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袅袅热气在清亮的月光下升腾而起。


    三只妖兽都埋首在自己的汤碗里,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当成听八卦一样听着步思帷柔软温柔的声线。


    “……我身上的伤是被玄龟所伤,你们之前听到的动静也是它造成的……”


    “啊,玄龟,我知道,那种尾巴上长着只蛇的龟类。”


    孟易觉的声音插了进来,比起步思帷的声音来说,平白低了半分,就像提不起兴趣说话一般。


    步思帷捧着汤碗,汤里漂着着些许蔬菜、土豆和菌子,此时散发着温暖的香气。


    她没像三个小动物一样着急吃,而是有些惊诧地看了眼孟易觉,随即后知后觉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盯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汤锅说道:


    “是的,那只玄龟,大概是有着半步危楼的实力。它在守护着一株草,我正是因为那株草才被它所追杀。不过好在,它因要看顾那株草,半步也不得远离,只放出了尾部的玄蛇来追我,玄蛇与玄龟虽可分离,但却不可相距甚远,最终使我侥幸逃脱。”


    “死生草?”


    孟易觉咽下一口汤,问道。


    死生草长于温暖潮湿地带,既有活死人、生白骨之功效,又对妖兽修为有着很大促进作用,更难得可贵的是,其成长周期短,且比对其他珍稀草药来说数量较多。


    玄龟常居于水草丰盈之地,与死生草习性相当,是而其守护之物多为死生草。


    那只玄龟大抵是想通过这株死生草来突破至危楼之境吧。


    其中关节,孟易觉一想便通。


    “你不是妖兽,要这死生草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修炼,那这死生草只能是用于医治,你看着并不像有隐伤的样子,这一身的伤都是被那玄蛇作弄出来的,也就是说死生草大抵是用在你亲近的人身上的。”


    汤已经在渐渐变凉了,步思帷不知道该对自己这个师妹的敏锐做出什么反应,只深深地俯首。


    身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了,在夜风的吹拂下带来稍微有些刺痛的清凉感。


    她什么都没有告诉孟易觉,但孟易觉还是陪她留下了。她知道孟易觉是不放心她,但她还是……


    什么都不想说出来。


    在学会说话之前要先学会闭嘴,这是父亲教她的守则中,最重要的一条。


    步思帷什么都不同孟易觉说并不是因为父亲常说的“家丑不可外扬”,而是因为,孟易觉不应当牵扯到她的私事中来。


    即使,即使孟易觉在她心中的确是特殊的,也一样。


    “先喝汤,汤要凉了。”


    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一语惊醒梦中人,步思帷连忙勒住自己越发跑偏的思绪,稍微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来,便只看见四双眼睛直挺挺地看着她。


    孟易觉是在示意她喝汤,而另外三只……


    就差没在脸上写着,你要是喝不掉让我帮你喝也行的字样了!


    她赶忙端起已经有些微凉的汤来,小口小口地开始将它灌入空荡的胃中。


    其实她们都已经到了活水层,按理来说已经能辟谷了,但耐不住孟易觉有一日三餐的习惯,步思帷虽没有,但她拒绝不了师妹的情意。


    见步思帷开始专心致志地喝汤了,三只妖兽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依偎着孟易觉,尾巴在草地上一扫一扫的,有些困倦一般地眯着眼睛靠着火光。


    步思帷刚一喝完汤,见到的就是这幅场面。


    一瞬间,她竟有些恍惚。


    那夜的闪着荧光的湖水与青草如同光影一般闪过她的大脑。


    孟易觉依偎着她,就像……


    “你也想过来一起吗?”


    孟易觉的声音突然响起,她突然发现步思帷在她身边的时候好像特别喜欢发呆,眼见着她直愣愣地盯着这边挤作一堆的样子,她还以为步思帷是在觉得孤单寂寞冷了呢。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加一句:我们真没霸凌你,想来你就来。


    善意的邀请让少女的脸颊都泛起了红晕,步思帷连忙摆手拒绝道:


    “不、不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她可能、大概、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羡慕,但绝对不是想要挤进去的意思。


    听见这话,正瘫在孟易觉膝头装死狐的九九抬了抬头,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步思帷的脸更红了。


    听见回应,孟易觉也没再坚持,随意打了个哈欠,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狐狸。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静默,只剩下肆意扭动的火舌吞噬柴木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附近森林中此起彼伏的兽鸣声。


    “其实你不想跟我讲,我也理解,”


    孟易觉突然开口,说话声很轻,似乎是为了不惊动她身边趴着的三只:


    “但是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啊。”


    “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收尾,就当还你个人情吧,如果你不告诉我正当理由的话,我或许会选择把你打晕带走,你自己选吧。”


    眼前低眉敛目、看似娴静的少女非常自然地说出了犯罪宣言。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怎么会想到打晕带走我!”


    脱口而出的是“你怎么知道我在做那些事”被步思帷紧急改口,变为了对少女犯罪能力的质疑。


    孟易觉就算天赋再强,此时也不过刚刚活水初期,就算步思帷满身伤口,她又怎么能……能将已然半步风雨的自己打晕带走?


    这未免有些太过于自信了!


    要知道,活水之上,每一层都是天壤地别,更何况步思帷是修剑道的,在有剑在手的情况下战斗力会被同级修者可都是要强上不少的。


    孟易觉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步思帷,说道:


    “我当然打不过你。”


    “那你怎么……”


    “我在你汤里下药了啊。”


    又是,非常自然的犯罪宣言。


    难怪!难怪她催着自己喝汤!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可怜的步思帷,被二十一世纪的坏心眼现代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步思帷不可置信地看着孟易觉,就像在用眼神质问她为什么随身带着这种药一样,就在刚刚,她尝试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孟易觉给自己下的什么药了。


    最高档的,对修仙者也能起到作用的那种迷药,能够使肌肉松弛,足以让步思帷失去行动能力一时半刻。


    “出门在外,安全为上。”


    孟易觉面无表情地向步思帷比了一个耶。


    像她这种道德标低,可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可言,属于是让她驯马她不会选用套马杆而是会选绊马索的那一类阴暗小人。


    步思帷今夜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随身带迷药和出门安全之间有什么关系。


    而三只妖兽听到孟易觉这不同常人的逻辑只是耳朵轻微转了转,没有丝毫反应,就连九九这个老妈子,也只是微微抬起眼来看了看。


    嗯!


    是精于表情管理的美人呢!


    就算遭遇这么不讲常理的事情也还是保持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美人相!


    货真价实的狐狸精为您点了一个赞!


    与其说是在一块生活的人越变越像,不如说是它们三个早已习惯了孟易觉时不时的损招了。


    但是步思帷没习惯啊!


    谁能想到,小时候和自己朝夕相处、现在不计前嫌救了自己还留在这边陪着自己的长了一张明晃晃写着“我是好人”乖乖脸的人,会给自己下药啊!


    “选吧,”


    孟易觉才不管步思帷心中的滔天巨浪:


    “告诉我实情,我考虑一下要不要把你打包带走,还是我现在就把你打包带走。”


    告诉你实情了也要被打包带走吗?!只是多了一个考虑的环节而已吧!


    步思帷沉默不语,孟易觉也愿意给她思考的时间。


    九九打了个哈欠,心中想的满满都是:我们又要夜游了吗?


    药并不能对半步风雨的修士起到多大作用,如果孟易觉真的要将对方带走的话,肯定就是在今夜,不然等到明天变数就大了。


    难怪孟易觉没提前布好帐篷,原来搁这里等着她呢。


    “……为了救我母亲。”


    良久,一直沉默的步思帷终于开口了,低低的、沮丧的声音:


    “母亲她……修为并不是很高,患了重病,药石无医,我只得铤而走险。”


    “你家不是修仙世家吗?用得着你这个大小姐亲自采药?”


    孟易觉若似不经意地一问,又是让步思帷沉默了片刻。


    “……家族中,甚至于母亲自己的意思……都是……”


    她不忍再说。


    她匆匆忙忙赶回家中,迎接她的却只有噩耗。


    父亲让她节哀,去陪伴母亲最后的时日。她想起自己曾偶然看见的生死草的情报,却只换来一室静默。


    “那玄龟,大抵是在何层?”


    她听见父亲这样问道。


    “……大抵是,半步危楼?”


    她不明所以地回答,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


    父亲迈着沉重的步子起身,一向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影子将她整个笼罩。


    “我们族中,还有多少危楼层的修者?”


    步思帷只感觉就连言语也被父亲巨大的影子所吞噬了。


    “思帷,”


    父亲的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如此厚重,如此沉痛,带着疲惫:


    “我们……是一个家族,万事,皆要以家族利益为先。”


    “今后,等你,或是你的夫婿做了族长,更是如此。”


    “你的母亲,她也会理解我们的决定的。”


    “可是……”


    “步思帷!”


    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愤怒了许多:


    “我们是传承了千年的家族!你身上背负的、我身上背负的、每一个族人身上背负的,都是无比厚重的、家族的宝物!它们与一个人的性命相较,孰轻孰重,你应当自有分辨才对!”


    是啊。


    她知道步家在逐渐衰微,只有祖父一人抵达摘星之境的步家自然羸弱,如同正在老去的雄狮。


    她知道父亲也悲痛不已,母亲是他的嫡妻,他们一向相敬如宾。


    她知道生死草有价无市,知道玄龟善守难攻,知道其他的家族虎视眈眈就等着从他们这个庞大的家族身上咬下一口肉来,知道自己身上承担着无数人的期待,知道自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知道……


    可她为什么就……


    为什么呢?


    “思帷,”


    父亲又变得温和了,变得疲惫了,这时步思帷才发现他其实已经不像以前那般高大威严,他已经生了白发和皱纹。


    修仙者青春永驻,父亲久无进益,才被时光抓住了把柄。


    即使他的心在因焦虑而晃动,他的影子也依旧端正如画。


    “你是我的嫡女,我不可能再有嫡子了,这个家族的未来,是在你身上的,你一直,一直要记得这一点。”


    是啊。


    她知道这一点。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为什么她会飞奔而出,就连那些礼仪也不顾?


    为什么她不肯随着孟易觉离去?


    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六岁那年,她娘亲对着她说:


    “等你以后长大了,就可以走出这方院子,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娘亲做不到这些,但是娘亲一定要让你做到。”


    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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