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猫腻


    ◎师父也没教我这话怎么回啊◎


    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梦境竟可预知未来?


    姜离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目光重新落向那叠纸上。


    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五彩云纹也是近来流行于宫中的吉服纹样,许是她记错了亦未可知呢?


    月娥却不给她细细观赏的机会, 手指翻飞, 往下层翻去。


    “还有些别的纹样, 叫其他几位娘娘挑走了, 不过剩下的这些也很漂亮, 况且小主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月娥将图样一一展示完毕,这才将纸规整地叠起, 看向姜离。


    却见这妮子不知想到了什么, 一副面色凝重, 对她的举止熟视无睹的模样,目光仍怔怔地凝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


    月娥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忧心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姜离眼睫微动, 慢一拍地抬起头来,对上月娥关切的目光:“我没事。”


    她下意识地弯了弯嘴角, 神色如常道:“只是乍然开了眼, 一时间看呆了。”


    这个理由倒是站得住脚。


    月娥不觉有异,拉着她又说了些无关紧要地话, 方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转身往小主房中走去。


    眼见月娥离那扇朱门愈来愈近,隐于袖中的手指倏然收紧, 指甲陷进手心, 一丝尖锐的疼痛袭来。


    姜离忍不住起了私心——若是设法叫小主不选中那织金五彩云纹翟衣, 梦中的场景是不是就不会应验?


    思及此,她开口唤道:“月娥。”


    只行了两步的宫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怎么了?”


    只听她轻声道:“我陪你一同进去罢。”


    计划顺利得超乎姜离的想象。


    因在场人数多,阮箬昭在挑选纹样的时候,时不时便会询问两句。


    是以,当看向那张织金五彩云纹图样时,阮嫔习惯性问道:“这件不错,姜妮子,你觉得呢?”


    姜离做足了戏,抻着脖子盯着那图样看了会儿,佯装迟疑道:“回小主,这衣裳精巧是精巧,就是纹路繁复了些,颜色也花了些,看着有些晃眼。”


    闻言,阮箬昭若有所思地点头,赞同道:“是有那么些晃眼了。”


    如此评价,纤长的食指拈过那张纸,翻向了下一张。


    “这件也不错。”


    “……”


    最终,阮嫔定下了素雅的梅花凌寒纹,而非织金五彩云纹。


    至此,姜离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了却一桩心事,连带着脚步都轻松起来,送了月娥出门,正往回走,忽听身后有人在唤她。


    “姜姐姐,等一下!”


    声音尖细,呼哧带喘。


    姜离脚步一滞,旋即转过身去,便见一个小太监迈着碎步向她走来。


    “福临?”


    “哎。”走至跟前,小太监抬手扶稳脑袋上的三山帽,站直了腰,看向姜离,做贼似地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姐姐,我是来传话的。”


    姜离眸光微闪,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如今正是用膳的时辰,偌大的宫道上,不时走过三两位宫人,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姜离颇为心虚地垂下头,轻声问道:“什么话?”


    见她陡然认真起来,福临却是神色一愣,继而挠了挠头,颇不好意思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姐姐你昨日回宫,将几样东西落在师父那儿了,若是姐姐不急,便择一日空闲去拿回来。”


    隐隐的,姜离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方回宫时,的确是随陆生回了他的监舍,换回宫女打扮,一身太监服交由陆生处置,除此以外,并无甚旁的要紧东西。


    再者……


    瞥了眼跟前刚平复呼吸的小太监,姜离愈发疑惑。


    左右福临都专程来替他传话了,何不顺道将东西捎过来呢?


    如此想着,她也这么问出口了。


    话音落下,肉眼可见的,小太监的脸一点点涨得通红,杵在跟前,活似个遭人欺负的小媳妇一般。


    见状,姜离眼中迷茫更甚:“怎么了这是?”


    福临未能料到她会这般追问,急得跟两天没喝水,上火了似的,搓着手,跺着脚,结巴道:“师父……师父也没教我这话怎么回啊。”


    这其中果然有猫腻。


    眼看着小太监的手心快搓出火星子了,姜离抬眼应道:“好了,我去便是了。”


    想了想,她补充道:“这几天不行,我得将前些日的活补上。”


    闻言,福临终于如蒙大赦,冲姜离拱手道别:“得嘞,我这就回去告诉师父一声。”


    说罢,一阵风似地转身跑远了。


    长春宫实则并不忙碌,身为妃嫔的近旁大宫女更没有姜离口中那般忙得抽不开身。


    抽出半日空闲总是能的。


    只是……


    姜离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心里犯了小别扭。


    若是想见她,怎么不自己过来呢?-


    为了这点小心思,姜离存心耗了几日,直到长春宫上下百无聊赖,几个小宫女躲在屋里做些缝补的活计,姜离自针线堆中抬起头来,幽幽地叹了口气。


    雪竹斜睨了一眼神游天外的小姑娘,佯装嫌弃地往榫条凳边闪了闪:“这都叹了多久的气了,我的耳朵都叫你吹凉了。”


    闵兰在一旁搭话:“天冷了,我替你缝顶卧兔儿。”


    她倒是个贴心的。


    雪竹凉飕飕道:“一顶卧兔可不顶用,再缝条围脖儿罢。”


    闵兰点头道:“我看成。”


    听这两人在耳旁你一言,我一语,无形间将嘲讽拉满,姜离放下手中的针线,讪笑道:“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


    “欸好。”雪竹忙不迭应道。


    “快去快回。”闵兰贴心地补了一句。


    “可不兴快去快回啊。”雪竹扭头看向姜离,眼中盛满促狭,声音亦沉了几分,听着颇为讨嫌,“我瞧着,晚膳前回就成。”


    这两人是存心拿她打趣。


    姜离面色窘然地一一应下,继而,脚底抹油似地出了房门。


    “哎——”


    这声气音好似从骨头缝里漏出来似的,听得人心脏都忍不住跟着下坠。


    怎么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闵兰执针的手一哆嗦,抬起头,不解地看向雪竹:“你叹哪门子气啊?”


    却见雪竹拿着针线,晃了晃脑袋,意味深长地看向门边,幽幽道:“女大不中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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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 五天


    ◎她要喘不上气了◎


    耳畔的风“呼呼”吹响, 裸露于衣服外的皮肤温意全无,分明已至深秋,姜离的心底却好似燃着一小团火,且有愈燃愈烈的趋势。


    自打秋狝结束回宫以来, 她已有五日未见陆生了。


    五日时光, 并不算长, 却足以令她坐立难安。


    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控感让她很是心慌, 乃至有些懊恼。


    以致于她不得不承认, 她现在,很想见他一面。


    姜离步履匆忙,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便到了那值房门前, 脚步却倏尔顿住, 眼中闪过一丝惶然。


    屋里有人,且不止一位。


    房门半掩,被刻意压低的人声自门缝里漏出,间或夹杂着三两声短促的笑声。


    姜离往后撤了一步, 心中的火苗陡然冷却下来。


    自两年前那一别,她便极力避免发生类似的听墙角事件。


    是以, 她眼下来得并不是时候。


    踌躇片刻, 她转过身,踱步往回走, 不出十寻,忽听身后响起开门的“咯吱”声,有人从中走了出来。


    “行了, 别送了, 我自己有腿。你快回去歇息罢, 别把身体熬坏了。”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姜离回首望去,便见一位身量颀长、着藏青色蟒袍,头戴圆顶官帽的年轻宦官冲朱门后连连拱手,举止是熟人间才有的散漫。


    与陆生道了别,他方转过身,露出那张眉清目秀的脸来。


    在脑中搜寻了一番,姜离终于认出这人来——刘锦,陆生从前的室友。


    观其态度,应当也是陆生的朋友。


    想不到这些年,他竟陪着陆生一路从最微末的洒扫太监,升至监生,乃至今日的秉笔太监。


    思及此,姜离不由得咋舌,以至于那道目光探过来时,她未能作出反应。


    须臾间,刘锦已行至跟前。


    比起两年前,他的气度要更显沉稳,垂眸打量过来,只一瞬,姜离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可很快,他便敛去眼底的警惕,唇角微扬,冲她点了点头,便与她擦肩而过。


    姜离:“……”


    她这是,又叫人认了出来?


    经此一打岔,心情却也不似先前那般焦躁,姜离迈着步子,很快便行至陆生门前。


    抬手正欲敲门,不料指骨还未触及门扉,便落了个空。


    门从内打开。


    “刘……”只蹦出一个字,陆生倏尔收了声,目光下垂,愣怔地看向门前的小姑娘。


    良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声唤道:“姜离?”


    尾音上扬,落进耳中,透着股不易察觉的缱绻,听得姜离心口一紧,不争气地红了脸。


    “我来拿东西。”她梗着脖子,一字一顿道。


    她也不知自己此刻在较什么劲。


    熬了五日,也不见他主动来寻她,心里酸得厉害,便变成了小气鬼,带着火来找他。


    如今有了正当的理由,她的一切行为都变得合理起来——不辞辛苦地专程上门,不过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


    尽管她并不清楚那“东西”是否存在。


    陆生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抿唇盯着她看了许久,俄尔,错开目光,低声道:“你等一会儿,我去拿。”


    说罢,松开门,转身向里走去。


    姜离亦跟了上去。


    只见陆生自桌子下方的暗屉中取出一把钥匙,转身去了木柜前,打开锁,又蹲下身,从最底层抽出一只箱笼来。


    机关重重的,果真藏了东西。


    姜离心中纳罕,忍不住跟着蹲下身来,往箱笼旁凑去:“陆生,你藏了什么宝贝呀?”


    许是离得太近,亦或是他太过专注,未能发现自己,扶在箱笼旁的指尖微微颤动,透出不为人知的窘迫来。


    他今日好奇怪。


    姜离在心里嘀咕,忍不住侧过头来,目光扫过他不知何时红透了的脖颈上,顿了顿。


    箱笼被打开,陆生探手在里面捞了一遭,继而动作迅速地合上箱笼盖子,将其塞回柜子里,站起身来。


    “给。”他目不斜视地向姜离递来一件物件。


    竟真的有东西落在他这儿了?


    姜离垂下眼,只轻轻一瞥,心脏便突突跳动起来。


    “我的……”她蓦地止了话语。


    那件丝织面料被整齐地叠放在陆生的手心,匀长的骨节正搭在上面的交颈鸳鸯上,分外刺眼。


    想也不想,她便接过那块布料,动作飞快地塞进袖子里。


    偌大的屋子里,一人定定站着,不动如山,另一人则动作慌乱,像根随风摆荡的小草。


    空气有一瞬间的焦灼。


    她道陆生为何只托福临传话而不叫他将东西送过来,原来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他没有骗她。


    神思恍惚间,姜离抬起头,轻声道:“我还以为你是……”


    话到半截,又说不下去了。


    太令人羞恼了,这五天的煎熬竟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偏偏陆生这时候有了动静,紧跟着问道:“怎么了?”


    心中攒起来的勇气陡然散去,姜离垂下头,瓮声瓮气道:“无事,谢谢你将我的东西收好,既如此,我便先回了,你歇息罢。”


    说罢,不等陆生回应,转身向门边走去。


    无需回头,便知身后有人跟了上来。


    她走得不慢,却不敌陆生腿长,几步便追了上来,扯住她的袖子,先她一步关上了房门,


    只听“砰”的一声,姜离反应不及,眼前的朱门就这么被紧紧关上,将天光隔绝在外。


    紧而窄的袖口就横在眼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摁在门扉上,手背上的青色筋络微微鼓起,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临近傍晚,天色将暗,五感渐渐敏锐起来。尽管隔着厚重的衣衫,一圈温热仍通过身后那人传了过来。


    姜离浑身一僵,俄尔,脚步微转,抬眼撞进一双漆黑的瞳仁。


    他们此刻离得极近,近到只需她稍稍抬起头,唇瓣便可触到他的下巴。


    亦可看清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秋狝结束不久,宫中定积了许多事务,他身为司礼监秉笔,这几日应当很忙,没能好好休息。


    思及此,姜离心生愧疚,忽然觉得自己的举止简直是无理取闹。


    陆生松开她的袖子,伸手将她圈在怀中,垂首埋在她的脖颈,轻声道:“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不多留一会儿么?”


    言语间,呼出来的气息拂过脖颈侧的一块皮肤,好似一簇火焰,很快便烧上耳根。


    心底飞快窜上一股怪异的酸麻感,姜离的声音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我不走,你先起来好不好?”


    离得太近了,她要喘不上气了。


    陆生听话地应了一声“好”,抬起头来,看向眼前面色绯红的小姑娘。


    “我本想着替你收着那……东西。”陆生垂下眼睫,认真解释道:“可我又怕叫你发现,将我当成登徒子,到那时,我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竟以为自己在生这件事的气。


    姜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摇头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真的?”他仍不信。


    姜离哭笑不得:“真的。”


    谁会在这件事上怪罪他啊?


    见她如此笃定,陆生眉头微凝,迟疑道:“那你方才生的是什么气?”


    “我……”姜离目光躲闪,心虚道:“我以为你是想我了才……”说到后头,话音渐消,头也垂了下去。


    太丢人了。


    她怎么敢说出口的。


    空气静了一瞬。


    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下颚,稍稍用力,将她的脸抬起。


    四目相对,便见他眼底止不住的笑意。


    姜离方体会到何为恼羞成怒,涨红了脸道:“你……”


    后半句话却遭他堵了回去。


    恍惚间,只见他半敛着眼睫,墨色眼眸中皆是自己,她的心脏失了控地狂跳起来,连带着呼息都变得灼烫。


    唇瓣厮磨,一寸寸地碾过,继而口齿轻启,晕开一片潮润。


    姜离垂于身前的手倏然收紧,在他的衣袍上抓出几道深深的褶皱来。


    呼吸渐重,错落挥洒在鼻侧,丝丝缕缕的灼热晕开,将那片皮肤烘烤得酡红一片。


    桎梏倏尔松开,姜离失神地急促喘息,还未等她平复下来,那片柔软便蹭着她的脖颈,继而衔住了她的耳垂。


    一股汹涌的酥麻感吓得她惊呼出声,扭着身子便往后躲,但听“咣当”一声,后腰撞上了突起的门闩。


    63  ? 胡说八道


    ◎正经的皮囊下憋着股坏水儿◎


    “小心。”


    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身, 将她与门板隔开。


    陆生垂下头,扳着她的肩膀将其上下打量了一遍,紧张道:“疼不疼?”


    小宫女面色涨红,眼尾亦红了一片, 就连唇瓣都微微肿起, 一副遭人欺负的模样。


    须臾, 却倏地睁大双眼, 打着磕绊道:“你你你你作甚啊?!”


    陆生默了一瞬, 将人往前带了几步,离门远去一些,方垂下眼睫, 轻声询问:“不可以么?”


    他问得坦荡, 倒把姜离问得愣在原地。


    “不是不可以, 只是……”姜离抬手拂过滚烫的耳垂,目光闪躲,声音微不可闻,“好痒。”


    像是被一只小猫咬了一口。


    还有股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他要将她吃了一样。


    这古怪的联想让她不免有些心悸, 脸颊也跟着燥热起来,一时间, 心乱如麻, 唇干舌燥。


    悄悄抬眼看他,目光微凝, 好似被吸住一般,竟挪不开半分。


    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亦静静地盯着她瞧,官袍加身, 衣襟之上, 是一副冠玉似的面容。


    可不知为何, 姜离总觉得他这张正经的皮囊下憋着股坏水。


    瞧了半晌,忽见他低下头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个儿的手心,动作恍若被刻意放缓一般,指腹滑过骨节,接着轻轻捏着她掌心的软肉,隐隐地,勾出一丝痒意来。


    姜离望着他的举止,心脏的某一处也如那块软肉般,塌陷下去,正微微出神,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讨厌么?”


    讨厌什么?


    姜离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问方才那事。


    顺着他的话忆起方才那一幕,她忍不住面颊滚热,继而眼睫微颤,缓缓摇头道:“不讨厌……”


    覆于掌心的手指顿住,俄尔缓缓收紧。


    陆生松了口气似地轻声笑道:“既如此,我以后便先问过你的感受,你若是觉得不舒服,便同我讲。”


    话怎叫他越说越奇怪了?


    脸颊热意未褪,再添一层绯红,姜离又羞又恼,轻声斥道:“你别胡说八道了。”


    说罢,手下用力,便要往回抽,临到中途却遭人按下,只听他不依不饶道:“我怎的胡说八道了?”


    他是怎么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没皮没脸的话的?


    姜离想不通,也不敢往深处想,顶着一颗红虾似的脑袋结巴道:“你……好得很,我不同你说了!”


    眼看着小姑娘生了气,陆生终于松开手,笑道:“我不说了,你别气。”


    与他闹了一通,脊背都出了层热汗,姜离舒了一口气,颇不自在地扯着领口忽扇了两下,目光往上飘去,与他撞至一处。


    一时间,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不让他说话了,可现在呢?


    两人你盯着我,我看着你,活似两只斗鸡。


    好不尴尬。


    对峙许久,她率先打破寂静,目光移向一旁的桌案之上,开口道:“我渴了。”


    话音落下,陆生便转过身,往桌前走去,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又往回踱步,递与姜离。


    “给。”


    接了茶,姜离就着杯沿抿了一口,复抬眼看向陆生,轻声道:“谢谢。”


    一双狭长的凤目微敛,陆生唇角缓缓弯起:“同我客气做什么?”


    不过是倒一杯水而已。


    就是替她做别的,他也是愿意的。


    思绪流转间,那只天青色的茶盏倏尔落在眼下。小宫女伸长手臂,葱白的指节握着茶盏,往他唇边送来。


    “你也喝点罢。”


    陆生神情微怔,唇瓣触及微凉的杯沿,来不及反应,便叫她喂了一口茶。


    喉结滚动,茶汤便顺着咽喉下了肚子。


    见他乖乖喝了茶,姜离颇为满意地将茶杯放在桌案上,转身拉过陆生的手,将人带到床前。


    “你虽不说,我也知晓你近来忙得抽不开身,瞧你眼下的青黑,可是有好些日子没好好休息了?”


    陆生顺着她的力道在床边坐下,有些哭笑不得:“还好,我有休息的。”


    “你就嘴硬罢。”


    小姑娘蹲下身来,便要去脱他的鞋子。陆生的眼底闪过惊诧,慌忙弯下腰来,摁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跟我客气做什么?”姜离不满地嘟囔着,将他说过的话还了回去。


    陆生深知骑虎难下的道理,是以,只得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脱了皂靴以及外袍,靠着床躺下。


    “今日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很开心了,你要乖乖休息,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知道了么?”姜离拉过一旁的被子,将人盖得严实,口中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陆生却觉得小姑娘轻声细语,怎么也听不够。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启唇问道:“你要走么?”


    眼看着屋内光线愈发昏暗,姜离估摸着时间怕是不早了,遂点头道:“我出来的时候并未告假,眼下是得回去了。”


    陆生静了片刻,方沉声应道:“那你回罢,下回我去寻你。”


    前些日子堆积的事务已处理得差不多了,如今又有刘锦帮忙分担,后面的差事应当轻松不少。


    他有的是时间。


    “好。”姜离应得痛快,弯起唇角,冲陆生灿然一笑,“说话算话,我等你。”


    可临到真要走了,脚底却跟粘住了一般,挪出两步,又往回踱一步。


    “我真走了哦。”小宫女的手已经摸到了门闩上,不知第几次这般说道。


    床上的人已支起上半身坐了起来,眼中满是无奈:“若是不想走,就留下来罢。”


    他本是打趣,却见小宫女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可行性,最终晃了晃脑袋,认真道:“不行,我们还未成婚,不能留宿。”


    陆生噎了一瞬。


    远远地,姜离便看到他的耳朵一瞬间烧红了,红云从耳梢一路烧进他的衣领里。


    他竟害羞了。


    “不逗你了,我真的走了,你快休息罢。”她最后一次挥了挥手,动作利索地拉开房门,抬脚向外走去。


    朱门稳稳合上,将门内与门外隔绝开来。


    姜离站在门外,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似有冷风灌入。


    天色渐暗,有萧瑟的秋风拂面而来,带着细小的尘土,将耳畔的余温吹散。


    方才的那股喜悦也好似随风消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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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  ? 不得了的事情(一更)


    ◎妮子年纪尚小,只能先便宜了我◎


    秋高气爽, 水洗似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无。


    白晃晃的日头钻进敞开的朱门,在屋里撒下大片亮白。


    姜离端着红漆雕花托盘,踩着光影进了门,半垂着眼睑, 拿余光去瞧屋里的人。


    那临窗大炕对称的软榻之上, 端坐着两人, 其中一人着莲青色袄裙, 正是自家小主, 而另一人则穿了身惹眼的蔷薇红袍子,乃咸福宫的娴美人。


    二人中间隔着张小臂宽的案几,置有一只鎏金莲花香炉, 其中焚着安息香, 淡白的烟透过顶孔, 丝丝缕缕地弥散在空中。


    自上一回阮箬昭作主张送点心给咸福宫,陆娴自觉吃人嘴软,想着还人情回来,又因两宫本就离得近, 走动起来很是方便,是以, 一来二去, 出入长春宫的次数多了,两人也渐渐熟络起来。


    此时的两人正聊着天, 许是说到了兴头上,发出几声极轻的笑声来。


    嗅了两口安息香,姜离踱步上前, 将茶盘上的两盏碧螺春取下, 轻轻放在小桌上。


    “小主, 娴美人,吃茶。”


    茶盏与木桌轻磕,发出一声脆响。


    滚滚茶香自杯盖下逸出,叫屋里的风一带,窜进鼻子里,沁人心脾。


    陆娴的目光自身侧的茶盏上点过,落在正欲却步后退的小宫女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唤道:“你就是那日送点心来的小宫女罢,留下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叫人点了名,脚步陡然一滞,小宫女没忍住,抬起头来,与那软榻之上的美人打了个照面。


    此时屋内光线充足,姜离终是将陆娴看了个清楚。


    与陆生一母同胞的姊妹,同样的高鼻深目,出奇的美艳,打眼看去,便很难移开目光。


    只一瞬间的出神,姜离忙垂下头去,隐与袖下的手指微蜷,掐了把大腿侧的软肉,逼着自己清醒,应声道:“小主有何吩咐?”


    阮箬昭在旁打岔道:“怎么了?可是我屋里的丫头冲撞了你不成,要留下她问罪?”


    不怪她如此发问。


    早先便听雪竹提起过这丫头在咸福宫的反常举动,唯恐惹娴美人不快,一颗心也高高提起,替这孩子捏了把汗。


    不料,话音刚落,陆娴便“噗嗤”笑道:“阮姐姐是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哪能为难一个小姑娘?”


    说罢,抬眼看向姜离,缓缓道:“我瞧这孩子面善,打心眼里喜欢,便想留下她来陪我多说几句话。”


    原是如此。


    姜离与阮箬昭齐齐松了一口气,前者弯下膝盖,冲对方行了一福:“承蒙小主厚爱,奴婢受宠若惊。”


    她当真是受宠若惊,甚至于一头雾水。


    若是认真算起来,她与陆娴总共不过见了三面,前两面甚至连对方的模样都没看清,第三面便是今日这面,对方便称喜欢自己喜欢得紧。


    真是怪哉。


    总不能是……陆生的原因罢?


    想到这一层原因,姜离不由得有些汗流浃背,连着看向陆娴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那日的栗子糕实在是美味,我馋了许久,便命宫里的厨子做了一份,可味道却始终比不上你做的。”陆娴说得认真,听得在场的另外两人皆是一愣。


    姜离率先反应过来,应声道:“小主喜欢,便是奴婢的福分,正好小厨房里还剩下些许栗子,奴婢明日便赶制一份出来,给小主您送去。”


    “不急不急,我腹中的馋虫近来还算安分,并不急于一时,你且有空了再说。”陆娴失笑,“不承想我一句话便给你增添了许多麻烦,当真是对不住。”


    哪有主子给奴才道歉的道理?姜离听罢膝盖又是一软,险些给陆娴跪下去:“小主折煞奴婢了。”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一个赛一个的客套,阮箬昭不由得心中纳罕,暗自有了猜想:娴美人不会是想从她手中讨人罢?


    关系好的妃嫔间送宫人当情分并不是甚稀罕事,姜妮子虽然看起来傻乎乎的,可模样讨人喜欢,还做的一手好点心,叫陆娴看上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姜妮子与她主仆情深,难分难舍,她怎能轻易割爱?


    “小姑娘生得水灵,还做得一手好点心,不知以后会便宜哪家小子?”陆娴笑意融融,意有所指。


    阮箬昭听罢,在心中冷笑。


    呵,果真一字不差,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是以,无视了陆娴话里的后两个字,她便挺身坐直,唇角挤出笑意:“妮子年纪尚小,只能先便宜了我。”


    言外之意,讨人的事想都不要想,没门儿。


    似是没能想到她暗示得如此明显,陆娴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目光在姜妮子与阮嫔之间来回逡巡了一番,方妥协道:“阮姐姐说得是。”


    目睹两位小主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似乎将话题聊岔了,姜离只能在旁讪讪陪笑,实则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番闲聊,茶汤渐凉,阳光经朱门移至雕花长窗,透过绡纱投进淡淡的灰影,窗格的影子落在二人的肩头,姜离悄悄抬眼,便见陆娴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后者眉眼弯弯,又扭过头去,对着阮箬昭笑道:“今日多有叨扰,我就先回了。”


    “时候还早,就回了?”阮箬昭转过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只见日头正盛,又看了眼屋里的漏壶,“才未时一刻。”


    陆娴笑意不减:“只是忽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去做,姐姐若是舍不得我,我明日再来便是。”


    阮箬昭不是个爱勉强的人,与陆娴相处的这些时日,知晓她待人真诚,说有事,定作不得假,是以,松口道:“你快去忙罢,与我整天黏黏糊糊的倒是不像话了。”


    陆娴忙笑着称“是”。


    将人送出了长春宫,姜离去而复返,捶着肩窝回了值房,方才陪着站了许久,头都快垂到心窝去了,肩颈也因此跟着受罪,此时酸成一片。


    坐在榫条凳上休息片刻,抬眼忽见闵兰进了屋子,二人打过招呼,闵兰便拎起桌面的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盯着那水柱看了会儿,姜离如梦初醒一般,陡然想起小主房里的茶盏还未收拾,连忙站起身,出了屋子。


    阮箬昭寝宫朱门并未合上,是以,姜离按着规矩在门扉上敲了三声,唤道:“小主,奴婢来收茶盏。”


    “快进来。”阮箬昭在屋里应道。


    进了屋子,姜离动作利索地收拾桌子,拿起两副茶盏便要退出去,方走了几步,忽听阮箬昭唤她道:“妮子,你瞧这物件,应是娴美人的东西罢?”


    闻言,姜离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临窗而立的阮嫔,只见她手中捧着一只丁香色香囊正在细细观看。


    目光凝在那香囊上看了片刻,姜离缓缓摇头:“奴婢愚钝,未能好好留心,不知这物件是谁的。”


    阮箬昭若有所思地“哦”了声,转过身来,笑道:“这是我在娴美人方才坐过的塌上捡到的,你拿着它去咸福宫问问,如若是她的,便替我物归原主。”


    “是。”姜离应了声,放下茶盏站直了身,抬手在身上粗粗擦了两把,方接过那只香囊,往袖子里揣去。


    两宫之间离得近,送个东西不算什么难的差事。


    依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咸福宫偏门,掀起铺首在朱门上叩了几下,很快,便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


    朱门遭人从里拉开,一双眼睛自门缝后看过来,那人瓮声瓮气道:“什么事?”


    连张完整的脸都看不见,做甚要这般藏着掖着?


    姜离看不惯宫人这副作态,眉头微蹙,却仍忍着脾气递了牌子,好声好气道:“我是长春宫阮嫔近旁的大宫女,娴美人方才落了东西在咱们宫里,小主特意命我来还。”


    那人接过牌子看了一会儿,复转手还了回来,将朱门敞开几分,探出一只手来:“东西给我罢。”


    嘿,这态度!


    姜离恼了,叉着腰竖眉瞪眼道:“且不说小主命我将东西亲手交到娴美人手中,就单论还东西也没有这么个还法,你谁啊,我就要把东西交给你?”


    这人到底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许是怕将长春宫的人得罪了不好向主子交代,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半晌,嘟囔着:“还请姑姑等一会儿,我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说罢,急匆匆向院里跑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去而复返,领着姜离往屋里进。


    与阮箬昭屋里的摆设大不相同,娴美人的屋子陈设更为雅致,甫一进门,便见陆娴端坐在圈椅上,冲她招手道:“好孩子,过来坐。”


    姜离往前走了几步,膝盖稍弯,行礼道:“奴婢不敢。”


    见她这般,陆娴也不勉强,只抬手虚虚扶了一下,问道:“方才走得急,确是将香包落下了,难为你费心送来。”


    闻言,姜离心中了然,自是不再犹豫,从袖中掏出那枚丁香色香囊,递与陆娴:“小主瞧瞧可是这只?”


    陆娴轻笑道:“正是。”


    说罢,又在姜离的眼皮子底下将香包系在腰带上,方抬起头来,道:“谢谢。”


    “娴小主又折煞奴婢了。”姜离掀眼看向陆娴,神色微顿,眨了眨眼,目光好似凝固了一般,落在她的唇上。


    只见浅红色的口脂在她的唇角晕开,漫出唇线之外,打眼望去,分外突兀。


    方才在长春宫时可还好好的,怎么如今……


    鬼使神差的,姜离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屋子里侧的雕花木床,视线自那遮盖严实的床帐上扫过,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忐忑不安地将头扭了回来,重新落在陆娴那张不复平静的脸上,姜离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咽了口口水。


    坏了,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好孩子。”一双柔软的手倏地握住了她的,姜离悚然一惊,身躯微颤,只听陆娴道:“天不早了,我送你出去。”


    她哪敢质疑陆娴?


    直到人站在了咸福宫门外,姜离整个人还是懵的。


    俄尔,一阵秋风自脚下刮过,小姑娘如同重新活过来一般,头也不回地逃离此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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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  ? 赠卿卿(二更)


    ◎来见你,自然是一个人◎


    送走了姜离, 陆娴回到房中,插上门闩,转身快步向床榻走去,立在帐前许久, 方下了决心似地撩开床帐, 怨道:“叫你胡来, 险些害了我。”


    帐内沉默良久, 俄尔, 有道懒懒的声音传出:“哪个不长眼的,她若敢说出去,我便叫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莫要动她。”陆娴急声道。


    待里头那人轻“嗤”了一声, 陆娴干脆地翻了个白眼, 笃定道:“你也动不了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再不明白就是蠢了。


    只见那人慢条斯理地下了床,穿好皂靴,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形虚虚拢在陆娴身前, 带来莫名的压迫感。


    “我听你的就是了。”他轻叹了一声,拉起女子的手放在自个儿手心, 正要温存一番, 陆娴红唇微抿,往后挣了挣, 却遭他用力带进怀里,一双大手环住腰肢,令她动弹不得。


    陆娴又急又羞地拍打他:“刘锦, 快松开。”


    “小主好无情, 方才还同我交颈缠绵, 如今倒翻脸不认人了?”面容俊秀的年轻宦官好似无赖,垂首附于陆娴耳侧轻声慢语,一字一句,从耳廓漫进耳中。


    “你别胡说,小心叫别人听见。”陆娴浑身僵硬,梗着脖子向后躲去,无奈身前之人追得紧,倒显得愈发不像话了。


    “我已将声音放得很轻了。”丝丝缕缕的热气拂过耳侧,当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声音轻得恍若呢喃,陆娴微微出神,脸颊忽然触及一丝柔软,湿意滚过,便听这人满意地喟叹道:“就算是被听见了也不怕,奴才乐意伺候小主,别人管不着。”


    “你!”气血上涌,陆娴霎时红透了脸-


    这一日的姜离忽然开始怀疑人生。


    想不到这辈子叫她撞见的第一桩宫廷秘事竟是陆生姐姐的。


    措不及防。


    好生震撼。


    娴美人也当真是威猛,竟然敢在青天白日里给皇帝老儿戴绿帽子,这是何等的魄力?


    不过这也难怪,皇帝年老色衰,自然不得人心,妃嫔之间偶尔给他戴戴绿帽子也属正常。


    她一个小宫女,又何必淡吃萝卜咸操心?


    想通这一关节,心中骤然舒畅,姜离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今日没有当场道破,不然日后与娴美人相见该有多尴尬啊。


    秋风飒飒,天气愈发寒凉了。


    雪竹掏了自己的小金库,邀几位好姐妹一起吃热锅子。


    自膳堂庖厨手中“重金”买来的鲫鱼,拿来时还活蹦乱跳的,处理干净后放入油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再加入提前烧好的热水,加盖闷煮。


    最后再放入配菜和调味料,小宫女们便人手一只瓷碗,举起筷子围炉开吃。


    因一时兴起,雪竹依着自己的口味放了许多越椒(1),姜离并不嗜辣,只是今日的热锅子味道实在是鲜美,便多食了一碗,直辣得嘴巴通红,额头冒汗。


    吃到一半的时候,有小太监掀开门帘,往里探进头来:“姜姑姑,外面有人找。”


    将鱼肉送进口中,姜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冲旁人点头道:“你们先吃,我出去一趟。”


    实在是辣,许是这辈子的身体不能吃辣,直到姜离出门的时候,还在张着嘴不停地“嘶嘶呵呵”,宛如一条吐信子的蛇。


    朱门半掩,并未关严实,姜离探出头,往一旁看去。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伫立在红墙之下,听见动静,那人转过身来。


    一身朱红官袍,身形挺拔,两颗墨玉般的眸子定定望了过来。


    姜离愣怔片刻,待反应过来,便如乌龟一般将头缩进门里,飞快地背过身去,从袖子里掏出绢帕在脸上擦了一通,这才回身打开门,向外迈去。


    秋风迎面拂来,吹散脸颊郁热,那股辣意却丝毫不减,姜离只得强压着舌尖的灼痛,面不改色道:“你一个人来的啊?”


    陆生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眼底是忍不住的笑意。


    她虽已勉力装作无事,可红彤彤的鼻头和肿起的嘴唇还是透出了几分窘迫,想来当是被辣得不轻。


    他压住唇角的笑意,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来见你,自然是一个人。”


    姜离忍不住“嘶”了一声,错开迎面探来的视线,仰头观天:“今日天气真不错。”


    指间倏然多出一抹柔软,一只干燥且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缓缓收紧,将她向前带去,姜离神色微怔,便听他轻声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不得不说,陆生在皇宫的这些年已将地形摸了个底清,只带着姜离七拐八拐,便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墙院下,姜离抬头,便见四周金桂环绕,鲜少会有人经过此地。


    还真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你今日吃什么了,怎的辣成这样?”甫一松手,陆生便忍不住问道。


    姜离呼吸一窒,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扯过衣襟嗅了嗅,讪讪道:“味道很大么?”


    早知热锅子味儿大,便少吃些了。


    这下倒好了,叫陆生撞见个正着。


    怪丢脸的。


    “没有。”陆生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在她的头顶揉了一遭,垂眸道:“我是看你脸红得厉害,想来并不好受。”


    姜离看了眼缓缓收回的那只手,摇头道:“过一会儿便好了,不用管它。”


    见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陆生哭笑不得:“若是不能食辛辣,以后便少食,小心上火。”


    被关心了一通,姜离心口一热,忙不迭应道:“好。”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这辈子的饮食还是过于清淡了,这才应付不了,往后还得多加练习才是。


    思绪流转间,一只手横在面前,露出手心的物件来。


    姜离睁大双眼,盯着那物打量许久,片刻后,抬起头来,迟疑道:“这是给我的?”


    陆生点了点头:“是。”


    须臾,掌心一痒,小宫女从手中取走这枚簪子。


    这是一根金镶翠挑簪,簪顶是碧玉雕琢而成的松柏,叶片纹路纤毫毕现,叶梢间缀有一粒饱满丰润的珍珠,恍若林间皓月。


    细长的簪脚衔着饰有螺旋纹的细颈,姜离迎着阳光细细打量,竟发现簪脚上鈒了一行小字


    ——见簪如见吾,赠卿卿。


    指尖缓缓摸过这行字,又在口中默念了一遍,姜离方抬起头,欣喜道:“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小陆别笑了,你家被你兄弟偷了(ò x ó)


    注释:越椒,即为茱萸,味道辛辣微苦,一款流行于民间的调味料


    66  ? 心虚


    ◎她这张破嘴◎


    指腹摩挲着翠色松针, 只觉触手温润,心中的某一处恍若塌陷下去,变得愈发柔软,连带着开口时, 声音都轻了几分。


    “怎会想到送我这样一支簪子?”


    她在宫中待了许久, 因侍奉小主的原因, 见过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 银镀金嵌的, 白玉透雕的,大都形制精美,看久了, 难免会觉得千篇一律。


    而手里这枚造型别致的簪子她还是头一次见。不像是宫里匠人的巧思, 别是陆生偷摸从宫外买的罢?


    陆生垂眼看向唇角噙笑的小姑娘, 缓缓道:“我觉得它像你。”


    “啊?”


    未能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姜离陡然睁圆了双眼,抬头看了眼神色如常的宦官,又飞快地垂眼看向手心的碧玉簪子, 不由得惊诧出声:“它,像我?”


    哪儿像啊?


    “是同我一般绿么……”


    话音落下, 四下里俱是一静, 就连本就存在感不强的秋风都停了下来。天地之间,唯有“咚咚”作响的心跳在肆无忌惮地蹦跶着, 每跳动一次,姜离的悔意便加深一分。


    她这张破嘴,若是管不住, 倒不如捐出去, 也省得在这胡言乱语。


    这下倒好了, 论不解风情,她若排第二,怕是无人敢争第一。


    思绪游离之际,头顶倏然响起半声叹息:“你在说甚啊?”


    是啊,她在说甚啊?


    姜离僵硬地抬起头,对上那双墨色眼眸,却见对方无奈地弯了弯唇角,耐心解释道:“我瞧你便如这明月。”


    说话间,那瓷白的指节微屈,在碧玉松叶旁的珍珠上轻轻点过。


    姜离神色微怔。


    忽觉心口痒得厉害,恍若那指尖落在了心尖一般,躁得她浑身不自在。


    胸口起伏间,呼出一口热气,她轻咳了声,目光垂下,将那枚簪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个遍。


    似是没话找话一般,问道:“这簪子出自谁的手艺?当真精巧。”


    知她羞赧,陆生亦不愿戳破,半垂着眼睑,低声回道:“我绘制的图样,托银作局的李匠制的。”


    抚着簪头的指尖微顿,小宫女惊道:“竟是你画的图样?”


    “是。”言语间倒是听不出半点自得。


    姜离继续道:“那这上头的字也是你叫那李匠刻的?”


    陆生默了一瞬,俄尔摇头道:“不是。”


    话音落下,小宫女的眼睛陡然亮了几分,垂下手来,往跟前凑了凑,直到低眸可见她纤长上翘的鸦睫,忽听她轻笑道:“是你亲手刻的?”


    离得近,那股若有若无的栀子香萦绕鼻端,陆生喉结微滚,心里无端慌乱。


    分明只需轻轻点头便可回应的事,却叫他做得如此艰难,俄尔,一只柔软的手倏然覆过他的手心,缓缓牵起。


    姜离低头看着这只骨节匀长的手,由衷叹道:“想不到呀,陆生你可真行。”


    温热的指腹辗转摩挲过指侧的薄茧,好似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在那处停留许久,直到痒意滑过掌心,陆生方回过神来,指节微蜷,没进指缝,与她十指相错。


    他轻声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这事他也不好假手于人,还是亲自做的好。


    不过,她不加掩饰的夸赞于他来说还是十分受用,是以,眼梢都挂上了笑意。


    见他心情颇好,姜离神思微动,倏然想起那只忘记归还的雕花红漆木盒来。


    细细想来,陆生赠予她的东西不少,可那只盒子却格外不同,精巧得不似他这个宦官该有的。


    倒像是女子的闺阁之物。


    从前碍于给陆生添麻烦,如今二人间没了顾忌,她便忍不住问出了声:“你之前送给我的那只雕花木盒,也是托银作局打的?”


    意料之中,陆生并未很快作出回应。


    抬头窥见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不解,似是经过一番思索,方豁然开朗,摇头道:“不,那并非是我的东西。”


    果真如此。


    姜离莫名地松了口气,问道:“那是何人的?”


    循着记忆,陆生娓娓道来:“那日你与人厮打……”


    幽深的目光自小宫女的唇角扫过,倏尔移向旁处,继续道:“替你上了药后,我去了咸福宫,姐姐知晓你受了伤,便托我将那盒药膏送给你。”


    这其中竟有这么一段故事。


    姜离不由得愕然道:“你姐姐……娴美人她那时便知晓我的存在了?”


    可时间似乎对不上啊。


    那时的她连陆娴的面都没见过,更不要说与她产生联系。


    除非是陆生主动向陆娴提及自己。


    可这就更说不通了。


    那时候的陆生,图什么呢?


    再抬眼,便见他目光躲闪,落向了旁处,隐隐地,竟红了耳根。


    “那不重要。”他试图搪塞过去。


    他竟也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想来定是心虚了。


    “好啊,你居然对我藏着掖着。”姜离嗔道,手下微微用力,将两人的手晃得左摇右摆,“你便告诉我罢,有甚秘密是不能同我说的?”


    这一举止落入眼中,与撒娇无异,陆生愣怔片刻,口风正要松动,觑见小姑娘眼底的热切,话音陡转:“你为何忽然对阿姊的事那么感兴趣?”


    他本只是打趣,不料小姑娘闻言面色一僵,好似咬了舌头一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惯是藏不住半点情绪,还未敲打,便率先乱了阵脚。


    陆生嗅到了一丝猫腻,凝眸看向身前之人,轻声道:“怎么了?”


    姜离的心里已然乱成了一团浆糊。


    前些日子于陆娴房中窥见的那一幕如钉子一般,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此时她面对陆生,便不由得想着他是否也知晓此事?


    心中这么想着,却摇着头道:“没事。”


    看都不敢看他,分明在说谎。


    陆生眉头微蹙,沉声道:“她可有为难于你?”


    这又从何说起?


    姜离怕惹人误会,忙摆手道:“怎么会?娴美人她待我很好,从未有过半分为难。”


    陆生不解:“那你为何看起来如此心虚?”


    “啊?有么?”她索性装傻充愣。


    陆生心中无端起了躁意,抬手抚过她的脸颊,指节微屈,捏着她两颊的软肉,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小宫女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软白温热的肉被一手掐着,往里挤出鼓鼓囊囊的两团,触手滑腻,陆生忍不住捏了一捏。


    那两片唇瓣便撅了起来,陷在圆滚滚的两团腮肉之间,看起来很是喜人。


    捏起,松开,再捏起,再松开。


    直到这张脸的主人瞪圆了双眼看了过来,口齿不清道:“放手唔!”


    陆生的目光扫过那片红润的唇瓣,俯下身去,啄了一口,方满意地松开手来,淡淡道:“你有事瞒着我。”


    姜离揉着两腮,垂眼不去看他:“你不也有事瞒着我么……”


    何况那种事情可是要掉脑袋的,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往外说。


    就算那人是陆生,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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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  ? 野鸳鸯


    ◎总归是要过明路的◎


    “你若不愿, 便不说罢。”


    墨色深浓的一双眼静静地盯着她瞧,见她抚着脸颊抬头望来,又在话尾缀了句,“来日方长, 总能等到你说出口的那天。”


    嘿,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姜离险些被噎得当场撅过去。


    到底是她心虚得厉害, 自是没有底气反驳, 是以, 只得扯起唇角干巴巴笑道:“好。”


    陆生亦回以浅浅一笑。


    他本就生得好看,乍然摆出一副无赖模样,倒愈发显得他眉目含春, 无端勾人。


    姜离愣怔半瞬, 飞快地移开视线, 垂首看向掌心的发簪。


    这枚金镶翠挑簪被她攥了许久,此时已被捂得一片温热,上头的珍珠盈着光辉,恍若天上明月, 亦如寒凉的星子。


    抿唇犹豫了片刻,她抬手向对方递去, 小声道:“陆生, 你替我簪上罢。”


    她的声音虽轻,却因二人离得近, 一字不漏地落进陆生耳中,后者眉梢微扬,接过簪子道:“好, 你过来些。”


    依言向前挪了一步, 鞋尖几乎踩上那对黑色皂靴, 姜离垂下头,方便陆生的动作。


    自她及笄后,梳的多为挽髻,缀上两只珠花便算是打扮了,乌黑如云的发间空荡荡的,确是缺一支发簪。


    均匀绵长的呼吸自头顶拂过,余光瞥见身前之人俯下身来迁就她,俄尔,发髻微动。


    “好了。”他的声音落在耳畔,却于下一瞬拉开距离。


    姜离下意识便抬起手来,临到半路,忽遭一只手拦住。


    “很好看,不要动它。”


    出门匆忙,未带镜子,如今头上什么样她并不清楚,只见陆生眼底笑意盈盈,心中骤然被勾起一丝好奇。


    盯着他的双眸瞧了一阵,竟在他墨黑透亮的瞳仁中窥见了自己的影子。


    白皙圆润的珍珠缀在发间,极为显眼。


    存在感十足。


    余光瞥见纤长的素指缓缓攀上肩头,陆生眸光微顿,不解道:“怎么了?”


    却见小宫女面不改色地凑上前来,侧着脑袋兀自道:“你先别眨眼,让我瞧瞧这簪子。”


    陆生:“……”


    头一次见到有人把眼睛当镜子用的,还真是别出心裁。


    “诶哟——”


    一声短促的惊呼声自姜离身后响起。


    小宫女顿时如遭雷击,动作迅速地收回手,转身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只见不远处的宫墙下,一人正直愣怔地看过来。


    圆顶乌帽,素色棉贴里,一张白生生的小脸,看模样不过十四、五岁,应是刚入宫不久的小内侍。


    此时正双目圆瞪地盯着桂花树下的两人,唇瓣微张,隐隐发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画面。


    小太监刘伶在心中暗自叫苦。


    他初入宫里不过半月,对地形不甚熟悉,方才在膳堂用了饭后便往回走,不想会摸到这里,还恰巧撞见一对儿野鸳鸯。


    瞧这姑娘,远远地,便看得出她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缎子,想来是哪位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左右他也得管她叫一声“姑姑”。


    再瞧这内官。


    嘶,他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心里越慌呢?


    目光落在那双狭长微挑的双眸时,刘伶心脏猛地一抽,继而快速跳动起来。


    那身朱红官袍,还有缀于腰间的牙牌,这不是那司礼监的陆秉笔么?


    陆秉笔怎会在此处与宫女私会?


    还叫他给撞见了!


    刘伶眼中的震惊逐渐叫恐惧取而代之。


    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小太监动作灵敏地转动脚步,趁二人不备,向西疾行而去。


    看着那人狼狈逃窜的背影,姜离喃喃道:“他,他跑了。”


    陆生轻叹一声,抬手揽过她的肩头,安慰道:“无妨,总归是要过明路的,不用怕他。”


    过明路……


    姜离心口陡然空了一瞬,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人。


    年轻的宦官半敛着眼睫,唇角微微弯起。


    而于他目光注视下,一抹红云缓缓爬上她的脖颈,继而染红了脸颊-


    姜离的脑袋晕晕乎乎,直到迈进院门,进了值房,几道视线齐齐探来,她方回过神,困惑道:“你们在看什么呢?”


    看什么?


    雪竹的目光几乎吸在那支发髻间的翠色发簪上,闻言笑得面目扭曲:“好啊,出门会相好的去了?”


    不等姜离回应,闵兰扭头看向雪竹,不解地:“你开了天眼了,怎知她会相好去了?”


    雪竹斜睨了她一眼,无奈道:“你傻呀,妮子方才出门时头上可没这簪子。”


    说罢,目光落回姜离的发髻间,打趣道:“陆秉笔的心意当真是显眼,都快把我的眼睛晃花了。”


    闵兰亦伸头过来,瞧了片刻,“还真是,真好看。”


    只听二人左一句,右一句,话密得叫人插不进嘴,直把姜离的脑袋都吹大了。


    屋内气氛焦灼,屋外倏地响起铺首清脆的叩门声。


    姜离顿时如蒙大赦,撂下一句“我去开门”,便忙不迭转身出了屋子。


    开了门,便见宫女捧着红漆木盒笑意盈盈道:“我来给小主送衣裳。”


    来人正是月娥。


    因怕屋里那两位继续拉着她打趣,姜离索性引着月娥进了小主寝宫,将新制成的吉服呈上。


    揭开红绸布,露出底下的香色绣梅花凌寒吉服来。


    月娥将吉服展开,看向阮箬昭,请示道:“小主,这是尚服局的裁缝比着您的尺寸裁的,要试一试大小么?”


    阮箬昭抬手拉过衣裳的袖口细细打量,闻言点着头道:“好。”


    随月娥一同伺候小主更衣,只听月娥轻声道:“眼看冬节将至,小主正好可以穿这身吉服出席宫宴。”


    阮箬昭侧过头来,笑道:“我正有此意。”


    “小主去岁不在宫里,应当不知道,因官家龙体欠安,去岁的冬节并未大操大办。”


    月娥替阮嫔系上衣襟上方的纽扣,方垂下手,补充道:“今岁可不一样了,宫里定十分热闹。”


    姜离将吉服袖口的褶皱拉平,闻言抬头看向月娥:“距离冬节还有几日呀?”


    “唔……约莫还有一个月呢,且耐心等着罢。”月娥只当她等不及过节,笑着回道。


    “好。”姜离瓮声应了句,心思却飘向了旁处。


    对得上,一切都对得上。


    尽管她已避免小主选中那件云纹翟衣,可她并不能阻止冬节的到来,亦无法阻止宴会的如期展开。


    原来那不仅仅只是个虚妄的梦境。


    思绪流转间,心跳声如击鼓一般,愈发激昂。


    68  ? 解围


    ◎一颗心几乎要四分五裂了◎


    寒风料峭, 冬意渐浓。


    眼看日子一天天流逝,姜离思虑渐深,几乎到了夙夜难寐的地步。


    是日,姜离头脑昏沉地自内务府领了当月俸例, 途径万春亭, 远远地便见前面人头攒动, 隐隐地, 竟听见了丝竹之声。


    离得近了, 便可透过人群缝隙窥见那头的景况——一众乐师并坐一排,击鼓奏乐。


    方伫足观赏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几位掌事姑姑竟寻着动静前来捉人。


    甫一站定, 为首之人的目光扫过姜离, 见她打扮不似旁人, 估摸着是哪个宫里的大宫女,遂放过了她,看向一旁,斥道:“不好好干活儿, 躲在这里偷懒,都皮痒痒了是不是?”


    概因冬节将至, 宫里又难得热闹, 年轻的宫人一时看得入了迷,叫人抓住也不觉害怕, 只缩着头,作鸟兽状散去,徒留几位掌事在身后跳着脚干着急。


    姜离自觉无趣, 抬脚正欲离开, 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那只红皮鼓上, 愣怔片刻后,眉头缓缓蹙起。


    鼓槌仍不知疲倦地敲击着鼓面,发出密集的“咚咚”声响,听得人心里无端烦躁。


    揣着心事往回走,途经永寿宫时,忽见一队太监迎面走来,为首之人,正是冯娄。


    此时她虽作女装打扮,可毕竟在秋狝时犯了前科,是以,心怀鬼胎,与冯娄狭路相逢之际,忙垂下头去,不敢叫他看见正脸。


    越是怕什么便来什么,只见三两成对的黑色皂靴倏然闯进视野中,竟是直奔她而来的。


    姜离膝盖一软,想也不想便向对方行了一福,瓮声道:“奴婢见过掌印,见过各位公公。”


    话音落下,姜离心底的惊骇愈甚,虽立在寒风里,却不觉间出了身冷汗 。


    坏了,她当冯娄贵人多忘事,不承想他今日竟是秋后算账来了?


    果不其然,于半晌后,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你是哪个宫的?”


    姜离心中忐忑,连带着声音都发颤:“回掌印,奴婢是长春宫的。”


    他却跟审犯人一般,继续问:“叫什么名字?”


    无需抬头,姜离便感觉有一道探寻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恍若要透过她的壳,看进内里一般,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奴婢名唤姜妮子。”


    许是这名字颇为接地气,说出口后,迟迟不见对方回应。


    沉默片刻,忽听另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老祖宗,时候不早了,圣上还等着呢。”


    “嗯。”冯娄看了眼身前的小宫女,忽觉无趣得紧,继续问下去怕也是浪费时间,是以,挥了挥衣袖,拔脚前行,“行了,走罢。”


    听着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姜离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悄转过身去,看向冯娄身后的内官。


    方才她怕得厉害,并未来得及看得清,如今才发觉替她解围那人竟是刘锦-


    翌日,姜离便去了监舍。


    思来想去,她还是无法放下心来,决定将那场梦境告知陆生。


    乌阳隐于厚重的云层后,恼人的秋风将发丝吹乱了几分,连带着将一张素白的脸上染上两朵红晕。


    于门前将人捉住时,她便是这么一副神情——两只澄澈的杏眼中满是忧愁,比天上的乌云更显惆怅,往日红润的唇瓣此刻却失了血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陆生,你听我说,我曾做过一场梦……”小姑娘拉住他的袖口,近乎语无伦次道。


    早先便见她对着自己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的模样,想来是心底藏着不能言说的秘密,此刻见她如此慌张,陆生不由得眉头微蹙,忙按住她的手,轻声道:“不急,我们先进屋里再说。”


    将人引进屋里,安抚片刻,直待人安静下来,将那场虚幻的梦境一一道来,陆生这才反应过来:“我将会在冬节夜宴上遇刺?”


    “我知道你不信鬼神之说,我也不愿相信,可梦中之景的确应验了,就连小主她原先要定下的吉服纹样都与梦中的一模一样,还有,还有宴席之上的舞姬,鼓声……”姜离煞白着一张脸,双目几乎失神,虚虚地落在半空。


    瞧着有些可怜。


    陆生这么想着,伸出手去,将那双冰冷的手牵过来,拢进手心里捂着,凝眸看她:“我信。”


    她的心神已然紧绷到极点,此刻听他如此回道,反而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迟疑道:“你真的信了?不是在哄我罢?”


    目光相触,却见那双墨色眼眸不带一丝动摇:“二者皆有。”


    他信她,也怕她担心。


    顿了一瞬,姜离轻声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此乃宫宴,若不是身体抱恙,怕是推辞不掉。何况宴席之上,人数众多,那刺客都敢公然行刺,遑论陆生落单……


    “我不能躲。”他如是道。


    姜离急了:“你会受伤的!”


    “我知道。”陆生弯起唇角,手中微微用力,将对方的注意力引回来,“我既知晓了,便会多加防范,定不会叫梦中的刺杀重演,你不要担心。”


    她怎能不担心?姜离抿着唇,静静地注视着身前的宦官,一颗心几乎要四分五裂了。


    俄尔,忽见他往前凑了凑,轻声道:“今日我告了假,带你出宫去,好不好?”


    心里还盘算着那糟心事,哪里还想出宫,姜离只当他是哄着自己玩儿,并不接话,只垂下头去,兀自道:“我不想你受伤。”


    静了片刻,一只宽大的手掌倏然落在头顶,轻轻揉了揉,继而滑向她的脊背,微微使劲,便将她带进温热的怀中。


    “京中如今很是热闹,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还有许多时兴的糕点小吃,不想去看一看,尝一口么?”说话间,胸腔震动,透过相依的部位传来。


    她便这么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由他圈在怀中,轻声哄着。


    渐渐地,心也好似化了一般,融成了水。


    她听见自己妥协道:“想。”


    耳边倏尔传来笑声,似是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那只覆于后背的手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拍了拍。


    “乖。”


    69  ? 钥匙


    ◎竟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夫妻◎


    自穿书以来, 姜离鲜少在宫外游玩,遑论出没那烟火气息极盛的闹市。


    早先和小主她们在齐云山生活时,因为贪玩,曾缠着惠觉带她们下山采买, 也不过只见过几回热闹。


    食髓知味, 回宫后, 她心里便对宫外的自由愈发向往。


    此刻叫陆生一挑, 一颗心早已飞出高高的宫墙。


    忽然想到了什么, 姜离不安地攥住他的衣角,小声道:“说得容易,没有正当理由, 宫女不被允许私自出宫, 若是叫人发现了, 可怎么办?”


    陆生松开手,缓缓站直了身,垂眸看她:“不过出宫半日,宫门下钥前赶回来便是, 没甚好怕的。”


    见小宫女眼中的忐忑犹在,他从腰间摸出一枚牙牌, 递到她的手上, “拿着它,便是出宫替官家办事, 没人敢拦着。”


    许是他言语沉稳,听着叫人心里踏实。


    被这么哄着,姜离只愣怔一瞬, 便点头应道:“成, 我现在就回去告假。”-


    果真如陆生所言那般, 递了牌子,宫门侍卫无人敢拦,二人坐着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悠悠晃至上京繁华的街市。


    只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姜离便再也移不开双眼。


    她虽在旁人口中听过上京有多热闹,可百闻始终不如一见,但见轩敞的街道两侧食肆林立,人流如织,远远地,便见袅袅升腾的白汽自笼屉上逸出,散进寒凉的空气中。


    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车轮滚过地面的“轰隆”声,街道恍若被注入了灵魂,顿时变得鲜活起来。


    “当真是热闹。”她不由得惊叹出声。


    待马车停稳,陆生便率先下了车,回身向她递出手去:“来,慢些。”


    因是出宫,他今日只着便服,一身鸦青直身更显身长玉立,甫一下车,混入往来的人群中,倒像是哪家的俊俏郎君。


    姜离抬眼,目光凝于那张瓷白清隽的脸上,错落一瞬,颇不自在地移向街道两旁街景。


    民间庆祝冬节比皇宫里来得要更加直接,也更接地气些,街头巷尾,张灯结彩,可以料到夜幕降临,满街灯火通明的盛景。


    “信远斋的甜蜜饯最富盛名,先去买些尝尝?”下了马车,他顺手与她十指相握,回身轻声道。


    知她爱吃甜的,竟一出宫便带着她直奔蜜饯铺子。


    姜离不由失笑:“你也不怕我把牙给吃坏了。”


    虽这么说,却还是随他向街西走去。


    木制的食盒中陈列着格式颜色鲜亮的冰糖子儿,硕大无瑕疵的山里红裹着薄薄一层糖,更是透明雪亮,放在垫了油纸的纸盒子里,便由年轻的小娘子捧着盒子,拿竹签戳着吃,很是方便。


    姜离虽嗜甜,却并不贪嘴,只要了裹满糖霜的山里红,转头看向一旁的陆生:“你呢,不想来点?”


    觑见那对杏眼中的狡黠,知晓她是故意拿自己逗趣,陆生静了片刻,冲她手中的纸盒扬起下巴:“我瞧你手里的就不错。”


    言下之意是要与她共食一盒?


    姜离垂眼看向手里圆滚滚的山楂球,略一沉吟,拈起其中一颗,递至他的唇边。


    信远斋生意很好,冬节前后尤甚,是以,此时铺子里挤满了人。


    有数道好奇的目光投向这一隅。


    似有察觉一般,伸出的指尖瑟缩了一瞬,正要收回,却遭另一只手攥住。


    姜离心头一颤,便见身前之人迁就她的手,俯下身来。


    指腹触及柔软湿热,不过须臾,那糖子儿便消失不见了。


    “嘿呀,小郎君和小娘子的感情当真是好。”


    不知是谁冒出了这么一句,落进姜离耳中,顷刻间,热意燎上面颊,于这内官的注视下,红透了脸。


    不是她主动的么?她羞个甚啊?


    只是……


    指腹仍残留着湿热的触感,缠绕纠缠,挥之不去。


    “我们走罢。”指间倏地覆下一抹郁热,姜离任由那人牵起自己的手,恍惚地出了蜜饯铺子,回到街道上。


    适逢晌午,正是用饭的时候,街道两侧的食肆的柴火气渐浓,有饭菜香味随风而来,姜离忽觉腹中饥饿,垂首看向手中的纸盒,思考着边走边吃的合理性,耳边响起陆生闷闷的声音:“的确是甜了些。”


    她还没尝呢。


    姜离捏起一颗,正要送入口中,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头戴虎头帽的幼童朝她跌跌撞撞奔来。


    “枞哥儿,别跑!”幼童的笑声与妇人的惊呼声一同响起。


    姜离的嘴未来得及合上,便见一团小人伸长了胳膊要撞上来,电光火石间,陆生眼疾手快,往前迈了一步,俯身将那孩子抱入怀中。


    名唤“枞哥儿”的幼童母亲紧随其后追了上来,跑至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自陆生手中接过孩子,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伸手在孩子屁股上做做摸样地拍了一下,小孩不懂事,也不知怕人,在母亲怀里睁着乌亮的眼睛看向姜离手里的纸盒子,嘴里咿咿呀呀唤着“糖糖……”


    妇人抱着孩子站起身,面色赧然地看向跟前两人,见对方金童玉女似的一对儿,不由得放软了声线:“郎君,娘子,小儿不懂事冲撞了二人,莫要见怪。”


    不过是牙都没长齐的幼童,要是真撞上来怕也冲撞不动她。


    思及此,姜离摇头道:“无事,夫人不要挂心。”


    见小家伙圆滚滚的两腮从母亲肩窝挤出,一根剔亮的哈喇子顺着嘴角蜿蜒至妇人的衣领上,姜离忍不住笑意,从袖口掏出绢帕,抬手将其拭去。


    妇人见状,动作一僵,反应过来后笑道:“娘子心善。”说罢,转过头,逗弄起怀里的孩子,“枞哥儿,快谢谢小姨娘和小姨夫。”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妇人竟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夫妻。


    姜离攥住绢帕的指节微颤,霎时心跳如擂鼓,下意识便扭过头去,与陆生探来的目光撞至一处。


    后者愣怔一瞬,俄尔,眼藏笑意,冲她无声作了个口型。


    眼不瞎的,便能看出是“娘子”二字。


    姜离脑子“嗡”的一声,心口突突跳个不停,慌乱地移开视线。


    小孩不过牙牙学语的年纪,并说不出连贯的话,只冲姜离“嘿嘿”笑着,模样十分讨喜。


    冲他们道了别,那妇人便带着孩子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人群中-


    日上中天,姜离腹中饥焰中烧。


    因不大熟悉宫外的世界,是以,姜离将选择权尽数交到陆生手里,由他选了一家食肆,来解决晌食问题。


    这是一家门面朴素,却有些年头的食肆,走进去打眼一瞧,便见满座食客将桌子占了七成,临窗雅座已叫人坐满了。


    生意如此火爆,想来饭菜定十分美味。


    择一处空位坐下,很快便有店小二循着动静快步走上前来。


    姜离于点菜一事上较为生疏,看邻桌桌上热气腾腾的几样菜品,依葫芦画瓢地要了几道菜和两碗米饭,那小二便动作麻利地下去了。


    菜品上得很快,红油酱赤,咸淡适宜,一筷子夹进嘴里,便是宫里不曾有的烟火气。


    两人相对而坐,静静地用完了这顿饭。


    许是太过于斯文,倒显得临桌格外吵闹。姜离忍不住放下筷子,侧过头去。


    只见隔壁桌的四个人正喝着酒,划着拳,不……好像不是在划拳。


    其中一人紧紧攥着拳头,对面那两人的眼睛快黏在拳头上,嘴上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圆的”、“铜制”,这可不是划拳的玩法。


    “是射覆。”陆生轻声道。


    姜离陡然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对面的人,不解道:“射覆是什么?”


    “射乃猜测之意,覆即为覆盖。”陆生垂下手去,借桌面遮挡,在腰间摸索了一阵,继而握手成拳,抵于桌面,“你且推测出我手中之物的形状和质地,乃至实物为甚。”


    竟是这么个游戏么?


    姜离挑眉,不由得被他的举动挑起了好胜心。


    思及他方才的举措,略一思索,姜离便脱口而出:“银锭子!”


    陆生:“……”


    指节缓缓松开,只听“咯哒”一声,一块碎银自他手中落下。


    “果真叫我猜对了!”


    陆生抬眼看向一脸欣喜的小姑娘,无奈道:“你也可以理解为猜东西游戏。”


    “再来再来。”她近乎两眼放光地催促道。


    许是对他太过了解,能带出宫的无非是那几样,猜来猜去,倒十分容易。


    “金的?”


    陆生摇头。


    “圆的?”


    陆生仍摇头。


    “……”


    终于碰上个硬茬,姜离眉头微蹙,将陆生身上的物什都说了一遍,却见他拳头依旧紧握,没有丝毫松动。


    兀自坚持了一会儿,她方泄了气一般,举手作投降状:“我认输了,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总不会是空的罢?”


    那只拳头往前递来,在眼皮子底下展开,露出底下细长的物件。


    青铜制的,顶端是梅花形状,尾部微微勾起。


    竟然是……


    “钥匙?”姜离歪了歪脑袋,抬眼看向陆生,“这是什么门上的钥匙?”


    陆生并不急着回答,将那把钥匙放在桌面上,往前推了一推,这才掀眼看了过来:“这是家的钥匙。”


    临了,在她愈显困惑的目光中,轻声补充道:“我们的家。”


    70  ? 早有预谋


    ◎日子越长,野心越大◎


    姜离愣怔了一瞬。


    继而, 心头止不住地发颤,她垂眼看向那把钥匙,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家……”


    这个词汇似乎距离她太过遥远了。


    远到令她有些陌生。


    脑海中倏地闪过前世零碎的画面。


    种满冬青的篱笆院,与她相依为命的外婆坐在脚凳上择菜, 一只大黄狗匍匐于水泥地面上, 半敛着眼睛晒着太阳, 而年幼的她则顶着一脑门的汗, 举着脸盆捉蝴蝶。


    暑气蒸腾, 蝉鸣不歇。


    那是她对“家”的唯一印象。


    而在这书中世界潦草过了三年有余,她还从未认真思考过在何处安身立命的问题。


    是以,当看见陆生的举止时,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 而是茫然。


    以至于她问出了一个蠢问题。


    “你, 你受贿了?”她抬眼看向对面的人,眼中满是担忧。


    好端端的,他在宫外哪来的房子?莫不是别人求他办事,对他攀附巴结, 送他的罢?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便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一丝疑惑, 俄尔, 恍若被她气笑了般,陆生一字一句, 缓缓道:“我有拿俸禄的。”


    哦——原是如此。


    不是受贿便好。


    姜离长舒一口气,方正视起这件事来。


    “你今日带我出宫,便是为了这事么?”她拿起桌案上的钥匙, 凑到眼前细细打量, 只觉匙身被打磨得光滑, 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不全是。”陆生端起手边的茶盏,送至唇边,啜饮一口,掀眼看去。


    见小宫女将那钥匙翻来覆去,百看不厌的模样,心里好似生出了一只小手,抓挠得他酥酥痒痒,颇为难耐,再开口,便觉喉咙有些发紧:“想着你爱热闹,便带你出来了,房子的事本想日后说与你听,又怕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安置下来的好。”


    说到“夜长梦多”时,他不由得想起二人早上的那番对话,若真像姜离口中说的那样,自己会在冬节夜宴上遇刺,生死难料,不如趁一切还未发生时,将钥匙交由她。


    如此这般,也算是给她一份交代了。


    只是这话他是万万不能说与她听的。


    “看不出来啊,陆生。”小姑娘的目光依依不舍地离开钥匙,落在他的脸上,笑道:“方才在街上我便觉得奇怪,你今日为何这般主动,原来是早有预谋。”


    陆生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便听她自顾自说道:“你竟这么急,是想同我成亲了?”


    “……”


    握住茶盏僵在原处。


    继而,于她炙热的注视下,陆生缓缓垂下眼睫,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是。”


    她的脑袋似乎总是异于常人……


    不过她说的倒也没错,他此举的确是带了些私心。


    思绪流转间,他将茶盏放置桌面,豁然站起身,看向她道:“走罢,带你去看房子。”-


    新家离北市很近,坐北朝南。远远地,便见白墙黛瓦,飞檐翘角,很是雅致。


    进了垂花门,入目所及,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再往里行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便见正院。


    院里种有一株榆树,因天气寒凉,枝叶稀疏,略显光秃,可依旧能从它的枝干上想象出春季的茂盛景象来。


    树旁贴心地置了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墩,可供人休憩。


    姜离抬头看了眼如盖的大树,想着以后天气热了,便可在此处纳凉,吃着瓜果看着话本,定十分惬意。


    宅子不算大,只有二进深,却胜在布局得宜,并不显拥挤。院中绿植数量颇多,还挖了个小池塘,姜离踩着池边的黄蜡石探头向前看去,竟在清凌凌的水里看见几尾摇摆游走的红鲤鱼。


    “自买下来后,只简单打扫过几次,房里并未添置家具,你稍后便依着自己的眼光谋划一番,我记下来后安排人去采买。”


    陆生守在一旁,见她举止毛躁,恐其踩着湿滑的青苔落入池水里,一瞬不错开地盯着她的脚下,连带着声音都紧绷起来。


    姜离却浑然不觉一般,见那游鱼有趣得紧,索性蹲下身去,扯下手边的枯黄小草,搅动池水逗弄那鱼儿,抽空回应道:“一张床,两副椅子,我没甚要求,结实些便好。”


    当真是朴实无华的要求。


    陆生默了一瞬,陪着她蹲下身来,看向池塘:“若以后想反悔,可没有余地了。”


    “不反悔。”只见她伸出手指,在水面轻点,看着一圈圈涟漪缓缓漾开,轻笑道:“只要是与你一起,就没甚好后悔的。”


    乌阳于她的头顶撒下,在纤长的眼睫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陆生微微出神,忽听她轻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会想,时光若是能慢下来便好了。”


    他下意识问道:“为何?”


    “偷得浮生半日闲,便想着太阳若是晚些落山,我就可以晚些回那座城。”她转过头,目光与陆生撞至一处,“就像认识了你后,总想着,若是与你待久一些就好了,日子越长,野心越大,我便愈发不知足。”


    她说得坦然,反倒将陆生听得愣怔在原地。


    目光交错,又见她唇瓣张合,柔声道:“所以陆生啊,你打算什么时候与我成亲?”


    怎的话题又叫她绕回来了……


    陆生登时如咬了舌头一般,怔怔地望着她,耳根渐渐染上血色。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他傻愣着不吭声,姜离只当他逃避问题,心中登时又羞又恼,撑着膝盖便要站起身。


    概因蹲得太久,地面又潮湿,站起的途中脚下打滑,她踉跄着往后退,竟就这么摔倒了。


    喉间逸出短促的惊呼声,一只手倏地自斜旁伸出,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可终究是迟了一步,未能将其稳住,反连累他与自己一同栽倒。


    须臾间,二人已摔到一处去了。


    不幸中的万幸,姜离后脑勺着陆的地方是块柔软的草地,并未有甚强烈的撞击,只是身前承载了太多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少女轻呼着,滚热的气息纠缠着耳廓,无意间蹭过肌肤,引起细微的颤栗。


    陆生脑内嗡鸣,只觉眼前白光阵阵,视物不真切,心跳愈发激烈,挣扎着便要从她身上起来。


    慌乱之中,手掌触及一团绵软。


    “啊……”耳畔又是一声短促的惊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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