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意突然就释然了。


    她之前一直和卫青之虚与委蛇也是心底觉得此人有点意思。她成神太久难得重新做人,一切人和事都令她觉得新奇,所以一直由着卫青之,偶尔陪他耍一点小心思。


    卫青之的承诺,拿得到也好,拿不到也罢。


    反正贺汀这次的渡劫已经被她掺和了,棠骑身体彻底不能再用,她便直接变成棠骑的模样就好,那样反而行事更加方便。


    她之前是犯着懒,又觉着和这个失去从前记忆与神力的凡人贺汀相处太久,容易让她变成温水里煮的青蛙。和他接触越多,便越了解他,今后他恢复神身后,她和他交手时就越容易下不去手。


    所以她总想着要把贺汀托付给他人,思及此处,她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贺汀。


    少年双眸明亮,侧脸流畅柔和,正略带焦急地紧盯着楼下的局势。


    这个贺汀年纪虽轻,却正直勇敢,心胸敞亮,就算受过漠视与侮辱,却也保持着天真纯良。


    实在难得。


    沈宁意觉得自己或许可能暂时是下不去手了。


    这方她刚想通,下方的情况却急转直下。


    那几个抬箱黑衣人被吵吵闹闹的人群束缚,几个百姓帮着那夫人掀开了那木箱沉重的盖子,里面却只露出了一个华丽香鼎。


    人群顿时都安静下来,那为首的黑衣人用力挣脱了桎梏住他,此时却突然失去气力的手臂。他走到那妇人面前指着她高声怒骂道:“现下你们信了吧!我就说她就是个疯婆子!”


    话音刚落,那边人群里突然挤出一汉子来,急急忙忙地抓住刚才那闹事的妇人,将她禁锢在怀中,又点头哈腰地向那几位黑衣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姐姐素有疯病,是小的没有管好她!大爷见谅!大爷见谅!”


    那黑衣人冷哼几声,好似大度道:“哼,管好这疯婆娘!下次再让我碰到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围观的百姓眼下才知道是场乌龙,顿时都要灰溜溜地四散开来,只剩下几位刚才主动支持公道的百姓,还在观望着犹豫不决。


    那妇女此时已然崩溃,还在那汉子怀中拼命挣扎哭号喊叫:“救救我的女儿!救救我的……唔!”


    那汉子立刻又捂住了她的嘴,对着几个黑子男子讨好地笑道:“大爷见谅!大爷见谅!”


    黑衣抬箱男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环顾四周,又凶恶地瞪了那几个还未离开的百姓一眼,遂走到了木箱旁。


    他盖上了木箱的盖子,又招呼另几人就要挑起大木箱离开,嘴里还在骂道:“要不是怕耽误了县丞老爷的事,我定去县衙叫人马上把你们都抓了!”


    沈宁意也看到了眼前情况变化,靠在窗沿双手环抱胸前,眯着眼多看了那箱子几眼。


    那箱子上用了障眼法,而施法之人,若她没有猜错,就是刚才在那神庙前殿中看到的一位神使。


    那位神使就隐藏在人群当中,化作普通百姓的模样,可沈宁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原身,是殿上那只鱼身人首的鱼。


    奇怪之处,不同于神像,这位神使身上带着很重的妖气。


    神砥们常与天地各物签订契约,使其成为自己的神使,最常见的便是渡化妖物,但妖物一旦成为神使,便不会再有妖气。可这个神使,虽身有神光,一施法却还是藏着一丝妖气在其中。


    眼下必须出手,可棠骑身体再承受不了一丝神力,想要在这位神使眼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脚,就只能用术法智取了。


    于是在她身旁的贺汀,与在茶铺旁的卫青之都看到沈宁意在二楼窗户处一撩衣袍的场景,她潇洒地一跃而下,直接一脚踹开了那木箱,又砸在了上面。


    只听得几声巨响,瞬息之间,那木箱的盖子哐地砸在地面,里面滚出一位沉沉睡去的妙龄少女,沈宁意也扑在了她的身上。


    事发突然,周围的百姓俱都被惊住,卫青之手中茶杯脱手,陡然站了起来,贺汀也跨出窗沿,脚踩房檐梁脚跳了下来。


    贺汀奔到沈宁意身侧,就要扶起她:“棠骑,你没事吧!”


    沈宁意装作被摔糊涂,一边扶住额角,一边揉着腰站了起来,嘴里懊恼却大声地说道:“脚滑了脚滑了。”


    周围百姓也终于反应过来,高声抗议挥拳,那几个黑衣人瞬间就被百姓团团围住。


    “走!去见官!”


    “还说没掳人家女儿,这是什么!”


    “光天化日,你们以为耍这些把戏有用吗!”


    几个黑衣人被百姓架着走了,那被一男子锢制住的妇人也终于挣脱出来,直直冲向了那滚出的妙龄女子身侧,扑在她身上哭号着:“兰儿!兰儿!兰儿你快醒醒!”


    沈宁意察觉到那神使已离开,便在妇人身侧蹲下,往那兰儿身体里拍了一个解咒符,那解咒符上黑色咒文瞬息之间便从纸上脱落,进入了兰儿的额间,不过一会儿,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慢慢就睁开了眼。


    她看着眼前的母亲,怔忪了一瞬,再看清母亲的脸上满是泪痕,发髻松散凌乱,眼泪顷刻便下来了:“阿,阿娘......”


    妇人喜极而泣,立刻就将女儿拥入了怀中。


    而刚才自称妇人弟弟的男子正想溜走,却被几人逮住了,吵闹之间也要把他送至官府。


    妇人搀扶着女儿站了起来,见那情境立刻出声阻拦:“不要,不要送他去官府,他确实是我弟弟!”


    那几人才松开了那弟弟的双手,妇人一脸悲戚,双唇颤抖正想要说话,那弟弟却凶恶地瞪了她一眼,立即转身飞快溜了,她站在原地虚虚地向她弟弟地背影伸出一只手来,最终却只化成了一声叹息与无奈。


    一旁的沈宁意也准备走了,刚才她行事之前没有和贺汀讲明,导致贺汀现在一副吓得六魂不在的模样,拉着她的手将她浑身上下翻来覆去的看,还急切地要带她去医馆。她再三言申自己无事,小孩却皱着眉生气,非要带她去。


    卫青之也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先是假意装着终于找到了她二人,又淡淡笑着附和贺汀:“娘子还是去看看吧,虽说不高,但这样直挺挺摔下来难免有什么内伤。”


    沈宁意漠然地看他一眼,好笑道:“卫夫子不是就会医术吗,何不帮我看看?”


    卫青之笑着接住了她的话:“卫某并非不愿,只是男女有别,怕辱了娘子清誉,”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娘子若不介意,卫某自然愿意为娘子看一看身上伤情。”


    贺汀也想到了此处,他拉着她的手就想要回客栈去仔细察看她是否身上受了伤。


    突然却被叫住了:“娘子且慢。”


    是那位妇人扶着女儿过来了,她已经明白刚才一切并非偶然,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娘子救了她的女儿。


    她和女儿相互搀扶着,向着沈宁意深深鞠了一躬,又开口说道:“多谢娘子出手相助,此恩不知要如何向娘子报答,若没有娘子出现,我真不敢想象我的兰儿不知要遭遇些什么......”言及此处,她又哽咽了,停顿一瞬,又缓慢开口道,“我刚才听到娘子要去医馆,不知娘子是否有什么大碍,如若娘子不嫌弃,可到我家来看看,我母亲曾在京城里做过医女,颇通医术。”


    一旁女儿也开口道“这城中的医馆良莠不齐,要价离谱,娘子若不介意我外祖母年迈,不妨跟我们一去。”


    沈宁意没想到这偏远地方竟然还有京城来的人才,心中更好奇的是那神使为何会为了帮助运送这姑娘而使障眼法,正欲开口答应,一旁的贺汀救先替他应下了。


    三人便跟着母女两人,往城南她们住所前去,路上便也听了妇人陈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三人才知原来此事是与这次戈南殿要的“眼”有关。


    距离戈南殿这次贴出“眼”字,已有半月,百姓趋之若鹜,带了各类的眼前去,猪眼牛眼鱼眼各类动物的眼,甚至还有人奇思,携了自己画的眼前去,可却都无人能进得戈南殿主殿。


    而这位妇人被叫做艾三娘,丈夫早逝,家中还有一个瘸腿的老母亲,一个弟弟和一个女儿钟若兰。


    她这个弟弟叫做艾四,从小就不学无术,最爱做些偷鸡走狗,小偷小摸的事,后因他老是偷家中仅有的一些钱,被艾三娘的母亲亲手赶出了家门。


    但就在上周,这艾四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在家门前下跪祈求母亲让他回来,又说要从良,洗心革面。毕竟他再坏,也是血亲,即使母亲仍然阻止说是不信,但艾三娘顾念着亲情还是坚持让弟弟回来了。


    却没想到,就在昨天,艾四忽然说起他帮钟若兰找了一份在医馆做医女的差事,艾三娘以为弟弟真的从良便欣然让女儿第二天去试试了。


    可就在这晚,她夜里起夜,却发现弟弟在后门处与人商议,要把钟若兰的眼睛卖给别人,艾三娘才恍然大悟,原来弟弟不是要痛改前非,而是要卖他亲侄女的眼睛!


    艾三娘气急攻心,当即救随手拿起笤帚往他身上打,却没想到反被他打晕,第二天被焦急的母亲唤醒,才知道艾四直接敲晕了钟若兰又有几个黑衣人把她装在箱中抬走了。


    她出了门四处寻觅,跑得气喘吁吁头昏眼花,才终于看到抬着箱子的黑衣人,之后便是沈宁意她们看到的场景了。


    她口中还在连连道谢:“多谢这位娘子!实在难以回报。”


    这番描述下,沈宁意难免多看了那兰儿几眼,见她眸如荧石,流光溢彩,神色清明,天庭饱满,生了一张极有福气的脸。


    沈宁意好奇,又问了她的生辰。


    艾三娘答道:“癸卯年癸申月癸子时。”


    沈宁意懂了,钟若兰面相有福,出生岐黄之家,却是纯阴之命,这种人的双眼只要过了忘川水,便可接通阴阳,但若想要夺走这种眼睛,却需要在原身的同意下取眼,以达到“眼活”。


    沈宁意细细回忆,她记得,在那殿中压迫过来的视线中,有一个方位,好像只有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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