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 心如擂鼓


    ◎这都从哪招的桃花◎


    是日, 惠风和畅,正是个晒书的好天气。


    书籍畏火,因而文渊阁临水而建,紧邻护城河, 离陆生所住的倒座房极近, 倒是方便了他来回走动。


    而姜离来此地则需多花费些时间, 用过晌食, 便要匆匆便往回赶。


    抵达文渊阁门前, 在一旁的水桶里取来一瓢水,净手后拿汗巾擦干后,再从阁中搬来厚厚一沓书, 往晒场走去。


    前些日子还在此地监工的冯掌印最近应当是被派了别的活计, 已有两日不见他的身影, 宫人得了空子,心弦松动,便偷起懒来。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拢共晒了七日,阁中的书籍已晒了约莫七成, 想来不日便可收工,结束这漫长无趣的时光。


    时间悄然流逝, 日头渐渐西沉, 落日的余晖扫过晒场上的书册。


    陆生抬头看了眼天色,算着快到收书的时辰, 于是向前走了几步,正欲弯腰收书,目光自不远处的回廊扫过, 脚步一顿, 脊背缓缓挺直。


    有三两个宫人正躲在廊下偷懒, 其中一位尤为瞩目,那身桃红色宫裙落在人群中格外打眼,宛若一株于碧瓦高墙下横生出的蔷薇,在风中轻轻打着颤。


    姜离倚靠着朱红色廊柱,胳膊撑在栏杆上,托着头,正在打瞌睡,袖口下滑,露出半截瓷白的手臂,半张脸因被拳头推着微微变形,鼓囊得像偷吃了整颗杏子来不及吞咽的仓鼠。


    看起来睡得很香……


    陆生看了一会儿,抬脚径直走向前去。


    湖边风大,不该在此地睡觉,若是落个头疼脑热的毛病,以后怕是麻烦,陆生如此这般说服自己,在姜离身前悄然站定。


    离得近了,便能看见小姑娘毛绒绒的头顶,身躯蜷在一处,好似一只停留在此地短暂休憩的山雀,而他,现在便要做这个无情的赶客之人。


    可停在跟前许久,他却迟迟未能开口。


    落日余晖恰巧落在小姑娘的脸上,在她脸上留下一片薄粉,鸦睫于眼下投出淡淡的剪影,饱满的唇形因撑脸的动作微微变形,倒真像极了雏鸟的尖喙。


    陆生走了会儿神,目光回转,猝不及防地与一双雾蒙蒙的杏眼对上。


    姜离似乎是睡蒙了,半梦半醒间,只觉得面前罩上了一层阴影,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便见一男子立于身前。


    二人隔着一臂的距离,只因她是坐着,那人是站着,迫使她不得不抬头,这才将跟前的人看清。


    落日已悄无声息地藏进柳枝后,徒留下点点金色余晖,在陆生身侧镀上一层耀眼的光。


    他今日戴着一顶三山帽,穿的是件青贴里,两袖被利落地卷起,露出小臂,冷白的皮肤上透着微微凸起的筋脉。


    一张端秀的脸上,狭长微挑的眼睛闪过一丝无措。


    姜离呼吸凝窒,心跳空了一瞬,随即,恍若重新活过来一般,愈发激烈地跳动起来。


    都说了不要在大白天睡觉,容易招致邪祟,这文渊阁旁又是水又是柳树的,阴得很,这不,大白天竟然出现了幻觉。


    姜离深呼一口气,揉着脑袋坐起身,却见面前的人影一动,向她靠了过来。


    “……”


    竟不是幻觉。


    “此处风大,不宜睡觉。”陆生的平静无波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将姜离的魂儿唤了回来。


    原是来叫醒她的。


    姜离伸手揩了揩嘴角的潮湿,无视安塞腰鼓似的激烈心跳,语气平静地回道:“啊,我睡着了么?”


    陆生淡淡地“嗯”了声。


    “昨夜是熬得晚了些……”姜离目光闪躲,试图替自己找补。


    面上不甚在意,心里却跟嚼了苦瓜似的。


    太丢人了,竟叫人撞见打瞌睡,也不知陆生瞧见几分,瞧了多久?


    风打着卷自脚边刮过,将书页翻得沙沙作响,姜离抬眼越过陆生,看向不远处的晒场,眼睛豁然瞪得浑圆。


    “下雨了?”


    闻言,陆生诧异地转过身,看向廊外。


    细密的雨丝悄然而至,起初只有几滴,很快便织成一片雨幕,将这方天地笼罩其中。


    他们站在廊下,尚有遮挡,可外面的书全敞在露天处,尽数遭了雨水。


    一时间,姜离也顾不得其他,站起身,提起裙摆便往外跑。


    当务之急,救书要紧。


    宫人惊呼一片,纷纷涌向晒场,将书本拾掇在一处,合力搬进回廊下避雨。


    然,人力有限,一次至多搬二十余册,如此反复地穿梭在回廊与晒场,姜离几乎竭力。


    急急转身,不料却与人撞了满怀,姜离惊呼出声,那人倒是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替她扶稳怀中的书册,不叫它散落在地。


    手掌相贴,温热且潮湿的触感自手背扩散开来,姜离惊魂未定,抬眼向那人道谢,在看清了来人后,险些咬了舌头。


    她分明淋了雨,面上却热腾腾一片,好似被热气烘过一般,就连耳尖都泛出薄薄的血色。


    多亏了雨幕遮挡,这才不叫人看出异端。


    陆生飞快撤回手,向姜离颔首道:“小心些。”


    姜离讷讷应了声,抬脚向廊下疾行。


    忙碌许久,合众人之力,终于将外面的书籍全数搬进廊下,姜离气喘吁吁地站直,抬手抹了把额上的雨水,看着外面的雨幕发愁。


    春来急雨,这些日的功夫怕是白费了-


    翌日,天空一碧如洗,日头竟毒辣起来,趁此良日,宫人将昨日淋雨的书册再次搬了出来。


    陆生站在晒场,有条不紊地翻动书页,时至晌午,他方直起身,目光扫过四周,眉头缓缓皱起。


    今日姜离没有来晒场。


    又隔一日,春和景明,天气极好,却依旧不见姜离的身影。


    接连三日,她都不曾露面。


    陆生盯着面前的《道德经》出神,俄尔,他站起身,径直走向斜角处蹲身翻书的小宫女跟前。


    月娥面前有阴影罩下,翻书的动作一顿,随即抬起头,不解道:“是有什么事么?”


    陆生还未开口,便见那宫女陡然间醒悟了一般,眼睛亮了亮,促狭一笑:“你是来问姜妮子的罢?”


    陆生点了点头。


    月娥放下书册,挠了挠头,拖长了调子道:“她啊……前几日淋了雨,染了风寒,这几日告假,此刻应当在屋里休息呢。”


    原是如此,陆生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见他阴沉着一张脸,月娥只觉得有些好笑,良久,她垂下头,继续翻动书页,嘴里咕哝道:“姜妮子你这都是从哪招来的桃花哟……”


    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就跟丢了魂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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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 只想喝水


    ◎紧紧攥着他的手◎


    狭小的耳房内, 姜离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方才便觉耳尖火烧似的发烫,此刻又喷嚏不断,想来是寒气入体了。


    亦或者是有人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姜离吸了吸鼻子,披着件通袖衫, 下床走至桌前, 拎起茶壶替自己倒茶, 茶水落入杯中, “滴答”作响。


    晃了晃手里的茶壶, 复又揭开壶盖,往里看去,只见茶水见底, 空空如也。


    竟被喝空了。


    嘴巴干得厉害, 几滴水可解不了渴, 可打水还需穿过院子,方能抵达最近的吉祥缸。


    好麻烦……


    姜离眉头蹙起,将壶盖反着放在桌面上,拨动盖沿转着玩儿。


    粗陶制成的壶盖与桌面相互摩擦, 发出“沙沙”的声响,姜离托着腮, 盯了一会儿, 最终放弃挣扎,捏着壶盖盖了回去。


    “只得出去走上一遭了。”


    她站起身, 拎起空茶壶往外走去,拉开木门,忽见门前站着一人, 不由刹住脚步, 怔在原处。


    面前那人同样一惊。


    陆生没能想到会与姜离在此处打上照面。


    方才他敲响长春宫的偏门, 是李嬷嬷替他开的门,禀明来意后,这位和蔼的嬷嬷便笑开了花,连带着眼尾的褶子都深了几分。


    “来看望那小丫头的呀,好孩子,你有心了。”


    于是,他被热情地领至此处,那嬷嬷又说了些“不打扰”、“定会欣喜”等话,便笑着走开了。


    正当他站在耳房门前犹豫不决时,面前的门却忽遭人豁然打开。


    姜离站在门后,正愣愣地瞧着他。


    她染了风寒,正是虚弱的时候,脸色比平日里更显苍白,许是因为不当值的原因,今日并未收拾自己,一头如云似的乌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平添了几分温婉。


    目光落在对方不大得体的衣物上,陆生倏地收回视线,索性眼观鼻子鼻观心起来。


    见他忽然出现在门前,又一副憋着话不肯说的模样,姜离茫然无措地开口道:“陆生,你找我?”


    似乎说了句废话。


    姜离闭了闭嘴巴,复又开口道:“等许久了吧?”


    她的声音透着浓浓的鼻腔,一听便知是受了风寒,还未痊愈。


    陆生颇为不自在地抬眼看向姜离,摇头道:“不久,我刚到。”


    姜离眨了眨眼,扶在门边的手缓缓松开,局促地站在门后。


    一道门槛,恍若天堑,将他们二人隔开,门里的人不出来,门外的他也进不去,是以,他们只能僵持在此处,生硬地寒暄着。


    这场面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今天的日头真好,文渊阁的书都晒得差不多了罢?”姜离食指蜷起,不自在地扣着茶壶柄。


    闻言,陆生点点头:“还余一成,这两日应当能晒完。”


    姜离长长地“哦”了声,复抬眼道:“那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事的?”


    陆生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么唐突,他面露窘迫,低下声来,小心翼翼道:“听说你染上风寒,我……便想着来看看,你的身体可有好转?药可有吃?”


    见他如此,姜离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嗫嚅道:“抓了几副药,吃了总不见好,不过总归没有发热,已是万幸,想来这风寒还得熬些日子才能大好。”


    扣着茶壶柄的力道又大了几分,缠缚其上的竹绳遭此磋磨,竟起了毛边。


    听她如此说,陆生安心了许多,垂眸扫过姜离手中的茶壶,心思一动,提议道:“可是要去打水,不如由我来吧?”


    姜离张了张嘴,正要推辞,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便是一抹湖绿色裙摆闯入视野。


    有人来了。


    听见动静,陆生扭过头去,还未看清身后的景象,左手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抓住,一股大力拉扯着将他往前带去。


    那道低矮的门槛就这么被仓促地跨过,天堑陡然消散,他于下一瞬被拽进了屋子,反应不及,便见姜离动作迅速地将门抵上,接着做贼心虚地靠在门缝处,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陆生:“……”


    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是正大光明走进长春宫的,来意也十分明确,本打算着替姜离打上一壶水,便与之辞别。


    可眼下的状况却远出乎他的意料。


    方才的姜离宛若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不管不顾地把他带进了私人的地界,对他全无防备。


    是而,此刻二人独处一室,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一股若有若无的栀子香萦绕鼻端,陆生愣怔片刻,循着香味低头,便见得姜离毛绒绒的发顶。


    她今日未扎髻,头发松垮地披在肩头,随着动作缓缓滑下,露出后面白皙纤细的脖颈来。


    阳春三月,不冷不燥,穿着比冬日要轻薄许多,自陆生的角度看去,便能窥见少女纤薄挺直的背,以及不堪一握的腰身。


    陆生的脑子“嗡”了一瞬,旋即移开目光,许是屋子幽暗狭小,空气不流通,他只觉得胸口堵着一道墙,压得他浑身不安。


    “是李嬷嬷,人走远了。”


    少女带着鼻音的声线唤回了他几丝清明,陆生轻轻“嗯”了声,往后撤了一步,忽地低下头,顿觉不妙。


    姜离的心思从门缝上移开,松了口气直起身,片刻后,目光落在自个儿手上。


    那处仍紧紧攥着陆生的手,已被捂得温热一片。


    两人的目光汇向一处,随即不约而同地弹开,仓皇地落向旁处。


    姜离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松开牵制陆生的手,浑身不自在地提着茶壶在门后转了一圈。


    宛若公园里遛鸟的大爷。


    她只觉得头大如斗。


    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陆生该不会以为自己轻薄了他吧?


    仔细想想,她方才是急切了那么一点,不过,那是情势所迫,绝非本意!


    姜离本就风寒未愈,此时心事重重,鼻端的呼吸愈发地重起来。


    瞥见她变得通红的鼻尖,陆生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说道:“人既然已经走远,那我也不用躲藏了,这便替你打一壶水罢。”


    闻言,姜离眼睛一亮。


    他体谅她的苦衷,并未不耻她方才的行径,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如此想通了,姜离脚步站定,向陆生递出手中的陶壶,恭敬道:“那便劳烦你了。”


    陆生接过陶壶,微微颔首后,绕过姜离,打开房门,抬脚迈了出去。


    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姜离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几步作一步走至床前,捧着脸倒了下去。


    “好丢脸啊——”她幽幽叹道,接着将自己缩成一团,在床上滚了一圈。


    “那个。”门口忽然传来陆生迟疑的声音。


    姜离一个弹射,自床上坐起,惊诧地看向去而复返的陆生。


    只听他问道:“小厨房怎么走?”


    姜离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停跳了,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出了门向东行,遇见一株杨树便往左拐,穿过花坛便到了。”


    陆生一一记下,这才转身离去。


    人走了,屋里只余姜离一人,垂着头静静地坐在通铺上出神,俄顷,她抬起右手,缓缓抚上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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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 一边玩去


    ◎这是让她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


    护城河畔, 杨柳依依。黑瓦绿剪边的高大建筑静静坐落在一旁。


    晒了足足有一个月,此时文渊阁门前的晒场上空无一书,只余几张黄白木板。


    阁内,陆生正弯着腰, 自箱笼中将书册取出, 放于桌案上, 再按照扉页的贴花分门别类, 放置书格之中, 是为归档。


    忙碌了大半日,直至日上中天,肚里饥焰中烧, 陆生方停手, 直起身来, 抬眼看向窗外。


    柳丝绦碧绿如洗,一团团,一片片,堆出满窗绿意。


    陆生随手抹去额上的汗水, 目光澄澈。


    天气愈发温暖了,姜离的风寒应当好的差不多了吧-


    绥平二十一年春, 庆文帝下令, 开设秘书监,于此同时下设内学堂, 命内官开始识文断字。


    秘书监,实乃掌管图书档案的机构,有起草机要命令的权利, 只是, 在这个节骨眼紧跟着开设内学堂, 培养内官,似乎别有深意。


    因此,宫里的内官,无论品级高低,只要不是个糊涂虫,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争取在内学堂好好表现,以求博得监官们的亲睐。


    消息传入长春宫,姜离愣神片刻,随后反应过来,在《宦权》一书中,陆生便是在内学堂中崭露头角,并得贵人提携,在一次考学中,被擢选入秘书监,晋升为监生。


    想不到庆文帝前段时间的反常举动竟是为了筹备这桩大事。


    是以,接连几日,除了在膳堂用饭时匆匆见过几面,姜离在旁的时候很难见着陆生了。


    命运与原著轨迹重叠,有条不紊地往前推进-


    农历四月,长夏至。


    姜离奉命前往尚服局领回阮贵人年前定制的织金云肩通袖襕,递过牌子,宫官朝姜离看了几眼,随后还回牌子,微笑道:“阮贵人近来可安好?”


    本想着走完流程便拿着东西回去,不承想对方竟是个活泼的性格,姜离怔了一瞬,俄尔颔首道:“贵人很好。”


    闻言,那宫官柳眉微扬,显出几分雀跃:“如此甚好。”顿了顿,她补充道:“还请你回去替我向贵人问安。”


    姜离茫然地点头应下。


    取来云肩通袖襕,那宫人非要送姜离出门,推辞了一番,姜离脸皮薄,拗不过对方,只得硬着头皮和那宫官一道出了尚服局。


    见惯了各局的臭脸,今日叫她碰见了个热心肠,姜离一颗心七上八下,诚惶诚恐,心想,莫不是身旁这位宫官与阮贵人乃是旧相识?


    如若不然,为何会对她这样的一介宫婢如此拉拢讨好?


    又同她说了几句好话,那宫官终于放过姜离,笑着转身走了。


    那副喜气洋洋的模样简直可以用春风得意来形容。


    姜离松了一口气,端稳了托盘,揣着心事往回走。


    出了尚服局一路西行,路过万春亭,穿过天一门,在丽景轩旁的小道尽头拐弯,姜离正要继续前行,忽见熟悉的宫道上,十余名太监垂着头,恭敬地候在一旁。


    与那些低等内侍不同,这群太监皆穿着驼色蟒袍,姿态恭敬,俨然训练有素的模样。


    姜离心中一凛,犹豫片刻后,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队伍前头的一个太监眼尖瞧见了她,连忙站出来呵斥道:“你是哪个宫的,怎么连规矩都不懂?”


    规矩……姜离抬眼看向他身后守着的朱红色宫门,心中纳闷道:她怎么就没规矩了?自个儿当差的地方都不能回了么?


    碍于“规矩”,姜离只得讷讷回道:“长春宫的。”


    听她如此回答,那小太监闭上嘴巴,面色古怪地瞪了她一眼。


    姜离不知自己究竟触犯了哪条道上的规矩,心本文由企鹅峮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中正疑惑着,忽见一位头戴红顶花翎、身穿枣红色蟒袍的太监从队伍后走上前来,冲她挥了挥手:“这处地儿你眼下回不得,快寻个没人处玩去罢!”


    这是让她哪里凉快上哪儿待着的意思……


    别的太监还有些眼生,可面前这位她确是认得的——皇帝的亲信太监,冯娄冯掌印。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姜离的目光往冯娄身后的宫门瞥去。


    “咳——”冯娄清了清嗓子,拿眼神震慑姜离。


    姜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时她的处境有多么危机四伏。


    冯娄在此处,那皇帝必然也在此处。


    想通了关键所在,一抹凉意自脚下升起,飞快地掠上脊骨,是以,她不再做半点挣扎,连声应着退了下去。


    她怕是活得太久了,竟忘了玉珠是怎么死的。


    姜离咬着唇,退出巷道,如无头苍蝇般胡乱走着。


    无论去哪儿都行,只要离长春宫越远越好,端着托盘,姜离几乎跑了起来,她路过了坤宁门,穿过了万春亭,最终在摛藻堂前停了下来。


    这处幽深僻静,树木茂盛,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一路奔波,姜离早已气喘吁吁,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有一块圆润低矮的黄蜡石,于是往前走了几步,在石头坐了下来。


    一静下来,她便开始胡思乱想。


    庆文帝来长春宫做甚?莫不是又来大开杀戒的罢?不不不,要杀也不会独独放过她一人,姜离晃了晃脑袋,逼着自己冷静一点。


    自阮贵人小产,至今已有半年多,帝王再怎么怒,这把火也不至于烧得断断续续,连绵不绝,甚至殃及她的身上。


    可不是发怒,那会是什么?


    心底冒出一连串疑问,姜离烦躁不安地扣着手指,连远处走来的陆生都没瞧见。


    陆生出了门,便往堆秀山走来,本想顺路去一趟长春宫,不想会在此处碰见姜离。


    小宫女今日心情不佳,又是扣着手指,又是抓着脑袋的,直把自己的发髻弄得乱糟糟,好似全然不觉。


    顿了片刻,陆生抬脚走向前去。


    行至姜离跟前,他弯下腰来,轻声道:“这是遇见什么事了?怎么躲进了后苑?”


    闻言,姜离触电似地抬起头,看向面前许久不见的陆生,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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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生眉头微展。


    见她的精神状态还不错,想来应该不是遇见了大麻烦。


    心中的石头落地,陆生站直了身,抬手指向东北方,解释道:“宫里不止一处内学堂,喏,这里还有个摛藻堂。”


    姜离顺着陆生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便见茂密的柏树群后,一座黄色琉璃瓦建筑掩映其后,她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摛藻堂依墙西南,面阔五间,堂前出廊,明间开门,此梢间为槛窗,室内放置书架,比之文渊阁稍小,同是宫中藏书之所。(1)


    她竟贸然闯入此地。


    姜离顿时苦着一张脸,抱着托盘便从黄蜡石上站起身:“是我横冲直撞了,我还以为这里是处花园,没承想竟是座藏书阁。”


    见她一副惊慌失措、意欲逃走的模样,陆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无妨,我送你回去,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


    说罢,他的目光扫过姜离手中的红漆托盘,提议道:“我替你拿罢。”


    瞧这副托盘,里头装的应当是件贵重物品,被姜离几番折腾,上面的红绸都歪到了一旁。


    姜离垂头看了眼,这才讪讪笑道:“那……便麻烦你了。”


    作者有话说:


    (1)摛藻堂的介绍,引自《紫禁城365》感谢在2023-11-10 11:00:41~2023-11-11 15:5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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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 何为复宠


    ◎直白的目光◎


    柏树郁郁葱葱, 在这方天地罩下一片阴凉,树下随处可见小颗的柏树果子,姜离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果子, 桃色绣鞋踏上碧绿的落叶, 红绿交织, 煞是惹眼。


    陆生双手护着托盘, 与她错开一步, 紧随其后,低眉垂目,目光不由落在那抹摇曳的裙摆上。


    日光穿过枝叶缝隙, 在蜜合色的裙角洒下一片斑驳金光, 随着小宫女的动作, 那点点金光便如鱼儿般上下跃动。


    陆生走了会儿神,便听姜离嘀咕道:“宫门前来了许多面生的公公,还有圣上跟前的冯掌印,我还没走到跟前, 他们便撵我走。”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前头传来,虽看不见表情, 陆生还是从中听出了一股委屈的意味, 他忍不住开口安慰道:“此事应当是陛下授意,他们也是秉公办事, 并非是有意针对你一人。”


    姜离叹了一口气,猛然站住脚步,回头看向陆生:“我担心的正是此事, 圣上忽然驾临长春宫, 也不知所为何事, 我不在宫中,亦无从得知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陆生眼疾手快地护着托盘,往后撤了半步,这才没让姜离将托盘撞翻。


    姜离垂眼看着面前的红绸布,自知举止莽撞,连忙举起双手,侧过身,与陆生并肩而行。


    陆生向前行了几步,说道:“陛下亲临妃嫔居所,应当不是坏事。”


    “难不成还是好事?”姜离不解,“今日长春宫门前那般肃穆,那些太监个个都跟吃了冰坨子似的,如此这般,能有好事落到长春宫头上?”


    见她反应如此迟钝,陆生摇了摇头,轻叹道:“你只管放心,安心等待便是。”


    姜离缓缓眨动眼睛,虽不解其中缘由,她却对陆生莫名信任,俄尔,她牵起嘴角,笑着应道:“好。”


    二人漫无目的地行了一段路,眼见夕阳渐渐西斜,姜离算着时辰,心想自己已经出来了许久,或许可以回去瞧一眼。


    忽又想起陆生自从下了内学堂后,便一直陪着她折腾,并未用饭。


    姜离的良心陡然作痛,她扭过头,看向陆生,愧疚道:“时辰不早了,你要不然先去膳堂用饭罢?”


    陆生摇头道:“无妨,我还不饿。”


    听他如此回答,姜离略思索了一番,接着后撤几步,站在距离陆生三尺远处,将陆生上下打量了一遍。


    陆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在原地,只怔怔地看着姜离,在她赤|裸直白的目光中,缓缓红了耳尖。


    良久,他问道:“你在看什么?”


    姜离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道:“我发觉你好像长高了。”明明去年冬天时只比自己高半个头而已,如今竟快高出一个头了。


    长得还挺快。


    临了,她补充道:“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可得按时吃饭,不能因为我这点小事耽便搁了用饭。”说罢,姜离抬手在陆生肩上轻轻拍了拍,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夺回托盘。


    “一定记得好好吃饭呀。”姜离如此说道,转过身,大步走在前头。


    陆生愣怔片刻,俄顷,缓缓抬起右手,抚上自己的肩头,目光追随着小宫女三步一蹦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小年纪,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与陆生辞别后,姜离重新返回长春宫,见门前空无一人,方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悄悄地推开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一位宫人也无,继续往里走去,忽然听见几声短促的笑声。


    姜离不由得心中纳罕,听这声音,应当是从阮贵人寝宫里传出来的。有人在笑,是不是意味着庆文帝今日并未刁难长春宫?


    得出这个结论,姜离脚步松快地行至偏殿,抬手在门扉上敲了几下。


    “贵人,奴婢姜妮子求见。”


    屋里静了一瞬,随后响声“沙沙”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遭人打开,露出门后雪竹的一张笑脸来。


    “快进来,皇上赏了咱们小主许多宝贝呢!”


    姜离眉头微挑,来不及反应,便被雪竹拉进屋里。


    入目所及,偌大的房间里,箱子排成一排,闵兰与月娥皆看向她。


    姜离心中纳闷,还是顾着规矩,走到阮箬昭跟前,行过礼后,将那件织金云肩通袖襕送至跟前,恭敬道:“贵人,这是从尚服局领回的衣服,因……冯公公拦着不让进,奴婢这才在外耽搁了许久。”


    阮箬昭了然地点点头:“无妨,你把东西放下罢。”


    闻言,姜离把托盘放至案几之上,往后退了几步,便要离去,一旁的雪竹与月娥皆笑嘻嘻地瞧着她,上来拉着她,往箱子跟前带去。


    姜离连忙扭过头去看阮贵人的脸色。


    阮箬昭只是笑着冲她挥挥手:“难得热闹,你就去陪姐妹们闹一会儿吧。”


    得了允许,几个宫女愈发肆无忌惮,嘻笑出声。


    “瞧这些料子,都是内务府新贡的上等的货色,我只在佟贵妃娘娘那儿见过呢。”


    “这是银作局新打的攒金丝八宝燎炉,官家真是舍得,竟送贵人金子打的香炉。”


    “还有那一箱的和田白玉,当真是稀罕。”


    “你别上手摸,一会儿该摸坏了。”


    “贵人都没说什么呢,我就看看,不妨事的。”


    几个小宫女在堆金积玉的箱子旁围成一圈,你一句我一句地嘀咕着,间或响起三两声雀跃的笑声。


    气氛融融,十分欢腾。


    至此,姜离方反应过来,原来今日皇帝亲临长春宫,竟是专程来看望阮贵人。


    这便是传说中的复宠么?


    姜离悄悄扭过头去,看向贵妃榻上的阮箬昭,只见贵人支起手,撑着太阳穴,阖上眼作休憩状,俨然一副累极的模样。


    再回过头看箱子里琳琅满目的宝贝,姜离忽然觉索然无味。


    帝王赏赐固然是好事,可她怎么瞧着贵人好像并不是很开心呢?


    耳畔的笑声不绝,姜离扯了扯雪竹的衣袖,后者侧过头,不解道:“怎么了?”


    姜离拿手指着身后,小声道:“贵人累了,怕是想要歇下了。”


    闻言,几个宫女纷纷噤声,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俄顷,在雪竹的带领下,纷纷退出屋子。


    屋里只余阮箬昭一人,半晌后,她缓缓睁开眼,一双秋水眸中盈满了疲惫。


    28  ? 攀附巴结


    ◎莫要再想着往上爬了◎


    夏意渐浓, 日光煦朗,自檐前落下,在地面铺成一片金光灿灿。


    长春宫偏殿前的花坛内,蔷薇花开得正盛, 姜离手持舀子立于一旁, 小心翼翼地给这些娇艳的花朵浇水, 间或抬眼偷偷瞧着殿门前走动的宫人。


    “又来了, 又来了……”月娥游魂似地飘到姜离身后, 小声嘀咕道:“你瞧瞧这些个势利眼,从前不稀得踏入长春宫半步,现在恨不得把贵人的门槛给踏扁了。”


    闻言, 姜离颔首道:“人是有些多, 一会儿雪竹姐姐该应付不过来了。”她放下舀子, 转身看向月娥,“待会儿怕是又叫沏茶,我先去烧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哦。”月娥呆愣地看着姜离走远, 抬手挠了挠头,喃喃道:“都忙, 忙点好啊……”


    自贵人复宠, 那些陌生面孔频频出入长春宫,一时间, 门庭冷落的长春宫竟成了热门的去处,今天这个常在来送茶叶,明天那个答应送糕点, 东西堆得房间都快盛不下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批客人, 姜离已饥肠辘辘, 做事也打不起精神,待到午时,终于得空,赶赴膳堂。


    将打来饭菜,屁股还没坐热,便有一个眼尖的小宫女瞧见了她。


    那宫女与同伴相互使了个眼色,端起碗筷便朝姜离围了过去。


    姜离正埋头吃饭,忽觉数道目光射向自己,不由得浑身一僵。


    一位绿衣圆眼宫女将自己碗里的芦笋炒肉片夹了些放进姜离碗中,讨好道:“姜姑姑,多吃些,不够我这里还有。”


    姜离怔怔地抬起头,面色惊恐地看着不认识的几个人,嘴里叼着的半块炸糖糕也掉进碗中。


    那几个宫女见她抬头,更加欣喜,纷纷效仿那位宫女的做法,将碗里的肉片夹出去,放进姜离的碗中。


    见状,姜离飞快地将口中的糖糕嚼碎,艰难地咽下去后,连忙护住面前的饭碗,向几人告饶:“各位姐姐们,别夹了,我也担不起姑姑这称呼,你们别是认错人了罢?”


    闻言,绿衣宫女解释道:“姑姑是阮贵人身边的大宫女,我见着好几回了,断不会认错的。”


    姜离放下筷子,看了眼周围的几个姑娘,小心翼翼道:“我进宫时间不长,资历也短,配不上你们这般……这般对我好。”


    那绿衣姑娘面色陡然一变,压低声音道:“姑姑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如今宫里谁人不知阮贵人独得圣上恩宠,贵人身边宫女的身价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在我们奴才堆里便也是上等人。”


    姜离的眉头缓缓皱起,说到独得恩宠,庆文帝近来确是来长春宫勤了些,可这与她的身份有何关系?


    况且也犯不着因为这种事,便对她攀附巴结……


    她看着碗中的肉块,忽然没了胃口,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内侍,姜离“腾”地站起身,将围坐在身旁的宫女们唬了一跳。


    只见她竖起胳膊,冲远处挥了挥,声音透着急切:“陆生,等等我。”


    接着,她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端起桌上的碗筷,面带愧疚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些急事,先走一步,各位姐姐,咱们日后再说。”


    说罢,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见人逃也似地走远了,几个宫女面面相觑,良久,一人不解地出声:“她跟个太监走那么近做甚?”


    绿衣宫女“噗嗤”一笑:“看样子是个模样俊俏的内侍。”


    听她如此说道,其他几人恍然大悟,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作一团-


    将碗筷放进碗槽里,姜离冲等候在一旁的陆生使了使眼色:“我们快走。”


    陆生虽不解,却仍是好脾气地点点头。


    行在宫道上,姜离做贼心虚似地回头看了好几眼,见那些宫女并未跟上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见她这般,陆生轻笑道:“有新朋友了?”


    姜离撇嘴道:“才不是,她们不过是看在贵人的面子上对我蓄意巴结罢了,我连她们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可不敢担朋友的名号。”


    原来如此。


    陆生了然道:“离远些也好。”俄尔,他侧头看向姜离:“你为了躲她们,急匆匆地逃了出来,可有吃饱饭?”


    姜离:“……”


    被陆生这么一说,她忽然想到自己还真没吃上几口饭菜。


    “无妨,李嬷嬷那儿定还留着糕饼,我向她讨几块就是。”姜离信誓旦旦道。


    长春宫里吃食多,总归不会叫她饿着。


    见她如此反应,陆生一副“我就知是如此”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


    二人在宫道上行了一段,临到分岔路口,陆生停下脚步,便要向姜离辞别。


    “再过几日便是内学堂考学之日,近来我会在值房吃,你若是不想与旁人打交道,便和你的姐妹一道去膳堂,也好过被人纠缠。”


    姜离晃然惊醒,冲陆生连连摆手:“你只管忙你的,放心去考学便是,我自会照顾好自己。”


    内学堂的考学是陆生的职业生涯中顶关键的一环,姜离可不敢因自己这点小事耽搁了陆生的大事。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作别-


    是日,风和日喧,紫禁城上空一碧如洗。


    距离内学堂考学还有两个时辰,陆生收拾好箱笼,走出房门,回身正要锁门,后脖颈忽然拂来一阵凉风,紧接着,剧痛袭来。


    置于门锁上的手一僵,陆生还未来得及出声,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有两道尖细的声音响起。


    “晕死过去了没?”


    “晕了晕了。”


    “别是没气了罢?”


    “我下手自有轻重,断不会出人命的。”


    “快,将人绑了关进柴房。”


    “这箱笼如何处置?”


    “还嫌不够麻烦,管事只说了绑人,可没说别的。”


    陆生只觉得周身沉重,后脑勺也疼得厉害,他试着睁开眼睛,无奈身体使不上劲,缓了一会儿后,视线方渐渐清明。


    入目所及,是昏暗的房间,还有堆得山高般的木柴。


    陆生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觉自己的双脚和双腿皆被绳子绑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就连嘴巴都遭堵住,叫他说不出话来。


    陆生眸光微暗。


    今日内学堂考学,那人为了针对他,竟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门口忽然响起窸窸窣窣之声,片刻后,房门遭人打开,日光透了进来。


    陆生睁大双眼,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柴房,转身将门掩上。


    黑色皂靴踏在地上,发出“沙沙”轻响,那人在陆生跟前站定,鼻端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陆生费了许多力气,方抬起头,便见那人蹲下身来,居高临下地挑起他的下巴,眼中盈满了恶毒。


    “醒了?”


    胡炳坤扬起嘴角,嗤笑出声:“陆生,你莫要再想着往上爬了,你不叫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有一天舒心日子,眼下考学已开始,你是赶不上了。”


    陆生静静地盯着胡炳坤,微微上挑的眼尾一片赤红。


    胡炳坤见状,手下使劲,将陆生的脸掼向一旁。


    失去了支撑,陆生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胡炳坤嫌恶地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看向陆生:“你就在柴房里待上一夜罢!”


    说罢,冲地上啐了一口,转身走出房门。


    片刻后,门上响起落锁的声音。


    29  ? 破窗而入


    ◎天杀的,这都是谁干的?◎


    后脑勺仍痛得厉害, 不过稍微动弹几下,便觉阵阵晕眩,眼前的景物散开又聚拢,重重叠叠, 好似鬼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陆生自知出去无望, 索性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 耳边忽然响起怪异的声音。陆生缓缓睁开眼睛, 目光所及,仍是昏暗的柴房,除此以外, 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莫不是出现了幻听?


    “咚咚。”又是两声怪异的响动。


    陆生倒在冰冷的地上, 因四肢被紧紧束缚, 只能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窗户。


    这间柴房只设了一扇窗户,因常年无人打扫,布满了厚重的灰尘和蛛网, 灰扑扑一片,几乎与灰墙融为一体。


    用尽全力, 也只能看见一星半点的黑色边角。


    片刻后, 外面重归于静。


    陆生的眼底黯淡了几分。


    并没有过太久,窗外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木制的窗户忽然遭人推动。


    “砰砰”两声,年久失修的窗户终于露出一丝缝隙来, 姜离贴近窗户缝, 向柴房里看去。


    屋里并没有点灯, 窗户被她如此粗暴地推开,簌簌掉下灰尘,迷住眼睛,呛进嗓子眼里,引得她阵阵咳嗽。


    姜离眯着眼睛,抬手在鼻前挥动,试图拂走尘土:“咳咳咳……陆生,你在里面吗?”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回应,姜离“咦”了声,伸长胳膊,用了十成力气,几乎要将整面窗户拆了下来。


    于是,屋内的陆生终于如愿以偿地看见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窗户缝伸了进来。


    “诶哟……”姜离的动作不太灵敏,甚至可以说是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从窗口翻了进来。


    接着“扑通”一声,连人带窗户一起砸了下来。


    所幸姜离福大命大,恰逢窗户下方铺着厚厚的稻草,借了力缓冲,这才没有受伤。


    见状,陆生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他缓缓眨动眼睛,看着扶腰站起身的姜离挥手赶走周身的灰尘,眯着眼睛四处张望,俄顷,终于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自己。


    一股难言的窘迫自心底荡开,陆生闭了闭眼,复睁开眼,便见面前多了双绣鞋。


    姜离几步并一步冲上前来,抚裙蹲下身,便要去解陆生手腕处的绳子。


    “天杀的,这都是谁干的?”姜离眉头蹙起,手下动作乱得没有章法,这打结的人不知使的什么结绳法,任凭姜离翻来覆去,手指绕成了麻花也找不到结口。


    那厮竟然打了死结,这是存心不想让陆生从这出去!


    姜离气恼不已,思忖片刻后,从袖中掏出一截火折子,吹亮了便要去燎那绳子。


    被堵住嘴,无法出声的陆生:“……”


    这法子倒是简单粗暴。


    姜离稳住手,屏气凝神地烧着麻绳,不过片刻,那死结便有了断裂之势,姜离收起火折子,抬手将麻绳扯断,这才将陆生的双手解放出来。


    陆生转动着僵硬发麻的手腕,撑地坐起身来,他扯掉口中的棉布,伸手去解脚腕上的麻绳。


    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姜离不由得急声催促道:“陆生你动作快些,一会儿该赶不上考学了。”


    闻言,陆生动作一顿,惊诧地抬起头:“考学?如今什么时辰了?”


    姜离目光炯炯,定定地看着陆生:“未时,离考学开始还有半个时辰,现在出去,还赶得上。”


    陆生神色微怔,紧接着,眼底渐渐燃起了希望,喃喃道:“来得及,还来得及。”


    胡炳坤竟是骗他的。


    陆生动作利索地解开脚腕处的绳子,正要站起身,忽地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冷下来:“可我的箱笼还值房,我得先回去一趟。”


    那时他遭人敲晕,箱笼就在脚边,若是胡炳坤存心叫他考学无望,定会派人毁去箱笼。


    这可如何是好?


    闻言,姜离淡淡地“哦”了一声,抬手往窗外一指:“无事,我给你带来了。”


    陆生猛地抬眼看向姜离,眼中诧异更甚。


    一直以来,他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


    姜离是如何得知他被困于此?又是为何频频救他于危难之中的?若是巧合,未免……也太多了。


    没有察觉出陆生情绪异样,姜离催促道:“时间紧迫,我之后再向你解释,你快些随我出去!”说罢,她站起身,向陆生递出手。


    两人合力搬来稻草,在窗下垒高,见草堆稳当无虞,便踩上去,依次扒着窗沿翻出窗外。


    陆生双脚落地,忽觉触感不对,低下头去,便见脚底并非石砖,而是他的箱笼。


    此时姜离正好探出头来,见状,讪讪一笑,解释道:“若非带着它,我也够不到这么高的地方……”


    陆生对此不置可否,回身扶着姜离的手臂,待她安然落地,方松开手来,弯腰抱起箱笼,抬脚便要走。


    “等一下。”姜离扯住陆生的袖子。


    陆生回过身,不解道:“怎么了?”


    姜离轻叹了口气,抬手拿掉陆生头上的几根稻草,又在他的的肩上掸了掸,这才放心道:“这样才干净些。”


    陆生垂眸盯着衣襟前的手指,顿了顿,俄尔抬眼看向姜离,轻声道:“谢谢。”-


    二人几乎是踩着点赶到内学堂。


    目送陆生进门,姜离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精神陡然松懈,只觉得浑身酸软。


    姜离捶着肩膀往回走,行至坤宁门前,忽见胡炳坤一脸阴恻恻地迎面走来,姜离目光垂下,便见这死太监的袖子下方竟露出半截麻绳,正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晃荡。


    跟前来索命的黑无常似的。


    姜离心中惊骇,连忙垂下头去,眼观鼻子鼻观心起来。


    二人几乎是擦肩而过。


    胡炳坤应当是气恼极了,鼻腔发出重重的“哼”声。


    姜离霎时汗毛倒竖,只觉得后背凉飕飕一片,整个人如坠冰窖,心脏不受控制地飞速跳动起来。


    不过须臾,她已出了一背的冷汗。


    忆起救出陆生前发生的事情,姜离竟生出劫后重生之感。


    按照原著走向,今日乃陆生考学之日,自当顺顺利利才是,可不知为何,她的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心中难安,便决定来倒座房一看究竟。


    结果陆生没见着,却见到两个行事鬼祟的太监佝着腰,扛着麻袋,往东边去了。


    姜离愈发心慌,待她来到倒座房,便见一只箱笼孤零零坐落于门前,她揭开箱笼,取出一叠纸翻了翻,顿觉脑仁子发懵。


    坏了,陆生别是遭人绑了吧?


    于是,她便抱起那只箱笼,循着先前那两个太监的轨迹往柴房摸索而来,便有了后头发生的事情。


    侧过头,瞥向身后渐行渐远的胡炳坤,姜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想不到陆生的上位之路坎坷重重,如此艰辛,不过好歹叫她赶上了。


    吐出一口气,姜离略活动了下筋骨,直起腰杆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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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 急转直下(含小剧场)


    ◎好奇心害死猫◎


    天气愈发炎热, 陆生通过考学、与同期四人被擢选进秘书监做了监生的消息随着炙热的风一并传进姜离的耳中。


    这位地位微末的内侍一跃成为八品监生,与首领太监同等品级,每月可领月银四两、米四斗,公费制钱七百文, 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如今的陆生品级压胡炳坤一头, 自然不必再受后者的磋磨, 不日便可从护城河畔的倒座房搬出来, 住进秘书监附近的值房中。


    见他宦途前路坦荡, 大光可臻,姜离终于不再提心吊胆,安心地做起了咸鱼。


    他人自有他人的出路, 而她的出路, 便是安心过好每一天, 守好自已的项上人头。


    多么朴实无华却艰难的愿景啊……


    姜离拈着手里的贵妃扇,轻轻晃动手腕,替身前的阮箬昭扇风。


    案几上置有冰鉴,阵阵寒意经扇子送出, 拂过贵人脸颊,消解了三分暑气。


    阮箬昭斜靠在贵妃榻上, 已歇了有半个时辰, 姜离双手早已挥得疲乏,却仍强打起精神, 不敢有一刻停顿。


    近来天气炎热,屋里的香也被换成了凉意十足的薄荷香,燃烧起来, 凉得叫人睁不开眼。


    姜离吸了吸鼻子, 只觉得屋里香味复杂, 除去薄荷香,还有股水果发酵的浓烈气味。


    目光飘向不远处的案几之上,只见那白瓷之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


    这是圣上赏的果子,贵人却不稀得吃一口。


    姜离唏嘘了一阵,鼻子忽然发痒,接着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清脆、响亮,乃至风力十足,比贵妃扇扇出的风有过之无不及。


    阮箬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浑身一震,接着茫然地睁开眼睛,目光下移,便见姜离已冲她跪下。


    “奴婢知错!”她说得掷地有声,倒叫阮箬昭怔在原地。


    一主一仆静峙片刻,少顷,阮箬昭面上一软,便要伸手扶她起身:“不过是打了喷嚏,何错之有?”


    姜离可不敢叫贵人搀扶,连忙从地上爬起,站在一旁垂着头,小声道:“是果子太香了,我一时没忍住……”


    阮箬昭“噗嗤”一笑,冲姜离招手道:“姜妮子,你靠近些。”


    被哄着往前走了几步,姜离忽觉手背一热,阮箬昭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道:“替我扇了许久风,定是累了吧?”


    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纤纤玉指,姜离恍惚地摇头:“不累,一点都不累。”


    阮箬昭顶喜欢她这副模样,一时间心情大好,眉眼弯弯道:“那盘水果你领回去,与众姐妹分了罢。”


    姜离豁然睁圆了眼睛,迟疑道:“给……给我的么?”


    “对,给你的。”阮箬昭轻笑,“我不爱吃那些凉的,放这儿也是浪费,你且拿去。”


    姜离仍在状况外,她只不过是提了句果香,并没有其他意思,贵人这是会错意了么?


    总归不好拒绝,于是姜离糊里糊涂地出了贵人寝殿,怀里多出一盘沉甸甸的水果-


    被赏了如此金贵的吃食,几位宫人无不感恩戴德,笑着领了果子下去,姜离看着盘底的酥梨,久久未回过神来。


    这是庆文帝赏赐给阮贵人的,如今竟被贵人抛给了她。爱不爱吃是一回事,其中的心意却很是耐人寻味。


    罢了罢了,想那么多做甚,这总归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姜离晃了晃脑袋,抱着酥梨进了值房。


    天气热了,吃食放不长久,更遑论水果这类多汁的东西,可得趁着新鲜吃下去。


    结果姜离吃多了梨子,腹中受凉,一日内跑了好几趟净房,生生受了大罪。


    不知是第几次走出净房,姜离揉着肚子,汗着一张脸抬头,忽见一队内官急匆匆从面前走过,为首那人的胳膊上挂着几圈粗粗的麻绳,麻绳末端系着两根样式新奇的短钩。


    这是什么物件?


    姜离的目光扫过那寒光闪闪的钩子,一颗好奇心忽地被勾了起来。


    都说看热闹是人类的本性,她也不能免俗。犹豫了片刻,姜离脚步微转,跟了上去。


    随着那队内官走了一会儿,便见不远处人头攒动,走到跟前,才发现人群围着一口水井指指点点。


    一股浓烈的臭味自井中弥散开来,姜离连忙堵住口鼻,皱着眉头向井口看去。


    远远的,只能看见青石垒起的井台,并不能窥见其中玄妙。


    揣着一丝好奇,姜离凑上前去,飞快地往井内瞄了一眼。


    狭窄的井面,一具成人高的尸身面朝下,背朝上,静静地漂浮在水面。


    姜离登时软下腿来。


    “看什么呢?都让开!离远些!”拿着麻绳的内官走上前,呵斥着驱散人群。


    凑热闹的宫人只向后退了几步,并未舍得离开。


    姜离本就因腹泻而变得虚脱,此刻受了刺激,扶着廊柱往一边挪动,只走了几步便汗如雨下。


    捞尸人动作很是利索,不过须臾,便将那尸身拽出水井,翻至一旁。


    挡不住的臭味扑面而来,姜离浑身颤抖,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地上那人面上。


    苍白膨大的脸,竟与胡炳坤有七成相似。


    姜离顿时变得面如金纸。


    胡炳坤居然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短短的,补一个小甜饼:


    【没头脑和不高兴】


    天气愈发暖和,姜离的寒症却迟迟未见好,鼻子不通畅,夜里便睡不踏实,是以,她的眼下总挂着两团青黑。


    守着药炉发了会儿呆,见炭火闪烁,忽明忽暗,好似有人冲她挤眉弄眼,姜离托着腮,眼睛不受控制地黏在了一起。


    困,好困。


    屋里热气蒸腾,耳畔有水沸腾之声,“扑通扑通”顶着壶盖儿,很是催眠。


    就眯……一会……儿……罢……


    许是脑袋太重,重心不稳,姜离忽地向前倾去,眼看着就要和沸腾滚烫的药壶来个亲密接触。


    一只温热的手掌倏忽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抵住姜离的额头。


    “嗯?”姜离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向后仰去。


    昏暗的廊庑里,烟云缭绕,药味和糊味混作一团,姜离透过青色烟雾,看着身前的陆生出神。


    这人是神仙变的么?为何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此处?


    “小心烫着自己。”陆生弯下腰,拿起一旁的抹布,握着药壶把手,稳稳端下。


    姜离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心虚。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陆生不大高兴。


    陆生取来一只碗,拿水洗净后,将药汁倒出,向姜离递去。


    “谢谢。”姜离接过药碗,冲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手背仍火辣辣的疼痛,陆生轻叹了一口气,右手往袖口深处藏了藏。


    罢了罢了,这人或许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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