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晚些时候,苍莫止从外面回来后,越清眠跟他提了种植草药的事。


    苍莫止眼前一亮,立刻带着越清眠去了书房。


    书房里有一张很大的延州地图,将周围的山脉、河流、地势都画得清清楚楚。


    “你看,这边是来正村。”苍莫止指着地图东侧稍微偏北一点的位置,“这个村子几乎是被山包围的,地势较低,相比延州的其他区域,这里的气温能略高一点,而且相对潮湿。虽与其他村落一样,每年庄稼只种一茬儿,但若说适合种药的土地,这里应该是首选。”


    和其他地方比,来正村自然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放眼现在的延州,那里的确算是土地条件最好的了。


    “你去看过了吗?”越清眠观察着地图,他很少看地图,对他来说从一个平面上很难看出他想知道的。


    “看过,不过只是看了个大体地形。虽说现在土地还没彻底封冻,却也是没有作物了,看不出什么特别。”划给他的三个村子他都在知州的陪同下转了一圈,还是那句话,除了穷,看不出其他了。


    越清眠略琢磨了一下,说:“明天我想亲自去看看。种草药难度没有种庄稼那么大,不过土地还是要合适才好。”大部分草药的生长都不需要特别照顾,不然像一些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也不可能长出珍贵的草药了。


    “也好。”医谷大片种植的草药苍莫止是见识过的,并不怀疑越清眠会种,反正他对此是真的一窍不通。


    得知他要去来正村,帮忙整理完草药的影十六自告奋勇地要跟着去。


    “你在府上好好认字看书吧,让影七跟我去就行。”越清眠拒绝了影十六,这次不是出门玩或者闲逛,而是要办正事,他想着十六大概会觉得闷,还不如留府上。


    影十六去看影七,希望他七哥帮他说说话,让他跟着一起去。


    不过还没等影七开口,苍莫止就道:“也好,影七办事周到,你带着他我放心。再挑几个得力的跟你一起,把知州也带上,他对这几个村还是比较了解的,有问题可以问他。早去早回。”


    越清眠点头,没有避讳地说:“影七跟着你忙前忙后的,太累人了。你得给他挑个帮手,不能紧着他一个人使唤。”


    听越清眠说要找帮手,影十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越清眠的目光投向他。他听吩咐办事肯定行,但要是让他帮忙管理府上的事,他是真的不行,他字都认不全呢!干不了,干不了。


    好在苍莫止并未往这方面考虑,而是道:“嗯,我已经给二哥去信了,让他找人护送良伯过来。”


    良伯正是越清眠记忆里和影七一明一暗管理王府的那位,这一路没见到过这位良伯,他还在想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后过来的。


    “良伯是什么人?怎么这次没跟队伍一起来?”越清眠问。


    “他是我府上的老人了,不过入春时感染了风寒,拖了三个月都没好利索,我怕他操心不好养病,我就先把人送到庄子上了。离京前,我把庄子都转到了二哥名下,庄子上的人都没带。王府上服侍的没办法,庄子上的人还是能留就留下吧。”这些人都是苍莫止考虑再三才带过来的。


    “你想的很周到。”越清眠知道苍莫止向来重情重义,带来的这些人肯定是登记在册,没法不带的。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没想到杜居这么快就死了。其他人没经验,重新找人我不放心,所以只能让良伯过来了。”苍莫止也是无奈。他的确没准备长留杜居在身边,但杜居死在了他的计划之外,而管理一个封地王府可比在京中麻烦多了。没办法,只能把人叫过来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越清眠在他身边,他宁愿麻烦一点,也不能让他无法完全信得过的人照看王府。


    “也好。”越清眠想的则是上一世王府就是良伯和影七管的,府上一直很安稳,没出过差子。现在良伯来了,就表示王府上下他都不必操心了。


    除了越清眠,最高兴的要数影十六了。


    影十六:“王爷,良伯真的要来吗?”


    “嗯。”苍莫止微微点头,“不过应该没那么快到,没让他们赶路,反正有影七在,不急。”


    王府里良伯是最宠影十六的那一批,他过来影十六当然高兴。


    “那我先去给良伯晒好被褥,等良伯来了就能睡上舒服的床铺了!”说完,影十六就兴冲冲地跑了。


    对于影十六的规矩,苍莫止已经放弃管他了,越清眠则是完全不在意,只有影七一脸无奈,又不忍心说他,给两个人行了礼后就退下了。


    第二天一早,越清眠就带着影七和几个侍卫出发了。影十六代替影七跟着苍莫止。


    不知道是反应过来就算良伯要来,越清眠依旧没有带他去来正村的现实。还是影七居然没帮他求请,让越清眠带他一起。总之,一早上的影十六又变成了包子脸。


    苍莫止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玩笑道:“消消气,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你跟着去也得不了赏。去,把你的书拿来,我教你认两个字。”


    “我,不是……属下才不为了讨赏!”影十六一脸正直,“属下就是想跟着越大夫一起去,能给他帮点忙也好呀。”


    “你还真喜欢跟着他啊。”这点苍莫止还挺意外的。影十六虽然在他面前挺乖,但还真不是跟谁都好,谁对他好,他心里很清楚。


    “越大夫人很好。”


    “天天看着你学字也好?你不是最不喜欢识字吗?”


    “那不一样。越大夫很耐心的,我学不好他也不说我!和一般的先生不一样。”影十六有理有据,他很怕那些吹胡子瞪眼,还要跟王爷告状的先生。


    苍莫止笑道:“也是。他这个人看起来眼里不容人,还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但他要是拿真心待你,是真的很好。”


    影十六用力点头,表示认同:“以后王爷要是能娶个越大夫那样的王妃就好了,心好,长得也好看,还会看病。到时候肯定不会挑属下的规矩,属下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苍莫止笑骂:“你是给我找王妃,还是给你自己找主子?要求比我都多。”


    影十六也跟着笑起来:“您的王妃不也是我的主子吗?”


    苍莫止轻敲了敲他的头:“王妃可未必是你的主子。不过……如果是清眠的话……”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不再继续了。


    影十六歪头看他,还等着他的后续。


    苍莫止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随即道:“去拿你的书来,学两个字。然后去推你二哥出门晒晒太阳。”


    “好嘞!”影十六完全没发现苍莫止神情中闪现的落寞。


    苍莫止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他健全完好时,越清眠都看不上他,何况现在呢?他不是没在私下里偷偷嫌弃过越清眠的眼光,不知道越清眠怎么会看上苍闻启,不过也只是想想,什么都做不了。就像现在一样。


    来正村——


    村长得了信儿,早早就带着人在村门口等了。


    “见过知州大人。”村长带着众人,动作迟缓地向东方德行礼。


    “免礼免礼。”东方德扶了村长一把,两个人看着年纪相当,但村长已经拄上拐杖了,可见身体不如东方德。


    众人起身。东方德向村长介绍:“这位是王府的越大夫,奉王爷的命,来巡视来正村的土地的情况。”


    这是苍莫止给他的理由,之前苍莫止来看过,现在短时间内又来,如果不给个正当的理由,这些被划到封地的村子里的村民恐怕心里难安。


    至于为什么叫个大夫来视察,苍莫止没给他理由,他就没提。


    “越大夫好。”村长看向越清眠。


    “芋沿的兔村长好。”越清眠不是做官的,该有的礼貌不能少,“多有打扰。王爷知道延州几个村的收成一般,让我来看看有没有能改善的余地。”


    一听是和收成有关的,村长立刻道:“好好好,越大夫请随我来吧。”


    如苍莫止说所,来正村地势低,又被山包围着。这个时节村中已经不见绿色,只有干枯的稻草带着没有生气的黄。倒是山上苍翠可见,那是松柏的颜色。


    “这里作物的收成如何?往年都种些什么?”越清眠问。山间潮气重,都这个时候了,路边的大石头上还有湿漉漉的一层水汽未干。


    村长腿脚不太好,拄着拐杖步履缓慢:“比其他两个村好一些,我这儿相对暖一些,就是潮气重。赶上冬天冷的晚,还能多种一茬儿秋菜。”


    这与越清眠猜的差不多,于是越清眠又问:“村里人可有上山采药的习惯?”


    村长如实答:“一般会上山碰一碰山参灵芝之类的。山上地形复杂,还有野兽,我不让他们走太远,以免迷路。山上是有其他药材,但村民大多不识药,我怕他们认错药,再惹出麻烦来。”


    越清眠点头:“村长如此谨慎是好事。王爷说这边气候是整个延州最好的,想看看这边还有多少能开垦的地,可以试着种些草药,应该能为村子带来额外的收入。”


    “种草药?”村长站在了原地,打量了越清眠片刻,皱着眉道:“不成不成,没种过这东西,这哪儿行啊?”


    越清眠突然想起刚到延州的时候,苍莫止跟知州聊完,就跟他说过这里的百姓淳朴但不懂变通,今天就让他遇上了。


    心里虽然不爽,可越清眠也不能跟一个腿脚不便的长辈计较,他这次出来是代表苍莫止的,不能让人觉得苍莫止的人不讲道理,仗势欺人。


    出门前影七已经被苍莫止提醒过了,这会儿主动站出来,道:“村长,王爷也是为了整个延州好。延州富足了,百姓们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些,不好吗?”


    村长摇摇头:“不是不好,是从来没有人在村里种过草药,万一种的不好,或者被人误食了可怎么办?”


    影七:“就算没种好,王爷也不会怪罪,村长放心便是。另外,只要有人轮流守着药田,别让小孩子闯进去,就不会有问题。”


    大人肯定不会抓到什么都放嘴里放,年纪小的孩子倒是有可能,可只要别让他们靠近,就能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知州对这种拒绝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在这里任职多年,都没能很好地改变百姓的想法,何况是刚来没多久的慎王?


    民风保守并不一定是坏事,至少不会轻易受人蛊惑,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可有时候太保守了,就容易显得迂腐。


    “什么时节做什么农活,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法子。村子里种什么收成好一些,种什么会减少收成,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如果能种草药,老祖宗肯定会告诉我们这些后辈,既然没说,那肯定是不成的。”村长固执己见。


    东方德既然跟着来了,肯定也要帮着说两句的:“也可能是你们祖上还没来得及尝试呢?既然王爷不怪罪,试一试也无妨,如果成果不好,以后咱们就不往这方面考虑了。再说,种药是重新开垦一块地,并不占村里本来的农田。”


    村长还是摇头,跟着村长一起的村民也没有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甚至连多问几句的想法都没有。


    “老祖宗……”


    村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脾气已经上来的越清眠打断了:“也是老祖宗让你们一个个风湿腿疼,无钱医治,只能忍着的?”


    他这一句话把所有人都说沉默了。


    从进了来正村,越清眠就发现这里的人腿脚都不太灵便,尤其是村长这个年纪的人,原本还没到拄拐杖的年纪,却都已经拄上了。


    风湿是非常折磨人的,那种胀痛和说不出的来自骨头里的难受劲儿,真的无法用语言去形容。而通常长时间的受凉受潮,就容易引发此症状。轻者只在特定的时节发作一阵,重者一年四季都不舒服,甚至影响行动。


    没等大家多问,越清眠继续道:“这个病我能治,而且可以不要诊金和药费。但你们也要知道,我虽是个大夫,却也不是什么烂好心的人。条件我先说前面,想找我看病的,明年开春都要帮我种一块药田,到时候按月给你们工钱,你们要同我签一年契约,不可反悔。”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里终于有了些心动的迹象。没有人愿意面对病痛,没有人不想把身体调理好。


    村长见状,表情很是纠结,他自己就是被风湿折磨的人,有时严重起来关节处都是肿的,根本动不了。可他又不想打破常规,毕竟这些规矩和习惯他已经遵循了五十多年了。


    “你既然是大夫,那就应该以救人为本,怎么能提这样无理的要求呢?”村长还想挣扎一下。


    影七想为越清眠说点什么,但越清眠显然不需要,也没准备给谁面子:“我是大夫没错,但我祖上也没跟我说治病要免费啊。”


    谁还没有个祖上呢?既然祖上这么好用,那他也拿来用一用好了。


    村长:“……”


    村长还在纠结,可已经有村民等不了了,立刻站了出来,说:“大夫,我愿意为您种地,请您医治我的母亲。”


    有人肯站出来,越清眠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并不多要求,也不拿架子,只说:“带路。”


    见他这样痛快,村民立刻道:“您请跟我来。”


    影七很有眼色地跑向马车去拿越清眠的药箱,越清眠则先跟着那位村民往家去。其他人见状,都纷纷跟了上去,想看看王府大夫的医术到底如何。


    路上,越清眠简单问了村民的姓名和家里情况。村民叫尤平,家中排行第二,上有一兄长刚成亲不久,下有一妹妹尚未婚嫁。他们父亲去的早,是母亲顶着压力把他们兄妹三人拉扯大的。现在他们能下地能干活了,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之前为了赚钱,他母亲受过不少累,冬天别人都猫冬了,她也不敢停下,导致没过三十风湿就已经很严重了。如今拖了这些年,现在赶上天冷下来,更是连床都下不了。


    村里人都知道尤平家的情况,所以他头一个站出来,愿意用种草药换越清眠为他母亲治病,村里人并不意外。他们都知道兄妹三人很是孝顺,自己能赚钱后,也找了不少大夫来给他们母亲看病,但都没什么效果,大把的药钱花进去了,对于一个村中本就贫苦的人家,想持续治疗实在太难了。


    尤家的院子和一般农户差不多,到了冬季已经不见任何绿色。门上贴的喜字已经退色,却还未揭下来,估计是新婚不到三个月。贴着墙根处摆着十几颗大白菜,檐下挂着蒜头。中间的空地上堆着些黄土,右侧的小栅栏里能听到鸡的叫声,却并未看到身影。


    听到动静,屋里走出一个男子,和尤平有几分像,都是方脸宽额,脸上带着夏季耕种晒成的黑红。


    “哥。”尤平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把事情同尤家大哥说了一遍。


    尤家大哥并没表现出任何不满或者抵触的情绪,作为一个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的乡下人,也说不出多少客气话,只道:“劳烦大夫了。”


    越清眠微微点头,便进了其母亲所住的主屋。


    屋里很冷,乡下人为了节省开支,条件好一点的要到数九的日子才会燃一盆炭火。而拮据的,能在过年时燃一盆已经很好了,多是抱着汤婆子,就这样过了一冬。当然,也有条件更好的可以做火炕的,但延州的大部分村中百姓显然都不属于这一种。


    床上鼓起一个很大的被包,走近就可以看到里面缩躺着一个干瘦的妇人,被包大是因为上面加了好几层被子。妇人嘴唇发白,头发梳的挺整齐,可见是个爱整洁的人。


    “娘,阿平带了大夫来,给您瞧病的。”尤大哥叫了她一声。


    妇人睁开眼,因为长时间没睡好,妇人眼下发青,眼里有些许血丝,不过并不是得了风寒的状态,只是长时间休息不好的萎靡。


    “怎么又找大夫?都说了不要再找大夫了,咱们村里多是这种病的,治不好的,别浪费银子了。”妇人虽然身上不舒服,但说话的语气还是很温柔,可见平时在家也是慈爱的。


    “娘,这个大夫是免费给看诊抓药的,不花钱。”尤平凑过去安抚母亲。


    “不花钱?”妇人不相信地看着来人,发现来的人还不少,村长也在,还有几个她没见过的生面孔,其中一个年轻男子长得实在好看,就跟故事里讲的仙人似的。


    越清眠走上前:“是的,免费给您治。您儿子颇有孝心,为您抢到了第一个医治的名额。”


    他很知道如何跟这样的病人沟通。


    仙人上前说话了,妇人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村长,见村长都没有反驳,便信了,忙道:“那就多谢大夫了。”


    “不必客气,我先为您把脉。”越清眠道。


    尤家两兄弟立刻让出了位置。


    影七也带着药箱进来了,越清眠拿出脉诊,请无关人士到外面等,然后关上门为妇人把起脉来。


    妇人面青唇白,脉象细迟。细问了症状,得知关节疼痛异常,伴有麻木感,绵软用不上劲儿,甚至伴有眩晕。


    越清眠又检查了她的手指、手腕、手肘和膝盖,都有红肿,其中最严重的是手指,几乎无法握拳。


    看到母亲这些症状,尤家兄弟心里很不是滋味。


    尤平没有他大哥能沉住气,急忙问:“大夫,我母亲这个情况,能治好吗?”


    越清眠收起脉诊,重新为妇人盖好被子:“你母亲这病拖的太久了。”


    两兄弟心立刻凉了半截。


    “那能缓解吗?”尤大哥问。


    越清眠看了他一眼,说:“治起来需要的时间比较长,大概得吃一年的药,期间注意保暖就好。”


    两兄弟对视一眼,眼里顷刻迸发出惊喜。


    尤大哥:“您的意思是能治好?”


    越清眠点点头,又拿出纸笔,开始写药房:“开春了好好给我种药,这些药有你母亲能用得上的。”


    “是!我一定尽心尽力!”尤二大声保证着。


    门外的人没听到越清眠说什么,但都听到了尤二的保证,顿时相互看了一眼,有的人已经摩挲着拳头,准备等越清眠出来就跟他说自己要种药了。


    附子、白术、甘草、当归、防风、桂枝、薏苡仁各一两,乳香、没药、茯苓各半两。


    越清眠把方子交给影七:“一会儿回去找人抓了药送过来,让药铺给磨成粉。”


    “是。”影七领命。


    越清眠又对两兄弟道:“每次三钱,一盏半的水煎至七分。去渣晾温,饭前喝。白天三次,晚上一次。”


    “好。”两个人细细记下了。


    越清眠又道:“别让你们母亲碰凉水,平日多吃生姜。晚些时候王府会派人送药过来,按时吃,七日后我再过来。”


    两个人再次应了,并向越清眠道了谢。


    尤平性子直,直接道:“大夫,咱们把契约签了吧。”他不是赖账的人,也不耍那些小聪明。


    越清眠倒是不急,收好东西,道:“下次我来再签吧。这次回去让王爷给拟个契约看看。”


    尤二点头:“这次王爷招人修缮城墙,我本来也想去的,但入冬了家里的活儿多,实在空不出手来。”


    越清眠笑了笑,说:“你只要记得慎王的好,以后有的是为他做活儿的机会。”


    “是。”尤二心里清楚,王府的大夫免去的药费,最后都得王爷承担,到底该谢谁,心里也是有数的。


    尤家两兄弟送越清眠出门,等在门外的人见两兄弟脸上都是喜色,就知道结果差不了。


    “大夫,我也愿意种药田!”


    “我也可以!”


    “我可以多种一些,我家地少!”


    “大夫,我力气大,能做很多活!”


    ……


    有一个站出来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谁都不愿意被这样的病痛折磨,谁难受谁知道。


    当然,也有持观望态度的。毕竟尤家的只是被诊了脉,还没看到效果,现在就要求种药田,未免太心急了。


    越清眠比那不着急的还不急,只道:“愿意种药田的现在到知州那里报名。登记好的我会逐一到家里为各位诊治开方。”


    很快,东方德那里就排起了队,人数不算多,大概不到十人。不过对东方德来说他这一趟等于没白来,至少还干了些登记的活儿。


    等待期间,越清眠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黄土,闲聊着问尤平弄这些土来干什么?


    尤平神情无奈地说:“今年家里养的鸡格外凶,把鸡笼都叨了个洞,差点让它们跑了。所以我和大哥准备趁鸡卖的差不多了,用黄土垒个鸡窝,明年才好继续养。”


    越清眠突然脑子里一闪,黄土!对啊,黄土也可以砌墙!虽然不如糯米加石灰结实,但修缮用完全够了。


    “这黄土你从哪儿挖来的?”越清眠问。一般农家做窝垒圈多是用木板竹条之类,简单省事。


    “就南边靠延州城那侧的山上,黄土很多的。”尤平道。延州山多,每一片山又略有不同,像他们村南边的就多黄土,很多人家垒房屋也会到那边挖土。


    越清眠笑起来,看来苍莫止运气真不错,延州虽穷,却不缺黄土,也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富足吧。


    知州登记完,越清眠看了一眼名单,就准备挨户去看了,风湿这病不能说早治早好,但早治就能早轻松些。


    还没等他迈出院子,就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村长更是捂住了心脏,缓了片刻,才道:“这是谁家的?好好的叫啥呢?”


    尤平琢磨了须臾,说:“好像是蒋二婶子的声音。”


    “我娘?”蒋家儿子一听,赶紧往家跑。


    一行人也跟上了去,有些担心是不是有猛兽冲到山下来了。


    影七动作最快,三两下就追了过去,越清眠也不慢,随后便到。


    就见一褐衣妇人跌坐在地上,手边是摔碎的碗,惊恐之下,脸已经发青了,瞪大着眼睛活像见了鬼。


    而他对面站个了个头不高的小孩儿,披了个破破烂烂的斗篷,赤着脚,看着像个乞丐。显然,褐衣妇人就是被这小孩儿吓的,这会儿看上去呼吸都困难了。


    邻居听到声音也赶了过来,还有人拿起一个打扫把,看着是要往小孩儿身上打,但被影七一把挡下了。


    越清眠顾不上那么多,赶紧拿出针来,在褐衣妇人的人中上扎了一针。很快的,褐衣妇人就缓过气来,指着小孩儿道:“怪物,是怪物啊!!!”


    她的儿子这时也赶到了,直接跪到地上扶住她。


    邻居见她缓过来了,都松了口气。越清眠这才得空看向那个小乞丐。


    就见小乞丐一脸茫然,似乎没听懂对方在叫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怕他,又为什么有人要拿扫把打他。脏兮兮的脸和头发看像想流浪好几天了,只有赤红的眼珠和握在一起取暖的黑色手指揭示着他与正常人并不一样。


    村长带着一群人也赶到了,看到小孩儿,全都吓了一跳。


    村长再次捂住了心脏:“这、这是谁家孩子?”


    蒋二婶见人多起来,就没有那么害怕了,给大家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啊,他站在我家门口,说饿,问我能不能给他一口饭吃。我看他年纪小,话说的也不清楚,正好家里还有一口剩饭,就拿出来给他。谁知道他一伸手,手指居然是黑的,再一看那眼珠,红的吓人啊。我当时就被吓住了,退了几步就摔倒了。”


    村民都看清了小孩儿的样子,的确诡异。那小孩儿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吓到了人,只是盯着地上的饭菜,像是在想现在是不是能吃了。


    没等有人再开口,小孩儿就已经走过去,抓起沾了泥的饭就要往嘴里送。


    “诶——”蒋二婶虽然害怕,却也不能看着孩子吃带泥的饭,便出声阻止。


    影七要去抓他的手,越清眠喊了一声“别碰他”,然后自己一把小孩儿捞起来,用袖子遮住手,用力拍了一下小孩儿的手。


    小孩儿吃痛,手里的饭又掉回了地上。眼看吃的没了,小孩儿眼里顿时起了水雾,挣扎着要下地去捡,看着更可怜了。


    越清眠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他道:“饭落地上了,不能吃了。我这儿有吃的,你乖一点,一会儿给你拿。”


    小孩儿听懂了,立刻安静下来。


    影七走过来,越清眠对他道:“我药箱里有手套,你拿一副戴上。”


    影七没有多问地照做了,然后越清眠把小孩儿递给他抱着,说:“马车上有十六塞给我的点心,你先带着他上车吃点。别赤手碰他的皮肤,等我回去再说。”


    “是。”影七应声后,便抱过小孩儿离开了。小孩儿知道是他带去吃饭,乖乖的让他抱。


    知州这才回过神来,问:“越大夫,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越清眠稳住心绪给大家解释:“他不是怪物,是南方某些村落养出来的孩子,只是外表看起来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不会伤人的。”


    听他这样说,大家都松了口气,只有越清眠知道自己没说实话,那不是普通孩子,那是个小药人。看到小药人,再想到前些日子遇到的毒医,小药人的出现就不难解释了。至于为什么两个人会走散了,暂时还不能确定。


    为了不让村民恐慌,越清眠没有提前离开,而是按计划,把登记过的人家都看了一遍。大家发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子,药的多少、重量也有出入,并不是所有人吃一副药的。


    忙完这些,越清眠说了七日后再来,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掀开车帘子,影七坐在边上,小药人已经睡着了。连越清眠上车都没能吵醒他。


    “他吃了东西,又喝了些水后就睡着了。”影七刚开始觉得这小东西有点可怜,小小年纪就乞讨。等他眨眼就能睡得不知人事时,他又觉得这小孩儿怎么比十六还皮实,在哪儿都能睡。


    马车跑起来,影七才问:“越大夫,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还没见过指黑目赤的人,这些描述一般都是在鬼怪故事里。


    “他是药人,是南方一些毒医搞出来的。不过药人也分两种,一种是碰不得的,皮肤有毒,一种是正常的,虽然也是指黑目赤,但可以碰。”越清眠是自己偷学毒医那一套后,才对此有了了解。


    “他看着年纪不大。”影七听说过药人,但也仅仅是听说过,没真见过,也没有了解过。他们王爷打仗都是在北边或者西边,不往南边去,他们这些影卫自然也没去过。


    越清眠看了看小药人:“药人大概从两三岁就要开始养了,有的更狠一点的甚至对着襁褓婴儿下手。药人长年浸药,长得比一般人慢一些。看他的个子也就六七岁,但年纪应该十一二了。”


    影七没掩饰脸上的惊讶:“毒医都会养药人吗?”


    越清眠摇摇头:“绝大多数毒医都不养,只有那些个心术不正的才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而通常养药人的毒医一旦被发现,就被会逐出村子。”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正常来说村子都不会出的毒医会出现在延州,肯定是被赶出来的。


    出来一趟捡了个小药人回去,越清眠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还是先回去和苍莫止商量一下再做打算吧。


    回到王府,时间已经不早了。


    越清眠直接让影七把小药人抱去了苍莫止房里。


    苍莫止已经让人摆上了晚饭,就等越清眠回来吃了。


    见影七抱了个小孩儿进门,小孩儿睡的跟个小猪似的,苍莫止的眼睛不禁在越清眠身上转了几圈,突然问:“哪来的孩子?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第28章


    越清眠哭笑不得地拿拳头锤他:“苍莫止,你是不是有毒?嘴怎么这么欠呢?”


    苍莫止被打了也没脾气,他就是这种性格,突然多了一个人,即便可能性很多,他还是说了那个最不贴边儿的。


    越清眠其实已经习惯了苍莫止的说话方式,就是忍不住要给他点教训:“还私生子,你生的吗?”


    苍莫止表情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越清眠会往这上面说。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愣愣地接了一句:“我哪会生孩子啊,但养的话应该可以。”


    越清眠扶着脑袋:“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苍莫止倒是颇为认真的寻思了片刻,说:“生我肯定不行,但你可能行吧?毕竟你不是小神医吗?说不定有办法。”


    影七这会儿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他都不知道自家主子脑子是怎么想的,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我真应该送你去医谷看看脑子!”越清眠并没有真生气,就是觉得苍莫止这脑子他是越发跟不上了。


    苍莫止看着欲言又止的影七,总算是把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掐灭了,终于问出了一句正常话:“这孩子哪来的?”


    影七松了口气,心道:这下王爷应该不会把越大夫气走了。


    越清眠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把经过跟苍莫止说了,也点出了小孩儿药人的身份。


    苍莫止震惊之余,也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


    越清眠对影七道:“你先抱他找个房间休息,然后赶紧去吃饭吧,忙了一天了,送药的事安排别人做就行。”


    影七应后就告退了。


    越清眠这才净了手,见桌上摆放的是两个人的饭食,便没与苍莫止客气:“边吃边说吧,我饿了。”


    苍莫止赶紧陪坐,给他碗里夹了喜欢的菜。


    越清眠提起筷,快速吃了两口,先安抚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才又说起之前遇到毒医的事。


    “还有这事?”苍莫止对毒医和药人的了解并不比影七多多少,“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十六跟着他,发现他要离开延州了,而且之后的确没听过他的消息,延州也没有出任何问题,所以我以为他只是路过,并没放在心上了。”现在想想,小药人肯定就是毒医带来的,而且两个人走散后,小药人就开始流浪了。也是因为小药人没有太多生存能力,也不认路,所以一直困在延州没有走出去。


    苍莫止点点头,如果真出了大范围中毒的事,或者一些怪事,肯定会报到他这里。如今什么事都没有,可能那个毒医真的只是路过,就算是有目的的,应该也与延州无关。


    “那毒医如果真的走了,这药人肯定是没处可去了。”苍莫止说,“既然如此,还是咱们养着吧,放出去也不能放心。”


    “嗯。“苍莫止的决定越清眠并不意外,苍莫止看似粗心,但他的细心是需要相处才能发现的,“就算那个毒医还在找这个药人,我也不可能把药人还给他。能做药人的毒医,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看来你对毒医了解不少。”苍莫止夹着越清眠不喜欢的红烧肉,现在他的左手已经能用上劲儿了,吃饭也就没那么费劲了。


    “医毒不分家,治病无论用医术还是毒法,药理上都有相通之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学毒医那一套能那么快上手的原因,“你是不知道,一个药人能成功,背后可能已经死了至少数十人。十个孩子里能养出一个活着的药人,都算是代价极小了。”


    苍莫止皱起眉,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以致胃口也减了大半。


    “南方那些村子知道这是有违天理的,所以明令禁止做药人。但总有人会去做,希望通过药人的功效让自己名扬四海,只要他们把药人藏的好,谁会知道他们治病救人靠的是药人的血呢?等名扬天下那一天,把药人处理掉就行了,以后自然有大把的金银慕名而来,继续留着药人反而是累赘。”这些都是越清眠亲眼见过的。


    苍莫止叹了口气:“这种事本应该由朝廷出面,明令禁止才是。”


    可惜他的父皇并没有做这件事,他不相信父皇作为帝王完全没听过这类消息,却并没有重视,应算是帝王的失职。


    越清眠已经没有最开始看到小药人时那么震惊和愤怒了:“那个毒医失了药人后,应该也蹦不出花来了。”


    他相信那个毒医肯定努力寻找过,但对方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这事不能声张,只能私下偷偷去找。而延州就算被重新划分了,地方也是不小的,找一个小孩儿没那么容易。加上苍莫止到了封地,毒医心里应该清楚不宜久留,苍莫止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所以哪怕药人没找到,他也得赶紧跑。


    苍莫止看不得越清眠不开心,便逗他道:“没事,王府多养个小孩儿,还不至于把我吃垮。就当是给你养个儿子了。”


    越清眠无语的笑骂:“他现在至少十一岁了,我二十二,要给他当爹,我至少十岁就得与人有肌肤之亲。十岁,咱们俩还在谷里满地打架呢!”


    苍莫止乐起来:“说的也是。行了,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多吃点菜。”


    “嗯。”越清眠吃了两口饭,又想起黄泥的事,赶紧和苍莫止说了。


    苍莫止精神头一下就起来了:“当真?!那真是太好了,我明天就让人去取土,看看粘度如何,如果够用,就可解眼下的困境了。”


    “好。”越清眠难得主动地给他夹了菜。


    苍莫止得寸进尺,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让越清眠再给他夹一点。越清眠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但还是给他夹了一筷子苍莫止并不是很喜欢的蔬菜。


    苍莫止一脸嫌弃,可还是都吃完了:“那药人好不好养啊?不会过几天被咱们养死了吧?”


    就算是药人,苍莫止也不愿意轻易牺牲掉一条无辜的生命,毕竟对方也碍不着他。


    “不至于,他乞讨了这么多天都活着,没那么容易死。”越清眠判断。


    “那他身上的药性会退吗?毕竟你也不可能用毒养他。”苍莫止知道越清眠是不屑此道的。


    “理论上来说,只要一个人不再接触毒药,身上的毒可以通过相应的解毒汤药去除。但药人从小就被毒浸着,我怕贸然解毒,会有反效果,还要通过给他把脉看看。”说到底,越清眠没养过药人,无论后续怎么办,都需要摸索一番。


    “你看着来吧,有需要就跟我说。”苍莫止想着药人这种特殊的存在,就只能交给越清眠了。


    之后越清眠又跟他聊了招人种药田和来正村村民风湿的事。等两个人吃完聊完,时间已经不早了。


    越清眠让苍莫止先休息半个小时,再过来给他施针。他则先去赵大那里看看。


    赵大今天在府上休息了一天,身上的疲累感消了大半。并表示后日他们就启程回怀城了,越清眠有需要的药材可以写下来,明日给他即可。若有什么需要他再带来的东西也可以跟他说。


    越清眠想着薛老板天南海北地进药材,与南方的药材商应该也是打交到的,倒是可以请他帮着找些有关药人的地质或者手记。不过很快,越清眠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药人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对外人最好只字别提,才是最安全的。


    与赵大聊完,越清眠又找到影七,才知道药人被送到了他的芳苓院,暂时安排在影十六的房间里。


    “越大夫。”见他回来,影十六就迎了过来。


    “嗯,吃饭了吗?”越清眠例行关心。


    “吃啦,王爷今天还教我识字了。”影十六笑眯眯地说,随后又道,“七哥带回来的人在我的房间,暂时让他睡榻上了。”


    越清眠点头,这样最保险:“没醒吗?”


    十六摇摇头:“他睡觉好乖呀,不打呼也不磨牙。”这对十六来说就是最好的同住搭子。


    越清眠轻笑,说:“走,进去看看。”


    药人的破斗篷没脱,十六给他盖了床被子,被子很大,三面都向里窝了一块,显得十分暖和。


    “七哥已经跟我说了,越大夫,他真的有十一二岁吗?”从十六记事起,他就是苍莫止身边年纪最小的,现在终于来了个比他小的了,他的责任感噌一下就冒出来了。


    “应该吧。等他醒了,你可以问问他。不过他说话好像并不利索,你要有点耐心。”越清眠提醒。


    十六痛快地点头:“我会的!”


    “另外,你暂时不要赤手碰他的皮肤,明天我给他做个全面的检查再说。”


    十六再次点头,犹豫地问:“我听七哥说他在流浪,我们可以留下他吗?七哥说他是药人,我不知道药人是什么,不过这么小就流浪也太可怜了。”


    影十六长这么大可以说没受过什么苦,别人觉得习武是苦的,但对他这种有天分的人来说,并不算苦。而成了影卫后,他也没有因为被安排的任务而变得冷血麻木。同时,他也相信只要是能被主子留下的,都是他可以相信的。所以对小药人的同情心自然就上来了。


    越清眠喜欢影十六的直接,在他看来,十六就像医谷中长大的孩子一样,就算看到过这世上最丑陋的一面,也依旧会抱有一颗治病救人的心。这是他乐于看到的,也是谷中希望弟子们都能达到的。


    “只要他没有坏心,就让他留下。”这是越清眠的底线,只要药人不伤害苍莫止,不伤害这府里的人,那就可以留下。


    十六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说:“我会看好他,不让他做坏事!”


    越清眠跟着笑起来,和十六说话,总能让他觉得很轻松。这不仅是十六的天性,也表示苍莫止和影卫们把十六养的很不错。


    “好,那他就交给你带了。”越清眠笑说。


    十六用力点点头:“越大夫放心,我肯定行的!不行我就找二哥帮我!”


    越清眠没打击他的积极性,但也没把这事太放心上。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就是被影十六带着小药人在院子里做锻炼的声音给吵醒了。


    披了件衣服,越清眠拉开窗子,就见影十六正在教小药人练习压腿和舒展筋骨。


    小药人的动作很笨拙,但学的很认真,也不说话,就吭哧吭哧地跟着做。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掉了,也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穿着还有点大。


    这样有人气的早上,让越清眠心情很不错。他以前是喜欢早上安静些的,最好不要打扰他睡觉。直到苍莫止没了,他才开始厌倦安静,觉得吵吵闹闹的才有真实感。


    十六见他醒了,笑道:“越大夫,出来锻炼呀?”


    越清眠应了声“就来”,便关上窗子先洗漱了。


    他昨天都没看清拍掉他手里饭菜的人,这会儿才通过声音对上了脸。药人盯着关上的窗子看了许多,十六笑问:“越大夫好看吧?”


    药人老实而认真地点头,赤色的眼睛不谙世事,甚至眨眼的频率都很慢。


    十六嘿嘿笑了一声:“我们王爷长得也可好啦,晚一点你就能见到了。”


    药人仿佛分不清太多人,只是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记。


    越清眠洗漱好出来,便拿了木剑与十六比划起来。这是入住王府后,两个人开始有的早起日常。十六的武艺比越清眠高不少,早上锻炼的时候并不会用全力,所以两个人看起来是有来有回的。


    越清眠并不介意自己被让着,十六毕竟是苍莫止的影卫,如果没有过人的武艺,那和去送死有什么区别?早起比划一番,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越清眠能练习一遍自己学过的招式,也能在比划中发现不足,加以改进。至于十六,他每天会有固定的习武时间,这也是苍莫止给他安排好的,不需要越清眠操心。


    药人似乎并没见过这种场面,整个人躲在柱子后面,探头往外看。巡逻的护卫和影卫昨天都已经从影七那里得知府中多了个小孩儿,是越清眠大夫捡回来的小乞丐,所以路过时看到他,只是留心看一眼,记住长相,并没多问。


    苍莫止喝完早上的药,暂时没什么事干,便溜达着来到芳苓院。远远地,他就听到武器划破空气的声响,但没有任何杀气。


    进了院子,就见越清眠和十六打的难解难分,走廊的柱子后面躲着药人,跟个好奇又胆小的小猫似的。


    苍莫止那惹猫逗狗的性子又上来了,随手拽了一段长长的不知是什么植物凋谢后的枯叶,来到药人身边,把枯叶尖伸到他面前,晃悠了几下。


    药人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过去了,倒是没有跟小猫似的伸手去抓,却也盯着叶尖来回晃着脑袋。


    苍莫止觉得好玩,便笑了出来。


    药人这才注意到他,赤红的眼睛盯了他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日……安。”


    声音稚嫩,还是小孩子的样子。


    “哟,还挺有礼貌的。”苍莫止继续拿着枯叶在他眼前晃。


    但这次药人没再被吸引,而是看了看他后,又往柱子后面躲了躲。


    “我又不吃人,你躲什么?”苍莫止想着自己都笑了,怎么也算和善了吧。


    药人看起来并不想与他多接触,目光再次投向越清眠和十六,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怎么还没打完,快来救我”。


    苍莫止不再逗他,而是拿着枯叶跟着院中的两个人比划起来。他不是左撇子,就算现在稍微能用上力了,也不是很灵活。


    药人看了看他,似乎发现了他动作的不协调,眼睛又往他一直垂在那里的右手看了几眼,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手……不好?”


    苍莫止笑道:“看着傻乎乎的,观察力还行。”


    药人并不介意被说傻,只是又陷入了沉默,在越清眠这边都快收势了,才好不容易又憋出一句:“我的血……能治病。”


    第29章


    苍莫止看了一眼越清眠,轻声道:“我有这世上最好的小神医,不用你的血。而且清眠也不屑用此道。”


    药人听懂了他的话,脸一下就憋红了:“我、我很有用的……”


    苍莫止看他着急又不知道怎么办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这下药人就看不懂了,脸憋的更红了,都快赶上他的眼睛了。


    越清眠收了势,拿着木剑走过来,见药人那样,就知道苍莫止又欺负人了。


    他不想指责苍莫止,苍莫止喜欢惹那个逗这个的,并不是坏心,很多时候就是希望有一个可以愉快相处的契机,不要一见面就弄得很严肃,这又不是朝堂,也没有在讨论正事。


    “聊什么呢?”越清眠随意地问。


    苍莫止笑说:“他大概是看出我手不好用,说自己和血可以治。我说不用,他还不高兴了,说自己很有用。”


    越清眠轻笑,坐到廊下,对小药人道:“我叫越清眠,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越大夫。这位是慎王爷,那边那个是影十六,你可以叫他哥哥。”


    影十六一听自己要被叫哥哥,立刻跑了过来。


    小药人眼睛在他们三个人中间转了转,点了点头,像是已经消化完这些信息了。


    越清眠顺着刚才的话,问:“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药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憋气,没有余彦征里太多情绪地说:“傻子,主人叫我傻子。”


    影十六:“……”


    苍莫止皱了皱眉,但没立刻说什么。


    越清眠并不意外,在能养药人的毒医眼里,药人就跟家禽家畜没有区别,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越清眠尽量带着平静的微笑,问:“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药人想了想,最后回道:“我不知道。”


    影十六先不乐意了:“怎么能叫这种名字呢?!你那是什么主人呀,那是坏人!”


    药人一脸茫然。


    越清眠继续微笑着,好看的脸加上温和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值得信任。


    “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太适合你,我们换一个怎么样?”越清眠这样说。他不准备给药人灌输这个名字不好的印象,也许药人理解不了,但他不能不顾及药人的自尊。


    “叫什么?”药人歪头问。


    越清眠看向苍莫止:“你觉得呢?叫什么好?”


    苍莫止几乎没考虑地说:“要不就叫影十七吧。”


    十六觉得好极了,从旁点头表示赞同,简直又好听又好记!然后两个人就双双收获了越清眠的白眼。


    “他又不是你的影卫,怎么好跟着影卫排行?”越清眠觉得自己每天都能发现一个嫌弃苍莫止的点。


    苍莫止略一琢磨,也是那么回事,于是问:“那你说叫什么?”


    越清眠一时没有主意。


    这时,影七拿着几个洗好的苹果进来了:“王爷,越大夫,这是采买今儿早刚买回来的,属下看着新鲜,就先洗了给送过来了了。早饭还没做好,饿了可以先垫一口。”


    “今天早饭怎么好的这么慢?”苍莫止挑了个最红的,递给越清眠。


    越清眠接过来,示意影七,十六和药人自己拿。


    影七:“出了点意外,昨天婆子熄火后没挡灶门,有野猫钻灶里了,为了把它弄出来,费了些时间。”


    “天冷了,野猫都开始找地方过冬了。”这事越清眠当初四处出诊时也遇到过,府里虽然不止一个灶,但苍莫止的饭菜肯定得是大厨房做出来的,没理由让主子去用下人厨房做饭吃,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也是为了保证送到苍莫止面前的吃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嗯,弄出来就好。”苍莫止咬了一口苹果,又脆又甜。


    药人抱着苹果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小地咬了一口,大概是觉得好吃了,很快又咬了一大口。


    越清眠提着他咬过的苹果的把儿,把苹果从他手里抽走,没等药人做出反应,就又给他塞了个大的,糊弄他:“这个大,肯定更好吃。”


    药人没有丝毫抵触,抱着新苹果啃起来。


    越清眠悄悄把药人咬过的苹果递给七影,小声道:“找个鸡喂一下。”


    如果鸡吃了药人咬过的苹果还活着,那表示这个药人的皮肤属于能碰的那种;如果鸡死了,那与药人的相处就要加倍小心了。


    影七想到之前越清眠跟他说过药人分能碰的和不能碰的两种,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去办了。


    红彤彤的苹果与药人的眼睛相映,有一种别样的赏心悦目,却不是谁都能欣赏得来的。


    越清眠看着药人,突然说:“叫阿凤吧。凤凰的凤。”


    取涅槃重生之意,无论结果如何,有个好名字总是好的。


    “好听。”苍莫止予以肯定。


    越清眠笑起来,对药人道:“咱们叫阿凤好不好?”


    药人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点点头,好像叫什么都可以。


    影十六也觉得阿凤这个名字好,对着药人叫了好几声,名字便这样定下了。


    十六带着阿凤回屋吃饭,苍莫止则留在了越清眠这里吃饭。


    “右臂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吗?”越清眠昨天就把苍莫止的药换了,补元气与肾气的同时,希望能让针效更强烈一些。昨天晚上施针时,苍莫止依旧没有任何感觉,越清眠无数次地对自己说不要急,再等等。但他心里是不安的,他怕迟迟不见效果,最后还是耽误了治疗,结果与上一世一样。


    苍莫止的心态比他好,安慰他道:“你尽力了,我也听你的话按时吃药了,我们都做到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了。”


    越清眠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山求一求佛的想法。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在病症上却要去求佛,这说出来简直荒谬,恐怕佛祖都不想理他吧。


    现在他需要剂药,去协助针灸冲破感知的闭塞,有感知,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比现在有希望。但他昨天已经加重药量了,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接下来的药要怎么用,就得细之又细了,下轻了依旧是没用,下重了很可能给苍莫止身体的其他部位带来损伤。


    重要的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上一世不就是因为拖得太久而无力回天吗?这一世虽然早早就开始治了,可如果一直没有效果,那与拖着没有区别。


    越清眠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影七回到了芳苓院,带来了越清眠认为的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鸡吃了阿凤吃过的苹果后,活蹦乱跳的,一点事没有。


    越清眠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大家与阿凤接触就不用隔着东西了。


    “对了,阿凤身上的衣服是谁的?”越清眠问,“十六的?”


    给阿凤定名的时候影七并不在,但他脑子快,很快就明白了越清眠说的是谁,笑说:“是。去年入冬时,王爷给我们每人做了一件的冬衣。不过十六长个子了,今年穿着脚踝都露出来了,他又舍不得送人,就一路背过来了。”


    十六还是长个子的时候,衣服换的快。苍莫止无语道:“衣服短了也不跟我说,我还能缺他衣服吗?一路背过来也不嫌重。赶紧的,让人再给他做两件。他的衣服穿阿凤身上也不合身,再给阿凤做两件。另外,再问问还有谁衣服不合身的,也一并订了。”


    “是。”影七行了礼,便退下了。


    苍莫止笑了笑,说:“府上这种零碎的事我有时候的确顾不过来。你若愿意,就帮我留心一下吧。”


    越清眠没拒绝,说:“等良伯来了能好一些,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如果能为苍莫止分忧,他必然是不会拒绝的,良伯和影七虽然得力,但有些琐碎的东西还是需要有人留意。这就像王妃与管家之间的分管不同一样。越清眠虽不认为自己能承担王妃的职责,但府里人也不够,后院更是没什么人,他稍微帮个忙,不是什么难事。


    苍莫止脸上是止不住的开心,好像只要越清眠愿意帮他打理府上的事,自己的手恢复的如何都不重要了。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苍莫止便出门了。今天他让人去挖了黄土,他得亲自去看看。


    越清眠一上午都没出房间,一刻都不愿松懈地研究着苍莫止的药方以及针灸的穴位。赵大送来的草药够他用的了,但总是觉得需要一味狠药,能够达到舒筋活血的功效,可他手里的药对于苍莫止现在的情况好像又都不够狠,加量又得顾及毒性,是真的为难。


    越清眠有些无力,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急,更不能在苍莫止面前表现出急躁,但现在就他一个人,他没必要掩饰情绪。他不是没遇过疑难杂症,不是没花费长时间为人治过病,调过方子。但那些人都不是苍莫止,所以他才能有足够的耐心和稳定的情绪。


    无声地叹了口气,越清眠觉得挺有意思。以前在他不知道苍莫止对他的感情时,应该是苍莫止被他的情绪牵着走的。而现在,苍莫止并不知道他已经知晓这份情,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苍莫止的情绪、病情、困难牵动着。


    让自己冷静下来,越清眠检查了一遍新方子,然后亲自去了临时当做药库的房间配药,又亲拿了炭火和药罐,为苍莫止熬药。


    十六在房间里练字,阿凤看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有点无聊,便走出来透气。看到坐在屋檐下的越清眠,便走了过来。


    越清眠并没有急于跟他说话,只是拿了个小凳子让他坐。


    阿凤安静地坐着,眼睛盯着冒着药香的药罐,开口:“给、王爷……吗?”


    越清眠点点头,看来阿凤脑子不算笨,跟他介绍完他是能记住的。


    “主人说,我的,血……能、能治病。”说完,阿凤便撸起袖子,把胳膊递到越清眠面前。


    细瘦的胳膊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伤痕,应该都是取血留下的。还有些新伤口结痂刚掉,露出粉色的新皮肤。


    越清眠心里一酸,就算他看惯了生死,也不能不为眼前所见心酸。


    越清眠拉下他的衣袖,让声音尽可能平静:“不用,我能治好他。”


    阿凤眼睛快眨了几下,语气有些急:“我、我很有用的,血有用的。主人说,有用才能活,才能吃饭……”


    越清眠在阿凤看不见地地方握了握拳,他无法想象阿凤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阿凤让他用他的血,不是因为愿意放血,而是认为放了血,他才有用,才有饭吃,才能留在这里。


    抬头摸了摸阿凤的头发,越清眠微笑道:“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出现了。以后没有人会放你的血,你可以像你十六哥哥样开心地跟我们一起生活。不用放血也有饭吃,有衣服穿,会有人对你好,只要你愿意,就可以留在这儿。”


    “那样就没有用了,不行,不行。”阿凤用力摇着头,无法推翻自己曾经的生存规则。


    越清眠按住他的脖子,让他别摇了:“我给你取了新名字,你就要听我的。就算你不放血,也是有用的。你可以做很多事,帮很多忙,一样是有用的。”


    谷里有不少被捡回来的孤儿,虽然是孤儿,但谷内有爱互助,小药童们都长得很好,性格也不会自卑,就算在医术上没天分的,也能活得很快乐。阿凤这样的,是他第一次遇到,会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阿凤完全脱离之前的认知,也明白这就像对待苍莫止的手臂一样,需要耐心。


    为了让阿凤知道不放血也是有用的,越清眠起身回屋拿了个水滴漏壶,对他道:“你帮我看着药罐,等这个小漏壶里的水流干了,就叫我,可以吗?”


    阿凤看了漏壶一会儿,理解了什么叫“流干了”,这才点了头。


    越清眠便把药罐交给他了,让他有事可做。自己则去了十六的房间,他上午都在房间里,十六有乖乖练这前学过的字,他趁这个工夫,正好可以教十六新认几个字。


    学完新字,十六突然问:“越大夫,可以让阿凤跟我住一块吗?我一个人住怪无聊的,他在的话,我晚上还能跟他说说话。”


    “不嫌挤?”越清眠翻着千字文,考虑着阿凤的认字要从哪儿开始,是不是要先读一下三字经。


    “不挤的,我以前跟哥哥们住一起,都是三个人一间房的。现在您和王爷疼我,让我自己有一间房,虽然很宽敞,但有点不习惯。”十六没说谎,他不是没向往过一个人住,这样就可以完全按自己的买好来布置。可真让他一个人住了,他又想回去跟哥哥们一起了,人多热闹嘛,他又是个爱说话的。


    “也行。他说话不利索,你多跟他说说话,有利于他之后的交流。等他再大一点,就把东厢房给他住。”东厢房给阿凤是越清眠原本的打算。


    十六愉快地点头:“我一定好好带阿凤。”


    越清眠心想:不是怕你带不好,是怕你只会带他疯玩。


    可转念一想,疯玩也没什么不好,阿凤这个年纪,不正是可以疯玩的时候吗?


    直到漏壶的水滴完,阿凤来叫他,越清眠才回到药罐边,一掀开药罐盖子,越清眠眉头就皱了起来。


    作为大夫,越清眠不仅要学会通过尝药来辨别都用了哪些草药,同时也要学会通过气味来辨别。这不是所有大夫都能做到的,除了极高的天分外,味觉和嗅觉也要格外灵敏。而越清眠恰巧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盖子一掀开,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这是他的药中绝对不会有的味道。


    什么都没问,越清眠直接抓住阿凤的胳膊。阿凤想躲却没躲开,被越清眠直接撸起了袖子——一道还在渗血的伤口赫然在目。


    第30章


    一般对于谷里不听话的孩子,越清眠都是选择先打一顿屁股再说教。可面对阿凤,他实在狠不下心来,可不教训又不行。


    于是他放开阿凤,指着墙根,摆出一副严肃的脸,说:“去那边,站好了!”


    阿凤感觉到他生气了,又笨拙的没办法第一时间开口为自己辩解,只能老老实实站到了墙根下。


    越清眠:“你知不知道,自私往王爷药里加东西,是死罪?!”


    阿凤明显一愣,眼睛瞪大了些,赤色的瞳仁更艳了,似乎根本没想过这事。


    越清眠继续说:“就算你是好心,就算你的血把王爷治好了,但你是自私所为,有谋害之嫌,一样是死罪!”


    阿凤的脸色立刻苍白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没有要害人……没有……”


    见他被吓到了,越清眠一方面有些心疼,另一方面又必须让自己狠下心来把他吓唬住,最好通过这一次就杜绝此类的事再发生。指着药罐说:“但你的做法不合规矩。如果加了你的血的药,王爷吃了出现问题,不仅你是死罪,我也要跟你一起承担罪责。因为是我让你看的药罐,药还是我配的,懂吗?”


    阿凤消化了好一会儿越清眠的话,才点点头,表示听懂了。怯怯地说:“我、我不敢了,你别死……”


    越清眠叹了口气,再次揉了揉阿凤的头发,语气柔和了许多:“不许有下次了,知道吗?”


    阿凤飞快地点点头。


    越清眠又指了指房顶:“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会有人暗中保护王爷,所以你的所做所为会被看到。当然,如果你不做坏事,是没有人会跟王爷说的。”


    阿凤抬头望了望天,什么都没发现,脸上又出现了茫然。


    越清眠不准备多解释,只说:“反正不准再这样做。你的血很珍贵,不能乱用。如果有人要用你的血,你应该学会拒绝。”


    以越清眠的性子,谁敢用他的血,他早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但阿凤还不行,还需要慢慢教。


    阿凤看着他,赤色的眼睛干净清澈,仿佛有星星一般。


    越清眠笑了笑:“慢慢来,不急。你的血的确可能对王爷有所帮助,但我把你带回来,不是为了用你的血。王爷让你留下来,也不是为了用你的血。所以你的血要好好留着,这样才能长大长高。”


    阿凤抿了抿嘴巴,说:“像哥哥那样?”


    “对,像你十六哥哥那么高。”


    有了比较就有了目标,阿凤立刻点了头,眼里多了些许希翼——对于小孩子来说,长高的诱惑力可不次于游戏。


    越清眠看着那罐药,既然阿凤加了血进去,倒了可不可惜先不说,至少是等于倒了阿凤的心意,即便这份心意越清眠并不认为是应该的。


    “药我会端给王爷,喝不喝在他。但你,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做了,你向我保证。”越清眠看着他,不允许他眼里藏有谎言。


    “保证?”阿凤傻傻地看着他,不明白保证的意思。


    越清眠又想叹气了,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叹出来,叹气会影响到阿凤的情绪,实在没这个必要。


    没解释什么是保证,说教到此为止,越清眠把人领进屋里,从柜子里找出一瓶外伤药。然后坐下来,把阿凤拉到身前,撸起他的衣袖,为他上药。


    像这种不算太深的伤口,越清眠的药是很好用的,只要浅浅涂一层,便可止血。


    阿凤盯着自己的伤口,药膏凉凉的,涂上去就不疼了,也不出血了。然后他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越清眠。


    越清眠见他好奇,便把药塞给了他:“你留着吧,万一摔倒了可以涂。不过不准自己弄伤自己,知道吗?”


    阿凤双手接过小药瓶,珍视地抱在怀里,乖乖点头。


    “回头让人给你缝个布包,可以背在身上带些东西。”越清眠净好了手,才想起来问,“你拿什么划伤的胳膊?”


    阿凤把药瓶藏进怀里,指了指越清眠桌上的匕首。


    那是越清眠用来防身的,到了王府后,这东西感觉用不上,就随手放那儿了,平时并未留意,来帮他打扫的丫鬟婆子也没有随便帮他收起来。


    越清眠把匕首收起来,省得阿凤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要来一次。


    “怎么?这药是没人看了吗?”苍莫止的声音传来,随后,他的靴子就踏进了门内。


    “看着呢。”越清眠拿起桌上的布巾就要去端药了。


    与苍莫止迎面时,就见他单手抱了个狸花猫,个头不大,缩成小小的一团。


    “哪来的?”越清眠不记得苍莫止有养猫的喜好。


    苍莫止顺手把猫递到阿凤手里:“就是它今天早上钻的灶台。弄出来后丫鬟们给洗了洗,我看着还算听话,就想着阿凤平时没个事干,不如养个小猫玩儿吧。”


    他这算是爱屋及乌了,因为越清眠关心阿凤,所以他难免要上心些。


    阿凤傻愣愣地抱着小猫,都不敢用力,但眼睛一直留在小猫身上,显然是喜欢的。


    “也好。”越清眠把药罐放到桌上,“让他有点事干,省得一个没看住就自残。”


    “这话怎么说的?”苍莫止坐下来,他不是不想帮越清眠端药罐,而是怕手上劲儿不够,把药罐摔了,越清眠的心血就白费了。


    越清眠并不瞒他,把阿凤放血的事跟苍莫止说了。


    苍莫止很震惊,他以为已经跟阿凤说明白了,结果阿凤是明白了,但没完全明白。


    没忍住,苍莫止给了阿凤一个脑崩儿。


    阿凤的注意力这才从猫身上移开,看向苍莫止,像是无声地在问为什么要弹他。


    “虽然坊间说我嗜血成性,杀人无数,但我是真的一口人血都没喝过。”苍莫止表情很纠结。他不嗜血,也没有弄这种偏方的爱好,可阿凤又为他放了血,他要是倒了,阿凤的心意和遭的疼就白瞎了。


    越清眠同样纠结,他不喜欢毒医那一套,总觉得用了阿凤的血,自己跟那些丧尽天良的毒医就没区别了。可万一,他是说万一,这副药能对苍莫止的胳膊有效果呢?


    阿凤不明白他们的纠结,但他记得越清眠的话,说:“喝吧。以后、不、伤,没血了。”


    越清眠笑起来,笑容里多了几分舒心。不管怎么样,至少阿凤知道不能再伤了,这算是好事。


    见越清眠没的阻止的意思,苍莫止便知道这药对他来说能不能好不知道,但肯定是没坏处的。


    “下次别人说我嗜血,我可就没办法反驳了。”苍莫止假装感叹了一句。


    阿凤似乎并不明白他的逻辑,只是觉得在这儿没意思,便跟越清眠道:“我、找哥哥,和它,玩。”说着,还举了举手里的小猫。


    越清眠点头:“去吧,小心点,别让小猫抓伤了。”


    阿凤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抱着小猫就跑了。


    “你给他找的新玩伴不错。”越清眠把药倒出来晾凉。


    “也不是刻意要找给他玩,正好路过听几个丫鬟在那儿说这猫怎么办。这么小放出去怕冻死,留在府里吧,府上原本养在厨房的大猫又容不下它。我想着全府最闲的就是阿凤了,正好给他找点事干。”苍莫止是觉得阿凤有点事干,越清眠就不用那么操心他。


    “干的不错。”就算是误打误撞,这也是个好办法。之后,越清眠问起了正事:“黄泥试的怎么样了?”


    “不错,比预想的好太多了。而且那片山的黄土很多,完全够修缮城墙了。”如此就能省下一大笔料钱,大家都不为难。


    “那就好。”解决了一件实事,越清眠也觉得踏实不少。而且这样应该可以缩短工期,糯米配石灰是有严格的比例的,但黄土就没那么精确了,速度能更快些。


    药放温了,越清眠先是自己尝了一口,并没喝出什么血腥味,确切地说,是药放得越凉,血腥味越淡。通过这一尝,越清眠终于明白为什么阿凤一直自荐自己的血了。药人靠补药与毒养着,这两者在药人体内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


    血放出来,如果是医凶险的病,需要以毒攻毒,就用药压掉温补的那部分。如果是为了补身,那就用药解掉有毒的部分。药人以身养出来的血无论药性还是毒性都更为纯粹,所以效果就格外好。


    可即便有万般好,越清眠依旧认为养药人的毒医都该死,没有赦免的余地。


    “怎么,怕有毒?”苍莫止这是第一次看到越清眠为他试药。


    “没用过的东西,总得我先尝一尝。阿凤说的没错,他的血在活血这件事上的确胜于很多药物,你赶紧喝吧,别让他白挨那一下。”这就是越清眠希望有的药效,但他从未想过这种药效是阿凤的血给他的。而他配好的药又恰到好处地减弱了血里的药性和毒性,即能通过那点微小的毒性达到活血的目的,又能以药性补苍莫止的气。


    苍莫止没再多说,一口气把药喝完了,就赶紧拿了越清眠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去压嘴里的药味儿。


    “你说,我要是喝了这个药手臂有起色了,是不是得给阿凤封个官啊。”在自己的封地里,官员职位他说的算。


    越清眠笑说:“按你这说的,我要是把你手治好了,你给我封什么官?王府医首?”


    “那哪成啊,怎么也得封个王妃才行吧?”苍莫止在越清眠面前太放松了,话说时根本没过脑子,想什么就说什么了,等说完了才发现不妥,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我、我再想想,肯定封你个大官。”


    越清眠收拾着碗和药罐子,平静中带着笑意地说了一句:“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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