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微微带笑,波澜不惊。


    “我是什么人。这种事,自己说多没意思,得要别人查出来,才好玩。”


    “这话是在讥讽我等吗?”


    “言重了。我此来,抱了十分与人为善的心思,我想见你们的主人,就遵守你们的规矩。如今,既是我赢了,还请诸位按规矩办事。”


    周遭妖魔哀呼遍地。


    放声大哭者有之,苦苦求情者亦有之。


    那金钱鼠目光愤愤。


    “阁下未免胜之不武!”


    “武?”


    梵音一挑眉。


    “若是你不服输,想要改武的玩法,我倒也能奉陪。只是……”


    她将四周环顾一圈。


    “你这大赌坊,怕是要关张许多时日。”


    金钱鼠将牙咬得咯咯作响,胸前的金元宝都被指甲掐出了印子。


    不错,她先前是放过话,若是按着蜃楼的规矩,一层层走上去也行,若是有本事,能一路打到极乐天,也行。


    但那时,她不知对方深浅,自恃蜃楼六位管事,个个本领不俗,才敢自信开口。


    而如今,她业已看明白了。


    眼前这位是不好相与的主,连蜃楼主人下过咒术的赌具,也能轻易改动,其修为恐怕高深莫测,自己绝不是对手。


    对方眼下不动手,只是不想大动干戈。


    即便她再肉痛,英雌也不能吃眼前亏。


    她用力一跺脚,恨声道:“我贪欲天说话算话,阁下凭本事赢的,拿走便是!”


    四周号哭一片。


    妖魔们涕泗横流,看着他们辛苦了百年千年,积攒的财宝、修为,尽数被梵音从赌桌上取走。


    东西实在太多了,她将手一抬,凭空召出一个乾坤袋来,还要笑眯眯回头,招呼楚岚。


    “愣着做什么?搭一把手。”


    其情其状,简直像是山匪在打家劫舍,与那张气度非凡的脸显得格外不相衬。


    楚岚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不该真的上前帮忙。


    这当口,手却猛然被人拉住了。


    尖尖的指甲,像要刻进他的皮肤里去。


    他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出声:“尊上。”


    下一刻,对方就被一道灵流击中,哀嚎着翻滚出去。


    他的手落入了另一个掌心。


    炙热,有力,却又顾及他的凡人之躯,有意地收着力道。让人无端地感到安心。


    他定睛看去。


    原来先前来拉扯他的,不过只是一个小妖,看模样,也没有害人的心思。她被梵音打出一丈多远,狼狈地爬起来,立刻就磕头。


    “公子,您行行好,替小人求求您妻主吧。”


    她知道梵音脾气大,专冲着楚岚哀求。


    “小人是一棵白菜精,原本天资粗陋,好不容易修行至今,也有五百年了。方才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将内丹都押了出去。”


    “要是没了内丹,往后恐怕连人形都保不住,也不知道哪天,就被人摘去醋溜了。”


    “求您妻主手下留情,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她以头抢地,哭得悲伤,没多久就把头也磕破了,淌出绿绿的菜汁来。


    让她这么一勾,其余妖魔也悲从心中起,一个个追悔莫及,求情不迭。


    转眼间,黑压压跪了一片。


    却让楚岚犯了难。


    “这……”


    他看看那白菜精,又小心地偷瞄梵音。


    好像是很可怜。


    这些财宝、修为,于他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对身为神明又阔绰无比的梵音来说,恐怕就更不入眼了。


    但于这些妖魔而言,这便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既如此,以他的性子,不妨还了人家也好,只当积德行善。


    可是,那也是梵音凭本事赢回来的,愿赌服输,是这里的规矩。为此,她甚至不惜押上了自己利爪化成的宝剑,而其中缘由是……


    她不愿意拿他做筹码。


    所以这个口,他没有资格开。


    尾指却忽然让人勾了一下。


    “尊上?”他微微愕然。


    这个动作太过轻佻。


    从前他还生活在皇宫里时,只有少数与侍卫暗生情愫的宫人,会避开旁人,在宫墙下的角落里,飞快地这样牵一牵手。


    如果不是知道,迦楼罗王不解人间风情,他会以为……


    梵音笑得云淡风轻。


    “给你个机会。”


    “什么?”


    “你不是不忍心吗?他们如今,不敢自己来求本座,都在向你磕头。所以本座把这个机会给你。”


    她眼尾扬得高高的。


    “你来替他们求情。要是本座高兴了,就把东西都还给他们。”


    楚岚怔了一怔。他望着那双碧潭水似的,盛着莫测笑意的眼睛。


    她所指的求情,定然不是要他跪下磕头。


    “尊上想要什么?”


    “不知道,哪有让接受条件的人来想的。”


    “那天你的斗篷被血弄污了,还没有洗。要不然,从此地出去后,我替你重新缝一件,可好?”


    “本座的衣裳,皆是身上金羽所化。只怕你没有胆量在本座身上动针线。”


    “那……我好好给尊上做一顿饭,八菜一汤。”


    “就凭你?”


    她挑挑眉毛,楚岚心虚地低下头,不出声了。


    先不论他有没有这个能耐,即便是真做出来了,以他的厨艺,只怕每多一道菜,梵音的嘴角便要向下垮一分。


    他原本想说,不若我许尊上一个诺言,尊上哪日需要我兑现了,哪怕刀山火海,我也绝不推辞就是。


    可转眼又想起,前日里他见了那客栈的伙计重新露面,知道梵音并未杀她,为着误会梵音一事,心中格外有愧。


    当时,梵音便笑眯眯地说,想不出该如何赔罪,便先放在一边,哪天她想到了,问他讨就是。


    这欠的债多了,仿佛许诺也就没有分量了。


    他一时把自己难住了,只抿着唇,默然不语。


    梵音看在眼里,幽幽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也没有办法了。是你不帮他们求情,可不是本座不开恩。”


    她举起装得满满当当的乾坤袋。


    “这些东西,于本座而言实在没有什么用,搬回去也是当破烂占地方,但也只能勉强笑纳了。”


    此话一出,那些妖魔们更是哭天抢地,凄凄惨惨。


    白菜精一个打滚,抱着楚岚的腿,仰头哭得涕泗横流。


    “公子,小人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楚岚咬了咬唇角,豁出去拦。


    “尊上,且慢。”


    那乾坤袋,被梵音祭在半空,金光飘摇,正在大摇大摆地将赌桌上的珍宝悉数吞进肚子里。小小一个口袋,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他踮起脚,又够不到,没留心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一扑。


    不偏不倚,撞进梵音的怀里。


    男子的身躯。


    那么瘦,那么柔软。


    因为方才着了急,脸颊原本也红扑扑的,此刻从她怀中抬起头来,与她的视线一撞,更是腾地一下,一直红到耳根。


    飞快低下去的眼帘,也掩不住眼里惊惶无措的水光。


    “对,对不起,尊上。”他极小声道。


    同时立刻从她的怀里脱身,后退了一步。仿佛不敢多挨上她片刻。


    梵音的眸子微微暗了一下。


    在他身后,刚刚抬起来一半的手,无声地又落回去。


    楚岚觑着她微沉的脸色,懊恼地闭了闭眼。耳根仍然红得像要滴血。


    如此忙中出错,又招惹了她不高兴,想必是更求不成情了。


    却听她忽而开口:“小东西,本座会吃人吗?”


    “啊?”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再看时,她神色已经如常,声音仍旧淡淡。


    “这些妖魔,方才可是劝本座拿你当赌注,想把你生吞活剥了的。你这会儿,当真要替他们求情?也不怕恩将仇报。”


    楚岚浅浅匀了几口气,将颊上的红意退了,神情平静。


    “在我看来,妖魔与凡人,并无多大的不同,皆有善恶。他们方才想要吃我,是因为人肉鲜美,本性所驱,就与人吃牛羊一般。”


    “此刻他们并未伤及我,又诚心跪地相求,我也无意与他们为难。要夺旁人视之如性命的内丹修为,我也实在做不出来。”


    “若是他日,他们真的恩将仇报,尊上就当我看走了眼,自作自受吧。”


    他看看那可怜巴巴的白菜精,微微笑了一下。


    “不过我总觉得,便是草木之心,也不至于此。”


    迦楼罗王扫了他两眼,神情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嫌弃。


    但终究轻哼了一声。


    “罢了,算你求成功了。”


    她将手指一抬。


    乾坤袋的袋口自动松开,被装进去的宝物、内丹,倾囊而出,琳琅满目地倒了一桌子,仍摆不下,又滚落到地上。


    众妖魔欣喜若狂,满地寻找自己的东西,失而复得,万分珍重地又揣回身上。


    捡完了,一个个跪在面前,磕头如捣蒜。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开恩。”


    梵音抱起双臂,懒懒往桌角上一靠。


    “谢错人了,本座可没有这种闲工夫。”


    于是一群人又乌泱泱围向楚岚,公子长,公子短,感激涕零。


    不知是谁带头喊:“公子慈悲为怀,不计前嫌,我等实在无以为报。若有来日,公子有用得到我辈的地方,我们当牛做马,也要偿还。”


    余者纷纷响应,山呼附和。


    这副场景,倒弄得楚岚无所适从。


    梵音看见他求救的目光,扬了扬唇角。


    “罢了,你们往后好自为之。十赌九输,下次再犯,可没有人这样滥好心了。”


    说罢,领着楚岚扬长而去。


    蜃楼没有楼梯。


    他们过了贪欲天的考验,四周的时空如水雾抖动,赌坊、牌桌都扭曲远去,顷刻间都不见了,周遭一片漆黑,有海浪声远远近近。


    梵音温声道:“无妨,是要去往下一层楼了。”


    楚岚应了一声,向她身边靠近了些许,不像有惧色。


    然而片刻后,一片黑暗里,他声音轻轻的,就像贴着她的耳畔。


    “方才,尊上如何就答应了将东西还给他们?我好像还没有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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