,和京城里的美?人?不同?,她看?起?来宛若雪夜独绽的白芍药花,白泠泠的花瓣上?裹着?一层糖霜,气质清纯之余却还显出几分甜妩。


    尤为惹眼的是?,她周身那种冷白腻玉的肌肤当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


    杏玉曾一度在些被当做玩物豢养的人?身上?见到过。


    她抬着?下巴,高处俯视,“你是?什么人??”


    织雾不动声色地上?前,语气轻道?:“我是?云陵顾氏,特来向玉山侯献玉。”


    杏玉一听见她那迂腐父亲便觉头大。


    顾宣清打算等寿宴一过,就将杏玉送入女子?学院将她禁闭三年。


    杏玉哪里肯依,眼下,她着?急要将这少女抽打得鲜血淋漓,好进宫去?向天?子?借题发挥。


    因而在听见织雾故意提醒了她父亲的存在后,杏玉更是?吊着?眉眼冷笑,“滚远点,要不然……连你一块打。”


    她极其唬人?的一鞭子?下去?,织雾却不闪不躲。


    眼看?杏玉那一鞭子?就要毁了小姑娘那一双眼,织雾却下意识用手里的东西挡了一下。


    盒子?滚落在地,里面的玉瞬间碎裂成了两截。


    晶莹美?玉滚落在地上?碎裂的画面很是?刺目。


    纵使府上?不缺乏美?玉,可美?玉裂开,向来都视为不详。


    父亲寿宴在即,哪里有触自己父亲霉头的事情??


    杏玉怔了一瞬,心头竟真有些动怒,正要继续扬鞭子?发怒。


    可下一刻那鞭子?末端却被禾衣一把?揪住。


    杏玉原只吊儿郎当地坐倚在那粗糙假石上?。


    她自从成了新君最宠爱的郡主之后,几乎没有人?敢冒犯她。


    更别说一扯之下,会有人?让她直接栽下了假石,将手臂蹭出大片血痕。


    疼痛刺辣的滋味从手臂处传来时,饶是?杏玉自己也愣住了。


    周围的下人?瞬间吓得头皮发麻,赶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这比眼珠子?都还金贵的主子?搀扶起?来。


    接着?便发现?杏玉手臂上?渗出了血痕。


    “啊……好多血……”


    “郡主……郡主身上?不会留下疤吧……”


    “你们好大的胆子?……”


    “快!快将她们主仆俩按住……”


    一群人?七嘴八舌叫嚷了起?来。


    禾衣是?个会武功的,哪里能叫她们给按住。


    她正要卷袖子?的时候,却听见一道?极其温润沉稳的男子?嗓音自身后淡淡响起?。


    男人?声音不大,可他?一开口,四下杂乱如鸡窝的动静却骤然一静。


    “杏玉,你果然又在这里胡闹——”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两年被天?子?封为玉山侯的顾宣清。


    杏玉一瘸一拐地被下人?搀扶起?,反应过来之后顿时气急,“父亲,她们对我不敬……”


    织雾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很快便趁乱被自家丫鬟偷偷搀扶离开。


    接着?听见杏玉的话后,她抬起?眼睫,正迟疑想要开口说话,却听见顾宣清道?:“她也是?你嬢嬢。”


    织雾心头蓦地一跳。


    她抬眸看?向顾宣清,可对方掠过她的目光却仍旧如平常。


    织雾这才恍然,这位兄长指的是?他?们这层远方表兄妹的关系,而不是?真的以为她是?妹妹。


    顾宣清单手背在身后,却只盯住了始作俑者,冷声道?:“杏玉,你跪下。”


    杏玉面上?的愤怒当即凝固。


    “父亲……”


    “你不跪,我就只好当众请家法了。”


    杏玉眼中?盈满泪珠,顾宣清却不为所动,显然早已习惯她那些把?戏。


    “原本是?打算过了寿宴再将你送走,可眼下却没有这个必要。”


    “等会女学院的吴夫子?来之后,你便直接随她去?吧。”


    去?了之后,三年都不得出。


    杏玉霎时不可置信,双膝一软连忙跪下,“父亲,阿玉知晓错了。”


    顾宣清摇头道?:“杏玉,你不小了,胡闹也该有度。”


    “从今往后,你不许再接近天?子?半步。”


    他?交代完这一切之后,这才将织雾这位远客一并稍上?,转身离开。


    跪在原地的杏玉整个人?都几乎僵住。


    “郡主,这下可怎么好?”


    在她身边常年伺候的下人?太清楚她有多不想要收手。


    她们郡主想要更多的权力,才不会甘愿去?那女子?学院困顿三年。


    杏玉咬了咬唇,在那女子?学院的女夫子?赶来之前,她打听到天?子?身边的温辞也入了府。


    杏玉暗地里让人?跟上?前去?,待温辞见过父亲之后,便将对方引到自己这里。


    底下人?照办之后,果不其然,过了片刻,身后随着?两名侍卫的温辞果真路过此地。


    温辞今日是?过来提前将天?子?的礼送来,以代替天?子?的心意,为玉山侯贺寿。


    玉山侯一如既往都并不领情?,甚至没有亲自接见温辞,这些也都在温辞的意料之中?。


    唯独意外的是?,这位郡主会突然想要找上?自己。


    温辞本无意参与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


    杏玉却红着?一双眼眸,“温大人?,不知能否劳烦您带我入宫一趟?”


    温辞道?:“可是?……”


    他?抬眸看?见了远处来的女夫子?,“如此违背了玉山侯的命令,不好吧?”


    杏玉道?:“是?我想起?来和嬢嬢有关的事情?,还请大人?成全。”


    温辞扫了她一眼。


    即便知晓她的心思,可她在提到她嬢嬢时,他?也绝无可能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而这小姑娘也正是?靠着?这点,从陛下手中?获取了不少特权。


    温辞答应带杏玉入宫。


    有他?出面,府上?没有人?敢拦住杏玉。


    杏玉便刻意保存着?手掌手臂处的血痕。


    在进入大殿之前,更是?故意将伤口掐得更加鲜血淋漓,随即便令眼中?噙泪进去?。


    殿内冷肃。


    九首金龙香炉中?燃着?淡淡的香。


    宽大御案背后,年轻俊美?的帝王在那幽幽冷香雾气背后,显得愈发丨缥缈不可触碰。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自男人?表面皮囊自是?看?不出分毫异样,除了略显消瘦外,五官却日渐沉稳成熟,在岁月的沉淀下,愈发有了年长者的威仪。


    不似前两年,尚且还有人?敢用谪仙来称赞天?子?那副漂亮的皮囊。


    眼下,莫说他?近些年做过的事情?,手段无一不令人?心生骇然,光是?那双幽森浓戾的黑眸,便已让人?不寒而栗。


    陈年旧日的赞誉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取而代之的是?愈发令人?胆战心惊的暴君声名。


    “听说你要见朕?”


    晏殷不苟言笑时,唇角却仍旧带着?几分上?翘弧度。


    可其间冰冷并无分毫温情?可言。


    哪怕面对的是?外人?眼中?,他?最为宠爱、给出特例的小郡主杏玉。


    在目光落在杏玉伤残的臂膀时,帝王语气愈发不可捉摸,“谁打了你?”


    杏玉泪眼汪汪道?:“是?……是?嬢嬢身边的丫鬟……”


    她紧接着?补充,生怕激怒不了对方一般,“父亲非要我喊另一个女子?叫嬢嬢,我不肯,父亲就……就罚我。”


    事实上?,杏玉也只觉得自己的嬢嬢永远只有一个,不该被父亲这么草率地要求她去?唤旁人?。


    “陛下……杏玉不想住在府里了。”


    “杏玉想入宫来向公公嬷嬷们学习。”


    杏玉的目的并不单纯,却很简单。


    “杏玉还想和陛下学习更多的道?理,日后好代替嬢嬢,替陛下分忧……”


    小姑娘眼底是?若有若无的野心,年轻热切,而彰显出一种同?龄人?身上?所没有的锋芒。


    她无疑是?一个合格的野心者。


    可她到底年纪太小,还是?有所欠缺。


    甚至只能一次次用一个死去?的人?作为底牌。


    晏殷答她,“好啊。”


    他?启唇吩咐人?将那个弄伤杏玉的奴婢抓进宫来。


    杏玉想,对方眼下还在父亲身边,晏殷直接动手抓禾衣,父亲肯定知道?。


    她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御座之上?的帝王却垂下眼睑,低头冲着?她道?:“不是?不会杀人?吗?”


    “朕亲自来教你动手。”


    杏玉抬眸对上?他?晦暗的眸,微微僵住。


    她的小九九,他?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素日里晏殷不是?很想管她。


    她的野心他?并不反感。


    可眼下,她竟然敢拿她嬢嬢对她的疼爱作为靶子?。


    那就让别人?的血溅在她的眼珠子?上?,也许她就能彻底学会这个教训。


    第77章


    静谧的?书斋中, 顾宣清原在此地尚有一堆事务没有完成。


    他将织雾领过来?后?,令人备下茶水,继而才颇为歉意地开口道:“抱歉, 杏玉这个孩子自小便有她自己太多的主意,实在难驯。”


    “是我这个父亲没有教养好她。”


    “自打?……”


    顾宣清说着似乎想到什么, 话中顿了一顿之?后?, 却改口叹息道:“新君对这孩子向来有求必应。”


    织雾从前是顾盼清时?, 尚且还能以杏玉嬢嬢的?身份发言。


    可眼下,她与?一个局外人无异, 自是不好干预顾宣清与?杏玉之?间的?家务事。


    因而在这个话题上二人并未持续太久。


    织雾此番来?, 更清楚顾宣清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因而她见到他本人后?, 难免会将隐忍在心底多时?的?问题吐露出来?。


    织雾自打?醒来?后?, 除却心中感激以外, 同样也很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将那等救命的?药丸给她。


    顾宣清闻言, 却并无任何异色。


    “原因有二。”


    他语气淡然答她,“一则,当时?是我心底深处不愿接受天子的?馈赠。”


    这样的?事情, 换做任何场景,顾宣清也许都未必会拒绝的?那般决绝。


    可那丹丸染着妹妹的?血, 又生生从妹妹腐烂的?身体里掉出来?。


    这样的?东西,就算是神仙物,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至于第?二个原因……”


    顾宣清恍若从当日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二来?,我当时?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顾宣清知晓分支顾氏里有个少?女病弱将死。


    那东西既然于他如同鱼目, 是碍眼的?东西,那索性让它最后?再去救一条人命试试。


    他原也没有放在心上, 更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情后?续,不曾想, 因缘际会下,竟就救活了织雾。


    可他如此平平无奇的?答案却让织雾很是意外。


    就仅仅是恻隐之?心么?


    织雾心中隐隐恍然,原来?这便?是善良之?人的?力量。


    无意中的?恻隐之?心,却会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想到对方救自己出自如此纯粹的?目的?,织雾原本对顾宣清有多感激,此刻心中便?有多惭愧。


    她捧起手?中盒子,反倒有些无措,“抱歉,侯爷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是……”


    可是她方才那般不谨慎,竟将此次要献给顾宣清的?美玉给摔坏了。


    顾宣清摇头道:“没关系。”


    他似乎瞧出了她眸底的?窘迫之?意,“顾小姐若心中过意不去,可以给我另外备一份礼物。”


    织雾怔住,猜想到他也许是在照顾自己的?惭愧情绪,愈发为对方的?体贴入微感到心头酥软。


    少?女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我定在侯爷寿宴之?前,将礼物准备好。”


    她说着又问:“只?是不知道侯爷有什么喜好?”


    顾宣清低头望向?她,唇畔噙起微微的?笑,“我的?确有喜欢的?东西。”


    他说着便?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令织雾随他一道过去。


    织雾虽是不解,但却仍旧抬脚跟上,见他将自己带到另一间暖阁。


    暖阁的?乌檀架上摆放着一只?陈旧的?榉木盒,顾宣清单手?背在身后?,并没有主动伸手?去取,反而对织雾道:“劳烦顾小姐将它取下来?。”


    织雾心头迷惑愈深,待双手?将那盒子捧下,打?开之?后?,却瞧见里面有一只?空白的?锦囊。


    接着,她耳边再度响起顾宣清的?声音。


    “在我坠崖之?前,我的?妹妹答应过我,要为我做一个锦囊……”


    “不知道顾小姐对于这件事情……可还记得?”


    织雾按住盒子的?指尖一颤,随即猛然不可置信抬起眼眸。


    可她看见的?,却仍旧是顾宣清那副温润如水的?面庞。


    他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像是早已在这里已经等她许久。


    献玉不是目的?。


    献美也不是……


    是因为顾宣清如今得了势,所以云陵顾氏才不敢对织雾再有利用的?念头。


    只?叫她此番将玉当面献给顾宣清就够了。


    所以玉摔坏了根本就不重要。


    织雾震惊不已,更让她震惊的?是,顾宣清口中那句“坠崖之?前”。


    织雾有哥哥时?颇为娇气。


    女红这样的?事情总做不好。


    后?来?哥哥曾玩笑话等织雾学成那天,要让她送他一只?亲手?做的?锦囊。


    后?来?织雾学会做锦囊时?,哥哥早已不在。


    眼下的?一切对于织雾而言竟越来?越像是一个奇异的?圆环,兜兜绕绕那么远,只?当走了很远的?路程,谁知最后?竟绕成了一个圈,让织雾记忆中的?话本世界与?现?实世界融合,让顾盼清的?哥哥,也变成了……她的?哥哥?


    哥哥坠崖后?竟然没有死……


    顾宣清也许猜到她会震惊,他耐心将前程往事一一讲来?。


    京城顾氏和云陵顾氏本就是一家。


    顾丞相在夫人死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家族催他娶妻生儿子,他也并不会激烈抗拒。


    顾丞相只?聪明地想要从云陵顾氏中物色一个男童充当自己的?儿子。


    如此既不算乱了家族血脉,也可以避免再娶妻的?局面。


    可是……


    这个人选为什么会是顾宣清?


    顾宣清道:“因为哥哥坠崖之?后?没死……却失忆了。”


    顾丞相要重新培养一个人,还未必能培养得出众。


    他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没那么多耐心。


    顾宣清当时?便?是个现?成的?,除了没有记忆,不论是皮相还是品性皆为上乘。


    失忆的?人如同新生稚子,醒来?后?任由真相如何,都是旁人决定。


    数年过去之?后?,除了妹妹还牢牢记住他,云陵顾氏派来?的?新人哪怕站在他的?面前都认不出他分毫。


    也许就算认出来?了,也只?会当做是织雾死去的?哥哥与?贵人撞了皮相,哪里敢再过多揣测。


    顾丞相说顾宣清是长?子,顾宣清便?会担任起顾家长?子的?责任,也会照顾好顾盼清。


    光是这两点,顾丞相就已经满意至极。


    后?来?顾宣清会为顾盼清顶罪,便?足以说明他有多合顾丞相的?心意。


    顾宣清治疗失忆症在一年前便?早已治愈。


    恢复记忆之?后?,得知自己救了自己的?妹妹,心头的?滋味哪里是一般喜悦能够阐述?


    “阿雾,哥哥差点就失去了你。”


    织雾似乎仍旧没能缓过神来?。


    原先心心念念靠着顾宣清来?怀缅自己的?兄长?,如今对方真的?是了,她一时?之?间反倒也无法完全相信……顾宣清和她已经死去的?兄长?是同一个人。


    毕竟失而复得,从来?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织雾似乎陷入了空白情绪当中,脸上既不知该做出重复的?笑,还是该做出久别?的?哀伤。


    她呆愣在原地,头一次感到如此手?足无措。


    “哥哥还知晓……”


    “在妹妹昏迷的?这段时?间,顾盼清突然性情大变,变得和妹妹一模一样……”


    顾盼清是什么性格,顾宣清再清楚不过,可比起了解顾盼清,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


    他自幼和织雾一起长?大,织雾甚至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再加上妹妹对自己怀有同样眷恋的?情愫,顾宣清全想起来?后?,焉能愚钝到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看着织雾死过一次,差点……又看着她死第?二次。


    “织雾,真正失而复得的?人,是哥哥啊……”


    这世上奇异之?事颇多,换做陌生人,顾宣清也许都会抱有质疑。


    可那是自己的?妹妹。


    他不会认错。


    他认真地注视着少?女的?五官,这一次再不会弄错自己的?妹妹。


    可映在他漆黑瞳仁上的?少?女眸中却渐渐氤氲出泪雾,即便?极力攥起拳心隐忍,也难忍住。


    她偏过头去,语气哽咽地试探,“哥哥?”


    顾宣清颔首,手?中帕子沾湿了她的?泪珠。


    “阿雾,是哥哥。”


    ……


    室内兄妹俩初初相认,心情可想而知。


    可在外面,府中却忽然闯入一队人马。


    这些人不由分说,便?将守在外面的?禾衣拿下。


    管事见状,额上的?汗珠霎时?如黄豆般滚落,“涂奚大人,你怎来?了……”


    这府中平日来?一个天子身边的?亲信就已经够忙活了,今日一下子来?了两个,反倒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涂奚冷声道:“这件事情无需惊动你家主子。”


    “你要是敢说一个试试,舌头就绝对过不了今晚。”


    他的?话音落下,对面的?管事霎时?面无血色。


    效忠主子和效忠天子,显然天子比他们主子更加掌握了绝对的?权威。


    禾衣会的?武功只?是强身健体之?用,对上宫里来?的?这些人,她的?反抗简直像是来?表演杂耍,旁人都不屑对她动手?。


    禾衣是个犟脾气,即便?身处弱势,却并不服软。


    直到她人被丢进大殿,这才知道自己招惹了谁。


    “原来?是小郡主找人搬救兵来?了……”


    涂奚却冲着杏玉道:“郡主,动手?吧。”


    杏玉僵在原地。


    涂奚又道:“郡主若不动手?,待我等动起手?来?,可能会动作比较大……”


    “不慎伤到郡主,让郡主缺了哪根手?指,或者?少?了哪截胳膊,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禾衣见这人如此嚣张,顿时?忍不住插嘴道:“我身上有钱,要花多少?钱才能买通你?”


    涂奚朝她冷睨去一眼,语气讥讽,“想买通我?那你得有多少?钱?”


    禾衣当即取下腰间的?荷包,倒出一对银镯,语气略显虚张声势,显然是想故意拖延时?间。


    “虽然眼下只?有这一对银镯比较值钱,不过我家小姐为了我,多少?钱她都会出,不如你开个价?”


    涂奚冷冷瞧了一眼,手?中的?马鞭将她那荷包一鞭子抽飞。


    禾衣怔愣了瞬,接着霎时?恼火,想要冲上前去时?,却被其他禁卫死死按住。


    “镯子坏了也就罢了,要是小姐送我的?荷包也损坏了,我和你们拼了……”


    她的?话尚未说完,接着便?眼睁睁看见那只?被她极其珍爱的?荷包落入另一只?手?掌当中。


    禾衣抬眼,瞧见了一个陌生高大的?男人。


    除却一身玄黑奢华的?冕服,即便?是他俊美异常的?外表,同样也可以看出男人在这群人中身份最为不同。


    禾衣略微结舌,“你……你是什么人?”


    晏殷黑眸沉沉盯住荷包上的?花纹。


    他似乎审视了许久。


    “这荷包……是从哪里来?的??”


    晏殷手?上有个锦囊,是织雾当初送给宋曜生的?东西。


    这刺绣上的?花纹,与?那锦囊上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到上面极其熟悉的?图纹,甚至能够猜到少?女因为只?学会几种纹样,所以绣其他东西时?,也会多绣几丛她更为擅长?一些的?小花。


    禾衣心头一跳,只?觉不妙,口中却道:“这……这荷包是我的?。”


    天子盯住她,语气愈发阴鸷,“不对。”


    她刚才显然不是这么说的?。


    禾衣再是迟钝,也终于察觉出了异常,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玉山侯府。


    将近一个时?辰,织雾平复好情绪后?,只?让顾宣清先将手?头上的?事务处理完,他们可以明日再聚……


    顾宣清知晓她需要单独待一会儿,自不会勉强她,给足她一个人独处的?空间。


    可织雾出来?时?,却没有看见禾衣。


    “也许……也许是回驿馆去了吧。”


    管事有些瑟缩,并不敢再说太多。


    织雾心头不解,她继续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却瞧见有个太监装扮模样的?人将她前路拦下。


    “顾小姐,你那侍女在宫里呢,顾小姐若想要见她,得亲自过去一趟。”


    织雾心口蓦地一悬,本能想要退后?回去找哥哥。


    可对方却道:“不然,那侍女得罪了小郡主,陛下就只?好杀了她给小郡主泄愤了。”


    织雾僵住,眸光颇为不可置信。


    那人瞧见后?只?歉意笑笑,“顾小姐,请吧。”


    *


    顾宣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妹妹执意住在驿馆的?主意不是很好。


    他出来?时?,正想询问织雾她们主仆俩走到了哪里,却瞧见管事一脸虚汗。


    顾宣清瞬间熟稔无比地捏了捏眉心,问道:“是不是杏玉又惹祸了?”


    管事低声道:“小郡主方才……和温辞大人入宫去了。”


    顾宣清猜到如此,接着便?只?随意询问了管事几句。


    可他瞧见管事脸色不对,不由继续问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那管事顿时?下跪,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宫里……宫里方才来?了些人,他们方才将禾衣还有顾小姐都抓走了。”


    “而且他们不准老奴打?扰侯爷,否则就要割了老奴的?舌头……”


    顾宣清脸色霎时?微变。


    “看样子,有时?候心软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看着那管事道:“当初你儿子欠了赌债,偷了府中东西,我宽恕过你一回。”


    “也许就是因为当时?没有惩戒,所以管事才会在权衡利弊的?时?候,认为天子不可得罪,我便?是可以得罪的?,是吗?”


    顾宣清从未对下人有过如此严厉一面,管事反应过来?,这才知晓自己方才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


    织雾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和昔年的?太子殿下产生任何交集。


    哪怕知晓了自己本身也在话本当中……


    可眼下太子成为新君,自该意气风发,再好不过……


    织雾一想到自己也许会和他见面,心跳难免就此失去平衡。


    皇宫里的?景色有与?她记忆中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


    对于过去的?织雾而言,入宫一趟,与?旧地重游几乎都没有区别?。


    那太监将她带到一处大殿,语气轻道:“您请吧。”


    织雾却仍旧不解。


    倘若他们抓走禾衣是想为杏玉出气。


    那么眼下,又要将她抓进宫来?做什么?


    她怀着迟疑心情从偏门迈入。


    可偏偏一抬头就瞧见了禾衣背对着她倒在地上。


    禾衣的?衣摆上有血。


    织雾心头愕然,脚下连忙快了几步。


    她上前去捡起地上散落的?银镯与?荷包,正要检查禾衣的?衣裳为什么会有血。


    接着却忽然听见身后?顾宣清颇为惊惧的?声音,从殿外急切传来?。


    “陛下,不可……”


    不待织雾回眸,接着便?被一股极重的?力道攫住。


    锦囊从指尖惊落,她的?后?背重重磕碰到了什么。


    被掐住脖子抵在身后?梁柱上时?,美人的?身量过于娇弱,目光所及之?处仅是帝王冕服上颇显华贵的?织金云纹。


    她的?眸光瞬间微凝。


    浑浑噩噩间,只?觉那股熟悉到令她夜里都会梦见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冰冷的?雪香气渗入毛孔般,熟悉的?触碰与?压迫感让织雾本能颤栗。


    那段光景几乎不分白天黑夜,太子像是一头贪得无厌的?饕餮,根本不愿意从榻上离开……


    每每闭眼时?鼻息间皆是这股裹挟灼丨热的?气息,睁开眼时?亦是。


    她如何能不熟悉。


    织雾从体寒转变为体热,病中又用了不少?猛药,体质难免异于常人。


    在敏丨感的?身体调养正常之?前,耳根处与?脖颈更是禁丨区。


    于是在陷入与?故人重逢的?失神之?际,那只?粗大的?手?掌扼住她脖颈时?,她呼吸轻轻一窒,嫩白的?指尖却下意识做出攥他衣襟的?举止,绵软的?嗓音极压抑地吐出几个字眼。


    “殿下,别?这样……”


    说完后?,织雾自己愣住。


    接着更是陡然惊出浑身冷汗。


    “陛下——”


    顾宣清的?声音似乎盖过了织雾。


    在下一刻,那只?掐住她细颈的?手?掌在僵了一瞬后?却猛然将她一把推开。


    接着晏殷便?瞧见少?女瑟瑟发抖地躲入顾宣清怀里。


    方才距离那样近,诡异的?气氛似乎也只?有他二人清楚。


    他还未用太大力气,美人白皙的?脖颈上都因为太过娇嫩而浮现?出几枚鲜红的?指印。


    像是……


    吻痕。


    就连她刚才落入他手?掌心里的?反应也不像是被伤害的?反应。


    更像是,要被他……欺负的?反应。


    周身气质阴沉的?帝王似乎森森蹙眉。


    不知是因为,她哪里来?的?胆子觉得他掐住她脖子都不是在伤害她……


    还是因为,她骨子里面对陌生男人都会产生令人骨酥的?浮媚浪荡,简直完全违背她那张白芙一般的?清纯面庞。


    第78章


    殿内的氛围颇为压抑。


    织雾对于这猝不及防的重逢显然没有任何心理防备。


    同样, 在刚才的?一瞬间,她?也本能地从未觉得对方会伤害她?。


    可她?身边的?顾宣清却显然并不是这样想。


    对方如临大敌一般,将怀里的?妹妹不动声色地掩到身后。


    “陛下, 这是我的?远房表妹,还望陛下手下留情。”


    整个京城, 这位新君唯独只?给过顾宣清几分面子。


    显然也是看在他是顾盼清曾经的?兄长、是对方心心念念保护的?家人?份上。


    晏殷对此?不置一词, 只?朝顾宣清身后身姿羸弱的?美人?语气微沉:“荷包是哪里来的??”


    织雾面对他时, 原就心虚万分。


    眼?下见?他对自己发问,自也当做与他互不相?识, 低垂下眼?睫轻声回答:“回陛下……这荷包是民女亲手做的?。”


    她?只?当自己正常回答了一个问题。


    岂料在她?话音落下之后, 对面略显苍白的?帝王黑眸却愈发莫测地盯住了她?。


    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 织雾也仍然未察觉出哪里不对。


    她?做的?荷包有什?么问题?


    织雾只?道自己原先不会女红, 后来为了利用宋曜生时, 曾亲手给宋曜生做过一个, 再往后似乎再也没有做过什?么……


    她?想到这里思绪陡然一窒,指尖也跟着攥紧几分,似乎这时候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当初临时抱佛脚学习女红时, 织雾学不会复杂的?花样子,绣的?东西只?能过于简单, 甚至加入了她?自己的?想法,从而让那些?图案看上去虽然不是很精致。


    但?却……很难找出第二个相?同式样。


    可宋曜生不是死了吗?


    她?送给宋曜生的?锦囊,自然也该……也该不知?道丢弃在了哪里才是。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顾宣清见?状道:“微臣的?表妹没有什?么见?识,不敢冒犯陛下……微臣便先带她?出宫一步……”


    “去取绣线和绣绷来——”


    天?子凉薄的?语调缓慢而冷静地打断了顾宣清的?措辞。


    他吩咐宫人?取来这两样东西, 显然是要?织雾现场做刺绣。


    织雾这个时候再想改口说?自己不会绣,都迟了。


    底下宫人?手脚麻利, 不多时便取来了齐全的?物件。


    天?子的?命令下达,织雾在这大殿之上, 也只?有硬着头皮坐下来,开始按照对方的?要?求刺绣。


    在她?动作极缓慢时,晏殷却又说?道:“倘若你撒谎,朕就杀了你。”


    织雾碰到针线的?指尖蓦地僵住了几分。


    她?心头似乎莫名窒闷了些?许,在犹豫一瞬后,却默然起身道:“陛下,民女方才的?确没有说?实话……”


    “阿雾……”


    一旁顾宣清急切想要?打断。


    晏殷却又阴恻恻地盯着她?道:“也杀了你身边的?人?。”


    织雾唇畔的?话霎时顿住。


    她?重新抬眸朝他看去,眸光似乎感到不可置信。


    禁卫将手中锋芒阴森的?长刀抽丨出,对准禾衣的?脖颈。


    晏殷森沉的?黑眸便寸寸巡睃过美人?周身,乃至她?攥紧的?指尖,都一一纳入眼?底。


    织雾抿了抿唇,这时才坐下开始绣。


    到最?后,她?既不敢绣得不像,也不敢绣得太像。


    只?简单一个图案呈现时,她?自己瞧着也说?不上像不像,可心里紧张得鬓角都要?沁出冷汗。


    可这最?终的?结果由不得她?决定,她?还是得将东西呈现在帝王的?眼?皮底下。


    “民女绣好了。”


    织雾说?完,只?垂着眼?睫将东西交给太监。


    太监转交给晏殷后,他黑眸瞥了一眼?。


    织雾却忽然又道:“民女曾经买到过一个类似这样的?荷包,当时觉得这图案很是特别,又……很是可爱,所以才会想要?模仿。”


    “所以,民女仿造的?东西没有信心可以完全还原,方才才说?自己没说?实话,望陛下恕罪。”


    在刚才做刺绣的?短短瞬间,织雾脑海中掠过了诸多借口,最?终只?留下这含糊其辞的?一条,妄想借此?蒙混过关。


    帝王的?面上不显喜怒,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东西可还在?”


    织雾道:“去岁游船时,东西不慎滑入了河中。”


    也就是说?,东西不在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说?的?是真话,亦或是证明这是假话。


    晏殷看着她?紧紧攥住袖摆的?举止,接着又忽然问她?:“对于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织雾心弦陡然一蹦,语气如常道:“人?死不能复生。”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顾氏织雾,是云陵人?士。”


    “此?番入京,是为了玉山侯的?寿宴。”


    “也就是说?,玉山侯的?寿宴之后,你才会离开?”


    织雾原本是想提前离开,可眼?下对方这么问,她?若贸然改变答案,似乎又会显得有鬼。


    她?只?好回答“是”。


    不待顾宣清再度张口求情,天?子这回却骤然松了口,放织雾离开。


    在织雾起身想要?快速走回到顾宣清身边时,却又听见?天?子略显阴鸷的?语气自身后响起。


    “等等——”


    对方语气不明道:“你的?东西。”


    织雾僵住步伐,她?目光垂落,看见?他抬手时,玄黑的?袖摆上移,露出他极其苍白的?手腕。


    在对方的?手腕上缠绕了一道红线,一眼?看上去,在苍白皮囊上映衬出细细一根秾艳血线,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尤其是,红线末端系了一口黑玉棺材。


    织雾僵硬转身,在距离对方极远的?位置,伸出嫩白的?双手小心翼翼扯住荷包边缘少许面料,将那荷包取回。


    ……


    天?子派人?亲自送顾宣清和织雾回府。


    待回到府中,顾宣清只?沉着面色将织雾留在屋中,出去将宫里那些?人?亲自打发离开。


    织雾捧着一盏热茶,似仍旧对方才发生的?一幕感到心有余悸。


    也许是晏殷手腕上戴的?东西太过邪性,让她?即便已经离开,可脑海中都始终映着那件诡异的?物什?。


    见?顾宣清身边的?小厮拾墨还在,她?便下意识向对方打探了几句。


    拾墨却也是个知?情人?,对织雾并不隐瞒。


    “那个东西……”


    拾墨语气愈发隐晦道:“听说?是天?子从个不世出的?邪道那里求来的?招魂扣,可以用来在死后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换取与那位盼清小姐的?重逢……”


    拾墨余下的?话尚未说?完,顾宣清便走进屋来对他轻声呵斥,“不得胡言。”


    拾墨顿时闭嘴。


    顾宣清上前道:“阿雾,不用理睬这些?……”


    “他有今日,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


    织雾对拾墨方才的?话很难不感到愕然。


    她?怔愣了瞬,口中迟疑,“是因为我当年的?死,所以……陛下感到自责?”


    顾宣清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她?,见?她?是这般理解……


    他叹了口气,“也许是吧。”


    她?会这样想,虽说?看轻了天?子对她?的?情意,但?只?要?对妹妹好,又有何妨?


    顾宣清并不希望妹妹会背负什?么沉重的?负担,自然不会将所有事情都掰开来告诉她?。


    顾宣清掩去一些?事情,对织雾稍加安抚。


    可织雾心中却仍旧感到不安。


    昔日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以为她?死了以后,他会过得很好很好。


    可真真切切见?到之后才发觉,一切似乎都和她?想象中的?极为不同。


    织雾被安置在府上歇息下来。


    私底下,顾宣清又为她?请了郎中,陪她?一起去照顾禾衣。


    待杏玉后脚也被接回府后,却遭到了顾宣清颇为严肃的?呵斥。


    杏玉却并不肯就此?死心。


    “父亲为什?么那么维护那个女子?”


    “父亲只?可以有嬢嬢一个妹妹!”


    顾宣清几乎被她?气得面上都要?涨红,“你住口!”


    气怒之下,他似乎扬手要?打,杏玉见?状更不可思议。


    “父亲要?为了一个外?人?打我不成??”


    小姑娘落下两串泪珠,语气呜咽,“母亲不要?我,父亲也不疼我,除了嬢嬢会不计后果地救我保护我,旁人?根本不会真心对我好,是不是?”


    顾宣清无法将那些?事情告诉她?一个孩子,最?终却只?能再度警告于她?,“杏玉,你不可这样不尊重旁人?。”


    他罚她?抄书,令她?面壁思过,只?打算过了寿宴便将她?送入女子学院。


    顾宣清对这孩子很是头疼。


    她?去招惹天?子,可天?子那般性情的?人?,眼?下不杀她?,但?迟早也会叫她?大祸临头。


    今日天?子表面上说?要?杀人?让杏玉泄恨,但?显然并非如此?。


    对方未必会真的?让杏玉动手,也未必会真的?杀人?,但?若没有今日那个荷包的?意外?,晏殷绝对会给杏玉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就像徐修安……


    想到这里,顾宣清更是蹙起眉。


    他固然不满那些?人?……可他不管到什?么时候都用不出这样残忍的?手段,自然也做不到赞成?。


    所以杏玉必须远离天?子。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招惹什?么东西。


    隔天?一早,杏玉便被管事的?姑姑监督着来向织雾敬茶道歉。


    织雾坐在椅子上,见?她?板着小脸敬完茶之后,竟又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跪在地上。


    杏玉语气软下来,便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多了几分小姑娘的?可怜模样。


    “抱歉,我真的?知?道错了。”


    “可是我这次得罪了陛下……嬢嬢能不能帮帮我?”


    杏玉彻夜反省,最?终也只?反省出来父亲不准自己出门,自己如何才能另辟蹊径可以出门的?方式。


    过几日便是春猎,杏玉想要?借助这个机会重新表现,可如果父亲不同意,她?就去不了。


    父亲这般维护这位远方表亲,显然只?要?对方肯陪自己去,父亲就必然不会不答应。


    织雾不知?她?心中诸多弯弯绕绕,只?瞧见?她?眼?底青影似一夜未眠,很是可怜。


    想到小姑娘幼年遭遇那般不幸,又险些?溺毙,织雾自然知?晓她?的?缺陷之处也许就来自于过往不幸的?童年。


    “那你去向当天?被你伤害的?小姑娘道歉,获取对方的?原谅。”


    杏玉闻言动作瞬间僵住。


    织雾抽回被她?捏在手里央求的?衣摆,语气淡淡,“如果不能,那我也帮不了你。”


    杏玉是她?抱在怀里照顾过的?孩子,看见?这孩子这般对待同龄人?,她?这个做嬢嬢的?自然不会喜悦。


    杏玉见?状连忙道:“好……不过,我一日之内办不到,而且……”


    她?语气愈发拧巴,“对方未必肯原谅我。”


    她?还知?道这样对别人?,对方不会原谅她??


    织雾似也有了如顾宣清一般的?叹息念头,认真指出,“你差点弄瞎了别人?的?眼?睛。”


    杏玉却摇头否认,“不会,我鞭子近些?年练得愈发灵活,只?会叫她?看起来受伤很严重罢了。”


    小姑娘心气儿高,连让别人?受伤都不觉得自己过分。


    “只?是对方实在过分可恶,我不准许任何人?取代嬢嬢的?位置。”


    “她?不止一次这样想要?模仿我嬢嬢,万一陛下真看上她?了怎么办?”


    杏玉即便作恶,也绝不准许这种事情发生。


    杏玉见?对面的?美人?对她?所说?之事愈发颦起眉心。


    她?自知?这些?软绵绵的?美人?最?不喜欢人?作恶的?模样,连忙又软下语气请求道,“三日,给我三日时间,我一定会让对方原谅我。”


    织雾心不在焉道:“到时候再说?。”


    见?杏玉蔫蔫离开,留下的?管事姑姑却道:“小姐对郡主的?话也不必全信。”


    “小郡主她?……向来都很会利用别人?,就算您不答应,她?也会自己想办法偷偷溜出去的?……”


    织雾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更加替哥哥担心,过几日杏玉在春猎场上还会不会惹祸。


    她?是杏玉的?嬢嬢,于情于理,都该帮哥哥看顾一些?。


    织雾嘴上没有答应杏玉,可私底下却还是出门一趟。


    ……


    在偏僻巷子里的?陈旧药铺中,一个陌生男人?跪在阿序面前道:“过几日的?春猎,是刺杀暴君的?最?好时机。”


    “若有您的?带领,必然能鼓舞大家的?士气,将那暴君大卸八块。”


    阿序有点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去。”


    对方却道:“暴君不敢杀您,说?明您手上有他的?把柄!”


    “您只?要?杀了他,就可以获得权力,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阿序说?:“我想要?自由,也已经得到了。”


    那人?却颇为油盐不进,抱拳道:“那就待我等秘密杀死暴君之后,再拥立您登基。”


    对方说?完便消失在了后院。


    屋里的?老?师父隔着堂子扯嗓子道:“谁啊?”


    阿序摇头,“不知?道。”


    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找他登基当皇帝,可他为什?么要?当皇帝?


    在织雾过来找他时,阿序连忙将叼在嘴边的?草根藏在身后。


    织雾上前道:“阿序,过几日我要?陪小郡主去狩猎。”


    “我记得阿序好像会用弓箭,能不能教教我?”


    阿序弯唇笑道:“狩猎啊,这么有意思的?事情能不能带我一起?”


    他说?着转身从屋里找出一把弓箭,拿给织雾,“我放在家里还没有用过,小姐掂量一下会不会嫌重?”


    织雾摸了摸,“不会,很轻便。”


    阿序笑得愈发灿烂,“那好,到时候我教小姐射野兔子。”


    织雾点点头。


    阿序又问,“有人?教过小姐骑马吗?”


    如果她?不会骑马他也可以教她?。


    织雾霎时想到有那么一个人?的?确教过她?骑马。


    只?是方式有些?令人?羞耻……


    她?耳根微烫,连忙摇头,“没……没有人?教过我骑马。”


    “到时候阿序教我。”


    阿序笑着答她?,“好。”


    第79章


    在春猎开?始之前, 玄奎就已经射中了三头老虎,被?涂奚怒踹了一脚。


    “疯狗,现在你就把山里的虎给猎完了, 待会?儿你让别人猎什么?”


    这狗东西不太听得懂人话,但射术实在太有?天赋。


    玄奎衣袍上被踹了一个鞋印也没有?任何感觉, 反而低头认真地整理自己猎到的猎物, 眼神很是兴奋。


    温辞目光徐徐在四周巡睃一圈后, 对涂奚道:“陛下的意思是……今年的春猎不必太严。”


    有?些苍蝇年年都?来,虽然?无法对陛下造成什么伤害, 但苍蝇即便绕在四周嗡嗡喊也实在是太过恼人。


    陛下的意思便是特意在这后山围猎场中为对方制造出一个极大的破绽缺口, 方便他们这次倾尽全力, 以便于朝廷可以一网打尽。


    “这样也好……”


    涂奚闻言, 面上原本困乏的表情这才多出几分兴味, 将手中的弯镰拨弄出“呜呜”低鸣。


    ……


    这厢杏玉没想到织雾竟然?真的会?陪自己一起?出来。


    但织雾这次身边还带了一个眉眼清秀的青年。


    对方虽然?穿着?青衫朴素, 可唇畔一抹梨涡颇为灿烂惹眼,颇有?几分风流韵味,看着?便不像是什么老实人。


    杏玉只觉这远房的嬢嬢看上去?便不是很聪明, 自己随随便便能骗到她也就罢了,落到其他男人手中, 只怕更是要被?骗得团团转了。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对方竟然?敢以长辈的身份要求自己和旁人道歉,杏玉便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她们这一行人来得迟,并没有?遇见天子。


    杏玉觉得自己人到了就行,想要织雾直接回?去?。


    可织雾却拒绝道:“既然?是我带你出来, 自然?也该带你一起?回?去?。”


    杏玉闻言更是哼哼了几声牢骚,知晓这种女?子多半又是善心泛滥, 产生些应当对自己负责的多余念头。


    杏玉带着?自己的下属直接甩鞭子离开?。


    织雾被?她遗留在原地的时候,听见一些贵族家眷似乎还聚在一起?说?话。


    起?初织雾并不清楚她们在议论什么。


    直到听见她们愈发小?声谨慎地讨论, “那位……日日夜夜对着?一个死人的旧物,如何能不魔怔?”


    “我那小?叔子一度也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可他亡妻的东西后来被?一把火烧光了,没个把月,就立马走出来了。”


    “可见死人的东西不能傍身,是有?道理的。”


    织雾顿时想起?了晏殷会?将她送给宋曜生的锦囊一直随身携带。


    所以,都?这么久过去?了,他似乎仍旧在意,也许……也是因为日日夜夜对着?她死后留下来的东西?


    如果真的是因为她……


    若有?机会?,她也许该将那些旧物也一并销毁才是……


    眼下想到这些,织雾只觉心头好似沉入了一块泥泞,莫名?梗在了心跳的位置。


    阿序一边准备东西,一边口中抱怨。


    “那小?郡主果真好生嚣张……”


    织雾回?过神来,发觉他一人在忙活,连忙也转身上前去?搭一把手。


    “杏玉幼时不是这样……”


    她下意识想要为这孩子找补几句,可说?着?又发觉自己说?起?从前的事情,也许会?因为话多而说?漏嘴一些不该说?出的内容。


    她顿了顿,转而对阿序道:“不说?这些了,阿序今日先来教我射箭吧?”


    等她学会?射箭之后,再叫他来教自己学习骑马。


    阿序自是笑着?答应下来,“好啊。”


    阿序前几日教过织雾一些基本要领。


    私底下,织雾练习过后,今日阿序再进一步教她时,她便也不会?过分迟钝。


    待阿序教她真正开?始尝试对准天上的飞鸟时,他低头盯住美人嫩白的指尖,发觉她的姿势太过费力,便俯身将她指节拨对位置。


    等鼻息间嗅到了淡淡香气时,阿序抬眸,这才发觉自己离小?姐太近了些。


    阿序怔了一瞬,织雾却语气轻道:“阿序,这样对吗?”


    阿序盯着?她的面颊完全忘了她的指法,口中却不自觉地赞她,“对,小?姐做得极好……”


    可织雾已经保持拉开?弓弦的姿势似乎已经有?了一会?儿。


    她尚未掌控好此间技巧,在力竭时倏然?间松手,那箭就突然?飞射而出。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箭尖就朝着?一匹玄黑骏马射去?。


    箭尖擦着?对方握住缰绳的手背蹭过。


    织雾顿住,看清楚马背上的人时,更是心口一惊。


    “陛下……”


    后面的随从跟上来大为吃惊,好在天子没有?受伤。


    晏殷低头看了眼手背上淡淡痕迹。


    他掀起?眼睑,视线将他二人纳入眼底,语气冷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织雾连忙放下手中弓箭解释,“回?陛下的话,民女?是……随小?郡主一起?来的。”


    晏殷看着?他二人贴得极近的身体,接着?语气淡淡吩咐底下人,将他们的弓没收。


    接着?便直接一鞭子甩在马背将身影没入丛林。


    织雾因为差点射伤了他,自然?不敢多嘴反驳。


    待那些侍卫毫不客气的上来一把将弓和箭一并没收夺走后,阿序不由挑眉道:“好霸道的陛下,连咱们老百姓射箭都?不准许。”


    织雾对方才那一幕仍旧感到胆战心惊,“我方才差点伤到陛下……”


    “仅仅是没收……已经是陛下宽宏大量了。”


    两人往回?走时,见马匹也所剩无几。


    阿序想到今日春猎中天子会?遭遇刺客。


    他索性便提议将织雾带去?河边捕鱼。


    那里会?是最安全的地方,待一切结束之后,小?姐也自可再全须全尾地与他一道回?去?。


    阿序从前便是个捕鱼的好手。


    织雾坐在岸边负责看火烤熟,阿序见她喜欢,也许是男人天性便有?那等喜好在女?子面前表现的欲丨望,他自己都?嫌岸边叉上来的鱼小?刺多,索性便直接跳到河里,往深处去?捞大鱼。


    织雾叮嘱他一句“小?心”,便在岸边等他。


    眼看时辰过得极快。


    织雾只料想过了晌午后,再活动不了多久,今日的春猎就应当要结束了。


    织雾听见身后的丛林有?动静。


    她抬起?眼眸,却瞧见林子中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


    起?初织雾吓了一跳,待对方走近之后,她看清楚此人偏于成熟后的眉眼,难免诧异。


    玄奎走出林子后他同样也看清楚了织雾。


    他目标明确地朝她走来。


    织雾惊诧之余,口中才吐露出一个“你”字,接着?却被?对方一把握住了手臂。


    织雾发觉他所用的力气极大,她眸光愈发不解,“地厌,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她记忆没有?差错,地厌是桃花村里那个被?当做狗驯养长大的少年。


    如今对方竟生得这般魁梧,又出现在这里……


    可玄奎却直愣愣打量完她后,将她直接抓走。


    他如同狩猎一般轻而易举地捕获到之后,便直接回?了山洞。


    玄奎将人带进来,便推搡了一把,瓮声瓮气道:“去?,你是主人的所有?物。”


    织雾脚下轻微踉跄,发觉角落里靠着?一个男人,她人蓦地微微僵住。


    地厌为什么会?认为她是晏殷的所有?物?


    她并不清楚,晏殷曾私底下将地厌送去?了培训过温辞与涂奚的暗卫营中培训过一段时日,可是无用。


    地厌始终改变不了自己是一条狗的观念,索性也就不在勉强。


    因而在地厌的观念里,摸头是对狗最好的奖励。


    当初这个女?人给主人下毒药,主人还摸她的脑袋,地厌当时便默许她是主人的所有?物。


    狗能记住一个东西的味道,无论那个东西外表包裹了多少层伪装。


    可那个东西的习性、饮食,乃至个人习惯与生活所致的体香,都?会?让一个人的气息很难改变。


    就像兔子变成了另一只兔子还是会?喜欢啃萝卜,羊变成了另外一头羊还是会?喜欢吃草,身上不管到什么时候改不了的草骚味。


    又比如,织雾的确很喜欢吃裹了樱桃泥的点心,饮花露,叫眼下改名?为玄奎的地厌嗅着?气息都?觉她只怕连着?吃了七日都?不止。


    和从前的偏好几乎无差。


    所以玄奎根本不需要记得她长什么样,只需要鼻子嗅嗅,就算她被?包裹起?来,被?藏在石头缝里,都?逃不脱狗的追踪。


    织雾尚且没能意识到今日春猎场中有?一群刺客闯入,且还惊险地差点得手。


    她只是仍旧顿足在原地,语气微妙,“地厌,你认错人了……”


    玄奎皱了皱眉,“我现在叫玄奎,不叫地厌。”


    织雾唇畔的话霎时顿住,接着?她下意识抬眸便瞧见方才还阖着?眼眸的帝王,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双冷戾幽寒的黑眸。


    晏殷的目光缓缓看向?她,可口中唤出的却是“玄奎”二字。


    玄奎立马丢下了织雾,冲到晏殷面前。


    晏殷说?:“去?找温辞。”


    玄奎不是很理解。


    晏殷继续道:“你一个人帮不了我。”


    “而且……”


    “我现在不是很饿。”


    玄奎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主人现在不是很想吃他的所有?物,而是想要找他的狗。


    自己这一条狗不够用,需要另外两条狗一起?来……玄奎按自己的意思领会?过后,便立马就冲了出去?。


    织雾掌心冷汗愈发厉害。


    可晏殷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太多端倪……


    晏殷似乎有?哪里受了伤,只是从表面上并未看出。


    石洞里只余下他二人后,过片刻他忽然?撑起?眼皮,对织雾启唇道:“扶我进那石缝。”


    此番晏殷留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破绽,那些刺客抱着?这次必定能成的念头,定然?很快就会?过来。


    晏殷的人固然?也不会?很慢,但他若提前暴露,无疑会?叫那些人采用一些更极端的方式。


    甚至放火烧山,连累这附近的老百姓都?未必没可能。


    织雾起?初没有?发觉石缝,待顺着?他目光就近查看,才在角落里发现。


    织雾隐约察觉到附近的危险后,也只好顾不上避嫌,主动去?搀扶男人。


    待她上前去?,柔软手掌碰到对方手臂的瞬间,仍旧无可避免地僵了一僵。


    可眼下情形终究由不得她矫情。


    她垂下眼睫,只专注地将他搀扶去?那石缝中。


    这处的石缝恰可以利用视觉偏差,让外面的人无法第一时间察觉。


    可石缝极窄短,他进去?了,织雾便进不去?。


    她衣角一旦露在外面,那天然?的视觉偏差便会?立马让这石缝露馅。


    第80章


    织雾这时听见外面的脚步, 心?跳愈发紧促。


    外面的脚步声嗡嗡震地,颇为?密集且杂乱无序。


    她不确定来者?是朝廷的人还是旁人……


    织雾动作尚且还停顿在石缝口,抬眸瞧见身影没入暗处的男人没有其余反应, 便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也挤丨入他对面。


    几?乎也就是瞬间的事情——


    她将将顿住动作的同时,便听见了那些人骤然开口说?话的声音。


    “不对啊, 方才老六分明看?见是朝这个方向来的……”


    “怎么可能会不在这里?”


    “一定跑不了多远……”


    “你?们出去分四路追捕, 这次……务必将那暴君铲除!”


    听到末了一句, 织雾心?头跳得更加厉害。


    想到他们人手多到甚至可以?分为?四路……


    她刚才只要再多加犹豫一息,也许就会彻底暴露。


    待他们离开很久之后, 织雾都不敢立马出去。


    密闭的石缝中间, 空间并不会很大。


    她在紧张时浑身几?乎都是僵麻的状态, 自无法察觉出什么异常。


    可这当口渐渐冷静下来之后, 不仅察觉到脖颈后被风吹凉的轻微冷汗, 亦是察觉到……身体似乎也已经蹭到对方。


    紧张的气氛稍稍淡去后, 取而?代之地便是一些极其微妙的尴尬。


    鼻息间有淡淡的雪香以?及不知名的佛堂檀香。


    织雾联想到天子近些年时常会求神拜佛。


    而?那股裹挟着男性?气息的雪香,对她而?言可联想到的画面便会更多……


    织雾不愿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可有时候思绪便是这般。


    越是不愿去想, 就越是会想。


    她的身体渐渐热了几?分,脖颈上原本凉下来的薄汗, 似乎又要重新覆上一层水光,暧昧缠裹在白皙纤细的雪颈处。


    胸脯轻轻地起伏,明明已经极力压抑了呼吸的力度,可一下接着一下, 更像是一根羽毛般在刻意撩弄挤压对方的衣襟。


    美人眼睫颤得愈发厉害,垂落的目光亦是不知该往哪里扫去……


    实在屏息不住又不知所措时, 晏殷却忽然低沉着嗓音问她。


    “方才可以?离开,为?什么不走?”


    方才气氛极沉寂的那段时间里, 晏殷并没有要求她留下来。


    她完全可以?自己离开,整个后山那么大,她身体娇小,想要躲起来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那些人的目标是晏殷,即便有旁的想法,在这等?要紧时刻也不会去管她。


    所以?只要远离了他,她自然就会平安。


    织雾隐约领会到他的意思,在他漆眸注视之下,语气略显磕绊,“因为?……”


    “陛下的性?命很重要。”


    她顿了顿,语气轻软地补充道:“晏朝不能没有陛下。”


    晏殷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问:“你?哥哥……唤你?阿雾是吗?”


    联想到他从前不管在何种情景下都喜欢唤自己“阿雾”的事情……织雾嗓子里似乎更难发出声音。


    但沉默俨然也是一种默认。


    再度听见远处有声音时,织雾隐约从其中几?个耳熟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出那是晏殷的人。


    她发觉他们过来,也许会撞见她与对方紧紧卡在这石缝里的画面……顿时再待不住。


    待她稍稍用?力想要拧着身子蹭出去时,却蓦地被猛然扼住。


    腰上覆盖两只滚丨烫宽大的手掌,将织雾的腰几?乎整个包裹住大半,连带着她柔软腰臀处用?力的动作也被迫卡在他双膝间。


    织雾不由愣住,她下意识想要拧开他的桎梏,却听见对方压低的嗓音颇有几?分不善。


    “别动……”


    晏殷的手掌紧紧按住美人的软腰,他仿佛太久没有接触过活人了,手掌心?紧紧裹住……又生怕会揉坏一块豆腐般,指节发颤,不敢用?力。


    织雾愈发无措,后背的石壁坚硬,前身贴着的男人同样?也硬,她夹在这两者?间,好似成了个只能任人捏圆搓扁的粉面团儿?。


    隔着衣袍碰到他肌肉紧绷的大腿……织雾更难思绪冷静。


    他不让她乱动……她只当他不想她离他太近。


    他们想要重新分开,就必须抵住对方之后再腾出些许空间可以?退出。


    可当织雾鼓起勇气将手搭在天子的肩上时,她似乎又生出了旁的念头。


    织雾忽然间又想起初来时听见外面那些贵妇人议论的八卦。


    是因为?对着死人的东西太久,所以?才会很难走出执念……


    可在织雾的设想中,他不该这样?的。


    至少,不该看?上去这样?得……不好。


    昔日那些事情都是她为?了自己的目的才去做的,她自己既然获得了新生,便没必要让他连余生也都要被她搭进去。


    她悬起心?,在明知道他二人距离会极近的情况下仍旧冒险地抬起了梨白面颊,以?至于唇瓣一瞬间也好似离对方很近很近。


    “日后,我会改名……”


    她嗓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显然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她的兄长也唤她阿雾,他不喜欢的话,她都会改掉这些的。


    晏殷沉默了良久之后,口中却答了个“不必”。


    织雾小指顺利地勾走了那只送给宋曜生的锦囊后,便趁着推开他的空隙蹭出了石缝。


    外面的人已经来到了附近,少女却头也不抬地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可石缝处却晦暗至极。


    晏殷停驻在阴影里没有跟上去,双手发颤。


    地厌这个名字……


    玄奎两年前就已经没有再用?过。


    甚至,两年前,他就从桃花村里彻底消失。


    ……


    外面的残局在一个时辰后彻底收拾好。


    织雾找到阿序的时候,阿序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手掌紧紧握住她的臂弯,语气冷道:“小姐方才去了哪里?”


    织雾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


    她只能口中轻声答了一句“抱歉”。


    直觉告诉织雾,自己被地厌以?那样?奇怪的理由掳走,紧接着又被迫和天子在那石缝里待过的事情……最好不要随意传出。


    她既然不想再和从前的事情有所牵扯,自然不该让旁人产生更多误解。


    否则又要如何解释她会认识地厌,会被地厌送去和天子独处?


    要解释起这些会很麻烦,因而?索性?直接闭口不提,自然可以?间接地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解释。


    今日春猎场上并没有太多人伤亡。


    玄衣卫将春猎场上突然发生的事情平息得很快,那些大臣贵胄在经历过初时的慌乱后,早已分批送走,包括小郡主在内。


    织雾因失踪了一段时间,待她回?到阿序身边后,除了天子的人,其余人等?早已不在。


    阿序专程留下来等?她,直到看?见她人心?头大石才重重落地。


    他见她不愿提及,便陪她寻了一块干净石头坐下稍稍缓神。


    织雾摘下裙摆沾上的草根时,抬眸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天子。


    美人蓦地被烫到了视线般,收敛起目光。


    接着她转头便瞧见阿序颊侧有一抹划痕,像是被树枝刮出来的。


    这显然是他和她分开之后才有的痕迹,多半也是因为?寻她才不慎被树枝刮到。


    织雾心?头微微愧疚,忙按住一旁阿序仔细查看?。


    虽然没有流血,但再小也是个伤口,织雾便取出身上特意携带的药粉,用?指尖细细涂抹在他的颊侧。


    “你?别乱动……”


    她语气轻软可口吻却难得强硬。


    阿序便只好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迁就着让她为?自己上药。


    他嘴里不住嘀咕,“这药粉不会在我脸上留疤吧?”


    阿序戏谑道:“旁人都说?我这张脸好看?着呢。”


    织雾略为?忍俊不禁,“不会……”


    “不过上完药之后,阿序就不会再疼了。”


    不远处。


    晏殷的手落在一侧阴影中,于阴暗中淌血。


    他的伤口原没有任何滋味,眼下却疼得无法忍受,好似浑身都被布满毒刺的荆条抽打过,疼得生出冷汗。


    浓稠的血顺着苍白指缝流淌出来。


    可少女却始终都没有多看?他半眼。


    ……


    收拾差不多时,温辞便派人先?行护送天子回?宫。


    偏偏在大部?队准备折返回?宫时,晏殷突然发现?自己随身佩戴的锦囊不见了。


    晏殷向来面无表情的脸色骤然一变,立马又令人调转马头。


    后山虽大,可底下人都知晓天子几?乎时不时都会摩挲过那只锦囊,因而?他没有再检查的时间段里,消失的地方只有可能在他停留过的山洞里。


    天色暗了下来。


    晏殷甚至在山洞附近的水潭中都找了一整晚,身体被那寒潭水浸得愈发惨白。


    直到底下有人似终于看?不下去,大着胆子上前来瑟瑟发抖地主动说?道:“奴……奴才好像在那位顾小姐身上看?到过熟悉的流苏……”


    流苏从她的衣角处遗落出来,也许很快被她重新收纳了起来,过会儿?便又看?不见了。


    下人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可天子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真的会疯……


    晏殷似水鬼般从那寒潭中一步一步走上岸来,他的伤口已然被泡得发白,再流淌不出一滴血来。


    关心?则乱。


    以?至于让他甚至都忘记了……只有她一度曾近过他身。


    ……


    织雾并不清楚自己偷走那只锦囊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时辰,她原该准备休息,可偏偏在要歇下之前,禾衣告诉她,外面来了很多禁卫军,将玉山侯府围了起来。


    织雾握住手中的锦囊,指尖霎时微微收紧。


    她得到消息后,匆匆走出来时便瞧见那位早该回?到皇宫中休息的天子,面色极晦暗地出现?在了侯府大门之内。


    织雾心?头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感到很是不可置信。


    “在那石缝里,只有你?靠近过我……”


    织雾呼吸微窒,语气艰涩,“陛下……”


    “陛下有什么事情冲着我一个人来,莫要牵连我的家人……”


    晏殷跨步极其缓慢,走到她近处时,织雾才发觉他的面庞比白日都要更为?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男人瞳仁漆黑阴骘,垂落下的视线黏在她的面颊,语调似尤能保持平静,“拿出来——”


    织雾扣紧指尖,仍不太想承认。


    “小姐?”


    阿序也在府里。


    他今日留在玉山侯府帮小姐物色几?匹合适的马,这个时辰原打算离开时,恰好便撞见了眼前这一幕。


    从阿序的视角来看?,那传言中颇为?危险的暴戾帝王似乎离小姐有些太近。


    距离近到可以?随时对小姐造成致命伤害。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去将小姐掩护到身后,可却毫无防备地被那天子一脚踹翻在地。


    织雾霎时大惊失色,想要转身去查看?阿序情况,可转身的瞬间却被天子死死扼住了臂弯。


    晏殷阖了阖眼,看?着她急切关心?瑾王的模样?,心?如刀割。


    他语气毫无波澜地重复道:“拿出来。”


    男人低下头,阴冷的嗓音好似剥落的蛛网一般,黏在了她的耳廓,让她难以?回?避。


    “我什么都没有了……”


    “阿雾不想我做出更疯的事情,就将东西还给我。”


    “陛下——”


    顾宣清今日外出,归来时迟了几?分。


    他脚步匆匆自大门外走进来,只瞧见那些火把几?乎都要将自己府邸映得如同白昼。


    顾宣清走上前来,面上的神态好似平静。


    他在外面的时候便已然听说?了天子丢失了一个锦囊。


    是从前“顾盼清”亲手做的一只锦囊。


    顾宣清目光再看?向自家妹妹面上的神态,心?里哪还会没有数。


    织雾终于无法再瞧他这副憔悴模样?,她垂着眼睫,面色发白地自袖中取出了那只锦囊。


    在要交还给晏殷之前,顾宣清却忽然吩咐手底下的拾墨去端火盆来。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难免晦气,该烧一烧柚叶,免得冒犯到陛下……”


    在火盆端来之后,顾宣清才让织雾将锦囊交给自己。


    他捏住那锦囊,知晓是织雾偷拿了的……多半也猜到了妹妹只怕根本不想将自己的东西留在天子身边。


    顾宣清眸底掠过一抹沉思,指尖捏了一捏,在要交给晏殷的瞬间却不知是被那火盆里的火焰撩到,还是其他缘由,竟不慎将那锦囊落入了火盆当中。


    东西掉进了火里,陈旧的布料与绣线轻而?易举便被烈焰燎得黑焦卷边。


    可比旁人反应更快的是一只受伤的惨白手掌。


    天子竟直接将手伸进了火里快速将那锦囊取出。


    在一众随从变了脸色上前来之前,他便遮掩住烧伤的右手,只脸色苍白地让底下人都撤退。


    这些人来得气势汹汹,走得也好似退潮一般,顷刻间便自玉山侯府内消失的一干二净。


    织雾望着那火盆却因他方才的话,愈发怔愣在了原地。


    他明明已经是那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王了……


    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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