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摧花 > 16、家中
    那一个夜晚,是赵郁仪抱她回去的。


    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敢看沿路经过的人。


    到了映月阁,他把她放在床褥上,对她说:“去沐浴吧。”


    她于是去了。沐浴完毕,她在床上坐了片刻,然后点燃了炉中的香。


    芬芳而馥郁的苏合香,徐徐涌入她的鼻尖。


    她失神许久。


    赵郁仪进来了,抚了一下她冰凉的脸颊,“怎么还不睡?”


    她低下头,没有言语。


    他当她是累了,也没有说话,只是叫人熄灭了内寝中的灯。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床而眠。


    深夜,总是容易发酵思绪。若微盯着漆黑的床顶,根本睡不着。


    以后,她要怎么办呢?


    自从离了家,她其实也认命了。毕竟,她根本不可能反抗。她不敢想象反抗后会是什么结果。她自己,倒不要紧。但是她的家人呢?人生于世,总有这么多牵挂拖累。她不能什么都随着自己的心意做。


    可是。可是。


    此刻睡在她身边的人,他是……太子。


    太子!


    不生于封建时代的人,不能理解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太子,未来的皇帝,这个天下的主人,他掌握着世间所有人的命运。所有人的生生死死,荣辱贵贱,皆系于他之一身。他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人,更是不可违抗的神。


    人,要怎么违抗神呢?


    她终于明白了,此生此世,她都绝无离开他的可能。


    她只能这样活着。


    这样忍耐,痛苦的活着。


    若微的眼泪,终于寂静无声地落了下来。


    若微走后,赵氏大病了一场。


    江游奕数次来探望,赵氏皆闭门不见。昏昏沉沉地烧了许多日,才终于清醒了一点。奶嬷嬷曹氏握住她的手,不住地流泪。赵氏发出哀泣,“微微……”她虚弱地唤道:“我的微微……”


    曹氏心中绞痛,勉强打起精神说:“夫人,您醒了。老奴去给您端药来。”


    赵氏摇头,不放开曹氏的手,像是想寻求一些安慰。曹氏只能依她,吩咐身边的婢女:“去取药来。”


    婢女应下,很快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曹氏接过,一勺一勺地喂给赵氏。用过药,赵氏有了些精神,勉力直起身子,环顾四周一圈,忽而落下泪来。“嬷嬷。”她哭道:“我……”


    曹氏像安慰孩子般轻拍赵氏的后背。待她渐渐缓过劲来,才说:“我知道夫人有多伤心。只是,日子还长,夫人要紧张自己的身子啊!”


    “微微就是我的命!”赵氏的眼泪根本无法止住。一想到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儿,不知道去了个怎样不堪的去处,心都要痛坏了。


    “微微什么都不懂!”赵氏泣道:“她要怎么过活呀!早知道,早知道……”


    曹氏默默无言。哪有什么早知道呢?长久以来,赵氏对若微的亲事没有过高的要求,只盼她幸福快乐的度过一生。因此也从未教过她高门大户的规矩。现如今,却是真的入了高门了,还是如此不清不楚的身份……


    不光赵氏,曹氏心里也怵得慌。只是,日子还是要过。身上的担子这么重,赵氏根本无法不管不顾!


    “夫人。”曹氏柔声道:“老奴知道您心中难过。但除了三娘子,您要想想别的儿女啊。二郎的亲事,还需您亲自操持。”


    赵氏怔怔的,“对。对。”她喃喃道,“还有二郎的亲事。”她闭上眼睛,想压住一些悲伤。但一想到亲事,微微的亲事……眼泪又滚滚落了下来。


    赵氏许久没有见人。


    不论是丈夫,儿子,女儿还有儿媳,纵然来探望过许多次,她都一个未见。


    直到将近半个月过去,一个清晨,二郎江珣像往常一样来问候母亲,赵氏让他进来了。


    江珣走了进去。看见母亲静静地坐着。清晨淡金色的光照亮整个厅堂,透露出一股暮色将近的气息。


    江珣忍住哀伤,轻轻唤道:“阿娘。”


    赵氏呆坐许久,才迟缓地说:“二郎来了。快坐吧。”


    江珣依言坐下。悲伤像呼吸的空气,在厅堂中寂静的浮动。他想出言安慰母亲,但知晓多说无益,又恐更让母亲伤心,因而只是沉默。


    “阿娘。”江珣还是开口了,“您……”


    赵氏盈满泪水的眼睛看向他。江珣的心骤然一痛。母亲竟苍老了这么多!他沉重地低下头,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了。


    “我,”他说:“是孩儿无用……”


    “你有什么错!”赵氏出言打断他,她勉强笑了一笑,“这几日,阿娘让你担心了。”


    江珣想说些什么,赵氏却忽然转移了话题:“你和许家四娘子的亲事。”她哽了一下,“阿娘一直抓紧着。纳采、问名等等,都已过了。定的婚期是七月初十。只是阿娘想着,让你们两个新人在婚前见上一面。”


    江珣有些惊讶,说:“但凭阿娘做主。”


    赵氏慈爱地看着江珣,道:“这桩婚事,虽是你父亲给你应下的。但夫妻结合,还是两情相悦为好。许四娘子下嫁我们家,你要知道珍惜,对人家好。”


    江珣自然说好。又见母亲忽然哀伤起来,“好好成亲,好好过日子。”赵氏轻声道:“不要像你三妹妹……”


    江珣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越发感觉出声困难了。“阿娘。”他迟疑着,“有一件事,孩儿必须和您讲。”


    “告诉阿娘就是。”赵氏疑惑,“如今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事?”


    “三妹妹……”他艰难地说,“索了三妹妹的人。已经知道了。”


    赵氏眼中的不安开始放大。她颤抖着问:“……是谁?”


    “东宫。”江珣的声音有些不稳:“是当今储君。”


    赵氏大惊。“怎么可能!”她激动道,“怎么可能!”


    江珣眼睛酸涩。“错不了了,阿娘。”他说:“就在三日前,东宫来人了。那天您病得厉害,孩儿不忍……”


    赵氏流下热泪。伤心到极处,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东宫,为什么会是东宫呢?


    原先,她还心存侥幸,以为最厉害不过是长安的某个勋贵人家。来日寻上长安,还能见上一见;说句难听的,万一将来微微遭人厌弃了,还能遣回家中,与她母女团圆。


    可是,谁能料到是太子呢!成了天家的人,哪里能有回来的一天?她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赵氏一颗慈母的心肠,几乎要被揉碎了。


    “阿娘。”江珣也哽咽了,安慰着母亲:“您不要太难过。我们对东宫还有用处,微微……微微会过好日子的。您……”他说不下去了。


    赵氏面如死灰。“哪有什么好日子过。”她喃喃道:“我就盼她平平安安的……”她闭着眼睛,任由眼泪如同雨点般落下。


    赵氏只是个略有见识的普通妇人。


    循规蹈矩地活了几十年,即使女儿遭此噩运,她也不敢怨恨太子,只是恨着自己的丈夫,哀伤叹息着女儿的命运。悲痛到极处,内心又充满自责,喉间竟涌上一股鲜血,晕了过去。


    江珣照顾了母亲一上午。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食不下咽的用了点午膳。到了午睡的时间,睡不着觉,也读不下书。就站在窗前,凝望着远处苍蓝的天空。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江珣从不会自欺欺人。


    三妹妹的事,已经成为了定局。不能改变。江珣再难过,也只能选择接受,面对现实。


    若微的处境很艰难,江珣很清楚。没有势力强盛的母族,若只依靠太子一时的喜爱,是取死之道。


    东宫,轻描淡写地就令他们一家都陷于痛苦之中,江珣自然是愤恨的。


    可愤恨过后呢?这是一个过于冰冷的世界,容不下炽热的爱与恨。他难道能反对太子,或是推翻赵氏王朝的统治,做逆大势之事吗?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投身仕途,壮大家族,才能庇护微微,庇护江氏一门。


    内心自然有所不甘。可经此一事,江珣早已一夜成长。


    而成长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咽下苦果。


    江珣暗暗下定决心。


    不知不觉接近黄昏。


    “晖儿还未来吗?”江珣收起书,询问安喜,“到他来习字的时间了。”


    晖儿是大哥江瑞的长子。因为刚过五岁,还不到去正经学堂上课的年纪。而大哥大嫂也不乐意看见他整日疯玩,就每天这个时候让江珣随便教他认认字。


    “来啦!”江珣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胖娃娃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下扑到江珣身上,“晖儿没有迟到!”


    “有。”江珣故意板起脸,“迟到了半柱香。”


    晖儿嘟嘟嘴,眨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江珣:“二叔,不要告诉阿耶阿娘。晖儿求求你!”


    江珣一笑。“好,听晖儿的。”他说:“但今日要多认两个字,好不好?”


    “二叔你好坏。”晖儿有些不开心,“真讨厌!”


    “真的吗?”江珣故意逗他,“晚膳特意吩咐做了晖儿喜欢吃的糕糕,晖儿讨厌我,自然不会吃我这里的东西了。”


    晖儿生气地用小拳头捶江珣。


    “好了好了,都给晖儿吃。”江珣笑道:“晖儿别生气。”


    晖儿哼哼。想到什么,“二叔要不要也给宛玗姑姑吃?”


    江珣一愣,“怎么忽然想到宛玗?”


    “宛玗姑姑站在外面,好像很想进来的样子!”晖儿很好奇,“这么多人都喜欢吃糕糕吗?”


    江珣轻轻捏了捏晖儿的小脸颊,若有所思。


    晚膳后,江珣亲自送晖儿回去。


    斟酌了一会,他来到了宛玗的院落。守门的婢女看见他,吃惊地说:“郎君如何来了?”


    江珣温和道:“我有事寻二娘子。不知二妹妹是否方便?”


    小厮连忙进去传话。很快,便有人迎江珣进去。


    宛玗穿着茶白色的长裙,静静地立在堂中。


    瞧见江珣进来了,宛玗问了安,才小声问:“阿兄有什么事吗?”


    江珣看着宛玗苍白的脸色,心下叹了一口气。“并无要事。”


    宛玗感到疑惑,又有些不安。


    “宛玗。”江珣组织着词措,他也很少和宛玗相处,“下午你来寻我,是不是想问三妹妹的事?”


    宛玗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我……阿兄……”


    她说不出话了。她想起了若微离家之前她对她说的一通恶语。这竟是她们最后一次对话了!如果早知道……宛玗流下眼泪:“她离家前,我还对她说了那种话……阿兄,我真该死!”


    江珣自然知道这件事。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二妹妹。”江珣轻声说,“是阿兄和阿耶无用,护不住你们。”


    宛玗摇摇头,“是我的错……原本应该是我,是我害了三妹妹……”


    “这与你无关。”江珣口吻很严肃,“这不关你的事。是阿兄和阿耶的错。”


    宛玗怔怔地流泪。“那三妹妹,”她说:“三妹妹,她还能回来吗?”


    江珣沉默了很久。“这个,阿兄不能回答。”半晌他才说,“但你不要再担心了,好吗?阿兄会想办法的。”


    宛玗哭得更厉害了。“我知道了。阿兄。”她说:“可我让微微这么难过,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要怎么和她道歉?我以后还能见三妹妹吗?”


    “当然可以。”江珣坚定地说,“这件事,就交给阿兄来做。”


    宛玗怔怔地看着江珣。


    “你自责的这件事,阿兄不能替微微原谅你。”江珣温声道,“以后你自己和她道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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