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子流了进来,如同水流一般在孟易觉脸上轻吻着。


    孟易觉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朦胧着眼,带着尚未清醒的困倦。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迷迷糊糊的大脑里盘桓着这个问题。


    大抵还没多晚,不过刚刚月上中天,映衬着漆黑如墨的天色,正是夜中最美的时刻。


    孟易觉打了个哈欠,起身披上外袍。


    做她的夜游神!


    峰上燃着数以万计的流萤,只待夜间闪烁,与幽幽的林木在一起,更觉有一股非人间的美好。


    孟易觉欣赏这般美景,但从不会熬夜等待流萤的出现,她夜间浅眠,时常惊醒,只待夜中醒来时分才去观赏一二。


    恍如梦境一般,浅草微微地荡漾着,柔和地抚过她光洁的脚腕,留下道道痒意。


    点点的微光在孟易觉眼前浮动,流萤早已习惯这个偶尔会出现的半大孩童,并不将她当作威胁。


    整个世界并不宁静,但却胜过宁静,阵阵虫鸣总是或低哑或轻柔地摩挲着,摩挲着她仍旧迷乱的神经。


    在这样的氛围中,好似被引/诱着一般,孟易觉抬脚,朝着树林更深的地方前进。


    薄薄的外衫抵挡不住夜的寒气,它所包裹的皮肤被索取走了温度,逐渐变得冰凉,但女孩并不反感这样调皮的寒冷,也不反感自己尚不清晰的大脑。


    修道之人,多半讲求“道心”,讲究“存天理,灭人欲”,讲求“理性”,是而他们拒绝睡眠、美食等一切会让他们“堕落”的物什。


    但孟易觉不一样,她还享受这种仿若被不可知的雾气牵动着精神上的牵引绳行走的感觉。


    就好像什么都不用思考,晚风便能将她吹去某处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所以她一味着跟随着感觉行走,边走边做着有关月夜的梦。


    或许走了很久,又或许没有走多久,或许是在梦里走了很久,或许是在现实中没有走很久。


    她走到了就连脚旁抚过她的草叶也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地方。


    那里有一片巨大的湖泊,在夜中点着淡蓝色的灯,在那湖旁,是翩跹舞剑的身影……


    步思帷?


    梦一下子醒了。


    孟易觉又打了个哈欠,迷蒙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明。


    她干脆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树干,双手抱住双膝,就那么看着步思帷一遍遍舞剑。


    高悬的明月下,泛起淡蓝光晕的湖泊旁,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毫不在意地展示她澎湃的生命。


    倒是副美景。


    不过可惜,对方很眼尖地发现了孟易觉,瞬间停了手上的动作,走到孟易觉身旁。


    少女的脸上带着薄汗,拿起自己练剑时脱去的外杉就将它披在孟易觉的腿上,嘴上说道:


    “怎么不继续睡觉,反而出来了。”


    孟易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步思帷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地同她一样席地而坐。


    孟易觉抬起下巴,整个脑袋都放在了自己师姐的肩上,闲散地说:


    “挺好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不习惯如此亲昵的动作的步思帷身子猛地一僵硬,又赶忙调整自己的身子,以让其实并不娇气的师妹靠着更舒服一点。


    她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我……怕是配不上师妹这般好的评价,师尊说我的剑术‘柔韧有余,刚劲不足’,我心下惶恐,却又无从得解,只好下点苦功夫,但却仍……”


    即使从小被严正教育的步思帷并不常表现出相较浓烈的感情,孟易觉此刻也仍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失落。


    “万事急不得,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因着步思帷调整了下姿势,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孟易觉也跟着更进一步。


    她现在几乎是把整个身子都倚靠在了并不伟岸的少女身躯上。


    这样虽有些过分亲昵,但却实在舒服,特别是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身体还留有疲倦的孟易觉来说。


    但是对步思帷来说,这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从小练家子的少女当然不介意自家师妹那一点点的重量,只是……


    两人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随着夜风的流动,被抚至泛着幽蓝光彩的湖泊之上,掀起了小小的波澜。


    彼此之间静默了一会,终究是步思帷再次开口了:


    “师妹,不会怪我吗?今日在演武场……”


    她还没说完,孟易觉就回道:


    “不会啊,为什么我要怪你?”


    步思帷拧着眉毛思考了一阵,说道:


    “如果我今日用上灵力,或者能狠的下心劈下去,师妹说不定就不必再与季师弟一战了。”


    她的心中带着忐忑。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手无寸铁的孟易觉在面对拿着剑的季星成时,即使灵力水平更高些,她也还是担心。


    愈加担心,她就愈加后悔。


    为什么那个时候剑就没有劈下去,反倒是要师妹来帮她呢?


    只不过往事不能重来,现在步思帷的想法根本无法替换那时步思帷的想法,倒不如说,即使现在的步思帷回到了那时候,在那个场景之上,她也依旧无法果断的做出“下劈”这个决定。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付询说她“柔韧有余,刚劲不足”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


    孟易觉漫不经心地想着,像小猫一样在师姐的肩窝上蹭来蹭去,寻找最舒适的那个位置。


    “既已做了决定,就不必再去后悔,万事皆要向前看。再者,‘比试’一事本就是我强硬托给你的,就算你不比,也合乎情理。更何况,就算不合乎情理又怎样,师姐太过在意他人了,有时也该多考虑考虑自己才是。”


    “可是……”


    步思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既然事件的当事者都不在意,她又要在意些什么呢?


    “可是,我担心师妹你……在对上师弟的时候,会不占上风。”


    她一遍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一遍偷瞟着这位与自己一脉的嫡系师妹会不会生气。


    但靠在她肩头的小师妹并没有一丝恼怒之意,更多的还是比白日之中要更胜一筹的困倦。


    她就像没有力气一样,抬起头在自己耳旁轻语道:


    “无事,赢也好,输也罢,都可以。”


    “你也不必在意些什么,我会同意与他比,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而是刚好有了兴致,我并不是特别重视承诺的人,我所有的行事目的都不过是我乐意而已。”


    浅淡的音色伴随着低低的虫鸣,混杂在风声中流入步思帷的耳朵,再顺着血液麻痹了大脑、搏动了心脏,让一直与他人保持有礼距离的少女不自觉红了脸颊。


    没听见步思帷的回应,孟易觉又打了个哈欠,适时转移了话题:


    “师姐刚刚用的那把剑,甚是好看。”


    “剑名为止水,乃是师尊所赠。”


    “止水,不错,”


    孟易觉点点头:


    “冰蓝色的模样倒与这湖泊相配。”


    步思帷的注意力果真被孟易觉牵引到了湖泊之上。


    她笑了笑说:


    “此地是我偶然发现的,地处偏远,平日中少人来,又景色幽静,是而我平常会在此处练剑。”


    似乎是夜游的兴奋劲已经过了,孟易觉开始接二连三地打哈欠。


    “是吗?嗯……我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星星、流萤、会发光的水里的浮游生物,啊,但是我不喜欢亮闪闪的太阳、金子……”


    孟易觉已经开始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偏偏面对这样一只困倦的小猫步思帷还能认真聆听,不时还回一句话吊着孟易觉的思维继续在不上不下间漫游。


    最后孟易觉实在困得不行了,招了招手示意师姐把耳朵靠过来。


    有过第一次的经验,步思帷这次乖巧的动作就做的流畅多了。


    孟易觉靠在她耳边说道:


    “再看一会景色,等我睡着以后把我抱回去。”


    孟易觉从来不觉得自己总是乱提一些过分要求是在为难人,不是她注意不到,而是她根本不想改。


    如果是前世她像现在这幅身体一样大的时候,她或许还会觉得有些负罪感。


    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为自己标榜道德标低的称号,由此规避一切道德上可能有的谴责。


    一种道德上的躺平与摆烂,孟易觉那是玩的透透的了。


    凭借她对步思帷的了解,她丝毫不怀疑正宫会很体贴耐心地真的等到自己睡着了,然后再温柔而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床上去。


    当然,实际上步思帷也的确是这么做了。


    整个过程甚至没让再次陷入沉睡的孟易觉醒来哪怕一次。


    孟易觉又做了一次梦。


    梦里有冰蓝色柔软的湖泊,如同果冻一般的触感,在那湖泊之中飘游的是白色的云,看上去泛着甜蜜的口感。


    而那时的步思帷,没人知道她在那夜帮小师妹盖上被子之后何时睡的,也没人知道那夜她有没有做梦,做的什么梦。


    只有几十年后,在昏暗魔界,孤身一人躺在冰冷宫殿中的步思帷知道,她疯狂地想要做那夜的梦,疯狂地想要再看到那夜的月、那夜的流萤、那夜的湖泊、那夜蜷缩在她怀中安心地睡着的孟易觉,但是梦境总是残酷,她再没有享用过美味的梦,她的梦里只剩下一片血红。


    唯梦闲人不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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