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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世俗


    祁宴抵开她的贝齿,卫蓁睁大眼睛,他高挺的鼻梁贴着她的肌肤,攻城略地一般亲吻而来。


    这一刻,她感觉到他心头压抑许久的感情?汹涌流出。


    卫蓁被吻得喘不上气来,仅能靠着他的呼吸来渡气,雪白的面颊浮起?薄红,挣扎着想要逃离,祁宴的手扣上她的后脑勺,不许她离开丝毫。


    舌根发软,双腿也发软。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开口,恍惚了一下,便是这一下,被他有了可乘之机,唇舌侵略而来。


    她嘤咛着:“外?面大王的人在。”


    祁宴道:“我知?道,不要去开门。”


    他反手扣住她一只手腕抵在桌边,那手腕上的天青色玉镯,随着卫蓁的挣扎轻轻敲打着桌案,一下又一下,发出清越之声。


    少?女呼吸声与郎君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勾缠,与窗外?簌簌的雪落之声交织在一起?。


    等他松开她唇时,少?女两片樱粉色的唇瓣,被蹂.躏得已?成?靡丽红艳之色。


    她耳根绯红,脸颊埋于他颈窝里,好半晌都没缓过来,只颤抖着声线道:“你该走了。”


    可虽如此?说,她仍旧紧紧攥着他的袖摆,没有一丝松开的迹象。


    她在他怀里平复呼吸,而后抬起?手,也?环抱住了他。


    二人就这样?静静依偎在一起?,谁也?没开口说些?什么,仿佛这一刻便是天长地久。


    直到?外?面宫女一声话语,将卫蓁拉回了现实,“公主歇息了吗?”


    卫蓁看祁宴一眼,“你先去躲一躲。我去见见那宫女。”


    她双手摸索着桌子,在祁宴的帮助下重新?点燃了蜡烛。


    卫蓁走到?门边,回头?确保祁宴躲好,看不到?他的身影,才将门打开。


    侍女立在门外?,约莫三十多岁左右,生?得一张鹅蛋脸,带着平和的笑意。


    “奴婢方才瞧公主屋内蜡烛熄了,还以为公主已?经歇息。奴婢名唤作芙蔷,被大王派来照顾公主饮食起?居,日后便侍奉在清雪殿了。公主眼下可是准备安歇了,奴婢来伺候您吧。”


    侍女是晋王派来的人,虽看着温和,行动间却是一派的老练,几句话便交代了来的目的,且要表明日后要管着卫蓁的清雪殿。


    卫蓁见她要进来,连忙拦住:“姑姑也?是来的第一日,与我尚未熟悉,且我也?不习惯夜里有人陪在我殿内。就不必劳烦姑姑今夜伺候了。”


    芙蔷问:“公主今夜不需要奴婢?”


    卫蓁道:“已?经很晚了,姑姑就先去安置吧。”


    芙蔷朝殿内看一眼,见无什么不妥,便也?道:“那奴婢便先退下,公主也?早些?休息。”


    卫蓁含笑道别,一关上门,她捞起?桌上男子的披风,立马往屏风后走去,对祁宴道:“你快走吧。”


    祁宴靠在屏风上,懒洋洋转目看过来。


    卫蓁将窗户支开一条缝,冷风呼啸钻了进来,吹得她长发翩飞,她转头?道:“祁宴,你方才问我,没有想要与你就此?断了一切关系。”


    她摇了摇头?:“我并没有,从没有过。”


    下一瞬,一只手伸出拉她入怀,卫蓁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意,眼睛一阵发酸。


    “但这些?时日,我们还是避一避好吗?”


    卫蓁踮起?脚尖,唇瓣在他的眼角轻轻落下一个吻。


    少?年纤长的睫毛如蝶翅轻扇,拂过卫蓁的肌肤,激起?一股痒意。


    卫蓁中万般不舍,柔声道:“走吧,小心一点,莫要被他们发现了。”


    祁宴接过披风,终于松开她,抬手替她理了理额间的碎发。


    他轻声道:“我知?道卫蓁,不会教你感到?为难。”


    他说罢翻身出窗,离去前转头?又望了她一眼。


    他那道身影与漆黑的夜色彻底融在了一起?。一直到?听不见窗外?脚步声,卫蓁悬着的心才回到?胸膛。


    她的目光落在昏黄的窗纱上,透过那里,仿佛还能看到?刚刚少?年离去时的背影。


    她在他面前一直没有落泪,这会终于眼眶湿润,控制不住掉下眼泪,卫蓁抬手拭了下眼角,唇角浮起?笑容。


    她怎么会想要与他断了关系?


    她不曾向他倾诉过心声,不曾与他说过喜欢他,是因为心中迷茫,看不清与他的前途,可如今他说会与她在一起?,一同走下去。


    那她也?是如此?。


    从头?到?尾,她需要的郎君只是让她心安。


    她也?不知?,他能不能明白,自己方才吻上他眼角的意思。


    她愿意相信他,与他一同走下去。


    卫蓁回头?,吹灭蜡烛,上了榻。


    四?更天时,她满头?湿汗,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那野兽扑来的一幕太过逼真?,卫蓁手搭在额头?上,红唇轻轻喘息着。


    当时宫宴之上,卫蓁坐在上方,看得格外?清楚,野兽四?周都是人,它挣脱束缚之后,咬伤了一侍卫,又朝上方扑来。


    按理说,野兽伤了一人,应当被血腥气勾住停下,然而那野兽却不曾停下,偏偏扑向晋王,像是目的就在他一人。


    卫蓁眉心紧锁。


    既然野兽事先被调.教过,有没有可能昨夜的事不是意外?,有人在背后主使,想要借着野兽之口除去晋王?


    如若晋王一死,晋国储君尚未立下,朝堂必定陷入大乱。


    谁会在此?中受益最?大?六殿下姬池的疑点是最?大,究竟是他行此?下策,又或是另有其人?


    卫蓁忽然想起?,昨夜她陪在晋王身边时,在晋王身上闻到?了一股清淡异香,从前从未有过,当时就觉不对,但未曾多想。


    待明日一早,她便翻一翻书简,对着香料比对一二,看看能不能将那气息辨出来。


    她怀疑正是这气息,才引得那野兽发狂。


    晋王的贴身衣物只有近身伺候的几位宫人才能碰,若真?如卫蓁猜测,那晋王身边必然混进了不干净的内奸。


    清晨时分天未亮,卫蓁起?身往晋王歇息的偏殿走去,想要趁着晋王衣物被销毁前将其带回来,然而去时被宫女告知?,晋王的衣物已?被收拾干净,都由宫人烧了。


    卫蓁便心知?自己猜测不假,她并未追问,回到?宫中。


    她找来自己昨日的衣裙,自己一直与晋王在一起?,衣服也?沾染了一点他身上的气息。


    这时,凉蝉来报,道是芙蔷姑姑来了。


    卫蓁道:“她是晋王派来监视我的。做好我们事,不必过多在意她。”


    卫蓁看着面前摆放着香料盘子,拿起?桌上的《香经》翻看起?来。


    ……


    除夕宴席上发生?的事,经过一夜已?经传遍了宫廷内外?。


    而姬池作为进献上野兽之人,自然难逃责罚。


    姬池跪在王殿前,声称自己无辜,断断不知?野兽怎会发狂,晋王未置一言,叫人将他带下去,由司狱亲自拷问。


    姬池离开后,不多时,先后来了几位王孙来探望晋王,都被打发了去。


    直到?正午时分,祁宴前来,才被允许其进入大殿。


    晋王听到?脚步声,睁开眼道:“你来了?”


    祁宴行礼后起?身,到?床榻边坐下:“大王可曾好点?”


    “寡人好得很,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晋王坐起?身,神色如常,受伤的手臂碰到?床头?,脸颊肌肉隐隐抽搐,祁宴赶紧去扶着,晋王背往床栏杆靠去:“昨夜宫宴之事,你是觉得事出偶然,还是姬池觊觎寡人之位,刻意所为?”


    祁宴沉默了一刻道:“此?事一时也?难以定论。六殿下当不至于如此?,然而可也?不能不怀疑,其在齐国之时,齐王是否以利引诱之……”


    晋王道:“你觉得是齐王所为?”


    “一旦大王遭遇不测,晋国上下必定动荡。那野兽被齐王调.教过,焉知?是否是齐王之意?齐王若如此?做,虽然冒进,风险极大,可一旦成?功,齐国便能从中受益无穷。”


    “可那野兽已?死,此?事难以探究。”


    “是,所以臣说,此?事并无定论,一切皆看大王的意愿,”祁宴道,“大王或许轻飘飘揭过,又或许借此?发难于齐国。”


    晋王意味深长道:“祁将军如今行事,越发像一位谋略家了。”


    他话锋一转:“但寡人今日为何召见你,不是谈此?事。”


    祁宴隐约猜到?他的意图,道:“不知?大王所为何事?”


    “年关一过,寡人打算给学宫中诸位女子指婚,你与楚公主熟悉,你与寡人说说,觉得楚国公主嫁给哪一位王孙合适?”


    晋王审视着祁宴的神色,少?年人缓缓抬起?眸,除了眼睫最?初轻颤了一下,便再无一点情?绪的起?伏,他道:“公主的婚事,牵扯甚大,臣作为外?男,实在不宜议论。”


    “那公主的婚事便任凭寡人做主了。”


    许久的沉默,殿内无人开口。


    晋王看他面不改色,道:“寡人问你,你对楚公主,可曾有过不该有的妄念?”


    祁宴道:“大王何意?”


    “你如今被授予了官职,也?无须日日陪在寡人身边了,这段时日,你且搬出王宫去住,也?免得寡人夜长梦多,总想起?当年你父亲对寡人女儿做的事。”


    祁宴笑道:“大王觉得臣与楚公主之间不清不楚?”


    晋王嗤笑:“寡人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你舍身救她的那一刻,敢说自己对她没有一点别的心思吗?”


    “祁宴,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晋王脸上笑意荡然无存,只余下一片阴沉:“下去吧。”


    洪硕一听这话,赶紧上前道:“少?将军走吧,先叫大王歇息。”


    祁宴起?身,神色平静:“臣叩谢大王。”


    晋王看着少?年离去,他早就知?祁宴的性子执拗,自己也?已?提醒过,他若执意不将心思收起?,那晋王该怎么处置他,也?说到?做到?。


    “魏国的宰相何时到??”晋王缓声问道。


    “约莫七日后,姬渊殿下说,那日傍晚,他去迎接魏相,将其安置接待来宾的会馆中,再与之交谈,试探魏相的态度,若是妥了,再引魏相进宫与大王会面,为魏相举办宴席接风洗尘。”


    晋王颔首:“他想的是周到?,就交给他做,毕竟那事关他自己的婚事。”


    洪硕道:“是。”


    魏国宰相的车队,在七日后的黄昏时刻,到?达了绛都。


    魏相行事低调,车队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六七辆马车,然而车上那玄黑蟒纹绣着一个“魏”字的黑色旗帜,迎风飘展,一入城门,还是引起?了街道上不少?百姓的注目。


    一旁酒肆里,姬渊靠在栏杆边,俯看着下方年轻的魏相从车上走下来,被自己的人迎接,引入会馆之中。


    “魏相到?了,殿下是否去见?”


    姬渊道:“我稍后便来。”


    侍卫应下:“殿下,还有一事,自魏相入晋以来,属下一路悄悄跟着他们,发现魏相一古怪之举。”


    姬渊手敲着栏杆不语,侍卫便继续道:“魏相派出去一个手下,一路寻找一枚玉佩的下落。”


    侍卫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姬渊接过垂眸,不由蹙了下眉梢。


    “殿下当年与魏公主指腹为婚时,魏王送给晋国的一枚玉佩,上面绣着的魏国的腾蛇纹,与魏公主的玉佩是一对。也?正是这画纸上画的。”


    姬渊自幼收在身边的东西,当中细节自然一清二楚,这张图纸上画的玉佩与自己的那枚一模一样?。


    姬渊问道:“魏相的人找玉佩时,还说什么了?”


    “魏人悬赏此?玉,凡是能提供玉佩线索者?,赏赐百金,能找到?玉佩主人者?,赏赐万金。”


    这便耐人寻味了,那玉佩主人正是魏公主,魏相好端端地寻他魏国的公主做甚?


    从魏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姬渊与魏公主的婚事,他就猜到?当中必有端倪。


    侍卫问道:“此?事是否禀告大王?”


    “不用,盯紧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告诉我。”


    姬渊淡声道:“魏相到?了王都,必然也?会寻找玉佩,这张图纸上只画了玉佩正面,你去将我玉佩的另一面画下来,拿去套魏人的话。”


    侍卫道:“殿下妙计。”


    次日,七殿下于宫外?会见魏相,二人交谈甚欢、长谈直至深夜的事,便传入了宫中。


    魏相表明,此?番来晋,确实是想要结魏晋之好,再续前缘,没有一丝一毫怠慢晋国的意思。


    可魏国也?实在无奈,公主因为染上恶疾,面容有损,身子孱弱,占卜的卜者?说,卦象不吉,公主须被送离魏宫养病,不得对外?宣扬,直到?前些?日子,公主才重新?被大王接回宫中。


    魏相一等公主的病慢慢好转,便即刻启程来晋地了。


    “两国邦交,联姻是必然,魏国绝不会出尔反尔。”这是魏王的原话。


    只是公主尚未痊愈,魏王也?怕公主此?时入晋,因水土不服加重疾病,更怕公主病容有损,令晋国不悦,所以婚约一拖再拖。


    祁宴清晨从将军府入宫面见君王,便从晋王那边得知?了此?事。


    而晋王听了姬渊转述的魏相之话,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祁宴出了王殿,与左盈走在长廊,路过的一处花池,前方就要走到?卫蓁的院子了。


    自祁宴搬出宫,与卫蓁有七日未曾见面,今日大王召见他,也?未曾让卫蓁在身边作陪,是有意让卫蓁避着他。


    身边之人突然开口:“将军还记得,此?前曾给属下看了一枚玉佩,那玉佩涉及到?公主的身世。”


    祁宴低声道:“是,你可曾有眉目了?”


    左盈乃祁宴心腹,祁宴信任他,并也?未曾隐瞒卫蓁身世内情?。


    左盈提醒道:“将军,魏相来晋国了。”


    祁宴脚步一顿,一下明白,卫蓁既是魏国贵族之女,他们直接去问魏相,请他相助调查此?事,便可省却许多麻烦。


    祁宴看一眼前方:“前头?便是公主的院子,你去向她要玉佩,待魏相入宫之后,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带着玉佩私下去见见魏相。”


    左盈道:“那属下便说,在当铺中收到?了此?玉佩,问魏相能否看出此?玉出自何家。”


    左盈顿了顿,“但此?事也?不可宣扬出去。”


    在外?人眼中,卫蓁乃是楚国贵族血统,代楚国公主前来晋国联姻,如若她并非楚国贵族的身世被揭发出来……那无疑少?了一张护身符。


    祁宴在长廊上停下,看着前方道:“是,去找她吧。”


    第62章 揭发


    左盈往清雪院走去。


    卫蓁在殿内,听到外头人禀告左盈到来,让下人请他进来。


    左盈向卫蓁行礼,“此前少将军与在下讲了公主的身世,不知公主的玉佩可在,在下想将其带回去,或许此次就能摸索到一些公主身世的线索。”


    卫蓁微微诧异,眼中浮起亮光,道?:“在的,因为之前怕将玉佩丢失,近来便没有佩戴。”


    卫蓁走去内殿,打开柜子里取出玉佩,回来交到左盈手?上。


    左盈将玉佩收好,“公主放心?,一有消息,属下便来告诉公主。”


    卫蓁朝他道?谢,左盈点头欲走,卫蓁忽开口问道?:“他近来怎样?”


    这?个“他”指的是?谁,二?人心?照不宣。


    “少将军很好。公主放心?。”


    她与祁宴已经数日不曾见面,听到这?话便安心?了,卫蓁送左盈离开,回来后坐下,继续拿起面前的香经。


    这?几日她为了辨认此前晋王身上的香气,一直在翻阅香经,终于辨出了一个大概。


    那香气由银丹草、香茅、马鞭草制成,混在一起能勾起动物的□□,刺激动物发狂。


    故而晋王被野兽袭击绝非偶然,必有幕后之人在推波助澜。


    卫蓁为求小心?,还得再确认一二?,也得找个合适时机,将此事上禀给晋王。


    而晋国接待魏相?的宴席定?在了次日傍晚,因魏相?身份尊贵,此番晋国按照最高的礼仪接待之,上至勋爵贵族下至文武百官皆要出席,兼之快要到上灯节,宫中也一同举办了灯会。


    太阳临近落山之时,公孙娴穿戴打扮完,来寻卫蓁,与她一同赴宴。


    少女?们?结伴而行,往宴客厅走去,路过了池苑,听湖畔边传来喧闹声,入目一片热闹的景象。


    “前头便是?灯集,晚宴还有一会才开始,我们?要不要一同去看看?”公孙娴道?。


    卫蓁点头说好,被公孙娴拉着往池苑走去。


    花丛边支起一排排灯架,挂着琳琅满目的花灯,令人眼花缭乱。头顶繁丽的烟火盛放,纷纷扬扬如花朵散开,笑声喧哗声回荡不绝,便真如民间的集市一般。


    卫蓁穿梭在花灯之中,雪白的面颊上浮动着流光。


    二?人在一处灯架前停下,公孙娴看着灯笼上的灯谜,询问卫蓁是?否能猜到谜底,卫蓁蹙了蹙眉梢,抬头仔细思忖,却在对面人群中看到了一熟悉的人影。


    少年侧身立在花树之下,脸颊被花灯照亮,树梢间筛落下斑驳的光斑洒在他周身,他与身边几位友人交谈,仿佛谈到什么有趣之事,唇角微微上扬。


    像是?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祁宴转过头来,本是?无意间一瞥,却刚巧与卫蓁的视线上。


    四周有暗香浮动,人影攒动,灯火辉煌,二?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卫蓁心?跳砰砰加快,只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的心?脉。


    “公主?”公孙娴轻唤一声,卫蓁回过神?来道?:“晚宴时辰差不多到了,我们?也该入席了。”


    公孙娴说好,与卫蓁离开花丛,才走一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对卫蓁道?:“公主先走,我等会便回来。”


    卫蓁不解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身旁的芙蔷出声,“公主,我们?先走吧。”


    卫蓁道?:“等等她。”


    不多时公孙娴便回来,这?一次手?上却多了两盏花灯,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脸颊两侧浮起红晕,将其中一只兔子花灯塞到卫蓁手?里。


    卫蓁抬起兔子灯,笑道?:“你方才便是?去找花灯的?”


    公孙娴点了点头,揽过卫蓁的胳膊往前走,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方才去见了姬沃,这?花灯是?他送我的。”


    卫蓁一怔,既然公孙娴的灯是?姬沃送的,那自己这?只兔子灯……


    公孙娴挑了下眉梢,卫蓁顺着她视线瞥去,余光隐约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指尖不由握紧了怀里的兔子灯。


    自己手?上的这?盏,是?祁宴送的?


    公孙娴问道?:“公主喜欢吗?”


    卫蓁浅浅一笑,手?抚摸上纸兔的两只耳朵,蜡烛的热意透过薄纸传递到指尖,再抵达心?头,一股暖流涌过了心?田。


    卫蓁笑意甜润:“喜欢。”


    身边芙蔷又促道?:“公主,莫要误了时辰。”


    众人都往宴客殿方向走了,卫蓁也迈开步子,只是?在踏上长廊时,还是?微微侧首,朝着少年所在的地方看去。


    年轻男子一身玄狐披风立在花树之下,清俊贵美,容色玉曜,身影被拉得格外修长,今夜雪落满园,月照千里,那灯火辉煌在他面前,仿佛都失去了光泽。


    一股暖意涌上卫蓁心?头,融化了这?么多天与他未曾见面的疏离。


    卫蓁抱紧了怀里的兔灯,步伐轻盈,裙摆摇动。


    芙蔷跟在她们?后头,她看卫蓁行事沉稳,却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也会对这?等事物感?到好奇而新鲜。


    卫蓁随公孙娴进入宴席,大殿之中已亮起了耀目的烛杖。


    魏相?远道?而来,晋国盛情款待,今日宴席不比家宴随意,晋王并未叫卫蓁陪在身侧,卫蓁也就与公孙娴坐在下方人堆里,特地选了靠后边不引人注目的位置上。


    待到魏相?入殿,向晋王进献珠宝,表示寒暄。


    魏相?举止优雅,言行不卑不亢,令人如沐春风。


    卫蓁坐在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魏相?年轻有为,却未曾料到是?这?般年轻,原来不过才二?十五六的样子。”


    公孙娴点头:“那魏相?出自魏国公室,与那要嫁来晋国的公主还是?堂兄妹,魏相?生得一表人才,那魏公主是?不是?也极为貌美?”


    这?时,上方晋王开口,询问魏相?,魏公主何?时可以入晋。


    魏相?道?:“待公主病情转好,定?然便会入晋。并非我王不舍公主离魏,实在是?公主为病情所困。”


    晋王道?:“若是?公主久病不医,难道?寡人的孙儿?还要一直等下去?还望魏相?给一个确切的时日,确保公主可以入晋。”


    卫蓁了解晋王,知晓晋王凡是?用这?等语气,那便是?极其不悦了。


    殿内的空气慢慢凝固住,就连奏乐之声也停了下来。


    魏相?大袖拢起:“望大王宽宥,公主病痛缠身,实在无法支撑其来晋国。臣知晓大王欲结两国之好,然我们?大王膝下也确实只有这?一位公主,若这?门婚事令大王不满,不若就先作废……”


    晋王轻嗤一声,唤道?:“姬渊。”


    一旁走出一道?身影,在阶前缓缓跪下,“孙儿?在。”


    晋王对姬渊道?:“既如此,待魏相?还国之日,你便随魏相?一同入魏,前去探望魏国公主。寡人想,这?一对小儿?女?,被耽搁了这?么久,魏相?不会不同意吧?”


    魏相?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晋王已挥袖道?:“上舞乐。”


    这?便是?拒绝与魏相?继续交谈下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晋王已是?动怒。


    魏相?长叹一声,恭敬称是?,回到座位之上。


    宴席中,公孙娴转首看向卫蓁:“魏国为何?不肯送公主入晋?”


    卫蓁轻声道?:“凡事背后必有理由,或许魏国公主真是?久病缠身吧。”


    随着舞女?入殿,大殿中回旋起轻快丝竹声,乐师抚琴敲钟,鼓者拍打鼓面,各种?乐声交织在一起,觥筹交错间,宴席重新恢复了热闹的场面。


    卫蓁看到前方,祁宴坐在酒案后,放下酒樽,手?捂了一下胸口,卫蓁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应当不能饮酒,眉心?不由担忧地蹙起。


    至酒酣时分,一旁的公孙娴拉住卫蓁的手?,说要与她一同离席,去外头吹吹气。


    宴席上有不少人都离席了,她们?的座位靠在角落里,这?会出去,也并不会引起多少人注意。


    卫蓁点点头,与她一同起身。


    芙蔷伸手?却拦住他们?,似乎觉得不妥。


    卫蓁道?:“我与公孙小姐一道?,有她陪着我,姑姑能否放心??”


    芙蔷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行,那公主速去速回。”


    她二?人跨过门槛,一同走出大殿。芙蔷看着卫蓁离去的身影,又看一眼上方的晋王,犹豫之下,还是?不敢叫卫蓁离开自己的视线。


    芙蔷提着裙裾,快步往殿外走去,想要跟上卫蓁。


    可今日灯集上人来人往,除了勋爵贵族们?,宫中的侍女?宦官们?也想趁着今夜想好好放松。


    芙蔷晚了一步,就是?晚了这?一会,等她走到灯集上,已经找不到卫蓁的影子,她心?不由一坠。


    那边,公孙娴已带卫蓁离开了灯会,二?人行到灯火寂寥处,卫蓁被她拉着往前走,不解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们?出来好一会了,该回去了。”


    公孙娴回头道?:“姬沃约我见面,你与我一道?去,至于要去何?处,你去了便知。”


    卫蓁听到公孙娴要与姬沃见面,便也跟了上去,这?些日子来替他二?人做遮掩已是?轻车熟路。


    公孙娴带卫蓁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院内并无把守的侍卫,只那一间寝殿还点着灯。


    公孙娴推门而入,卫蓁本以为只会见到姬沃,却未曾料到殿内还有一人。


    年轻男子背对姬沃而立,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看到是?卫蓁,也是?一愣,随即问姬沃:“你将她带来了?”


    姬沃叹道?:“你二?人也有多日未曾见面了,今日我与阿娴出来,便想着你二?人也该叙上一会。放心?吧,此处偏僻,应当无人会来。”


    姬沃与公孙娴跨出门槛,走之前,姬沃压低声音对卫蓁道?:“他年关前从楚地回来,身上又添了新伤,你多关心?关心?他。”


    殿门轻轻关上,冷风被隔绝在了外头,卫蓁口中长呼出一口热气。


    她与他隔着几尺的对望,时隔数日再见面,卫蓁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想要扑入他怀中,然而此刻却格外地平静。


    她侧过脸,看向那支摇动的蜡烛,轻轻道?:“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祁宴问道?:“我送你的那只兔子灯,你看到了吗?”


    卫蓁嗯了一声,“我很喜欢。”


    她终于抬起头来,几日未见,面前少年仿佛又俊美了几分,睫毛纤长投下一片漂亮的阴影,就连落在他眉目间的都格外温柔。


    今夜他在酒席之上,不少人来他敬酒,郎君灼灼耀目,在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


    卫蓁扬起笑容,却看到他忽然咳嗽一声,抬起手?捂着胸口,她连忙上前一步道?:“我在宴席上就看到你身子不适,可是?旧伤又复发了?”


    他轻声道?:“无事,只是?今日饮多了酒,胸口有些难受。”


    卫蓁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看向他腰际:“左盈有没有给你随身携带的药?”


    祁宴点头:“有的,我方才正准备给自己上药。”


    卫蓁接过他递来的药瓶,抬起头道?:“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祁宴道?:“不用,我可以自己来。”


    卫蓁已经打开药瓶看向他,毫不退让,祁宴终是?手?探向腰带,将衣袍解开。


    卫蓁的手?覆上他胸口旧伤,看到一旁落下的一道?新的伤口,指尖轻颤了一下:“这?就是?在去楚国时落下的伤?”


    祁宴语调轻松:“还好,并不怎么疼。左盈说不是?什么大伤,只是?今日多饮了些酒,伤口才又疼起来。”


    卫蓁指尖抚过那道?伤疤,感?受着那不平的,仿佛感?受他的疼痛,道?:“伤势痊愈前,你不许再饮酒了。”


    祁宴低下头,看少女?眸光晃动,里面溢满对他的关切,甚至还有几分怜惜,唇角不由翘起:“好啊,都听卫大小姐的。”


    卫蓁为他上完药,将药瓶盖好。


    有冷风从窗外渗进来,吹得殿内蜡烛一灭,这?大殿中唯一的光亮,便剩下了她腰间的那枚夜明?珠串。


    四周没有点上暖炉,这?冰冷的空气,陌生的桌椅,窗外的一声低低鸟叫都能引得卫蓁心?颤,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们?,这?是?在私通


    卫蓁心?中不舍,望向他:“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祁宴嗯了一声,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是?,她该走了。


    光线晦暗不明?,她与他四目相?对,在离别前,她还是?忍不住扑入他怀中,“祁宴。”


    他亦然紧紧抱住她,数日分别的思念,都融化在这?一个拥抱中。


    卫蓁哽咽道?:“我很想你。”


    祁宴高挺的鼻梁嵌入她脖颈,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洒下一片的湿热的气息,“我也很想你。”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耳鬓厮磨。


    祁宴抬手?抚摸她的面颊,“走吧。姬沃今日寻的这?处地方并不算太隐蔽,你我都离开席间太久,难保不会惹人起疑。”


    二?人紧握的掌心?终是?一点点松开,她正要离开他的怀抱,突然间,外头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她身子一定?,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大片火把的光亮透过窗纱照了进来,卫蓁被火光刺得下意识侧开脸。


    一道?女?声响起:“快!将这?座宫殿围住!搜搜看这?殿内有没有人!”


    “是?!”


    卫蓁听到那说话者,顿时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全?身血不由凝固。


    侍卫的影子已经投到墙壁上,根本不给殿内二?人离开的机会,“砰”的一声,门被从外头猛地踢开。


    冷气从外灌入,吹得卫蓁的裙裾飞扬。


    她在火把刺眼的光亮中睁开眼,看着芙蔷正立在殿外。


    芙蔷眼中难掩震惊,唤道?:“公主!”


    卫蓁耳畔一阵嗡鸣,反应过来还被祁宴抱在臂弯中,立马离开他的怀抱。


    这?里的动静引来不少人,殿内这?一幕自然落入了外人眼中,众人只瞧见殿内一男一女?亲密相?拥,随即外头起了一片骚乱之声。


    “这?不是?祁将军与楚公主吗,这?二?人怎会在这?里?”


    第63章 相悦


    这一个是晋王的外孙、朝中的新?贵,一个是?别?国的公主?,远嫁而来和亲,竟然暗通曲款,私相授受。


    芙蔷从震惊之中回神,朝前走了一步。


    她早些时候找不到卫蓁,心头?突突直跳,放心不下,立马去带着一队侍卫一间一间来搜院子,竟就撞到了这一幕。


    芙蔷长吸一口气,朝着那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主?,少将军,请吧!”


    寒风拍打着窗户,发出一阵一阵的响声?,卫蓁忐忑地回?过头?,与身边男子对视上。他已穿好了衣物,伸手握住她的手。


    卫蓁指尖发抖,祁宴靠近,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他的大?掌包裹住她的手心,温柔的力道从他手间传来,卫蓁急剧跳动的心渐渐缓和下来,苍白着面容道:“好。”


    祁宴带着卫蓁离开了宫殿。


    前头?的宴席此刻尚未结束,晋王酒过三巡,已是?微熏,正靠坐在王椅上阖目养神,就?听到一道脚步声?靠近。


    晋王缓缓睁开眼皮,见一小宦官仓促地走上台阶,到洪硕身边停下。


    晋王问道:“怎么了?”


    洪硕面色一变,却?是?欲言又止,“大?王……”


    晋王皱眉:“直接说便是?。”


    洪硕附上晋王的耳:“大?王,公主?与少将军被人发现在一处偏僻的宫殿里……”


    “哐当”一声?,大?殿突然安静下来,众人只瞧见晋王神色骤然阴沉,那只酒樽被砸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晋王缓缓地起身,屏风下留下一道高大?巍峨的身影。


    他的周身气场强势,这么些年来,纵使朝中的老臣也无一不畏惧他,更别?提殿内其余的之人,一时间各个都低下了头?。


    “将那二人带到寡人的王殿来。”


    他面色苍白,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宽大?的衣裾划过地砖。


    晋王终于走了,然而殿内凝固的空气却?久久未曾流动。


    筵席间隙发生的事终于传开来,殿内议论声?纷纷。


    “那楚公主?居然与祁将军私通!”


    “怎敢做出这等事来?这二人是?何时勾结上的?”


    “这二人实在胆大?,竟敢在大?王眼下暗通曲款,大?王若知?道,怕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天空下了雪,晋王的王殿之外,宫人僵硬地立着,身子紧绷成一线。


    殿内,晋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老君王脸颊上布满沟壑,每一道纹路都令他看?上去格外威严。在这几乎压抑的气氛中,宦官们害怕得不敢抬起头?来。


    卫蓁裙裾铺散在身后,额间触着地面,闭了闭眼。


    地砖传递来冰冷的温度,窗户间漏进来的冷气拍在她身上,她指尖冻僵,全?身如置冰渊之中。


    她缓缓直起腰来:“大?王,孩儿今日与祁将军……”


    晋王缓缓道:“孩儿?你算什么孩儿,寡人何曾有过你这个孩子,谁给你的资格敢如此自称?”


    “祖父……”一旁跪着的姬沃出声?


    晋王朝他投来一眼,“你早知?这二人有私,却?帮着他们瞒着寡人,你以为自己便能无事?”


    姬沃面色涨红闭上嘴。


    晋王神色沉凝,看?向?祁宴。


    祁宴俯下身子跪拜,“大?王,此前臣领兵南下之前,大?王说许诺臣,若臣能三个月平息楚乱,便犒赏臣,许臣任意一心愿。如今臣已归来,也到了大?王兑现承诺之时。”


    “寡人是?说过。”


    祁宴再直起腰,掷地有声?道:“请大?王将楚公主?赐婚许配给臣。此便是?臣唯一所要的犒赏。”


    晋王长身立着,半晌不言,一双眸子藏在黑暗中,透着诡异的沉静。


    祁宴在晋王面前说的这一句,无疑是?惊世骇俗,令殿内一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间。


    晋王转过身,缓缓往前走去,大?殿只听得了他低沉的脚步声?。在满殿宁静之中,忽响起“铮”的长剑出鞘声?。


    晋王拔.出了摆在剑架上的一把宝剑,但见一道雪亮的光划过,那锋利的剑端便抵上了少年的脖颈。


    “大?王!”四周众人齐齐出声?。


    少年一双漆黑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如同燃烧着一团幽静的火,面色不乱,丝毫不惧地与晋王对视。


    他竟是?在笑:“大?王答应臣的,可否做到?”


    晋王道:“寡人是?说过,可此事前提是?什么?是?你为人臣,必须安分守己,听寡人之命,绝无二心,然祁将军今夜做了何事?与我晋国未来的王孙夫人暗中勾结?”


    祁宴轻笑了一下,晋王知?这是?在嘲讽自己,只觉这轻轻的一声?无比刺耳。


    “寡人不立即处死你二人便是?好的了,你还敢与寡人提条件?”


    晋王眼中露出森然寒意,高声?唤外头?侍卫,“来人,给寡人将祁宴带下去!”


    “轰”的一声?,殿门被从外推开。


    “祖父,不可!”姬沃膝行到晋王身侧,面色如纸,“今夜之事全?是?因我而起!大?王曾试探过我与七哥,欲将楚公主?嫁与我二人,但孩儿已有心仪的女子,又怎能再娶公主??且七哥也与魏公主?有婚约,那么楚公主?呢?她难道要为妾吗?”


    姬沃咬牙,铿声?道:“大?王若觉得公主?与祁宴有错,那便一并处置孙儿吧!”


    晋王道:“那寡人是?不是?还当赞你一句有义气?”


    他身前卫蓁抬起头?,声?音婉婉唤了一声?“大?王”,双眸中起了一片朦胧水雾,“我是?欺骗了大?王,辜负大?王一片信任,只是?我与祁少将军早已心意相通,互生爱慕,这段时日我敬畏大?王,却?又不敢将此事告知?大?王,害怕叫大?王失望。”


    晋王道:“你说早就?心生爱慕,是?多早,是?在和亲的路上,还是?在楚国?”


    卫蓁闭了闭眼:“在和亲的路上。”


    晋王握剑的手隐隐颤抖,卫蓁看?得出来,他在抑制极大?的怒气。


    “来人——”晋王又唤。


    祁宴挡在卫蓁面前,“臣在南下楚国前,与大?王说过,楚国之事,只能在我,唯有我一人能行,如今大?王要处置我,那楚国有许多事,臣怕还不能交到大?王手上。”


    姬沃道:“是?,祁宴刚平定楚国之乱回?来,大?王怎能在此刻处置有功之臣?”


    “你们这是?在要挟寡人?”晋王淡声?,“你祁宴何其了得,寡人就?非得你不可?”


    姬沃摇头?:“并非要挟,的确是?祁宴有功,大?王若杀之,于我晋国乃便是?损一名大?将,且和亲公主?入晋,或嫁给王孙,或嫁给公室贵族,祁宴不也是?您的外孙吗?于情于理,大?王不该处置他们!”


    姬沃的声?音在大?殿之中荡起一片回?音。


    洪硕看?着晋王,上前扶住他:“大?王,年关才?过,此时忌行杀伐之事。且楚太?后身子不佳,挂念祁少将军,前些日子还给大?王写了信,望大?王看?在姬琴公主?的面上,善待她留下的唯一骨血。大?王何以忍心叫太?后伤心?”


    这一番话,又是?提了“楚太?后”,又是?搬出了“姬琴”,洪硕是?真心想劝晋王冷静下来,并非多想帮祁宴说话,实则是?陪在晋王身边多年,了解晋王性子,不想晋王一怒之下又做出当年与姬琴公主?决裂之事,致使日后悔恨。


    洪硕看?着跪在地上执拗的少年,“大?王器重将军,今夜本是?打算将那套新?打的盔甲送给将军,大?王……”


    “闭嘴!”晋王冷声?斥道。


    医工曾告诉晋王切忌动怒,可晋王此刻已怒气难遏,眼前一阵模糊,他手中宝剑脱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晋王看?着面前人道:“寡人要处置你们,并非是?因为你们私通,而是?你们胆大?包天,敢欺瞒寡人。你南下之功已与今日之罪相抵,你死罪暂时可免,但活罪难逃。”


    晋王长吐一口气:“若早知?今日,你是?否后悔与和亲公主?纠缠不清?”


    祁宴默了一刻,只压低身子,“我之功与公主?之罪相抵,我之人则任由大?王责罚,臣叩谢大?王。”


    这便是?明晃晃的不知?悔改。


    祁宴躬身再拜。


    晋王笑赞:“寡人之外孙还当真有担当。”


    “来人,将祁宴带出去,先赏二十鞭!”


    卫蓁听得扬起头?来,宫中的鞭笞之刑尤为残忍,兼之又是?冬日,那刑罚绝非常人能受,卫蓁道:“祁将军身上还有伤,不能再受刑了。”


    晋王俯眼望下来,“卫蓁,你替他求情,是?想替他挨罚?”


    他眯了眯眼,看?着已经走到殿外撩袍跪下的少年,吩咐身边侍卫:“公主?既然要作陪,你们便将她带出去。”


    洪硕劝道:“大?王,公主?身子娇弱啊。”


    晋王不为所动:“压着她,让她好好看?看?她男人是?怎么受刑的。”


    卫蓁被束缚着双肩压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冷风呼啸着,鹅毛大?雪飘入殿内,落在卫蓁的身上。


    卫蓁眼底通红,只听“啪”的清脆的一声?响起,那鞭子已经落下,她整个人身子一震,仿佛被鞭笞的人是?自己一样。


    她用力挣扎,被再次压跪在地,张口欲唤,口鼻却?被人捂住,只余下了一片呜咽声?。


    少年人跪在雪地里,一声?不吭,雪珠打湿他的鬓发,他眼神冰寒,骨子里好似有一股韧劲支撑着他。


    渐渐的,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落在了卫蓁身上。


    她颈窝都沾上了他的血,转过头?,朝着上方的晋王跪拜,哽咽道:“孩儿不需少将军之功为我抵罪,孩儿有要事要向?大?王禀告。大?王能否就?此停下。”


    晋王背手而立,沉默不言。


    卫蓁道:“大?王可知?,除夕宫宴上,那只猛虎袭击大?王绝非偶然,大?王宫中有内奸,给大?王的衣袍薰上了香料,致使野兽发狂,孩儿这几日便是?在查此事……”


    她咬了咬牙,泪珠一滴一滴打在手背上:“孩儿可为大?王找出那人是?谁,只求大?王放过祁将军。”


    晋王转过身来,眉心皱着,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看?向?她身后的少年。


    大?雪落满少年肩头?,那鞭子一道一道落下,抽打在他身上,发出刺穿皮肉的声?音。少年渐渐弯了腰,然他双手支撑在地面上,始终不曾趴下,又慢慢地直起身来,与晋王对视着。


    晋王看?向?洪硕:“你去问他,是?否知?罪。”


    洪硕闻言赶紧出去,然而得到的回?话却?是?,“臣不知?何罪之有。”


    晋王看?到少年嘴角渗出了血,那双漂亮的眸子与晋王对视着,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在最?后一鞭就?要落下之时,门边一道纤细身影,挣脱了士兵的束缚奔了出去。


    大?雪飘落,少女一身红裙朝着少年扑去,那鞭子上的血接连不断落下来,又淬着冰冷的雪,打在人身上,便是?能令人皮开肉绽。


    卫蓁颤抖着身子,抱着祁宴,那鞭子落在卫蓁的背上,抓破她的华美的裙袍,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透了出来。


    只听得裂帛声?响,四周都安静了下去。侍卫停下鞭笞,天地间只余下雪落之声?。


    她身上血溅出来,落在祁宴的眼角,祁宴讷讷看?向?她,少女环抱着他的脖颈,泪珠浸满他的颈窝。


    她眼睫上都是?雪雾,满眼晶莹泪珠,沾满血污的手与他的手相握,祁宴忍着剧痛,咽下喉咙中一口血,开口声?音已是?沙哑无比,“你奔出来做什么?我没事,你先回?去。”


    卫蓁手捧着他的脸颊,帮他擦去嘴角的血污,不肯离去。


    祁宴便唤姬沃出来将她带走,卫蓁紧紧抱住他。


    雪纷纷下着,晋王立在殿内,看?着那雪地中相拥二人,少年咬着牙红着眼眶抬起头?来,如一头?受伤的野兽望着他,这一刻,晋王终于觉得自己错了。他一直以为这个孩子像他的父亲,可到头?来最?像的是?他的母亲。


    一样的执拗,一样的不肯悔改。


    也是?这时,外头?传来禀告声?,道:“魏相来了!”


    魏相跨过门槛,一进来,便看?到了雪地中的一幕。


    卫蓁侧着脸,不想叫外人看?见祁宴的狼狈之态,对身边姬沃道:“雪太?大?了,九殿下能否拿件披风来。”


    魏相一听,连忙去解下身上的披风。


    “公主?。”他蹲下身,将自己的披风递到卫蓁手中。


    卫蓁抬起头?,与他目光如水波相接,又很快移开,道了一声?多谢,接过披风给祁宴披上。


    “不必言谢,公主?。”


    魏钰想要再多看?她一眼,卫蓁已经侧过身。


    魏钰听闻了他二人的事,再看?那行刑之人手中还握着鞭子,似乎还要抽来,赶在那侍卫动手前,起身往殿内走去,道:“大?王,臣来是?有要事来与您商议。不知?大?王眼下可否有空?”


    洪硕闻言,赶紧道:“是?,大?王,奴婢数着鞭子也差不多了,就?先叫他们下去吧。”


    第64章 相拥


    院内一片雪白,一身的红裙少女扶着身前的男子慢慢站起来,雪花从天飘落,洒满他们的肩头,浑身都是水,狼狈无比。身旁的宫人都不忍再看下去。


    晋王面容终是松动道:“将祁宴带下去,将公主带进来。”


    晋王说完看一眼身边人,“方才魏相要说何事?”


    魏砡拱手作礼,“还是关于我们公主的,大?王今日?宴席上,令魏国给一个公主确切可以入晋国的期限,臣想,今年的年底可好?”


    “年底?”晋王似乎并不满意,然他注意力不在此,只看着被人从外头带进来的少女。


    魏砡的目光追随着,落在卫蓁身上。他道:“是年底。”


    魏国眼下并无王女,哪里?能?献上公主,魏砡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能?稳住晋王,拖上一时是一时。


    今日?在酒宴间隙,一个名唤左盈的男子找到了魏砡,给他看了一枚珍藏的宝玉,魏砡一眼认出那正是魏王留给公主的玉佩,当?即询问左盈,他从何得来这枚玉佩,玉佩的主人又?是谁。


    在魏砡追问之下,左盈道出了“卫蓁”的名字。


    魏砡得知王殿中发生?的事,当?即就往此处赶来。


    只是如何也?料不到,公主失踪这么?多年,竟真的还好好活着,且变成了楚国送来的和亲公主。


    魏砡看着殿内跪着的少女,朝她走近了一步,她低垂着脸颊,烛火勾勒出精致的侧颜,生?得貌美,眉眼秾丽,自?是一股浑然天成的艳色,当?她抬起头,湿润的眸子望着他,一瞬间,他的心被击中,在那张脸上,看到了魏王与王后的影子。


    确实是她,不会有错。


    她就是他的堂妹,是他们魏国的公主。


    魏砡的心停滞了一瞬,随即更剧烈地跳动起来。


    少女朝着晋王俯拜,颤着声音道:“孩儿自?知有罪,但祁将军有功,还望大?王放过将军。”


    晋王冷淡地看着地上的少女,“你这般说,是执意要与他在一起了?”


    少女跪趴着不起,鬓上插着的那一支海棠花步摇斜倾,珍珠坠子打在她面颊上。


    她轻声,字音清晰道:“是。”


    魏砡在晋王身后,听得眉心紧皱。


    晋王道:“卫蓁,你得庆幸你于寡人还有那么?一点?用,否则以你欺君的罪名,寡人今日?就当?处死你。”


    魏砡出声道:“大?王……”


    晋王道:“魏相是怎这般格外关注楚公主?”


    魏砡笑着赔礼:“臣只是臣看公主身上有伤,天寒地冻,地上这般冰寒,大?王不若叫公主先起身吧?”


    晋王看向洪硕,洪硕会意:“奴婢在。”


    “将卫蓁带到偏殿,关着不许她出来。”


    卫蓁抬起头来,一张面容苍白,唇色尽失,祈求地看着他。


    晋王不为所动,背过身去。直到身后人被拖了下去,大?殿平静下来,晋王才回过头来。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地上那一点?血迹。有宫人走出来跪下,用袖摆将血抹掉。


    晋王眸色晃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再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半点?情绪的起伏:“魏相,我们入内谈事吧。”


    魏砡回神道:“好。”


    只是说是议事,魏砡的心思却全在卫蓁那里?。


    卫蓁被洪硕带到了殿后方的一处偏殿,一进来,便叫宫女将殿内的暖盆燃上,一边叫人去唤医工。


    “公主身上的伤势不轻,须得叫医工来好好包扎,否则会留下伤疤不说,指不定日?后都受此困扰。”


    卫蓁却全然没有听进去,从殿内走进来,双目慌乱地转着,看向殿外,“祁宴怎么?样?”


    洪硕道:“将军也?被带回了寝殿,公主且放下心,也?莫再惦念将军了。”


    卫蓁抬起脚就要往外走,被洪硕伸手拦住。


    她用力挣脱,眸中起了涟漪,“公公,我知道您人心善,方才在殿内为我与将军说话,你且让我去看看。”


    她薄薄的眼皮绯红,清澈的泪珠浸满了雾蒙蒙的眸子,整个人仿若受惊过度,洪硕也?是于心不忍。


    话音刚落,殿门被人从外向内推开,医工走了进来,卫蓁看到了守在殿外焦急望着的凉蝉,连忙问道:“祁宴怎么?样?”


    凉蝉颤着声道:“公主,大?王的人将少将军带了下去,将他关在寝殿内,不许人来给少将军医治。”


    卫蓁眉梢蹙起:“他身上那么?多道鞭痕,怎么?能?不医治?”


    卫蓁想要挣脱洪硕的怀抱,洪硕渐渐力颓,连忙唤侍卫进来。


    他摇头劝道:“公主,您且想清楚,您与将军之事已令大?王不悦,若是执意走出这个门,大?王怕是再也?不会原谅公主。”


    也?是这话出来的一刻,卫蓁一把推开了他。


    洪硕脚下一晃,靠在桌案边勉强稳住身子,看到少女已经跑了出去。


    天降大?雪,少女一身红裙朝前奔去,她华美的裙袍擦过地面,迎风而飘举,鬓发上的金钗首饰与身上的珠玉配饰在这一刻齐齐摇动,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雪实在太大?,她踉踉跄跄跌跪在地,又?撑着爬起来,鬓发间的簪子滑落砸在地面上,她顾不得去拿,提起裙裾又?奔了起来,那背后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冷风寒雪之中。


    洪硕看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苍老的面容上浮起浓浓的担忧。身边侍卫询问是否要去追,洪硕良久,叹了一声道:“算了,让公主去吧。”


    今夜王宫举办宴席,不少人尚未离开,便都瞧见?那在雪地里?狂奔的少女。


    卫蓁脚边的裙面翻卷着,耳畔风声呜咽着,她眼睫上已经冻了一层霜,分不清脸上的水是自?己的泪水还是雪水,


    刺骨的冷风钻入她眼里?,她抬手抹去泪珠,双腿快要失去知觉。


    而祁宴所在的寝殿之中,大?殿内没有暖炉,寒气侵略了这里?的每一寸角落。


    祁宴赤着上身,俯趴在床榻之上,正由左盈为自?己检查背后的伤势上药。


    祁宴感受着药物洒在背上的灼烧疼感,忍着痛转头问道:“她怎么?样?”


    左盈迟疑了一刻,摇了摇头:“大?王将公主关在了殿中,不许她出来。”


    祁宴垂下眼帘,轻声道:“如此便好,大?王没有动她便是放过她。”


    他顿了一刻,一下爬起来,左盈始料未及,那大?片药粉便都洒在了祁宴的背上。


    祁宴额间出了一片湿汗,碎发潮湿着,道:“先不必为我疗伤,左盈,你去为我给她传句话。就说不必担忧我,我很?好,你叫她安心待在大?王那,且等几日?大?王慢慢消气便好。”


    他咬重?了字音:“叫她莫要为我而忤逆大?王。”


    左盈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祁宴已道:“去吧!”


    只是他才说完这话,外头便响起了一串脚步声,随即是侍卫们长矛撞地的清脆之声。


    “公主,您不能?进去!”


    少女声音虚弱,却透过窗纱传到了祁宴的耳中,“放我进去。”


    左盈一愣,看向身边人,祁宴已经不见?,大?步往门槛边走去。


    殿外少女推开护卫,从院外闯了进来,穿过浓浓的雪雾,他这里?飞奔而来。


    身后侍卫企图伸手捉住她,却只触碰到她的一缕长发。


    她穿过茫茫的大?雪,在看到他的一瞬,莹黑的眸子里?浮起泪珠。


    她几步走上台阶,扑入了他的怀中,带来一片潮湿的寒意。


    卫蓁潮湿的长发落在他怀中,鲜活跳动的心撞击着他的心房,泪珠洒在他的颈窝里?,祁宴紧紧扣紧她的腰肢,这一刻他四肢百骸中压抑着的感情都朝她涌出。


    他低柔唤道:“阿蓁。”


    第65章 妻子


    卫蓁环抱着?他,在他耳畔低声道:“大王不许我来,但我还是想要见你一面,听说他不许医工给你医治,你要不要紧……”


    她抬起头,目光温柔,看到他身?上落了雪花,伸出冻得发僵的手,擦去他鬓发上的雪珠。


    她自是知晓这样跑出来见他会有?何后果,然而她无法看着?他受苦,无法与他分别,心底深处的那道声音迫使着她来见他。


    雪落下来,天地间冰寒,可他怀里却是无比温暖,卫蓁含着泪将头搁在他肩上。


    祁宴道:“我无事,左盈刚刚就在我身?边,他正在给我上药。”


    卫蓁一听拉他进屋:“给我看看你的伤势。


    她将?殿门关?上,挡住外面的风雪。一进来就看到少?年的肩背上纵横着?数条狰狞的鞭痕,有?的地方血凝固发黑,有?的地方还在不停渗出鲜血,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心直视。


    今日那行刑的侍卫未曾如数抽完鞭子,若是真是二?十鞭完完全全落下,他的脊背上那便真会无一块好皮。


    卫蓁走过去:“纱布呢,我来给你包扎。”


    左盈将?药瓶递给她,她扶着?祁宴趴下,用帕子沾湿一旁水盆里打来的热水,先为?祁宴擦拭身?上的雪。


    灯烛爆出一个火星,左盈看着?这一幕,默默退了出去,将?这殿内只留给了二?人。


    卫蓁的身?影被烛光照亮,她低着?头为?他包扎,水珠从潮湿的碎发上滑下来,她连自己浑身?是水、背上还有?伤口,这些都顾不得了。


    她指尖拂过祁宴不平的肌肤,感觉祁宴的身?子在自己掌心下轻轻一颤。


    卫蓁道:“我知?道很痛,你忍一下,很快便好了。”


    他脸颊肌肉抽动?,忍着?那些疼痛,没吭一声,只将?脸埋在枕间,卫蓁陪他说话,想要叫他好受一点?。


    祁宴声音沙哑:“你怎么样?”


    卫蓁没停下手上的动?作,轻声道:“我很好”


    祁宴默了一瞬,指尖攥紧枕头,回过头来,汗珠缀满他的额头,四周光线晦暗,他唇色苍白,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却尤为?明亮:“你赴宴时身?上穿的就是这一件衣裙,身?上伤口是不是还没有?被处理?过,怎还说自己无事?”


    卫蓁垂下眼,将?手中纱布打一个结。


    他见她不语,声音艰涩:“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了你,你本不必来挨那一鞭子……”


    “莫要说了,”卫蓁摇摇头,听他如此自责的语气,更是心痛不已。她替他包扎好伤口,倾下身?来,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将?头靠在他颈窝边,“祁宴,你不必自责,我为?你做什么事,都是我自愿所为?,都是我心中所想,今日事已至此也是我能承受的下场。”


    灯架上的蜡烛烧到了最后一寸,殿内的烛光左右摇曳,室内一明一暗,她靠近他,唇贴上他颊边的肌肤,“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那日你来找我,我在你离去前,吻上你眼角的意思?”


    她拂开他鬓边的碎发,又如那夜一样,轻轻吻上他的眼角。


    少?女?眼角滑下清亮的一滴泪,犹如玉珠,砸在他脸颊上。


    祁宴的目光定住,她柔声道:“祁宴,我想告诉你的,我愿意陪着?你一起走下去。”


    这轻轻的一句话,却实实地敲打在祁宴的心上,他抬手覆上她的脸蛋,轻揉了揉。


    少?女?倾身?而来,唇瓣靠上他的唇,祁宴失神了一刻,她已深深吻住他。


    她浑身?潮湿,身?上的雪珠砸到床榻上,弄湿了一片床单。蜡烛熄灭了,四周湿漉漉的,都是氤氲的水汽。


    他与她便是在这样晦暗的夜里亲吻,搂着?她湿发,感受着?她身?上冰冷的温度,与她一同颤栗。


    整个世界沉进重重的雨水之中。


    男女?在床上相拥,衣袍交叠在一起,感官如同浸泡在水中,潮湿的呼吸交换着?,鼻尖与鼻尖亲昵地相蹭,他们好似落入水中的溺水之人,彼此都是对?方最后一块的浮木。


    他们在水中浮浮沉沉,能倚靠的便只有?对?方。


    殿外雪沙沙落下,大雨不止不休,床帏间一片静谧,浮动?的是急促的心跳声。


    她害怕压到他的伤口,动?了一下身?子,将?手从他背上拿开,转身?趴在枕头上,祁宴垂首,一眼就看到了她背上的那道伤口,轻愣了一下。


    他随即将?手放了上去:“你的伤势还没有?处理?,我帮你上药。”


    当他去解开她的衣袍,卫蓁感觉背上伤口处有?一股皮与肉分开的剧烈疼痛感,下意识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他压着?她的肩膀:“很快便会好的。”


    她的伤势实在不容乐观,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因与衣袍颜色相近,看着?便只是颜色深了一块,然而祁宴的手触上去发现已经?沾了的一掌心血。


    且她又淋了雪,伤口没有?及时处理?,血肉与衣袍都黏在了一起。


    祁宴只是才解开她衣裙,她便已经?痛得轻叫了一声,扬起了头,惨白着?脸色,浑身?瑟瑟发抖。


    少?女?趴在那里,咬着?牙,尽量不让唇瓣溢出一点?声音,指尖攥着?身?下床单。


    她冷汗淋淋,哽咽地摇头,长发晃动?,“好疼……”


    祁宴又轻扯了一下衣袍,巨大的疼痛让她感到恍惚,眼前晃荡,好像回到了晋王王殿,再次感受到了被鞭子抽打的痛感。


    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安慰着?她:“卫蓁,再忍一下,等会便好了……”


    下一刻,他用匕首的刀尖将?那与血肉黏在一起的地方给割开,他放轻手上的力道,尽量温柔的去车,可卫蓁还是痛呜了一声,在他怀里抽泣着?。


    祁宴感受到她指甲掐入他手臂,激起一片锐痛。


    她在疼,他也在痛。


    卫蓁的衣袍终于全被解了下来,上身?只余下了一件小衣,她趴在那里,纤薄的后背便显露在了月色之下。


    一阵又一阵的痛感袭来,她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纤细的手臂向前伸出,用力地想要握住什么,却只虚握住一把?空气,她长发凌乱贴在颊边,大口喘息着?,祁宴俯下身?来安慰她。


    她耳垂上,那触感往下,擦过她的后颈,浓烫的呼吸从他薄薄的双唇中吐出。


    他道:“再忍一忍,阿蓁。”


    她突然后背一疼,整个人都僵硬成?一线,接着?感觉到一柔软之物落在了自己的后背。


    是他在亲吻她的伤口。


    这样的举动?,令她指尖蜷缩起来。


    他的唇瓣如柔软,那后背本是一片针锥似的刺痛,却在被他亲吻过后,好像缓和了许多。


    卫蓁觉得自己是真的生出了幻觉,她将?头埋在枕头里,双肩瑟瑟发抖,云枕都被泪珠打湿了一片。


    泪水与过往的经?历一同翻涌而来,她想到自己迫于局势成?为?和亲公主,一路千里迢迢前来晋国,在晋国遭受各种轻蔑,她咬着?牙怎么也要爬上来,她想到与祁宴的关?系不能见光,他们只能瞒着?人偷偷来往,不被允许在一起,可他们又有?什么错?她的委屈伴着?泪珠流出,哭得双目红肿,好像要将?所有?的泪珠都在这一夜流干净。


    卫蓁侧过脸,静静地抽泣,让枕头吸去眼角的泪珠。


    他亲吻了她的伤口,便是亲吻都不比此亲密,这更像是他在安抚她内心的脆弱之处,抚慰她受伤的心。


    疼痛感之外,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伤口蔓延出,柔软的情绪侵袭她的胸膛,将?她的心一层一层地包裹住。


    他终于给她上完了药,也包扎好了,她气喘吁吁,艰难地翻过身?来,搂着?他的腰,让他向着?自己靠近。


    哪怕她后背贴着?床榻,伤口被压着?,她也根本不在意。


    寒夜之中,他们拥吻着?,就是彼此唯一的暖源。


    那后背的伤痛不减,却刺得她精神清醒,更清晰地感知?着?他的情绪,也感受着?他唇上的力道。


    男女?之间相互靠近,是人的本能。


    他的唇沿着?她的唇向下,落在她的下巴上,又向下落在她的锁骨上,卫蓁眼前看不见,那随身?挂着?夜明珠串随着?衣袍刚刚被随意扔到了床里头,她垂下首,依稀只看得到他满头的鸦发。


    月光如给她覆上一层银色的纱,照亮小衣上玉莲花纹,他的唇如水流,淌过皎洁的玉山,掌心感受着?她衣上纹路。


    卫蓁眼角泛红。


    如她此前所说,他怎么赤忱地对?她,那么她也会怎么对?他。


    在他吻完后,她的唇贴上他的喉结,又贴上他的胸膛,一一亲吻他身?上的伤口。


    卫蓁靠在他身?上,听着?他胸膛的跳动?声。


    她从前喜欢眼前的这个郎君,喜欢他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样子,喜欢他带着?慵懒笑容,偶尔眉梢上挑的风流之态,喜欢他为?了自己过生辰送自己礼物,可今日他在晋王面前,说要求娶她,丝毫不曾后悔与她在一起,她第一回觉得面前这个人,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她直起身?,长发落在他后背上,唇靠上他后背,吻覆过他的伤口。


    祁宴看着?少?女?的动?作,抬手轻揉她的耳廓。


    “阿蓁——”


    他沙哑的声音朝她靠来,卫蓁仰起眼睫:“怎么了?”


    他缓了好一会,方才慢慢开口:“你还记得,你在生辰那夜,与我说过你的秘密?”


    卫蓁的手被他包住,放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的心就在她的掌心之下。


    他道:“我也有?一个秘密。”


    卫蓁道:“是什么?”


    祁宴柔声道:“卫蓁,我也喜欢你。”


    若是今日之前,他只是喜欢她,想要与她在一起。


    那么看到她义无反顾的奔来,他的身?体中好似迸溅出了无限的情潮。


    他的秘密,却也不能说是秘密,她应当已经?知?晓。


    他看着?她,唇角浮起一层极浅的笑意。


    卫蓁,我想叫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他趴在床上,卫蓁靠在他肩膀上,伸手握住他的指尖,二?人久久不曾阖目,仿佛时间能在此时停下……


    天地静谧,雪下了一夜。翌日卫蓁醒来,身?边人已经?不见。


    她从床上爬起来,一动?便牵引到了身?上的伤口,她嘶了一声,忍痛下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才要唤人,便看到了从屏风旁走出来已经?穿戴整齐的祁宴。


    他玉冠竖发,一身?锦衣,除了脸色稍许苍白,全然看不出一点?昨日狼狈的样子。


    而卫蓁此刻身?上,除了里裤,便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小衣。


    二?人就这样拥着?睡了一夜。


    昨夜汹涌的情绪此刻已经?退潮,卫蓁回想夜里他们互相拥吻,他自然不止吻了她的颈窝还有?锁骨,卫蓁只觉忽然抬不起头来,转过头来看到一旁。


    桌上已经?摆放了一件崭新的衣裙,是给她准备的。


    卫蓁走过去,将?衣裙拿起,背对?着?祁宴道:“你这般早便起身?,等会是要出去?”


    祁宴道:“是,我打算去见晋王。”


    卫蓁握着?裙摆的手一顿,回首看来:“你要去见大王?”


    祁宴嗯了一声:“晋王叫我听候发落,但我总不能就这样等着?他的召见。”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主动?去见。


    他笑道:“不必担忧,我不会有?事。”


    卫蓁清楚,祁宴与楚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晋王若是发难于他,那楚国之事由何人接管,那人是否像祁宴一样有?能力压制住楚王、管住楚国那些公卿贵族,还未尝得知?。


    这便是祁宴的筹码。


    就如同晋王说卫蓁于他而言,她还有?一点?利用的价值。


    卫蓁能给晋王做的可不止抚琴上药揉额这些毫末之事,她曾向晋王献言,因自己曾在楚国掌封地,对?楚国各地可用的兵马、粮食、赋税这些机密之事都有?所了解,她可以将?推断出的楚国情况上禀给晋王,此事她已做了大半,晋王也等待着?年关?一过,她就将?记录这些私密的册子交上去。


    而她远在楚国的弟弟,为?新即位的楚王信任,身?居高位,晋国若是不能善待卫蓁,传回到楚国卫凌耳中,那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昨夜违背王意,从晋王寝殿奔出,并非不管不顾一切,而正是知?晓自己对?晋王有?那么一点?用,想要为?此搏一把?。


    博一把?,晋王最后会答应他们在一起。


    卫蓁将?衣裙披好,系好裙带,走上前去牵住他的手,道:“祁宴,我与你一同去。”


    第66章 成全


    祁宴与她?相处这么久,也知她?性格,绝非那种躲在人后需要旁人替她?摆平一切的人


    窗外琳琅雪光照着她?双眸,她?眼中浮起淡淡笑意:“你不用担心我,我能去见晋王,我与你一同去,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总好过?你一个人将所有事扛下。”


    祁宴反握住她的双手,用力握紧了?,道?:“好。”


    二?人走出寝殿,迎面冷风从四角钻入卫蓁披风,寒气侵体,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她?抬起手臂,提着裙裾,迈步走下台阶。可仅仅是走了?一步,就牵动?了?身后的伤口,皮肉传来一阵锐痛。


    自己尚且如此,他身上?那么多鞭痕,怕是更不好受。


    祁宴的确走得艰难,每一步都好似耗费了?他莫大的力气,卫蓁搀扶着他,让他靠在她?身上?,他缓了?好一会,脸上?的痛苦之色才稍微减弱了?一点。


    他逐渐适应了?这份疼痛,待出了?院子,宫道?上?时不时有?宫人往来,他身上?再不看不到?方?才的样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从容,唯有?陪在他身边的卫蓁,知晓他在忍受着多大的痛楚。


    此处离晋王的寝宫不算多远,可这一段路,却走得格外漫长。


    等到?了?王殿外,祁宴脖颈那被黑狐毛簇拥着的地方?,已经出了?一片冷汗,狐毛都被打湿了?。


    卫蓁抬手用帕子给他擦拭汗珠,正这时,有?脚踩在雪面上?的声音响起。洪硕从院内走了?出来。


    卫蓁朝来人颔首:“公公。”


    洪硕看一眼卫蓁,又看一眼她?身侧的祁宴,轻轻叹了?一口气:“公主与将军来了??”


    卫蓁走上?前一步,“昨夜公公奉大王之命看护我,却执意离开王殿,是我对?不住公公。眼下可否劳驾公公为我们进去向大王通报一声?”


    卫蓁看到?他眼中流露的失望之色,他轻声道?了?一句“稍等”,蹒跚着步伐往大殿走去。


    片刻后洪硕回来,对?二?人摇了?摇头。


    “公主与将军先?回去吧,大王并不想见您二?人。”


    “大王令我们回去?”


    “是,大王还说您二?人也莫要在殿外候着,就算今日是跪一日,他也断然不会见。”


    卫蓁看向祁宴,祁宴从黑狐裘披风中取出一物:“此册子上?记载的乃是臣在楚国的眼线,凭此册子可知楚国朝堂之事,臣欲将此物进献给大王,不知大王能否见臣一面。”


    这倒是叫洪硕愣住了?。


    “公公。”洪硕听到?卫蓁的声音,转目看向她?,她?开口道?:“大王此前叫我撰写的有?关楚国的赋税人口册子,我已经完成了?大半,刚刚去令宫人取了?,不多时就会送来。公公可否代为转交?”


    她?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还有?大王身边藏着奸细一事。”


    洪硕叹了?一声:“那奴婢便再去为您二?人转达一次。”


    他缓慢地转过?身去,进入了?王殿,这一次出来得倒是比上?一次快了?许多。


    他做了?一个手势:“公主与将军请吧。”


    二?人搀扶着走进了?院子,到?了?宫殿门口,松开对?方?的手,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殿内烧了?暖盆,晋王靠在凭几上?,周身围满虎皮狐毛保暖之物,他正翻看着面前奏牍,动?作不急不缓,优雅得犹如一匹慵懒的兽王。


    “臣祁宴拜见晋王。”祁宴在王阶前跪下,向晋王行礼。


    卫蓁双膝跪地,俯低身子的一瞬,背后传来的剧痛,好似伤口撕裂。


    上?方?的人没有?开口,二?人这么跪着,卫蓁膝盖酸麻,看一眼身侧祁宴,他低垂着浓密的眼帘,神色平淡,卫蓁看对?一旁洪硕道?:“可否请公公将殿内其他人都先?带出去。”


    洪硕猜到?,她?这是要说晋王身边人不干净的事了?,点了?点头。


    待宫人被遣走后,洪硕看一眼卫蓁,示意她?起来,到?晋王面前仔细说。


    卫蓁朝着台阶走去,将自己如何发现猛兽袭人不对?劲的前因后果细细说来。


    “此事牵扯甚大。除夕那夜大王的礼服,是由制衣局赶制好的,此后再由宫女将其送来,交由大王宫殿之中,能有?幸接触礼服的人,当都被一一发问一遍,不知大王昨夜听了?孩儿?的话,是否有?派人调差?”


    晋王默不作声,洪硕点头,“大王昨夜听公主的话,连夜便派人调查了?此事。大王衣物一向是专人保管,能近身对?大王衣物动?手脚的宫人,包括奴婢在内,绝不会超过?四个,绝非常人可为。怀疑的人选锁定到?了?那几人身上?。估摸这几日,司狱那边便能叫人吐出实话来。”


    洪硕看向晋王,“奴婢也会去领刑,以证清白。”


    晋王翻了?一下面前的竹简,淡声道?:“你陪着寡人几十年了?。若真要存心害寡人大有?机会,何必冒险在除夕夜那一夜?这副散架的老骨头就别去受罪了?。”


    洪硕一听连忙道?:“奴婢多谢大王体恤。”


    而此时,那为卫蓁娶东西的宫女也赶来了?,卫蓁从她?手中接过?竹简,将其呈到?晋王面前:“大王此前叫孩儿?写的有?关楚国赋税人口册子,孩儿?今日交给大王。”


    洪硕替他接过?,将竹简放在桌面上?铺展开来。


    卫蓁手贴着腹,恭敬道?:“因为中间隔了?个年关,加之为求证大王遇袭一事而忙碌,时间紧迫,册子尚未写完,此为上?册。”


    晋王垂眸,只扫了?那竹简一眼就抬起头来,他缓缓开口,终于?对?她?道?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卫蓁,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着你与祁宴奸情被发觉的时候,来给寡人献册子,还只给了?上?册,你这是想着你于?寡人有?用,寡人舍不得杀你,便想要用此来威胁寡人是吗?”


    面前的男人常年身居高位,只垂眸压来一眼,便令人浑身毛孔张开。


    卫蓁当即仰起头,只对?上?他两道?威冷的目光:“大王,孩儿?既来晋国,那便是晋人。大王便是我王,便是我君,孩儿?只听命大王,不敢有?分毫非分之想,又怎会胆大包天威胁大王?”


    “你无非分之想?”晋王话音讽刺,“那昨夜的事是谁做的。”


    卫蓁与他对?望着,不曾垂下过?眼:“孩儿?斗胆一言,孩儿?知晓大王欲立储君,人选已定在七殿下与九殿下之间,欲将孩儿?嫁给当中一人。可这二?人一有?婚约二?有?心仪之人,孩儿?怎能执意插入他们的婚事,且也自知在那二?人心中,地位怕是不能与公孙小姐和魏国公主相比,若真嫁了?,怕是处境极其尴尬。”


    晋王冷冷撇开目光。


    “孩儿?知晓大王为何震怒,是因为孩儿?触及了?大王的底线,但孩儿?一心为大王,此心不假。”


    她?膝行靠近一步,仰头看他,那双眸子明亮澄澈,里面没有?一丝一毫杂质。


    “孩儿?也有?祖父,这些日子孩儿?跟在大王身边,从大王身边学到?了?许多,大王亲手教孩儿?朝堂上?的事,孩儿?感恩铭记在心,待大王便真如祖父一般,孩儿?记得,一次陪在大王身边,太过?劳累伏在桌边,醒来发现大王为孩儿?盖上?了?毯子,知晓大王虽外表冷硬却心软。”


    她?顿了?顿:“所?以孩儿?愿意待在晋宫,一直陪在大王身边,不曾改过?心意。自嫁来晋国便做好了?决定。”


    晋王转过?脸来,冷峻的神色不曾松动?。


    卫蓁跪拜:“孩儿?与少将军之间是僭越,此事传出去,怕是几位殿下也都不再能接受孩儿?。但当初联姻之时,使臣说和亲公主会嫁给公室中人,少将军也是晋国公室中人。而楚晋两国联姻,便是维系两国关系稳定,孩儿?日后依旧愿意陪在大王身边,为大王办事。这不正是联姻的目的所?在吗?”


    这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也切切实实剖析出晋王纠结于?何。


    “所?以还望大王成全我与少将军,我知我任性,但此诚孩儿?唯一的要求。”她?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洪硕在旁听得心绪难平,心叹果真是楚公主,如此了?解晋王,晋王听了?这话心中必不可能没有?波动?。


    晋王从头到?尾震怒的,只是有?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而卫蓁如今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便是百依百顺,无疑大大抚平了?晋王心中的怒气。


    只是晋王又岂是几句话就能打发的?


    不管日后如何,他们眼下触了?晋王的逆鳞那便是触怒了?,必要遭受责罚。


    晋王看向下方?的祁宴,“寡人看到?你们便觉作呕,先?滚出去吧。”


    他冰冷的目光转向卫蓁:“听懂了?吗?”


    卫蓁知晓何时该出言何时又该退让,今日她?说的已经够多,晋王应当能听进去。


    她?轻声道?:“孩儿?告退。”


    她?站起身,疼痛使然,脚下有?些发软,晋王看在眼中,却并未发话。


    下方?祁宴缓缓仰起头,目光一如从前锋锐,仿佛此刻并非戴罪之身,依旧是那得晋王赏识的新贵权将,他缓缓道?:“臣来晋国,为投明君,为助大王成为天下之主。臣与公主情投意合,可臣对?大王之心一日都不曾变过?。”


    祁宴从地上?起身,双手将竹简呈上?。


    洪硕上?前接过?,将其送到?晋王面前。


    等那二?人一同离开,身影消失在殿外,晋王道?:“这是他安插在楚国的暗线名?册?”


    “是,将军说都交由大王。”


    晋王看着祁宴离去的方?向,“他今日来见寡人,可关于?昨夜之事一句话都未曾说。那便是不想解释,他还是觉得自己没做错,是吗?”


    晋王起身,抽出一旁剑架上?的剑,转身扔下。


    三尺长剑落在案几上?,发出尖锐的一声铮响。


    他沉声:“你去,叫卫蓁即刻离开王宫,跟着祁宴离开!”


    洪硕惊道?:“大王?”


    晋王目光若鹰隼:“若是她?真敢去,便用这把剑,砍下他二?人的……”


    晋王的话突然止住。


    他还是稍许犹豫,可洪硕看到?,大王的眼中分明起了?杀意。


    洪硕心头一片沁寒:“奴婢这就去。”


    洪硕一路慢赶,远远就看到?那二?人的身影,他们未曾走远,洪硕将人喊住。


    卫蓁问道?:“公公还有?何事?”


    洪硕停下来,微微喘息着,“大王说这段时间,他一时不想见公主,既然公主与少将军情投意合,那即日便出宫,搬到?将军府去,与将军一同住吧。”


    卫蓁脸上?的笑意顿住。她?抬头与祁宴对?视一眼,又看向面前人,“这是大王意思?”


    “是,”洪硕微微一笑,从腰间取下令牌,递到?卫蓁面前,“这是出宫的令牌,公主去收拾行囊吧。”


    卫蓁抬起手,去接那令牌,指尖触上?木牌的一瞬又放下。


    洪硕道?:“公主?”


    卫蓁笑着摇摇头:“我昨夜已经任性一回,今日若离宫,那大王便真是不会原谅我了?,我等会便回自己的寝宫。还望公公回去后,帮我向大王美?言几句。”


    晋王越是让她?走,她?越是要留在宫里。姬琴公主私奔一事,一直是晋王心中存在多年的疙瘩,她?又怎能重蹈覆辙?至少可以肯定,晋王若是今日不杀她?,那便是放过?了?他们一回。在晋宫的日子这么长,他们总能将晋王对?他们的印象一点点补救回来。


    只不过?这当中过?程,他们必然要脱一层皮。


    但今日她?走了?,他们便真的再无机会了?。


    祁宴也道?:“你留下,不必跟着我。”


    洪硕将令牌收回,长松一口气,露出欣慰笑容:“行,那奴婢这就去禀告大王。”


    洪硕回到?王殿,将那二?人反应描述给晋王。


    晋王听后轻嗤,背靠在凭几上?,眯眼看着桌上?锋利的长剑。


    这把长剑跟随他数十年,沾满了?敌兵的血,剑下亡魂不知几何,方?才就要多沾上?二?人的血。


    “她?还是与姬琴不同,姬琴私奔不计后果,但她?还是会掂量自己的形势,审时度势,知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触怒寡人,也知晓到?底不是寡人的亲生骨肉,寡人能放过?亲生的女儿?,可她?若做出一样的事来,寡人哪能放过?她?呢?”


    晋王抬起手,虎口抵着剑柄,长剑便回到?鞘中了?。


    这一番事下来,洪硕也为卫蓁与祁宴捏了?一把汗。


    确如卫蓁斗胆所?说,晋王有?意让她?做未来的储君夫人。


    这样八面玲珑心的女郎,倘若做不成大晋未来的王后,于?她?和于?晋国,怕都是一笔损失。


    晋王道?:“刚刚寡人听说魏相送来了?魏国公主的画像,你将它?带来给寡人看看,再去好好打听一番那公孙家小姐在学宫中的表现如何。”


    晋王指尖敲了?敲案几桌面:“至于?寡人宫中那手脚不干净的宫人,让司狱那便尽快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洪硕道?:“是,奴婢这就去吩咐护卫。”


    雪渐渐停了?下来,檐下冰棱滴着水。


    早些时候,魏相来给晋王送画像,得知卫蓁与祁宴在王殿内。


    他并未进去打扰,而是早早就在他们必经之路上?候着。


    魏砡立在凉亭边上?,透过?风雪眺望着远方?的路。


    魏国公主失踪数年,王室为了?应对?晋国的联姻,自然早有?准备,在宫中悉心培养了?能顶替公主女郎,也是防着若真到?了?不得不联姻的一日,便将其送入公主。


    只是魏王到?底是还是思念王女,想要自己女儿?回到?魏国。


    魏砡远远看到?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他正要上?前去,就看到?祁宴身子有?些不稳,公主将他扶住。


    魏砡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身边手下唤道?:“大人?”


    魏砡大步朝前方?走去。


    卫蓁与祁宴回去,路上?有?不少宫人经过?,他们对?二?人行礼,退到?一边,目光却是掩不住往他们身上?飘来,轻蔑的、讽刺的、诧异的,贬低的,各种都有?。


    卫蓁旁若无人往前走,二?人进了?祁宴的院子,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卫蓁回头看到?来人,不由愣住,旋即行礼:“见过?魏相。”


    第67章 婚约


    年轻的男子立在她两丈远外,一身苍青锦袍,青色大袖随风飘展,细碎的雪花不断沾染上他的衣袍上又落下?,他双目平静,温润和煦,举手投足间一股风雅。


    卫蓁行礼完后起身:“不知魏相为何而来?”


    魏砡并未作?声,渺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中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卫蓁被看?得有些?不明所?以?,维持着笑颜:“魏相来是寻我还是寻将军的?不过说来,昨夜还得多谢魏相好心地?将披风借给我与?将军,我入内为魏相拿披风吧。”


    卫蓁才走了一步,身后便响起魏砡声音:“公主。”


    卫蓁回过头来,问道:“魏相是有何事?”


    魏砡从?袖中拿出一物,卫蓁一眼认出这是自己的玉佩,她心神一晃,目光从?玉佩上抬起,落在面前人身上。


    “臣今日来找,是欲将此枚玉佩交还给公主。”


    卫蓁抬起素手,指尖触上玉佩,问道:“敢问魏相,在下?的玉佩怎会您这里?”


    魏砡:“是左先生给我的。”


    卫蓁握着玉佩的手一紧,担心左盈将自己身世泄露了出去?。


    魏砡唇角勾起极浅的笑意?:“左大人与?我说,此枚玉佩属于公主,为公主在楚国时所?捡,左先生观上面的纹路当出自魏国,所?以?才来找我,公主可知晓这枚玉佩的原主人是谁?”


    卫蓁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来左盈是寻了此借口告诉他。


    她心领神会,道:“的确是我捡来的,因此前看?此玉不平凡,便拜托左先生帮我寻一寻其出处。此玉是魏国的玉吗?大人见多识广,除了这些?,可还能看?出别?的什么来?”


    魏砡道:“我魏国一贵族人家,当年丢失了一个婴儿,公主的这枚玉佩与?他们放在孩儿襁褓中的玉佩纹路一模一样。”


    卫蓁的一颗心提起,自己的身世与?魏相口中的话?,对上了。


    “那贵族人家姓甚名甚?这些?年他们过得怎么样,家主与?夫人可还活着吗?”


    卫蓁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紧盯着魏砡,想要从?他神色窥探出些?什么来。


    自小丧母,她从?未有一天享受过父母的陪伴与?疼爱,一颗心虚无缥缈,这一刻好像要落回到了实处。


    魏砡低下?头,叹了一声,卫蓁隐隐感觉不妙。


    “这贵族人家,夫人已经逝世。”


    卫蓁声音发颤:“不在了?”


    “是,夫人去?世也有些?年头了,其逝世后,家主也从?未纳妾娶过续弦,故而当年流落在外的小女婴,便是其唯一的孩子。”


    卫蓁走上前去?:“劳烦魏相,可否与?我好好讲他们的事?”


    说完,又怕自己显得过于关心,补了一句:“我既捡到这枚玉佩,与?那姑娘也是有缘,或许可以?帮那姑娘尽一二?孝心。”


    魏砡倒丝毫没有在意?,也断无一点架子:“公主愿意?听,那在下?便讲一讲。”


    他看?向一边的石凳石桌,“我们坐下?说。”


    卫蓁转头:“祁宴,你先回去?,外头天寒地?冻,我与?魏相聊几句便可。”


    祁宴道:“无事,我陪着你。”


    他到卫蓁身边坐下?,魏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祁宴道:“大人?”


    魏砡手抵着唇轻轻咳嗽一声,这才娓娓道来:“这家的家主与?夫人俱是魏国人,相识于微末,乃是患难夫妻,鹣鲽情深,格外恩爱。”


    卫蓁道:“那他们的小女儿为何会流落在外,是不喜女儿,所?以?将其舍弃,而是迫于什么缘由不得不将小女儿送走?”


    魏砡连连摇头,“怎会是不喜?家主年少时,家中有奸人作?乱,谋划家财家权,家主朝不保夕,怕小女儿受牵连,这才拜托仆从?将女儿送走,并非不愿意?养。这么多年他在魏国一直在寻找女儿,日思夜想,我也正是拜他所?托,帮着其寻找女儿的下?落,苦苦找了这么多年,却没想到在公主这里终于找到。”


    魏砡声音也有些?发颤。


    “家主身子抱恙,久卧病榻,如?今想要再见小女儿一面。只可惜这玉佩是公主捡来的,隔了这么多年,那姑娘是否还在也未可知……”


    卫蓁听得揪心,眼中泪珠打转,一旁祁宴递来了一块帕子,卫蓁接过,拭去?眼角泪珠。


    魏砡道:“公主既然与?玉佩有缘,臣想请公主帮一个忙,写一封信给那家主,叫臣捎带回去?,如?此也好叫其安心。”


    卫蓁强忍着不让泪珠掉下?来,当即应下?,露出笑容:“可以?。”


    祁宴道:“我帮你拿笔墨。”


    他瘸着腿入屋,抱着竹简与?笔墨回来,将竹简摊开?在桌上。


    卫蓁抬起笔,正要落墨,忽而手腕发颤,抬头看?向身边人。


    她局促无措,根本不知该如?何以?女儿的身份与?一位父亲相处。


    祁宴低头道:“随意?抒发心中所?想,都写下?来便是。”


    祁宴的手搭上她的肩膀,轻揉了一揉,掌心温度传递到她肩上,让她一颗不安的心渐渐定下?来。


    “信短情长,情意?难平,孩儿……”


    卫蓁想到了玉佩上刻有“央”字,便以?“央央”自称。


    “孩儿央央拜上。岁月代序,新年方至,天寒冰坚之时,阿父勿忘添衣……”


    飞雪穿空,卫蓁伏靠在石桌边,指尖写得发红,眼前渐渐模糊,一滴一滴泪珠打在竹简上,如?湘竹落泪,她用手背擦去?泪痕,提笔叙述了自己的经历,自然隐去?自己在晋国做公主这段经历,待写下?整整一卷书简后,又害怕叫父亲担忧,便打算重写。


    魏砡制止:“不必,凡公主所?写,皆是真情实意?。公主的父亲见了,定然欣慰。”


    卫蓁说好,祁宴进屋帮她又拿出一捆竹简,这一次卫蓁只捡一些?顺心之事写,好叫父亲知道自己过得极好。


    写下?最后一句,卫蓁搁下?笔,将竹简交到祁宴手上,让他帮自己检查一二?看?看?是否错字,二?人一同小心翼翼吹干墨迹。


    魏砡在对面看?着这一幕,眼中神色复杂难言。


    祁宴将竹简叠好,送到魏砡面前,“还望大人好生保管,务必将其送到魏国,在下?感激不尽。”


    魏砡接过:“是。”


    魏砡作?为一个外来之臣,也实在不方便在晋国将军的院子里待太久,他起身告退。


    卫蓁与?祁宴一同送他,到院门口时,魏砡回头,欲言又止,还是道:“容在下?多嘴问一句,公主与?将军的关系……”


    卫蓁坦然道:“便如?大人看?到的。”


    少男少女并肩而立,一着白色披风,一着黑狐裘,皆眉目如?画,端如?画卷上的一对璧人。


    魏砡点点头,将竹简藏进披风里,“行,公主与?将军便送到这里吧。”


    卫蓁回来,拉着祁宴的手,“魏相口中魏国贵族家主,应当就是我父亲。我原以?为我无父无母,飘零一人,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


    祁宴看?她眼里堆满笑意?,也为她高兴。


    “你怎会飘零一人?你的家人,还有你的阿弟,还有你的阿姆,还有……”祁宴笑着,声音却一顿,那个“我”字,未曾说出口。


    “魏相说,我的父亲极其思念我,我也想见他一面。”


    祁宴道:“会有机会的。”


    她回身忽然抱住他,祁宴始料未及,被她抱着后退一步,卫蓁仰起头,眼里迎着盈盈若若的雪光,笑道:“我知道,是你一直帮我暗中搜找我的身世。我本是在来晋国路上随口一提,你却记在了心上。祁宴,谢谢你。”


    卫蓁踮起脚,扣着他的肩膀,将头靠在她肩上。少女眸球水灵,笑靥明媚,祁宴垂眸,与?她对视,也勾起微笑,将头搁在她狐毛围脖旁。


    他们在雪中静静相拥,任由大雪拍打着身子。


    卫蓁抬起下?巴,唇贴在他耳边道:“你方才的话?怎么不继续说下?去?,除了阿弟,阿姆,你也会陪着我的,不是吗?”


    祁宴轻轻一笑,用脸颊蹭了蹭她的狐毛。


    ……


    魏砡出了院子,立在墙外的心腹立马跟上。


    魏砡从?与?卫蓁分别?后,紧蹙的眉梢就未曾松下?过。


    左盈找自己时,声称玉佩为卫蓁所?捡,但魏砡看?到卫蓁第一眼,便确信此人必定为王女。


    方才魏砡未全盘托出公主的身份,一是因为顾忌祁将军此外人在,二?是因为对公主不够知根知底,不知其为人品性,不知其立场,不知其对魏国态度如?何,方才相处一番,观公主性格温和,是重情重义之人,魏砡算松了一大口气。


    有了第一步的简单交涉与?试探,叫公主放下?戒备,接下?来与?公主相认也能顺利进行了。


    手下?道:“大人已知公主的身世,可境况实在不容乐观,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是要揭露公主的身世,还是先瞒下?来?”


    “怎能向晋王揭露?”魏砡回头看?着心腹,“公主流落在外数年,我王思念公主,只想要公主回魏国,将之养于膝下?,并不愿其留在晋国。”


    “且……”


    魏砡感到棘手,“可公主已然长大成?人,与?少将军情意?相投,若公主身世被人发现,晋王定要魏国履行婚约,那便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公主必定黯然神伤,我王怕是也不忍心公主受如?此大苦。”


    “那大人觉得,眼下?该如?何?”


    魏砡缓步走着,望着前方巍峨的王殿:“少将军人品如?何,我也不够了解,若当真是可靠之人,大王与?我也定然会助公主与?他在一起。”


    魏砡当即做好决定:“我会在晋国多待上一段时日,一时回不去?魏国,我先写一封信,将此事与?大王商量一二?,你晚些?时将它与?公主的信一同送去?魏国,交给大王。”


    手下?道:“喏。”


    傍晚时分,霞光满天,护送信件的士兵启程离开?了晋国的王都,这一支护卫队由五人组成?,俱是武艺高强之辈,一路走官道。


    快入夜时,五人到一间客栈歇下?。


    光线黯淡,灯火幽幽,浓重的烛光交织着打在立于二?楼窗边一道高大身影上。


    年轻的华袍男子,手捧着茶盏,氤氲热气升腾间,他俯眼望着下?方马厩边系着的几匹良驹。


    夜到子时,身后响起推门声,有人走了进来,朝男子行礼:“殿下?,那五人已服下?了迷药,一时半会醒不来。属下?找到了他们要送往魏国的信件。”


    姬渊抿了一口茶,抬起手将窗户关上,他拇指上戴着的那枚银蛇指戒,在月色下?闪着银亮的光。


    幕僚已将竹简摊放好,姬渊坐下?:“魏相不放心只派一护卫护送,此番特地?派了一支队伍,魏晋两国交好,在晋国的地?盘上,自当无人敢动魏国兵马。”


    但当中关键的一环,便是姬渊早觉事有蹊跷,令人暗中盯着魏相。


    晋国王宫不缺眼线,早晨魏相去?见卫蓁、之后差人送信,此事尽数落入了姬渊耳中。


    前后荒郊野岭几十里只有这一处客栈,姬渊算准了这一支队伍夜晚会在此歇脚,令手下?备好了迷药,今夜就动手。


    月色照不亮他的面颊,姬渊拇指触上竹简,轻轻一扯绳带,竹简上内容便尽数展现在了面前。


    姬渊一目十行扫下?去?,带着戒指的手轻敲桌案,嘴角勾起幅度。


    近旁灯烛燃烧,他一双晦暗的眸子被映亮,眉梢微挑:“她是魏国的公主啊……”


    幕僚听得心惊:“魏国公主?”


    姬渊抬起手,将竹简递给幕僚看?,背往后靠了靠。


    幕僚看?完,心中波澜起伏,“魏相之所?以?大费周章会寻玉佩的下?落,原是公主流落在外。他魏国妄图瞒天过海,以?鱼目混珠,令假公主顶替卫蓁入晋。”


    幕僚跪坐下?,将竹简搁在桌上,“殿下?,此事……公主与?少将军……”


    偏偏魏公主是卫蓁,其与?祁宴之事闹得王宫人尽皆知。


    幕僚不敢去?看?神色:“那殿下?打算如?何做?”


    殿内响起潺潺的水声,姬渊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分毫不急,看?着另一捆竹简,仿佛看?到什么有趣之处,指尖压了压竹简。


    他低声道:“我与?魏公主指腹为婚,如?何做?自是当履行婚约。”


    雪在窗外无声落下?,一阵风来,蜡烛摇曳,他指尖划过竹简,低声道:“她小字,叫央央?”


    第68章 承诺


    姬渊看完了?信,慢条斯理重新扎好竹简,抬起它送到属下手?里,“将?东西放回原处,莫要叫魏国人察觉。”


    “是。”


    幕僚悄无声息推门离开。姬渊手捧着下巴,在黑暗中静静思忖着,以如今的形势,自?己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大雪寂静地?下着,纯白覆盖世间万物。


    一连三日都是雪天。窗纱上氤氲着水汽,清透的雪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大殿中,也照进了?床帏,洒在榻中一道影子上。


    祁宴自?那日拜见晋王之后就未曾出门,背上伤势需要静养,他便一直在殿中养伤。


    他抬头看着窗外不断落下的雪,目光缥缈,问身边护卫:“今日正?月十三,是阿娘的忌日吧?”


    祁宴手?撑着床榻起身:“南烛,你将?火盆拿到外面檐下,我为阿娘烧点?纸钱。”


    护卫去寻火盆,“少主,火盆里还有最后一点?木炭。晚上怕是不够用了?。”


    祁宴披上外袍,“无事,够烧纸钱就行。”


    祁宴伤势过?重,经不起路程颠簸,并未离开王宫前去将?军府,只是宫中宫规森严,要找到这些纸钱并不容易,也费了?祁宴不少门路。


    祁宴推开门,冷风呼啸灌入,吹得他长袍一角飘飞,他走进雪地?中,蹲下身,袍角与腰间配饰坠在雪地?上,抬起手?将?纸钱洒进盆中。


    幽幽静静的火光升腾起,映亮他苍□□致的面容。


    祁宴的眼中倒映着明暗摇曳的火光。有雪粒沸沸扬扬飘落在木炭上,火苗左右摇晃,下一刻就要熄灭,祁宴抬起披风袖摆,为火盆挡住冷风。


    纸钱烧成了?灰烬,随风飘飞升起,往苍灰色的天际飘去。


    祁宴露出浅浅的笑意,对着冷空轻唤了?一声:“阿娘。”


    南烛在旁看着。


    祁宴半蹲着,柔声地?自?说自?话,以孩儿的口吻,向?姬琴公主诉说自?己来晋国大半年的遭遇。


    纸钱都已烧光,祁宴却久久未动,陪着火盆中最后的一缕火苗消失殆尽,又待上好一会,这才缓缓起身。


    南烛去捧火盆,“少主年少英勇,如今也在晋国成了?将?军,公主知晓定然欣慰。这个?时?候想必老将?军也在祭奠公主吧。”


    祁宴微微一笑,拢了?拢披风,道:“我们回去。”


    王殿之中,晋王与臣子议事,一议便到了?傍晚。


    殿中臣子离去后,晋王扯了?扯衣襟,洪硕扶着其起身,“宫人已为大王摆好晚膳,大王移步内殿便可。”


    今日是姬琴公主的忌日,清晨晋王为公主上一炷香,而按照惯例,宫中也会备下一桌公主从前喜欢的菜式,放上两?双筷子,一双给晋王,一双给公主。


    晋王嗯了?一声,转步往内殿走去。


    这一顿晚膳,晋王用了?很久,洪硕侍立在外头,不敢进去打扰,只将?内殿留给晋王。


    许久之后,洪硕挑帘子入内。


    晋王靠案几后,身侧窗户大开着,大片雪花直接从外头飘了?进来,有几粒沾染到了?他裘衣上。而他不动,举目眺望着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洪硕弯下腰,声音轻轻的:“大王,医工交代过?,正?值冬日,您当保暖,不宜吹冷风。”


    晋王全?然未听进去,只喃喃道:“从前阿琴在时?,每到年关,都会陪寡人身侧为寡人抚琴。寡人实在想念女儿的琴音啊。”


    老人抱着手?炉,孤寂地?坐着,月色加重了?他身上的寂寥感。


    洪硕默了?一刻:“不若奴婢去请楚公主来为殿下抚琴一曲?今日殿下与臣子商谈立储之事直到傍晚,公主的琴音或可缓解殿下的疲累,也可缓解殿下对公主思念之情。”


    晋王转过?头来:“你倒是向?着卫蓁,这个?时?候也不忘在寡人面前提起她。”


    他一下揭穿洪硕的心?思,却也并未表现出分毫不悦。


    “奴婢是看着大王青睐楚公主才如此说的,大王虽严厉,对楚公主和祁将?军却是都极好。”


    晋王面露讥嘲之色:“寡人对祁宴是好,可祁宴何曾记过?寡人对他的恩情。寡人叫他这几日莫要出现,他便真不来见寡人了??”


    好半晌,晋王只觉心?中烦躁异常,抬手?示意洪硕扶自?己起来。


    “扶寡人去见祁宴。今日是他阿娘的忌日,寡人去看看他此刻在做甚。”


    洪硕一愣:“可大王,您身上伤口……”


    晋王道:“无妨,你且引路便是。”


    快入夜了?,灯笼左右摇晃,烛光与风雪在泼墨般的夜色中交织缠绵。


    祁宴就在殿内,正?趴在榻上。左盈帮其上完药,起身将?双手?在水盆中浸了?浸,“将?军的伤势是皮外伤,未曾伤及筋骨,只要按时?上药,伤口处生肌去疤,很快就能痊愈。”


    祁宴脸埋在枕头中,嗯了?一声,“左盈,你将?药也给公主送一份。”


    左盈才应下,余光瞥见一道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外,定睛一看,正?是晋王。


    对方跨入门槛,抬手?示意他莫要出声,左盈朝其行礼,拎起药箱,退了?出去。


    殿门在背后关上,晋王拍了?拍身上的雪,一眼便看到床帏之后趴着的祁宴。


    少年赤着膊,身上缠满纱布条,额间碎发?上还沾着细碎的汗珠,双目安静地?闭着,仿佛太累睡了?过?去。


    晋王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床榻上人的动静,这才迈开步伐朝榻边走去,他坐下,静静打量着面前人。


    烛光勾勒出年轻男子漂亮的眉眼,他眼帘浓密,眼角轻勾,每一分弧度都恰到好处,在灯下显得尤为温和,一瞬间令晋王想到了?故人。


    他苍老的手?从袖管中探出,悬在半空中许久,终是慢慢覆了?上去,便觉祁宴眼睫在自?己掌下一颤。


    年轻男子睁开眼,眸中一闪而过?惑色:“大王。”


    “你醒了?。”晋王收回手?,语调冷淡,“寡人夜里出来,正?逢大雪,无处歇脚,路过?你这处院子,只是顺道进来坐一会。”


    “嗯。”少年就低低回了?这一声,没?再开口。


    这态度平平叫晋王觉得,反成了?自?己非要来见他不可。


    晋王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扫视这一间大殿,殿内陈设简朴,处处透着冰冷,无一点?生气。


    晋王拢紧身上狐裘:“屋内冷如冰窖,怎不点?火盆?”


    “大王忘了?,您叫医工不许给我上药,也不许宫人送炭火来。”


    晋王经他一提醒,想起自?己气急之下的确下过?这一命令。


    “寡人叫你不许点?炭火,你记得一清二楚,叫你不许与楚公主在一起,你怎么偏就不听?”


    祁宴不语。


    晋王冷冷一笑:“还和寡人犟,真不知你这脾气学了?谁。”


    祁宴道:“臣性情继承父母,自?然也是承袭于?祖辈。”


    他说得面色坦然,晋王倒被堵得说不上话来。


    晋王道:“今日是你母亲的忌日,你可知晓?”


    两?三刻的沉默,祁宴道:“臣未曾忘记过?,早些时?候已经给她烧过?纸。”


    晋王眼中坚冰似的神色渐渐消融,他哑着声音道:“祁宴,你对你母亲可还有印象?”


    祁宴道:“有的。阿娘去世的早,但臣这么多年还记得阿娘的音容笑貌,记得阿娘极爱花钿。”


    在他三四岁的记忆里,阿娘身影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下,坐在梳妆镜前,长裙柔媚地?贴顺着地?面,自?己捧着脸趴在阿娘的膝上,父亲为她贴上花钿,那些珠宝华簪折射出明灭的光亮,与融融金光点?落在她眼里,她笑靥温柔,这是祁宴为数不多的的印象,埋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祁宴轻声道:“在瑕城封地?,我时?常会去阿娘屋子,看到那些从未变过?的摆设,便感觉她好像仍陪在我身边。”


    晋王眸光微荡,声音渺渺如烟:“是,她是爱花钿,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寡人给她的嫁妆都是各类首饰。”


    思量起往事,浓烈的感情便如潮水涌来,晋王抽出思绪,看向?面前人:“寡人问你,你可知罪?”


    少年缓缓抬起头。


    说了?这么久,晋王愿意看在女儿的面上,给祁宴一次机会,只要祁宴肯低头。


    祁宴声音平静:“臣何罪之有?臣倾慕女儿家?,愿与她结为眷侣,此情出于?本心?,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就算大王逼臣认罪,可大王知晓我心?中的答案。”


    “你若当真是不知悔改,那寡人便按照律令治你的罪。”


    祁宴起身:“臣甘愿受罚。”


    晋王气得说不上话来,看着面前执拗的少年,也早就预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他叹息道:“在见到你前,寡人也曾想过?姬琴的孩子会是何样,你当真与她一样不知悔改,不撞南墙心?不改。”


    晋王起身欲走,目光落在他枕边,“你养伤时?还在看兵书??”


    “是,臣既为将?领,便不能有一日废止学习。从前大大小小无数战役,皆能为我所学,”


    晋王神色复杂,转身离开大殿。


    一出大殿,洪硕立马上来为他撑起雨伞。


    雪珠打在伞面上,晋王突然停下,望着浓墨般的天穹,“朝臣都在劝寡人立储君,可朝中根本无储君可立。若祁宴是寡人之孙,那该多好。”


    洪硕听得脚步一顿:“大王……祁将?军乃是您外孙啊。”


    “是,若是将?其过?继到寡人名下呢?”晋王道。


    洪硕握着伞的手?柄发?软:“大王这如何能行?古往至今从未有过?外嫁女子之子即位的先例。”


    这涉及到储君的册立须得万分谨慎,一旦起了?争议,那便遗下无穷的后患。


    洪硕知晋王随口一提,绝无可能传位于?祁宴,可听到这话心?惊肉跳。


    “储君难立啊。”晋王叹道,“寡人膝下这些孙子各有各的不足,长孙狂妄,目中无人,次孙平庸,目光短浅,再有几人都是碌碌无为之辈,唯有姬渊姬沃稍微出挑。”


    晋王与洪硕缓慢地?往前走着,问道:“你以为王孙中谁最合适储君之位?”


    “奴婢不敢妄议朝政。”


    晋王道:“姬沃只可当守成之君,耕耘树艺,关心?民生,若是太平之世,必能有一番作?为,可如今是乱世,乱世需要狠厉之君,其性格软弱,难以服下,姬渊行事更是稳妥,也懂谋略御下之道,可其专营朝堂谋术,并非放眼天下之君,也不如姬沃知民间疾苦,此二人相比祁宴,都实在差太多。”


    “只是他到底并非寡人的孙子,若是孙子那就省心?多了?。”晋王长吁出一口气。


    他回过?头,望向?身后落后几丈远的宫人,宫人手?中所捧的盔甲,已沾满了?雪花。


    这件盔甲是晋王特地?为祁宴所打,本是打算在祁宴从南方楚国回来后,就嘉赠于?他,不曾想这中间出现了?那样多的波折。


    “祁宴这般目中无寡人,若寡人一下就原谅过?错,是不是显得太过?轻易心?软?”晋王道。


    洪硕摇了?摇头:“祁少将?军并非目中无大王,而是少年人性子硬,不肯压弯傲骨。大王既今日来探望将?军,也莫要再一味纠结,反倒叫自?己一直过?意不去。”


    “你说的是,可寡人不可能这样轻飘飘揭过?去,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才是。”


    晋王挥手?,示意宫人将?盔甲先收起来,缓步往前走着。


    快回到王殿时?,一道身影立在殿门口,见到晋王,立马便迎了?上来,“大王,臣负责调查王殿内奸一事,今晚已有结果,那宫人被拷打,已经吐出了?实话。”


    “吐出来了??”晋王眯了?眯眼,“进殿说吧。”


    ……


    而次日,卫蓁起身不久,王殿那边便传话,让卫蓁过?去一趟。


    卫蓁数日不曾被晋王召见,敏锐察觉到不对,问来接自?己的洪硕:“大王召我是何事?”


    “昨夜司狱来向?大王禀告宫中内奸一事,大王听后气血攻心?,头风复发?,故而奴婢来请公主去。”


    卫蓁道:“内奸调查的结果出来了??”


    此事关乎不小,但洪硕知卫蓁无二心?,也不瞒着她了?道:“是,那宦官公主也见过?,就是王殿里当差的安竹,是他在除夕那夜给晋王礼服做了?手?脚。”


    卫蓁道:“我记得,他应当入宫当差多年,何以就这般要谋害大王?那背后可有旁人主使?”


    “这安竹生于?晋国,虽是晋国人,然其家?母是齐国人士,故而安竹有一半齐国血统,其被拷问已经将?内情全?盘招供,此番背后主使之人的齐王,除夕宴上猛兽发?狂便是齐王一手?谋划,欲用野兽除去大王。”


    卫蓁心?惊不已:“他一个?小小的宦官,如何能与齐王联系上?”


    “这便要问齐国公主了?。她与兄长暗中有信件往来,敲定除夕之夜事变,齐国公主暗中搭线,找上安竹,给了?他能使得野兽发?狂的香料,威逼利诱安竹,安竹上钩愿意相助。如今事情败露,齐国公主被拷打之下已经认罪,称自?己无奈,被异母的兄长送来和亲,齐王以远在家?乡幼弟相逼,才不得不为之。”


    卫蓁平日在学宫之中,也与齐国公主时?常见面,虽是点?头之交,相处也算和睦,万万想不到其会被齐王利用,但其意图谋害晋王,下场自?是可以预料。


    卫蓁长叹了?一口气。到了?大殿,一入内,才发?现王殿之中坐着几位大臣,祁宴在一旁,姬渊与姬沃也同样在场。


    随着她走进,殿内安静了?一瞬。


    卫蓁到晋王身边跪坐下,向?其行礼。


    晋王坐在案几后,看着下方的臣子:“齐王竖子,暗害寡人,乃是赤裸裸地?挑战寡人之威,今日召诸位爱卿来密谈,正?是商议此事,寡人当如何做,晋国该如何做?爱卿们有何想法,不妨直言。”


    左下方臣子出声:“大王切记动怒,先派使臣前去和谈,试探齐王态度,令其必给一个?交代。”


    “竖子已经骑到寡人头上,还要使臣和谈?”晋王拍案,桌上笔墨纸砚随之一震,下方众臣低下头。


    “寡人若忍,怕是便不用当这晋王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晋王的态度已然明显。


    晋王看向?右边,“祁宴,此事你如何看?”


    祁宴从案后起身:“齐王荒唐,蔑视王威,以如今晋国实力,伐齐如探囊取物,大晋锐士的刀剑已久未饮血,正?是出鞘剑指东方之时?!”


    “伐齐”二字一出,殿内一片议论。


    姬渊起身道:“晋国此时?不正?国威,在天下眼中便是畏惧齐国,如此何以称霸中原?”


    晋王道:“可寡人要的不止是伐齐……”


    在自?己这话落地?后,晋王看到祁宴抬起头来,知晓他定然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晋王从位上起来,长身如虎,身后是大开大合的屏风,“寡人要的是齐国,灭国!此乃唯一震慑齐国之法!”


    他的声音铿锵,一字一字,千钧一般,敲在殿内众人心?尖上。


    晋王抬起手?,将?桌上那枚令牌扔到祁宴面前:“祁宴,你说你之罪任由寡人处置,寡人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齐王头颅落地?之日,便是卫蓁被许配给你之时?,如此,你可有异议?”


    这话令殿内霎时?一静。卫蓁也睁大眼睛看着晋王。


    齐王头颅落地?如何能实现?怕是要攻破王都才有可能,那与齐国亡国何异?那一日要等多久?若是齐王头颅一日不落地?,那卫蓁岂不是一日不能被许配给祁宴?


    这话看似是功赏,更像是惩戒,给一个?遥遥无期的承诺,不知何日才能实现。


    一时?间,殿内目光皆看向?殿中安静跪坐的少年。


    这晋王的许诺,他会同意吗?


    众人揣测着,或许祁宴放弃,走其他的路子,比此要来得快得多。


    然而令众人惊讶的是,祁宴慢慢俯下了?身,“臣,愿率兵马东行,叩齐国东门,取齐王项上人头祭旗,成大王东征霸业。”


    他再慢慢抬起身子,看向?晋王身边的卫蓁。


    卫蓁的心?怦然加快,他冷静的声音清晰无比回荡:“君无戏言。请大王现在下旨,定下我与公主的婚约。”


    第69章 心房


    晋王甚至没有思忖一刻,干脆道:“可以。”


    一直默不作声的姬渊,却走出一步,躬身道:“大王,祁将军功劳未定,此事下旨是否太过草率?且此前,祁将军与?楚公主私事传遍宫闱,大王这?会就直接赐婚嘉奖,落在那些外臣耳中,怕是显得大王偏爱将军,倒叫将军成为众矢之的,那些士兵怕也不能信服将军。”


    姬渊抬头笑道:“不若等?大军胜利还朝,那时再赐婚锦上添花更好。孙儿也是为了将军着想。”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晋王听到下方的群臣的附和声,轻点了点头。


    祁宴的眉心微皱。


    晋王话锋却一转:“不过寡人做事,若需要顾及到所有人的心思,何须再做这?一国之主?论起来?,祁宴也是寡人的外孙,公室子弟娶和亲公主,并无半点不妥。”


    晋王转首看来?:“卫蓁,你?呢?你?可愿意嫁给祁宴?”


    卫蓁掌心早已出了一层汗,对上晋王深邃的双眸,她长袖对拢如流瀑,弯下腰身:“孩儿愿意。”


    晋王俯眼望着?下方:“祁宴,你?即日?起便着?手军队,调集兵马粮草,一个月后大军启程!”


    祁宴朗声道:“是。”


    这?一桩婚事,由晋王全权做主,压下了所有质疑的声音,就这?样给定下了。


    待殿内的臣子被?遣散走,只剩下了祁宴与?两位殿下,卫蓁这?才?开口?:“大王,孩儿有一请求。此番大军东行,孩儿能否一同东行?”


    “你?想一同东行?”晋王目光质疑不解。


    卫蓁点头道:“行兵打仗之时,前线每日?都有伤员下来?,便是军医再多,人手也定然不够,据孩儿了解,晋国后防也有女子为医,孩儿在楚国之时,也曾入军营帮忙照看伤员,已有不少?经验,不知大王能否应允孩儿与?将军一同东行?”


    “不可。”晋王道。


    卫蓁连忙道:“孩儿只在后防的军营,绝不会给大军添乱,那里极其安全。”


    “寡人倒不是担心你?,是怕你?去了,祁宴心就不放在打仗上。”


    祁宴听到提到自己?,抬头道:“大王,孙儿能分得清轻重。”


    晋王拍了拍案几上几叠奏牍,“行了,莫要再说,你?留在王都,与?姬沃还有姬渊一起,帮寡人管着?前朝和后宫的杂务。”


    卫蓁还想再争取一下:“可……”


    “公主便留下来?吧。”下方的姬渊开口?,“留在晋宫安全,公主。”


    姬沃也点头道:“是,前头兵荒马乱,公主也要跟着?日?日?行军,大军是不会单独照顾公主,实在太过劳累。”


    可这?点劳累卫蓁以前经历过,并不觉得有什么,她安静垂下眼帘,今日?能得晋王赐婚已是晋王大度,再提要求,在晋王眼里怕就是得寸进?尺了,日?后再谋算便是。


    她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喏。”


    晋王今日?召她来?,是为了头风之症,卫蓁为他上完药,起身出了大殿。


    一出来?便看到祁宴正立在光下,与?身边姬沃交谈着?。


    他身姿高挑,闲适放松,竹青色衣袍穿在他身上,衬得人又矜贵又优雅。


    金色的阳光照着?他眉眼,少?年郎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卫蓁露出微笑,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伸手握住她,卫蓁连忙要抽手,小声道:“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话虽这?般说,她却也向他走近了一步,立在他身边。


    “恭喜祁将军与?公主。”门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姬渊跨出门槛,朝着?二人道贺。


    他脸上噙着?极浅的笑意:“方才?在殿中的话,望将军不要在意,在下也是为将军着?想。大王给你?二人赐婚,此乃乐事,当好好庆祝一番。”


    “多谢。”祁宴淡淡颔首。


    姬沃目光转而落在卫蓁身上,“将军也放心,公主在晋宫极其安全,你?不在时,晋宫会帮你?照顾好公主。”


    他略略加重了“晋宫”二字,那朝卫蓁投来?的眼神颇有深意,卫蓁心中浮起一股古怪的情绪,然很?快姬渊便抬步离开,背影如常,脚步沉稳,她也将这?份情绪压下了心头。


    姬沃道:“虽说祖父提的要求实在严苛,不过好歹你?二人婚约也算定下来?。”


    姬沃笑着?拍了拍祁宴的胳膊,“恭喜祁兄,恭喜公主了。”


    卫蓁没有回寝殿,而是跟着?祁宴先回他的院子,他毫不避讳地?牵住她的手,二人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承着?无数宫人的打量目光,冷风吹在身上,分明还是冬日?,卫蓁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惬意。


    回到了他的寝殿,一进?来?,祁宴就帮她解身上披风。


    卫蓁抬起头,双目亮晶晶,祁宴挑眉道:“公主怎么从王殿里出来?,脸上笑意就没落下来?过,方才?路上宫人都知道公主今日?有喜事了,这?么高兴。”


    卫蓁手抚了抚脸蛋,“哪有。”


    祁宴将她带至镜前,铜镜中立马照出女郎一张娇俏红润的脸蛋,眉梢吊着?的都是喜悦之色,


    卫蓁颇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头来?道:“你?要出征了,我们先收拾行囊。这?个时候天寒料峭,天气还极冷,你?一定不要忘了多带些衣裳。”


    “你?衣柜在哪?”卫蓁拉着?他的手,“我们选几件保暖的衣裳。”


    她不经意间已经用了“我们”二字,祁宴垂下眸看着?自己?被?他拉住的手,“公主眼下这?般关心臣,倒真有点像将军夫人了。”


    卫蓁打开柜子,回过头来?,“是,祁驸马。”


    祁宴轻笑一声,看向柜子里那一叠叠摞得整齐的里衫,拿出其中一件,问身前人道:“带这?件?”


    卫蓁手触上去,感觉衣料绵柔厚实,点点头。


    门口?响起咳嗽声,二人回首,左盈立在门边:“在下来?的是不是时候打扰了二位?”


    “没有,大人进?来?吧。”卫蓁轻笑。既有外人在,她与?祁宴也拉开了一臂的距离。


    左盈搁下了药箱:“公主的眼睛在下也治疗了一段时日?,再施针一个月左右,应当就能好了。”


    他抬手作礼:“在下刚刚从宫人口?中也听闻了喜事,恭喜将军与?公主了。”


    祁宴上前扶他:“此时说恭喜尚早,大王原话是要说我取下齐王头颅方才?应允婚约。”


    左盈正在取药瓶的手一顿,垂下眼帘,喃声道:“杀了齐王吗。”


    左盈抬起头,祁宴与?他目光对视,思绪一下被?点亮。


    左盈的妹妹就在齐宫,便是齐王身边那位盛宠一时的乐夫人。


    待卫蓁离去后,左盈才?轻声道:“此事,或许未必那样难办。属下有法?子可助将军一臂之力。”


    ……


    晋王发兵攻打齐国的命令,一阶一阶传了下去。比起祁宴在年前南下,只带了五千兵马,这?一次全然不同,是倾国之力攻打齐国。


    晋国与?齐国接壤之地?,本有驻扎的军队,其他分散在各国的军营,也都调集军马开始东行。至于南方的楚国,楚王即位之时,有祁宴在当中的助力,如今也到了还恩之时。


    晋楚倾两国之力,势必要灭齐。


    此番出征,前线有两位统帅之一,晋王任命祁宴为其一,统帅三军。大军很?快便出发,然而在出发前几日?,朝中出了一道旨意,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晋王竟然欲御驾亲征,亲讨齐国。


    晋王年过七十,大多数人在此年纪已然年迈,然晋王在马背上打下江山,距离上一次出征,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正是五年之前。


    那一仗打得酣畅淋漓,晋国横扫千军,如猎豹吞噬着?周围领土,将北方蛮夷打回北方荒漠之后。


    晋王确信自己?这?一次亲征,依旧可以振奋士气。


    也确如晋王所料,在大军启程前的酒宴上,晋王亲自鼓舞士气,军中士兵斗志昂扬,豪气万丈,振臂高呼,势要齐王以血还债。


    卫蓁参加完送行宴,从郊外军营回来?,已经快入夜了。


    大军明日?午后便将启程,今夜便是她与?祁宴最后见面的机会。


    然而宴席结束时,祁宴被?晋王喊去交谈,卫蓁根本没有机会与?他说上话。


    卫蓁出神地?望着?桌上摆放的铜漏,水珠一滴一滴落下,她等?了许久,祁宴也未曾来?。


    “公主,快入夜了,先歇息吧,奴婢瞧将军今日?应当在京郊外军营过夜,不会回宫了。”


    卫蓁叹息一声,“扶我沐浴吧。”


    沐浴完,擦干净头发,卫蓁上榻,然刚阖上眼时,外头传来?笃笃的敲窗声。


    卫蓁坐起来?,便看到窗户被?撬开,一道修长的身影跨过了窗。


    年轻男子踏着?月色走来?,到床边走下,看卫蓁双目明亮,若两粒宝光流转玉石,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眼睛好了吗,眼下已经能看到了?”


    卫蓁点点头,“是,怎么你?每一次都偷偷摸摸来?,像是……”


    “像什么?”祁宴接话,“偷闯入女儿家?屋子的无耻之徒吗?”


    这?句“无耻之徒”提醒了卫蓁,当日?他就是将她压在这?间寝殿的桌上亲吻,道“无耻之辈要吻了你?。”


    她道:“少?将军也有自知之明。”


    “并非有意偷偷摸摸,实在是不做贼,见不到公主。”


    他俯身靠近,肩上都是冷霜,冷气钻入了她寝衣之中,卫蓁看到他俊容被?冻得苍白,眼睫上沾满水雾,一瞬间就起了恻隐之心,往床里挪了挪,腾出一个位置给他。


    祁宴垂下头,看那位置一眼。


    卫蓁卧下:“你?不冷吗?”


    这?话是何意思,不言而喻,是想让他上榻来?暖一暖。


    祁宴眉眼轻勾:“是有一点冷。公主不介意吗?”


    卫蓁拢了拢被?子,二人也不是没有同榻过,她总觉得经历过那夜他们互相依偎取暖,像两只受伤的动物互相舔舐伤口?,关系便亲密了更多。


    何况他们现在已经是未婚夫妻……


    卫蓁伸手拉住他,祁宴自然而然卧在了她枕边。


    四目相对,他高挺的鼻梁就挨着?她的鼻尖,卫蓁面颊上全是他的热息。


    她胳膊支起身子,看着?枕边人,修长的指尖替他拂去碎发上的清霜:“大王欲御驾亲征,宫中便只剩下我一人,我还是想与?大军一同出发,那样也能与?你?时常见面。”


    祁宴握住她的指尖:“大王不会同意的。”


    卫蓁眼中浮起轻愁:“但在宫里,我也无事。此番前线作战不知何时能结束,战事不停,我岂非就一直见不到你??”


    卫蓁心头已有想法?。战事不会一直吃紧,总有双方休战的时候,那时她便乔装打扮好去军中,见见祁宴,也探望晋王。


    二人的指尖在月色下根根相抵,交缠的掌影落在墙壁上。


    “不必担忧,此事未必无法?子可解。你?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左盈有一个妹妹在齐宫。”


    卫蓁若有所思,“记得,所以左盈与?其妹关系似乎极好……”


    祁宴道:“是,此番东征,左盈会隐下身份,在合适的时机,入齐宫见其妹。”


    卫蓁莞尔一笑,抬手抚上他俊美的脸颊,少?年褪去了青涩,气质一经沉淀后,就如同那上好的佳酿,就连卫蓁偶尔望着?那双如苍穹朗星的眸子,也会忍不住失神。


    “祁宴,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夫,等?你?回来?,是不是就是我的夫君了?”


    祁宴愣了一刻,低低应下。卫蓁靠近,他目光躲闪,侧过脸去,脸颊藏匿在黑暗中,然皎洁的月色照在身上,还是映亮了他泛红的耳垂。


    卫蓁看出了他的窘迫,凑得更近了。


    少?女手撑着?脸颊,笑涡缱绻,恰如一汪清冽的春泉,那一双素手抚上他的心口?。


    是柔若无骨的触感。


    属于她身上的香气袭来?,她在他耳畔轻轻一笑,手压了压他的心房,声音若那素手传递来?的感觉,在撩拨他的心尖。


    “祁宴,你?心跳得怎么这?么快?”


    暗夜里,气氛黏腻,无声的暧昧开始拉锯。


    第70章 娶我


    祁宴一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哪里跳得快,你?是不是听错了……”


    他企图叫黑夜掩盖住身上的羞愧,仍装作镇定,一双眸子?紧盯着卫蓁。


    卫蓁靠过来,下巴抵在他肩膀上,“你?能在两年之内,不对,三年之内娶上我吗?”


    祁宴道:“不会这么久的。”


    “万一呢,若是你?不知何时才能攻下齐国,我是不是还得一直等你??只?怕三年期限都是极短的。”


    “不会的。”祁宴笑道,“有左盈在齐宫之内助我,东征未必如想象之中困难。再说——”


    他一顿,慢慢抬起身子?,卫蓁的目光追随着他,那张俊容慢慢俯低下来,“真那么久才能娶你?,卫蓁,我也会心痒的。”


    男性独有磁性的声音,如同砂砾磨过卫蓁的心头。


    她只?觉胸膛好?似爬出了不计其数的蚂蚁,在轻轻啮咬着心头。


    “那就快一点来娶到?我。”


    再靠近一点,他们的唇瓣便?能吻上。


    冷风从被褥外头漏进来,卫蓁身子?一颤,忽而意识到?沐浴完上榻,身上便?只?穿了这一件里衣,这衣料实在太薄,几乎什么都盖不住。


    她伸手去捞被褥,想要挡在身上。


    祁宴低下头看了一眼,又抬起头。


    明亮夜色下,她长发铺散在枕边,一身单薄的素衣如雪,勾勒出窈窕曼妙的身段,浅绿色的小衣若隐若现,上绣蓬蓬莲子?与清透曼妙的浅红色荷花,构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生动画卷。


    她的里衣松松垮垮系着,因为方才扯被褥的动作而松散开来,连带着小衣带子?也垂落下来,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卫蓁忙要去重新?系小衣,他指尖已先一步将带子?握住,却?未曾将带子?重新?系好?,而是将绳带一圈一圈缠在指尖上。


    卫蓁的心因为这一动作大震。


    她赶紧伸手握住他的手臂,祁宴脸颊俯下,唇贴在他耳边:“此?前不是吻过吗,为何还这般害羞?”


    卫蓁脸涨红:“那时不同。”


    “怎么不同?”祁宴将下巴搁在她颈窝里,缠着带子?的手捧着脸颊,好?整以暇的样子?懒洋洋看着她。


    不断有冷气漏进来,二人俱是脸颊微烫,但在这场男女间的拉扯中,谁都没有停下,像是比着谁会先败退。


    卫蓁道:“那是因为那夜你?挨鞭子?,你?在晋王面前承认我们的关系,我与你?共卧一榻,看到?你?身上的伤口,才忍不住想要与你?靠近。”


    那夜的他们依偎而眠,他吻了她的后背、伤口、肩膀,自?然不止这些……


    “今夜呢?”祁宴侧过脸,鬓若刀裁,面如美?玉,他侧过脸,薄唇轻吻住指尖的绳带,那股子?轻挑之气便?都流露了出来。


    越是如此?,越是蛊惑人心。


    他声音沾染了欲念,仿佛要透入人的骨子?之中。


    那双眸子?转暗,紧紧地锁住她:“今夜想要与我靠近吗?”


    他的掌心抚上浅绿色的衣料,完全覆盖住上面那一株娇艳盛开的荷花,另一只?扯着绳带的手往下,握着少女一边纤细腰肢,还没怎么动她,就感受着她身子?已经贴着掌心微微发颤。


    他安静地打量了一会面前人:“你?穿这件很?好?看,很?适合你?的肤色。与上次那件一样好?看。”


    卫蓁脸颊燥红,从没如此?见过如此?一本正经夸赞:“我上一次穿的是哪件?”


    “浅桃红色。”祁宴道,“吻过,记得很?清楚。”


    少年将军处常年握剑,皮肤带着一层薄茧,卫蓁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虎口处传递来粗粝的触感,她额间渐渐出了些细汗,抬手搂住他的脖颈,祁宴靠近,道:“怎么了?”


    “我希望你?快一点回来,不要叫我久等。”


    “不会的。”祁宴轻声道。


    少女的眸子?里盛满对他的关切,想叫人将她拉入怀中好?好?呵护。


    祁宴的手沿着她的腰肢滑下,侧过头,看到?这个时节,桌上梅瓶里竟还插着一支芙蓉花枝,花瓣娇艳欲滴,恰如面前少女一样,在黑夜中娇媚盛开着。


    芙蓉花经催折,泛出花露晶莹,暗香慢慢袭来。


    卫蓁侧过脸去,好?一会,从枕下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拉过他的手。


    帕子?上一片润意,她红着脸,望着眼前人,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耳根已经红透,还与她装正经。


    他虽说不会叫她久等,但二人下一次见面却?还不知何时。


    她支起身子?,唇瓣主动贴上他的唇,回应他方才的所做所为,本就快要离别的二人,吻得越发难舍难分,仿佛要在今夜将所有的吻都吻净了。


    渐渐地,她感觉到?了来自?他身上的那一份不适。


    卫蓁察觉到?什么,咬了咬牙,靠着他耳朵:“祁宴,你?是不是很?难受?”


    祁宴抬起乌黑的眼帘,卫蓁看着他的眸子?,觉得这样的人真是老天?都偏爱,就连眼帘投落下的影子?都像老天?的神?来一笔,她指尖温柔拂过他的眼帘,向一旁覆上他发烫的耳廓。


    少女的手沁凉,却?不冰寒,刚刚好?能缓解他身上的燥热。


    她另一只?手与他十指交握,唇朝他靠来,柔声道:“祁宴,你?的手是武将的手,触感不平,带着几分薄茧的粗糙感。”


    祁宴的呼吸微微,仿佛预料到?她接下来会做何事,少女道:“那么我的手是什么感觉?”


    她询问着,那玉葱般的指尖揉着他的耳根,随后沿着耳廓往下,拂过那修长的脖颈,漫过漂亮的喉结。


    所过之处如羽毛轻抚,痒意发芽,不断生长。


    祁宴的心开始发胀,想要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住她的动作,然而他却?又抑制住心中的恶念,想看看她还能做什么。


    她的手搭上了他的腰带,抬眼与他对望,满含踯躅。


    祁宴嗓音极其喑哑:“你?我还尚未成亲……”


    卫蓁有些呼吸困难:“我知晓。”


    她拉住了他的手。年轻男子?一下仰高脖颈,那向来从容不迫的面容上,此?刻眼里都是躁动,喉结在她另一只?手覆盖下上下滚动。


    许久之后,卫蓁甩了甩手,转身将红透的脸颊埋在枕头间,他从后抱住她。床榻里一片黑暗,唯有些许月光漏了进来。


    祁宴用帕子?帮她擦手。二人先后走下榻去澡间沐浴了一番。


    在上榻前,祁宴喊住她,又打来一盆水,好?好?帮她将指尖洗了一番。他眉宇间神?清气爽,倒是一片餍足。


    待到?上榻,二人俱没有说话,急促的心跳声却?是一重接着一重,许久之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卫蓁头枕在手背上,还能听到?身后人的呼吸,知晓他还没睡。


    他从后方紧紧抱住她,二人蜷缩靠在一起,温度从背后袭来,叫卫蓁无比的心安与温暖。


    天?地间寂寥一片,窗外是沙沙雨声,卫蓁疲累了一夜,昏昏欲睡。


    他轻轻的声音落在她耳畔:“天?一亮我就要走了。”


    卫蓁道:“路上要小心,记得我叮嘱你?的,多穿衣物?,注意保暖,不要贪功冒进。若是我想与你?联络……”


    祁宴道:“你?可以写信给我。晋王不许你?来边关,但隔个十日?半个月,你?总可以写信。”


    “十日?半月吗?若是我想天?天?写呢?”她反问道。


    说完便?觉身后人胸腔微微一震,祁宴笑着靠过来:“公主若不觉麻烦,日?日?写信,在下求之不得,就是苦了送信之人。”


    卫蓁也轻笑一声。


    半晌,他拉过她的手,五指摊开她的掌心。


    卫蓁低下头,看着他修长的指尖在自?己掌心画了一个符号。


    她微微蹙眉:“这是……”


    “你?我之间的信件,记得用这个标记,防止信件被伪造私拆。”


    祁宴说完,看卫蓁望着掌心出神?,问道:“怎么了?”


    卫蓁道:“没什么。”


    她在他怀里转了一个身,轻揽住他,温柔道:“我记得了。你?要保重。天?很?晚了,你?就在这里歇下吧,不要再麻烦回去一趟。”


    祁宴道:“好?。”


    过了许久,身边人气息逐渐平稳,卫蓁才摊开了掌心,指尖轻抚上去。


    方才祁宴从后抱着她,她一阵恍惚,眼前浮现起了上一世的画面。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抱着她,在她掌心中写过字的男子?。


    窗外雨帘声不断落下,前世,也是这样一个雨日?——


    在她人生的最后一年,她来到?楚国北部那座荒废的离宫之中养心。


    她虽目盲,视力受损,却?仍想趁着最后的光阴做一切想做的事,可宫女们起初总是处处阻拦她,不许她去采花草,不许她骑马,更不许她上山。


    唯有那一护卫愿意陪着她。


    那一日?他与她上山,偏偏遇上瓢泼大雨,下山的路被泥石阻拦。


    二人被困在山洞之中,靠着篝火取暖。


    只?是入了夜,寒气渗人,她冻得瑟瑟发抖,便?感觉有人从后抱住她,用身子?为他取暖。


    彼时,她仍是楚王后,与一个护卫如此?这般实在是越线。


    他的口音并不是完全的楚音,夹杂着晋音,卫蓁目盲久了,能靠耳朵辨别出来许多东西。譬如,她能听出他在自?己面前,有意改了音色说话,不想叫她听出他本音。


    那一夜,她问他的名字如何写,他就是这样,摊开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名字。


    他的一个名字罢了,怕也是信口捏造的。


    但卫蓁还是记下来,他说他叫晋岚。


    那一段时日?,他陪她纵驰荒野,牵马给她说夕阳落日?,在夜深人静之时为她读经文,他就像是一道炽亮的光闯入她暗无天?光的日?子?,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却?又倏忽消失不见。


    雨水淅淅沥沥,卫蓁从前尘往事中抽身,想起在山洞之中,他全身湿透,衣袍褪去,她曾无意间碰上他的身子?,她从未见过这般全身大大小小都是伤疤的人。


    卫蓁的心头忽而生出一个想法,转过身来,看着身前人。


    她记得很?清楚,那人的腰际有一块伤疤。


    卫蓁的指尖有些颤抖,朝着祁宴的腰际伸去。


    其实她也清楚,哪怕祁宴身上有伤口,也印证不了什么。


    然而当她撩开他的里衣,抚上腰际那一块肌肉,一道伤痕触感清晰无比的从指尖传来,卫蓁的心还是不由得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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