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趣


    冬日的凉风吹拂, 沁来丝丝凉意。


    宋卿时?拢了拢毛领,脚踝的伤致使她只能扶着魏远洲的胳膊往前慢慢走,周边雪景美好惬意, 行?走在小径上宛若闲庭散步。


    此刻听到这不合时宜的暗示, 脸红了又红,捂唇轻咳一声,强装淡定地回应:“就那么度过啊,还能怎么度过?”


    魏远洲盯了几眼她通红的耳垂,笑?而不语,仅是搂着她腰肢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宋卿时?感受到腰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抿着唇颤了颤睫毛。


    并肩走出一段距离,宋卿时?忽地想到了什么,扭过头去问身?侧之人:“明?日?我舅舅他们?大概会什么时?候抵达京城?”


    “大约午后,不过他们?需得先入宫面圣,备着晚膳即可。”


    宋卿时?点点头, 舅舅他们?进京后必定是万众瞩目,局势千变万化,也不知最后的走向如何?, 而且留宿魏家只是备选之一, 最终还得看陛下那边怎么安排, 不过先备着总归是不会出错。


    回到竹轩堂后,离天黑还剩不少时?间,不过冬日?的天黑的快黑的早, 宋卿时?吩咐底下人提早点上烛火, 除夕夜灯火需得彻夜通明?, 寓意着守岁迎新,接福纳喜。


    时?辰还早, 宋卿时?去察看了一下雪团子的状况,相较于之前已然好了太多,精气神回复了一些,也能吃进去一些东西了。


    看着慢慢吃东西的雪团子,宋卿时?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的不安稳总算卸去了几分,便想着将之前没看完的书给?看完,打发打发时?间。


    宋卿时?坐在绣镂雕窗下,倚靠软枕慢慢翻看手中的书籍,看了一会儿,逐渐昏暗的光线令她秀眉一蹙。


    推开一扇窗棂,从窗子往外看,天际已经开始变得灰蒙蒙的,红灯笼高挂屋檐,火光投落在青石板路上散发出幽幽的荧光。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拨开窗子,循着动静望过去。


    只见道路尽头,一个脊背疏阔,骨骼单薄的高大男人缓步而来,一身?低调内敛的墨色,衬得那张白?皙的脸愈发棱角分明?,眸色很黑,表情?冷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戾气。


    看上去十分唬人。


    往日?他处理公务时?,常常会露出这样冷厉的神情?,一副上位者睥睨万物的不屑感,俊得赏心悦目,令人心生欢喜。


    宋卿时?就这么看着,舍不得挪开视线。


    而本该拐弯消失在她视野范围的男人,却突然顿步,若有所察般蓦地看过来,见是她,颇有些诧异地微挑眉峰,流畅硬朗的下颌绷得很紧,似是在问:你趴在那做什么?


    意识到他表情?的不对劲,宋卿时?学着他的模样挑了挑眉,反问回去:怎么了?


    魏远洲见眼神提醒效果不佳,无奈叹了口气,轻启薄唇:“小心别摔了。”


    怎么会摔了?


    宋卿时?不解垂眸,心底咯噔一下,这才发现,她潜意识里为了更方便偷窥美男,整个上半身?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探出了窗外,唯有双手颤颤巍巍支撑在窗沿。


    脸蛋飘上两团红晕,后知后觉快速收回身?子,但等她再往刚才魏远洲站的位置看过去时?,哪里还有半分男人的影子。


    少顷,珠帘响,清脆的碰撞声惊得她转身?望去。


    恰好瞥见男人刚刚搁下帘子,然后环胸轻倚在门框,目光温柔似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宋卿时?脸上烧红一片,不太好意思地背过身?去,动作慌乱地合上半扇窗,随即坐正身?子,装作没事?人一样理了理盖腿的绒毯。


    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开口说话?,宋卿时?忍不住掀起半边眼皮,偷偷朝着他的方向再次睨去。


    不曾想他视线未曾挪动半分,一直都在直勾勾盯着她,一抬眼就正对上他的眼睛,她只好强装淡定问:“事?情?都处理好了?”


    魏远洲嘴角噙着笑?,嗓音低沉暗哑:“处理好了。”


    “我在看书,你要?不要?也选本书看?”宋卿时?拿起被她搁置在桌面的书籍扬了扬,又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示意他可以坐在她旁边。


    魏远洲没有拒绝,移步到屋子另一侧的博古架,其上有一层格子专门摆放着各色的书籍,都是宋卿时?闲暇无事?去书房搜罗的。


    大多都是些记载奇闻异事?的小说话?本,或者记录着全国各地山水风貌的书,封面和书名分外眼熟,都是他少时?看过的。


    他随意挑了一本,便掉头走向暖榻,她小小的一团窝在里面,满榻被绒毯和她占据,脚步踌躇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坐在哪儿合适。


    四目相对,宋卿时?意识到他的进退两难,主动往边上挪了挪,却又觉得两个人挤在一处不太雅观,被旁人看见像个什么样子。


    正准备让他委屈委屈坐在矮桌对面,若是冷的话?再让人拿个绒毯过来盖腿,下一秒他忽然一弯腰,脱了鞋上了榻,大手一揽,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入了他的怀抱。


    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带着丝丝外面雪地里的凉意,愣神间,一道温热的气息呵在她耳畔:“这样看书,你可会感到不适?”


    宋卿时?扭头望进他深邃漆黑的眼眸,顿了片刻,然后不客气地把头靠在他肩颈处,拿起书比划比划,选了个最为舒服的姿势,认真感受了一会儿,遂说了两个字:“不会。”


    正当她美滋滋地抽出书签,找到方才看的那一段,忽地想到了什么,好心提醒道:“就是得辛苦辛苦你了,时?间久了你的肩膀会麻木的,要?不你坐对面去?”


    魏远洲整理着被他弄乱的绒毯,仔仔细细从腰间一路到脚给?她盖好,闻言柔声拒绝:“不必,你这暖和。”


    比起坐在那边的冷炕独自?看书,抱着娇娇软软的妻子难道不香么?


    宋卿时?睨他一眼,不由笑?道:“原来你是想占了我的地盘?”


    她说话?时?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点鼻音显得松松懒懒。


    魏远洲听着她的玩笑?话?,配合着也调笑?起她来:“没错,连带着人我也要?一同占了。”


    说罢,他原先虚搭在她腰间的手逐渐收紧,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摁了摁,俊脸埋进纤细的脖颈,猫似的不断蹭了蹭,激起她一阵一阵痒意。


    一声轻笑?,从宋卿时?的唇角溢出,两边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透着灵动可爱,明?媚犹如春日?的灿烂花开。


    笑?声过后,氛围倒变得暧昧多情?起来,对视之下,空中仿佛有不可描述的因素在彼此交缠。


    宋卿时?抿了抿唇,不敢去看他眼中藏着的戏谑,清了清嗓子,率先挪开了目光,一本正经打破旖旎朦胧的氤氲:“我要?看书了。”


    一片寂静过后,缠在她腰间的手掌松了松。


    细微的变化没躲过宋卿时?的感官,余光里,他从背后环绕着她,恢复了那惯有的面无表情?,长?腿交叠紧挨着她,一双骨节分明?的书摩挲着纸张,不多时?便翻开下一页。


    或许是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宋卿时?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紧张,尤其是那股冷冽的气息时?不时?钻入鼻尖,更让她不受控地去猜想和期待他什么时?候会扑过来吃了她。


    但凡他稍微动了动身?子,或是往她这边靠得更近,她都会无意识地绷紧身?子,哪怕他只是想从她身?侧的矮桌上拿一杯茶。


    逐渐的,宋卿时?无心再去翻阅手中的书,陷入了胡思乱想。


    少顷,安静的室内,一道沉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突兀响起:“在想什么?”


    宋卿时?身?躯一颤。


    魏远洲幽深的眼眸弯出点淡弧,泛着看破一切的笑?意,莫名给?她一种被抓包的羞耻感,偏生她又不可能坦白?内心所想,面上只能佯装无事?发生去做别的。


    柔软的声音带着一阵细微的颤栗:“没想什么啊。”


    她自?认为回答得还算镇定,殊不知,那不知所措的样子落在某人眼里,全然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谎措辞,可爱又不自?知。


    魏远洲笑?笑?,淡然指出她的破绽:“夫人,你已经许久未曾翻过页了。”


    “谁说的?我翻过了啊,定是你没瞧见。”宋卿时?回怼完,然后强装冷静往后翻了一页书。


    谁知,男人竟不慌不忙地背诵出她上一页的内容,随即还“杀人诛心”般补充:“我刚坐下时?你看的便是这一页,而就在刚刚,仍然停留在那一页……”


    他嘴里念叨的极为熟悉,宋卿时?不由得往前翻了一页,定睛看了几行?字,才发现他将内容毫无错漏、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而他后面的话?更是令她心悸。


    “所以,夫人你的精力?都放在了何?处?”


    魏远洲眼眸泛着兴味,一寸寸击溃她面上的淡定。


    宋卿时?咬了咬唇,他这人真是……


    宋卿时?合上手里的手,杏眸盈盈微瞪向他:“你怎这般没眼力?见,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就出了会儿神而已,这都不行?吗?”


    见她神情?蕴着怒意,魏远洲态度诚恳地直接认错:“没有不行?,是我的错。”


    如此,宋卿时?便不好再借题发挥混过去了,闭上嘴刚想扭过头,下一秒又听他语气欠欠地问:“所以夫人你在想什么?”


    宋卿时?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归是点燃了她的怒火,腾地从他怀里坐起身?来,将手中书掷在他身?上,愤然脱口而出:“想你想你,我在想你,行?了吧?”


    她眼下浮出两团因羞赧而冒出的红晕,高耸的胸脯上下起伏,美眸狠狠瞪着不知变通的男人。


    直到看到他勾唇笑?了,她才意识到——这狗男人是故意的!


    长夜


    然而说出去的话就像那泼出去?的水, 再收不回来了?,宋卿时脸上一片涨红,精致的黛眉蹙起, 没好气地拍了?下?身前的男人, 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你耍我!”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魏远洲此刻挑着?眉,眼里笑意分明,带着?点勾引和狡黠。


    似是瞧不见她脸上的窘迫,他还继续追问道:“如何想的?”


    “你还问!”宋卿时气性翻涌直上,衣袖下?紧握的拳头再一次落在他的胸膛上,一下?又一下?,力道?对魏远洲来说并不重,却犹如敲打在他的心头,勾得他心痒难耐。


    魏远洲眸色沉了?几?分,蓦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下?一拉, 稍微用了?些力气,便将正处在气头上的人儿?重新禁锢在怀里。


    宋卿时身体失衡,整个人不受控地扑向他, 呆愣一瞬, 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对此再熟悉不过,每当他摆出?强势的姿态,就意味着?独属于他们的时刻即将到来。


    外头的天色, 不知何?时完全暗了?下?来。


    她先前叫人提前点上的烛火腾腾燃烧, 朦胧的光晕描绘着?他线条分明的脸, 映衬出?一双比黑夜还要晦暗的眸子,不同?于惯有?的冷静, 蕴含了?些炽热。


    比她自己幻想?的,还要危险得多。


    宋卿时努了?努嘴,话到嗓子眼,又给吞了?回去?。


    他捏着?她的手腕,与她挨得极近,致使她的两条手臂都压在他的前胸,不光是身躯紧紧贴在一块亲密无比,就连彼此的四肢都交缠在一起。


    她右腿的膝盖抵在他双腿的缝隙间,若是再往前一些,都能?碰到那处不该碰的地方。


    思及此,宋卿时微微施力,欲拉开彼此的距离,至少离他的控制范围远些,可腰后的那只手比锁链还要冷硬,牢牢困住她,逃脱不了?分毫。


    魏远洲捧起她的脸,慢慢舒展眉心,颇有?几?分诱哄道?:“为何?问不得?你想?了?什么?”


    “这样?”说着?,他亲了?亲她的唇瓣。


    “还是这样?”微凉的手指覆上来,指腹擦过她的耳垂不停的摩挲,充斥着?隐晦的暗示。


    宋卿时处在上位,黯淡的光线下?,仍旧能?够清晰地看到他明显一滚的喉结,以?及渐深眼眸里翻滚的欲念,一阵无法言说的燥热油然而生。


    她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眨巴眨巴眼睛,嘴硬道?:“我才没想?,是你自己在想?这些才对吧……”


    相较于她死鸭子嘴硬,魏远洲坦诚多了?,直言不讳道?:“是,我在想?,从进屋便在想?。”


    宋卿时耳根子发烫,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欲.望,以?至于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你这话说的……真不要脸。”


    宋卿时顺势往他身上一倚,娇娇柔柔地伏在他身上,柔顺的长发似云雾般铺散在身后,美?眸流转,说不清的娇媚撩人,给他心中尚且犹豫不决的小火苗添上一把柴。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几?番拉扯,某些压抑在湖底的东西?隐隐有?浮出?水面的趋势。


    就在这时,魏远洲侧头靠近,微凉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等她反应过来,唇齿已经被撬开,清淡的茶香荡漾开,混杂着?温软和冷硬的气息,酥酥麻麻流动全身。


    情到深处,他揽着?她的腰调转方向,换了?个身位。


    青年的身量颀长,肩宽背阔,将她笼罩在他浓郁的影子之下?。


    他一手扼住她的双手,滚烫的吻一路落下?来,啄她的眉眼、微肿的红唇、纤细的脖颈,薄唇轻蹭着?,反反复复,激起一阵阵涟漪。


    嘴上不停歇,手也不老实,熟练从脖颈处向下?一颗颗解开盘扣,随即摸索着?从褙子下?摆探进去?。


    明明那双缠绵慰藉的双手,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但为何?此刻,只觉心头鹿撞。


    他黑眸沉沉地看着?她,不知何?时已经脱得只剩中衣,暖榻下?散落一地的罗衫,透着?一股萎靡的凌乱感。


    就在宋卿时闭着?眼,忐忑又期待那一刻的到来,他忽地起身离去?,留下?她捂着?胸口愣怔在原地。


    然而,看到他屈身去?关那扇被她留着?的半扇朱窗时,她心中升起的顾虑立马烟消云散。


    魏远洲重新靠过来,他手落在她后脑勺,不由分说地舔吮上她的唇,放柔嗓音解释,顺带还调侃了?她方才偷看他的行为:“免得像刚才那般,被人瞧了?去?。”


    他的言辞虽然讨打得很,但他的行动总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温暖和矜贵,合上的窗户隔绝了?外界的寒气,后背传来绒毯残存的温度,身前是男人火热的躯体,一点感受不到冬日?的冷。


    纤细手臂攀附上郎君的脖颈,也给了?他愈发放肆的理由,摒弃克制和怜惜,仅仅能?容纳下?二人的暖榻成了?他的绘画场所,在她白皙娇嫩如?白纸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浓墨重彩的痕迹。


    一轮缠绵过后,在女子不断的求饶声下?,方才告了?一段落。


    魏远洲未着?寸缕,大咧咧半坐在榻边,俊脸上透着?尚未餍足的烦闷,骨节分明的手中执一杯热茶,时不时抿上一口,似在消磨难渡的时间。


    “你就不能?披件衣裳?”宋卿时受不了?他这不顾形象的坐姿,忍不住出?声提醒。


    视线从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隽面容,一路向下?到那狂野的精瘦身躯,极大的反差感令她不忍直视,红着?脸偏过脑袋。


    闻言,魏远洲指尖一顿,循着?声音望过去?。


    穿在他身上刚刚好的尺寸,在她身上却平白大了?好几?倍,黑白交织,愈发衬得肌肤胜雪,烛光散落在她的脸上,淡黄光晕照亮女子的面庞,明媚惊艳的五官总是令人忍不住多瞧几?眼的。


    半掩的衣衫下?,两瓣浑圆饱满,弧度勾人,在她拿手去?遮的时候更是明显。


    察觉到他炙热的视线,宋卿时暗骂一句臭流氓,遂将身上本属于男人的中衣拢得更紧。


    抬手的瞬间衣裳顺着?肩颈线条不慎滑落,香肩微露,纤细的脖颈没有?丝毫装饰,只挂着?两道?精致的锁骨,几?缕发梢自眼前划过,好像也在他心上留下?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细痒。


    他一双鹰眼轻轻眯起,涌动着?她不想?看懂的情绪,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刚饮完热茶,此时正红润得很,而与他相比,宋卿时那被疼爱的比涂了?胭脂还要娇艳、水润润的唇瓣更加夺目。


    两厢对视良久,魏远洲骤然向着?她的方向贴近几?分,目光下?至,她唇边沾着?一丝黑色的碎发,魏远洲伸手拨开,带着?余温的手指,擦过她柔软的唇瓣。


    “你你你盖上。”宋卿时长睫毛扑朔,慌乱扯过绒毯扔到他大腿上,毯子丝滑朝着?地上滑落,要搭不搭的盖在他膝盖处,却偏偏该盖住的地方没盖上。


    不知是布料的摩擦,还是某人的邪念,要软不软要硬不硬的,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宋卿时讷讷无语。


    而魏远洲压根没理会掉落的毯子,突然欺身压过来,毫无预兆地从双腿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异样又熟悉的感觉一股股涌入,宋卿时挣了?两下?,咬牙骂道?:“你混蛋!”


    魏远洲似是没听见,动作未停半分,宋卿时眼泪一滚,又骂了?一句:“混蛋,说好歇一会儿?的……”


    细碎的呜咽,悉数堵在了?逐渐加深的吻里。


    漫长的夜,她哭了?一遍又一遍。


    *


    床帐外昏暗的天色,让人分不清天亮没亮。


    尚在熟睡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浓黑发丝混乱交织在一起,亦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宋卿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清醒了?不少,她侧身面朝外睡着?,从这个角度能?清晰看到不远处的暖榻。


    昨日?的记忆汹涌而至,脸蛋儿?浮起一片霞红。


    地板上空荡荡的,原本散落了?一地的衣裳,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软枕换了?新,沾满了?水渍的绒毯也没了?踪影,就连被魏远洲挪到了?一边的矮桌也重新换了?个新的。


    不知是绿荷来过,还是身后之人抽空收拾的,总归已然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只是不用想?,这般细心的程度,应当是绿荷来过了?。


    宋卿时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丢脸的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基本上全由绿荷善了?后。


    睁着?眼躺了?会儿?,还是感觉到困倦得很,打了?个哈欠想?翻个身继续睡,可无奈腰肢上搭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后背一堵滚烫的身躯拦住了?她。


    于是她便试着?去?推他,尝试半天,纹丝未动。


    又挣扎几?下?,仍旧无果,反倒是腰身腾起了?酥酥麻麻的异样感觉,似痛又非痛,是对她昨夜纵.欲过度的惩罚。


    正当她在默默忍受腰间酸痛,其上突然按上来一只温热的手,时轻时重地替她缓解不适。


    就这么持续了?片刻,他在她耳边低语:“好些了?吗?”


    魏远洲似是刚醒不久,嗓音带着?浓浓的嘶哑和低沉,透着?一股子慵懒,好听极了?。


    宋卿时一肚子的怨气,根本没心情去?欣赏他动听的声音,十分不明白为何?全程卖力气的是他,最?后受苦受累的倒成了?她,真是好没道?理。


    受不了?他的鼻息喷洒在颈部,宋卿时反手推了?推他的脸,冷着?声嗤笑道?:“托郎君的福,还疼着?呢。”


    话语间充满了?不客气的讥讽和嫌弃,但更多的是对他不知节制的控诉和不满。


    魏远洲自知理亏,动作微微一滞,最?为清楚她若是闹起脾气来,向来是吃软不吃硬。


    他蹲了?蹲,高挺的鼻梁绕到她耳畔,近乎是贴着?她的耳垂道?:“我下?次会……”


    闻言,宋卿时蓦然转过身面向他,迫不及待想?从他嘴里套出?些承诺:“会如?何??”


    她的动作太急切,面团似的软肉颤颤巍巍,猝不及防撞到魏远洲的脸上,喂到了?他唇齿边。


    他也不知道?是经意还是不经意,薄唇微微张开,面团上的红豆就这么蹭了?进去?,触感轻柔,湿热缓缓滋润了?红豆。


    大致是这样的情况太过偶然,也太过刺激,让二人的大脑顿时陷入一片空白,一时间谁都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


    “啪”的一巴掌,狠狠落在魏远洲的额头上。


    恼羞成怒的宋卿时浑身一颤,应激之下?,狠狠推着?他的额头往后退去?,原本积攒的困意消散的一干二净,太过清晰的大脑令她愈发羞愤。


    “你你你、我我我。”突发的状况实在惊人,堵得她即便现今想?说什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眼尾发红,平复急促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


    良久,在魏远洲懵懵的眼神里,尾音颤抖,带着?一丝哭腔:“我不是故意的。”


    清丽的脸庞,也因为方才发生的尴尬事而泛着?绯红,一脸的不知所措。


    魏远洲手指压着?泛痛的额头,那一巴掌属实将他给打愣怔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温声道?:“意外罢了?,你无需……”


    剩下?的话,在抬头望向她的那一瞬间,皆沉在了?喉咙里。


    晨起本就压不住的欲,似要破笼而出?。


    女人曼妙的身姿,唯一头柔顺的墨发遮挡,原本洁白无暇的肌肤上红痕连连,密布着?他的杰作,那分外夺目的粉晕上,还残留着?几?缕他留下?的水色。


    魏远洲面色阴沉,长臂一捞,将她揽进怀中。


    她柔若无骨,“噗通”一声扑进了?他的胸膛,目露诧异,以?为他还要接着?昨晚的荒唐做下?去?。


    可那已是她承受的极限,再胡闹下?去?,便是要榨干她最?后的精力。


    正欲挣扎劝阻,谁料拥抱不过几?秒,他就丢下?她快速下?了?床。


    那头也不回的背影就跟逃荒似的。


    呆滞半响,停留在她脑海里的,便是那无意瞥见的景象。


    她迷糊的想?:看来刚才的意外插曲,对他的冲击不小。


    呆呆坐了?会儿?,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逐渐涌上冷意,宋卿时后知后觉披上被子,随后不管不顾往后一仰,躺在了?枕头上。


    闭上眼,却没了?睡意。


    她清楚地知道?,魏远洲离开是去?做什么了?,正因为清楚,才会不自觉地心生好奇,默默竖起耳朵听着?净室那边传来的动静,不知是他忍耐得太好,还是压根就是她想?岔了?,反正什么都听不到。


    脑子里不由飘起这一世刚成婚时,她在夜色下?撞见的那一幕。


    宋卿时猛地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甩走。


    待魏远洲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内,已然穿戴整齐,脸上的情动褪去?,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他站在床边,发现空气里的旖旎味道?还未散干净,弥漫在帐内勾人心弦。


    “我进宫面圣。”


    “我再睡会儿?。”


    老夫老妻隔空对视,同?时开口说话,几?分微妙,几?分燥热。


    魏远洲弯腰,在她唇瓣上落下?一吻,随即转身离去?。


    送走了?饿狼,宋卿时美?美?补了?个觉,到了?下?午申时末刻,得了?消息,认真收拾收拾后,便去?前院去?迎客了?。


    羞耻


    宽敞的大?道上, 缓缓行驶着几辆马车,车队不紧不慢,像是怕惊扰了车内正在小憩的主子。


    直到驶在一座朱门宅院外, 车夫才拉紧缰绳, 停下马车,随后轻扣车门,低声道:“老爷,公子,魏府到了。”


    话毕,便禁了声,不一会儿从马车里面传来?一道男声:“知道了。”


    车夫得到回复后,便从车上下来?,手脚麻利的摆好脚凳后,就低着头恭敬候在一旁等着主子们?下车。


    苏怀赋和苏席玉依次从上面走下来?,立马就有魏府的人上前迎接, 谢氏作为当家主母站在人群最前方,可当中最为惹眼的,当是其后那抹温柔的身影。


    少妇笑靥如花地站在门口, 约莫二十左右, 身着一袭淡紫色襦裙, 容貌生得极美,肤光胜雪,仪静端庄, 莲步轻移走向二人。


    “见过舅舅。”宋卿时等谢氏同他们?打完招呼后, 遂福身施礼。


    苏怀赋温声应下, 定睛望着面前这张有几分旧人之姿的脸,久久不能言语。


    似是看出他眉目间隐忍的痛色, 宋卿时顿了顿,当即反应他应当是睹物思人,透过自己想到了早逝的母亲,未免僵持太久显得尴尬,转而朝着苏席玉施了一礼:“表哥。”


    二人之前见过一面,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陌生,你一言我一语简单寒暄几句,气氛还算得上热络。


    苏席玉一开始就注意到她别扭的走姿,找准机会特意追问了一句:“你的腿?”


    宋卿时不可能如实相告透露魏家的家丑,因此早就想好了托词,只道雪天路滑,不小心踩空了台阶扭伤了脚,自嘲两?句便也混了过去。


    苏席玉是个严肃稳重的人,苏家女?眷又少,除了自家妹妹不善与?女?子聊天交往,这个话题翻过篇后就冷场下来?。


    而宋卿时其实也不怎么习惯对着不熟悉的人唠叨,沉默一会儿,问起了苏为锦的近况。


    苏席玉声线清润,提到自家妹妹更是带了几分温柔:“她一切都好,启程来?京前还托我向表妹你带了些薄礼。”


    话毕,他眼神示意自家仆从去车上取礼物,除却给?宋卿时的,还有给?魏家的礼品。


    两?家来?往收礼时,主人家总得客气一番,谢氏象征性推却几句,最终还是没有拒绝,面上浮着得体的笑,道:“二位路途辛苦,烦请移步进屋休息。”


    魏远洲同他们?一道从宫中回府,站在一旁安静等几人说完话,才朝着宋卿时走过来?,二人并肩而立,目光相汇,粘连一阵,各自平静地挪开视线。


    鉴于苏氏父子一路舟车劳顿,一道用过晚膳后,就让下人领着他们?去了住处休息,宋卿时的腿脚不便,一瘸一拐地着实不太雅观,便没有相送。


    因为扭伤了脚,接下来?这几日?,宋卿时便闲了,几个妯娌因着除夕那日?的事,谁都算不得清白?,故意躲着避着彼此,以免相见尴尬,面露难堪。


    而苏氏父子年关进京,有太多要事需要进宫与?皇帝商量处理,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魏家几乎只算得上一处落脚地,天没亮便进宫,天黑才归府,平素根本就碰不上面,也就谈不上交流亲情。


    寒冷冬日?里,天蓝少云,不受遮挡的阳光洒在瓦片上,折射出彩色的光。


    宋卿时坐在圈椅内,小心拆开苏为锦托苏席玉带来?的信,苏为锦很会说话,谈天说地,信中内容多是些趣事,一路看下来?,宋卿时的嘴角就没垮下来?过。


    稳住快要崩坏的表情,将信放在一旁让绿荷收好,然?后去拆桌面上的礼盒。


    首饰帕子,还有些摆件玩意儿,依照信中所写,这些多是苏为锦自己闲暇抽空亲手做的。


    其中有一个盒子吸引了宋卿时的注意,里面装了个样?式精美的银镯子,只是尺寸偏小,像是小孩子戴的,暗层里塞了张白?纸,上面标注了是提前送给?未来?外甥女?的。


    说是有一日?做了个梦,梦到了小外甥女?,醒来?便托人打了这个镯子,要做送礼的第一人,免得小外甥女?生气。


    看着这虚妄的理由,宋卿时看着是又好笑又微妙,掌心里握着镯子,笑着摇了摇头。


    绿荷虽然?没看见信中的内容,但是凝一眼那镯子,便猜到是给?谁的,尤其是在听到宋卿时的解释后,神情微舒,噙着笑道:“表小姐心思活络,考虑周到,竟连这个都备好了,这梦当是个好兆头呢。”


    宋卿时低着头,磨蹭两?下镯子边缘,有些难为情:“但愿如此。”


    她与?魏远洲感情越深,对拥有一个属于两?人的孩子的想法?就越深,尽管魏远洲说过并不执念于孩子,但是总归有一个要更好些。


    思及此,宋卿时的思绪又跑得远了些,依照那日?他教训别房那几个熊孩子的架势,应当是一位不讨喜的严父,那她就得温柔些,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才管得住。


    就是她这身子……


    绿荷了解她心中的顾虑和担心,一边整理着书信,一边以最温和的语气说道:“近段时日?,娘子的手脚没以前那般凉了,看来?那女?医开的药膳的确有效。”


    “若是按时服用,身子定会越来?越好,孩子也会来?的,娘子不必太过自忧自扰。”


    这道理宋卿时自然?懂,偏头看了眼绿荷,眼眸弯出点?淡弧,默认了她的说辞。


    忽地,绿荷放下手里收好的信封,眼睛笑成一条缝,神秘兮兮凑过来?,碰了碰她的胳膊:“更何况娘子与?姑爷感情甚笃,姑爷夜夜宿于此处,迟早的事儿。”


    绿荷打趣的话以及充满兴味的眼神,让宋卿时耳畔一热,果?然?,她与?魏远洲的次次荒唐,绿荷都清清楚楚呢。


    “哪有~”宋卿时没什?么底气地反驳。


    可她反驳什?么呢?绿荷没有一句话是错的。


    宋卿时佯装不高?兴地嘟起嘴,环胸哼了一声:“好啊,看来?是我平日?里太骄纵你了,胆子大?了,都敢拿我玩笑了?”


    恼羞倒不至于成怒,只是面子挂不住,她得给?自己寻个台阶下。


    绿荷明白?自己方才的话让脸皮薄的自家娘子害羞了,忙跑到宋卿时身后替她捏了捏肩,轻笑着拍着马屁:“奴婢知?错了,娘子人美心善,断不会与?奴婢一般见识。”


    宋卿时抿唇强忍着笑,遂抬手拍了拍绿荷捏肩的手,“就属你嘴甜。”


    这时,有丫鬟通报:“舒禾小姐来?了。”


    闻言,宋卿时微微挑眉,与?绿荷对视一眼,她与?三房来?往最少,魏舒禾怎么会在来?。


    “请她进来?吧。”来?者是客,宋卿时让绿荷先将东西收起来?,再开口让小丫鬟请人进来?,


    因着是在室内待着,宋卿时并未多做装扮,这会儿也不愿意再去换衣裳了,只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柔顺似绸的三千发丝梳了一个桃花髻,单用一根白?玉簪做点?缀,简单却不失素雅,一袭碧绿云韵纱裙更显腰身纤细,斜靠在矮桌上倒茶时曲线尤其醒目,显得慵懒随意,给?人亲和之感。


    小丫鬟挑开珠帘,视野开阔起来?,魏舒禾便瞧见了这一幕。


    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行礼问安:“给?九嫂嫂请安。”


    清脆动听的嗓音响起,宋卿时倒茶的动作刚好结束,偏头看过来?,嘴角漾起和蔼的笑意,开口让她过来?坐。


    “你来?得突然?,我这也没准备什?么,就叫人上了些昨个儿新做的梅花酥,你尝尝如何。”说罢,宋卿时将面前的碗碟往魏舒禾的面前推了推。


    魏舒禾也不是那等扭捏之人,道了谢后就拿起一块,几口就给?解决了:“真好吃。”


    她的赞叹不似作假,吃了一块后,她又拿起一块,可是仅仅是拿着,并未往嘴里放,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宋卿时,像是有话要说。


    宋卿时也不急,慢慢等着,能让生性坦荡的姑娘变得犹豫不决,要么是有事相求,要么是较为重要的事。


    果?不其然?,只见魏舒禾抿了抿唇,将糕点?放回原位,轻声问:“有些时日?未见,不知?嫂嫂的腿伤可好了些?”


    宋卿时掀起眸子,如实回答:“已经消肿了,再过两?日?估计就能好全。”


    “那就好。”


    话音落下,气氛沉寂了会儿。


    就在宋卿时想着要不要主动开口询问时,对面之人突然?问道:“嫂嫂的腰为何这般细?可有什?么秘诀?”


    宋卿时一时怔住。


    缓了好半响,却未从魏舒禾真诚的眸子里看出玩笑的意思,她是真心发问。


    一道略带震惊的视线从魏舒禾的脸滑落在她的腰肢,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并不算粗,甚至称得上纤细,于是宋卿时不解道:“你的腰已经很细了。”


    “嫂嫂你别看我四肢纤细,可我的腰很粗……也不是粗,就是与?我的身材不太协调,隔远了看就跟没有腰似的,别人都是腰是腰,胸是胸,偏偏我不是,真是令人郁闷。”


    魏舒禾越说越郁闷,目光再次投向宋卿时,带着欣赏的眼神上下扫了两?眼,随即忍不住用手比划着目之所及的身体线条。


    “我太羡慕嫂嫂这样?前凸后翘的身材了,胸大?,屁股也大?,腰还那么细……”


    “咳咳。”看着她夸张的手部姿势,宋卿时没忍住,假咳两?声打断她。


    魏舒禾盯着她红透了的脸颊,后知?后觉眨眨眼道:“嫂嫂,我这样?说,是不是太冒犯了?”


    这样?另类的夸赞算不得冒犯,只是让人有些羞耻。


    宋卿时岔开话题道:“没什?么秘诀,就是……”


    她从未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一时间难以寻到合适的措辞,绞尽脑汁了好一会儿,最后略带迟疑地回答:“天生如此?”


    可等回答完后,宋卿时却又觉得这像极了炫耀,魏舒禾本就受困于此,她这么说无非是招仇恨。


    “我……”宋卿时刚想解释自己没有恶意,就听到魏舒禾叹了口气:“生来?就有的,这听起来?更让人羡慕了。”


    魏舒禾捏了捏自己的腰侧,突然?又道:“胸大?了会不会就显得腰细啊?那我是不是可以想个丰胸的法?子?我回去研究研究。”


    澧朝女?子对谈论“身体”向来?是含蓄羞涩的,魏舒禾接二连三的语出惊人,让宋卿时难以招架,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


    “你这次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宋卿时只能主动问起她的来?意,以此来?跳过这个话题。


    提到此,魏舒禾停顿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有件事想问问嫂嫂。”


    “你想问什?么?”望着她略显得紧张的表情,宋卿时有些好奇了。


    桌案下,魏舒禾捏住衣袖,清清嗓子小声问:“怎么做,才能让男人迷上你?”


    “啊?”宋卿时刚喝下去的茶,差点?喷出来?,她为何会觉得自己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魏舒禾对她强烈的反应感到奇怪,歪了下头,认真解释:“就连九哥那么可怕的人,看上去都那么迷恋嫂嫂你,所以我觉得嫂嫂你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宋卿时被她的用词吓到,魏远洲可怕?有时候摆出气势来?确实如此,这点?她不否认。只不过魏远洲迷恋她?在魏舒禾眼里,竟是这样?的?


    这不免有些好笑,宋卿时便追问了一句:“你怎么看出来?他迷恋我的?”


    “这很难看出来?吗?”魏舒禾更加不解了。


    宋卿时一噎,喜欢有,但应当还达不到迷恋的程度,如果?她自己承认或是觉得魏远洲迷恋她,岂不是太过自恋?这实在令人不好意思。


    “自然?是在九哥望向你的每一次眼神里。”


    静寂的室内,魏舒禾不假思索的回答显得格外温暖,又那般直击人心。


    隐晦


    “嫂嫂你还没离开魏家前, 九哥那眼神是隐晦的,偶有露馅却藏得很深,不过你们成亲后, 九哥就?没再遮掩过了。”


    宋卿时水眸清波流盼, 对魏舒禾的说辞不怎么相信:“是、是吗?”


    “是啊,比如九哥看我的眼神,跟看小猫小狗似的,一点感情都没有,而看嫂嫂你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温柔又多情,很好区分的。”


    魏舒禾嘴里?吃着糕点,字句停顿间稍显含糊,可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就?如同事实真如魏舒禾所说的那般,魏远洲对她蓄谋已久, 早有端倪。


    珠帘拂动,清脆声响。


    宋卿时若有所察,从失神当中缓过来, 隔着一层模糊的珠帘, 一身蔚青色衣着的魏远洲, 逆光站在门外?,浓长?睫毛微掀,视线牢牢锁向她的位置。


    眼眸里?宛若盛着一泓被搅动的潭水, 沉溺幽深, 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


    不知道站了多久, 听了多久。


    宋卿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嘴唇微动, 翕张之际,忘了及时提醒还在说的魏舒禾。


    “九哥长?相一绝,就?是脾性难搞,也?不知九嫂你除了自身魅力以外?,还做了什么才能让九哥如此沉迷于你,喜欢于你。”


    魏家女眷不多,除开长?辈和她那想不开的姐姐,能说上话的也?就?几位嫂嫂了,可惜二房那两位鄙于她的庶女身份,向来态度冷淡,不怎么待见她。


    若等她婚事定下,届时限制了她的活动,怕是更没有能说上话的人了,思来想去,整个府里?性子最好,最与世无争的,也?就?只有九嫂了。


    “我想让九嫂给我支支招,怎样才能拿捏未来夫君?”


    魏舒禾正在兴头上,说着说着,蓦地注意?到宋卿时望向某处明显愣神的表情,忽地意?识到什么,没能继续说下去。


    下一秒,魏舒禾呆呆扭头。


    手里?的半块梅花酥捏碎,软糯的碎屑掉满衣裙。


    谈论?的主人公突然出现?在眼前,惊得魏舒禾蹭一下从座椅上起?身,衣裙沾染的残渣也?来不及拍落,就?急着落荒而逃。


    “嫂嫂,我……我下回再来找你。”魏舒禾提着裙摆,就?想逃跑,但无奈魏远洲所站之处乃是唯一的出口,宽大的身躯挡住全部,连个让她钻出去的缝隙都没有。


    魏舒禾僵持在原地,一股脑冲出去也?不是,坐回去也?不是,两厢为难之际,忽地灵光一闪,向一旁的宋卿时投向求助的目光。


    房间里?弥漫着紧张尴尬的气?氛,宋卿时接收到她可怜兮兮的求助,下意?识看了一眼魏远洲。


    恰巧与他对上了眼,两厢隔空对视,宋卿时顿时心中一紧,莫名心虚地垂下脑袋,轻咳一声,方才主动打?破了沉寂:“今日你怎得回来这么早?”


    “事办完了,就?提前回来了。”柔软的话音刚刚落下,魏远洲就?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一张俊脸板着,轻飘飘瞥向魏舒禾,周身气?质透着一股寡淡无情的压迫感,嗓音也?带上了些许不客气?的轻嘲:“陈典籍文静重礼,怕是不喜在背后乱嚼舌根的妻子。”


    他的眼神冰冷而阴沉,让人不寒而栗,这意?思,显然是将她刚才的话听了进去,在别人的地盘上,当着女主人说主人家的坏话,还叫主人家发现?了,真真是尴尬至极。


    这种境况,就?算脸皮厚如魏舒禾,也?只能讪讪一笑,自觉理?亏地摸了摸鼻尖,低声回道:“九哥教?训的是,舒禾知错。”


    稍顿片刻,魏舒禾又壮着胆子问:“那、那陈典籍喜欢什么样的?”


    听语气?,九哥竟识得她未来夫君,似是还有几分?交情,若是九哥愿意?告知她陈敬修喜欢怎样的女子的话,那也?算是有了收获。


    “你该走了。”魏远洲静静凝视着她,淡声下着逐客令。


    见他丝毫没有要回答她疑问的意?味,且眉眼间已隐有不耐,魏舒禾再没眼力见也?看懂了其中的含义,不敢追问下去。


    悄悄给旁边的九嫂递了个“我下次再来”的眼神,也?不敢确认对方有没有接收到,然后马不停蹄地快速屈身行了礼,一溜烟钻出去没了影。


    瞧着她一气?呵成的小动作?,宋卿时愣了好一会儿,白皙的脸颊上,逐渐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泛着桃花般的粉嫩之色。


    在她忍着笑时,魏远洲不知何时已经?解了披风,坐在原先?魏舒禾的位置上看着她:“她来做甚?”


    “你不都听到了?”


    宋卿时娇娇柔柔睨他一眼,揶揄他暗中偷听墙角,随后从托盘里?挑出一个白瓷杯,一边斟茶,一边温声替魏舒禾说话:“舒禾性子恣意?,年纪又小,她说的那些话你可别听进心里?去。”


    内心深处,宋卿时是很喜欢魏舒禾的,魏舒禾鲁莽归鲁莽,却实在可爱,叫人能够轻易原谅她的冒失,不跟她计较。


    魏远洲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气?息清澈有力:“我可以不听进心里?,但你得听进去。”


    “听进去什么?”宋卿时撑着下巴,眨了眨眼睛,仿佛没听明白他话中深意?,手指轻点几下面颊,歪着头问:“说你可怕?说你脾性难搞?”


    “嗯哼?”闻言,魏远洲眉心微微蹙了蹙,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人缓缓地抬起?头,漆黑深邃的眸子危险眯起?,瞬间涌动起?什么。


    他看到她那副无辜的表情,下颌绷得紧紧的,言语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丫头说了那么多,你就?单单记住了这些?”


    他的声音冷下来,带着一点点不高兴的鼻音,还掺杂了一些郁闷。


    许是被他略带怒意?的表情吓到,宋卿时认真思索了片刻,试探性道:“嗯……还说我有魅力?”


    听到这,魏远洲没忍住轻笑出声,曲起?手指在她脑门一弹,沉声道:“你就?记得她夸你的好,说我的不好,其它的呢?”


    宋卿时捂住吃痛的额头,眼睁睁瞧着他起?身、迈步,顷刻间便绕到了自己的跟前。


    她下意?识仰头,嘴比脑子快,小声呢喃:“记不得了。”


    男人居高临下,单腿屈膝压向她的身侧,睥睨着天底下嘴最硬的女子,气?得牙痒痒:“还装?”


    宋卿时美目流转,桃腮带笑,仍然不惧怕他压制性的气?势,摇摇头:“真记不得了……唔。”


    他冷薄的双唇覆下来,辗转两下,最后惩罚似重重地咬在了她的下唇。


    “嗯?”魏远洲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颚,另一只遏制住她的后脖颈,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最后通牒,一副若她还佯装不知,便要将她就?地正法,生吞活剥了。


    宋卿时抓着他的衣角,身姿妖娆,残存着晶莹的红唇水光楚楚,目光含羞带怯地瞪他一眼:“那我自己主动说有什么意?思嘛?”


    “左右再怎么算,都是我先?喜欢的你,你何时喜欢的我有那么重要吗?你比不过我的。”唇齿一张一合,发出深深的呼吸声,语气?尤带得意?和挑衅。


    “你现?在这样,莫非舒禾方才所说都是真?你从前看我的眼神就?充满了不对劲?你那时就?喜欢了我不成?”


    说到此处,宋卿时忽地意?识到了不对,蓦然翻身将男人压在了榻上,长?长?的乌发倾泄而下,滑满他的胸膛,眉目间蕴着足足的打?量和探究。


    “成婚前后,你都是爱而不自知,而我足足喜欢你那么久,你这般聪明,会不知道?那你知道上辈子你还故意?冷落……”


    魏远洲堵住她余下的话,再翻旧账下去,只怕是要换她生气?了。


    *


    两天后,魏舒禾挑着魏远洲与苏氏父子齐齐出门的空挡,再次踏进了竹轩堂的门。


    屋檐下,一束暖黄的光落在魏舒禾的脸上,她今日穿了件橙黄的褙子,让宋卿时想起?了迎光的向日葵,明艳澄澈,含苞欲放,很是招人喜欢。


    两日不见,她似乎又有了新的烦恼,如之前的苏为锦一般,开始担心起?未来夫君的作?风和为人。


    “以陈家的家教?,怎么养也?不会把儿子养废吧?陈夫人那般严厉的人,定会管教?好他。”魏舒禾想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夫人,那一身的温婉气?度也?绝不像是会纵容儿子为非作?歹的“慈母”,想必陈敬修会是个好男人。


    魏舒禾定下的夫君名叫陈敬修,是这次科举重考后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入职翰林院担任典籍一职,为人老?实本分?,是个稳重踏实的男人。


    二人一静一动,性子互为弥补,前世夫妻俩的感情极佳,也?不曾听说婆媳关系不好,而陈家放眼整个京城虽算不得出众,但家世清白明事理?,子孙上进,是个好婆家。


    在她看来,魏舒禾此刻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魏舒禾靠在圈椅内,脑袋转得飞快,撑着脸喃喃道:“上次九哥也?评价他是个文静重礼的人……那我应该会喜欢他的。”


    宋卿时被她的话噎住,一时哭笑不得,喜不喜欢一个人哪能就?这么下定义,可她又不能明说,只能拐着弯提醒:“喜不喜欢的,得你自己见了之后,再做定夺。”


    “嫂子说的有道理?。”魏舒禾赞同地点了点头,可没一会儿,脑袋又耷拉下来,“可是婚事都定下了,按规矩洞房花烛之前我都见不到他,我哪能知道我喜不喜欢啊。”


    她自知做事荒唐直接,但天生如此,再三的管教?都改变不了,父母亲便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受了她偶尔适当的任性。


    可这不代表婆家愿意?纵容啊,那又不是她真正的家,一个人都不认识不熟悉,没人会护着她。


    一想到母亲说的那句:等你嫁人了,让婆家好好管管你。


    她就?觉得瘆得慌。


    故而她才会想要让陈敬修喜欢上她,就?像九哥喜欢九嫂那般,喜欢到一定程度,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都会护着对方吧。


    破冰


    太阳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了, 困在屋子里的光线淡下去,也使得原本亮眼的色彩变得昏暗。


    魏舒禾的半边侧脸投落一片阴影,认真思忖的模样给她平添几分阴郁。


    说来说去, 总归还是要让陈敬修喜欢上她才行, 让他护着自己,不然嫁过去后处处都是约束,怎能过好日子?至于她喜不喜欢,都嫁给他了,还有什么重?要的?


    见她情绪稍显低沉,宋卿时安慰道:“你这般好,陈典籍又怎会不喜欢?”


    “而且有魏家在一日,陈家人又怎会为难你呢?”


    虽说以家世压人不可取,但这世道就是如此,魏家是魏家人垒起的一座大?山,背靠家族好乘凉, 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魏舒禾咬了下唇,抬眸时不经意瞥到对方?小?幅度揉弄后脖颈的动?作,愣了愣, 后知后觉发?现今日嫂嫂似乎很是疲乏, 时不时都在打哈欠。


    心有疑惑, 不由关心询问?:“嫂嫂,你昨晚可是没睡好?”


    宋卿时纤手掩唇,闻言, 动?作一顿, 面?上浮现出两团红晕。


    她的话将宋卿时的记忆拉回了前日, 脸色不由黑了黑,魏远洲那个只知开荤的狗男人, 真是惯会使手段打断她思绪,旧账没算上,“旧伤”倒是增了些,这都缓了一日,还没见好。


    哪怕不伸手去碰,后腰都在隐隐的作痛,仿佛轻易就会折断,哪里还睡得好?


    而那只顾着自己舒坦的狗男人,这两日连个影子都难瞧见,今儿一大?早就又走了。


    她心里虽对魏远洲诸多?埋怨,却也不会在魏舒禾面?前说他的半分不好,何况这都是夫妻间的秘事,不方?便给魏舒禾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透露。


    宋卿时低下头,故作淡定?地笑了笑:“是有点儿。”


    魏舒禾热心肠地连忙道:“我那有安神的熏香,等我回去叫人送些来。”


    没睡好只是个借口,并非睡不着,缓两日就好,实在用不上安神的香,于是宋卿时赶忙拒绝:“不必了。”却比不过魏舒禾盛情难却,两厢拉扯,最?后只好应了下来。


    气氛逐渐升温,魏舒禾凝了眼对方?温柔润丽的眸子,弱弱问?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对了嫂嫂,我上回可给你惹了麻烦?”


    她走前留意到九哥的脸色着实算不得好,若因为她的口无遮拦连累了嫂嫂,她真的要内疚死?。


    宋卿时嘴边含笑,细声细语地说:“哪里谈得上麻烦二字,你九哥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不会与你计较的。”


    “那就好。”魏舒禾松了口气,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朝宋卿时使了个不怀好意的眼色:“也是,九哥喜欢九嫂,哪里会舍得对九嫂发?脾气呢。”


    又听魏舒禾说魏远洲喜欢她,宋卿时雪白的皮肤微微发?红,羞赧之意挡也挡不住,可转念一想?,他是舍不得对她发?脾气,却舍得把她折腾得连觉都睡不好,脸色顿时就暗下去。


    二人又聊了些上次没聊完的话题,宋卿时以过来人的身份,跟魏舒禾说了许多?,可她那副神情,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听进去了也不知听进了多?少。


    反正?到最?后,魏舒禾已然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兴高采烈地离开了竹轩堂的大?门。


    不久,魏舒禾就托人将用来安神的香送了过来,不过近来用不上,宋卿时便叫绿荷将香先收进了箱子里。


    绿荷放好东西,扭头便留意到宋卿时悄悄揉腰的动?作,立马就明?了过来,走过去扶着她往暖榻的方?向走:“奴婢帮您按按?”


    酸意不断上涌,宋卿时不打算继续勉强自己,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


    午后,魏远洲陪着皇帝在御花园下棋喝茶,苏席玉则在一旁作陪。


    三人年纪相仿,一盘棋局你来我往,场面?称得上其乐融融。


    皇帝手执白子,懒洋洋斜靠在桌面?上,抬头瞥了眼对面?坐姿端正?的魏远洲,他一袭靛青色长袍,领口绣着淡雅的竹纹,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祥云翻边的锦带以外并无配饰,长发?用一顶镶玉银冠竖起,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润打扮。


    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帝的嘴角噙起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说:“楚饶的使团不日进京,恰逢十五灯会,不如由魏卿来陪同其游玩长安如何?”


    闻言,一旁的苏席玉喝茶的手不动?声色滞了滞。


    澧朝和楚饶两国这些年来面?上看似和睦,实则边境战事不断,关系本就微妙难言,再加上前阵子锦衣卫成功抓捕了楚饶潜藏澧朝多?年的密探鄂温,更加加剧了两国的矛盾。


    有消息称,此番楚饶使团入京,一是为示好停战,二则是为了赎回被俘的密探鄂温。


    只是这赎回鄂温的条件,楚饶尚未显露,在不知对方?底牌的前提下,澧朝也只能暂且按兵不动?,表面?风平浪静,但谁都明?白,这长安城里早已是波涛汹涌。


    楚饶皇帝年岁已高,重?病垂危,各方?势力觊觎已久,楚饶境内近几年动?荡不止,而澧朝有雄厚国力和鄂温做筹码,此次谈判俨然处在上风,摄政王又一直主张讨伐楚饶,战事只怕是一触即发?。


    接待使臣的相关事宜按理来说,当?由礼部和会同馆全权负责,怎么也不会落到魏远洲这个文选司郎中身上。


    但转念一想?,陛下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正?是养精蓄锐的好时机,若贸然开战,只怕会让之前所做的努力白费。


    所以负责接待楚饶使臣的,只能是陛下极度信任之人,不仅要能够及时掌握使臣动?向,亦要能够对澧朝内部怀二心者起到震慑作用,不给其可乘之机对使臣下手。


    而陛下,竟选了魏远洲。


    思及此,苏席玉微抬下巴,不由也看向了魏远洲,看来如传闻所言,魏远洲颇受器用。


    魏远洲的视线一直落在棋盘之上,不疾不徐落下一字后,方?才?用平淡的声音回:“微臣不善言辞,恐会怠慢贵客。”


    听到这个回答,皇帝和苏席玉皆是一怔。


    皇帝捏着白子的指腹蹭了蹭,说实话,他并未料到会被拒绝,毕竟他一直拿魏远洲当?成可信赖的心腹培养,这几年来许多?事都是交由其处理,得力又可靠,从未出过差错。


    沉眸打量面?前的青年半响,勾了勾唇:“魏卿向来最?有分寸,交给你朕是最?放心的。”


    说到这儿,皇帝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朕最?近交由魏卿的事务确实多?了些,忙不过来也实属正?常。”主动?替魏远洲解围后,又将话头抛了过去:“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朕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了……魏卿可有推荐?”


    话音甫落,白子重?重?落在了棋盘之上,皇帝的目光也深深望进了魏远洲的眸子里。


    可他的试探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魏远洲依旧是那副天生?凉薄的木头脸,声线未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皇帝扫眼苏席玉,其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不似作假,看来他并不知情,不是二人先前商量好的,仅为魏远洲一人所做的决定?。


    如此,他开始思忖起苏席玉的可用性。


    经由辰州之事,安阳侯就此倒台,苏家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摄政王,往后的仕途只怕是步履维艰,除了投靠自己,确实再无出路了。


    但魏家与苏家之间终究有一层关系在,抬举苏席玉,无异于变相助长了魏家的势力……但试一试又有何妨?


    如果这次苏席玉能将事情办的妥当?,等其继任家主后,苏家便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地方?新势力,铲除异党之事就会变得容易得多?。


    沉寂良久,皇帝定?定?望着苏席玉,沉声道:“苏卿意下如何啊?”


    有魏远洲婉拒在前,苏席玉怎敢再拂了皇帝的面?子,连忙起身撩开衣摆,抱拳跪了下去:“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抬手让他起来,笑眯了眼道:“得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等下完这盘棋朕就回去拟旨。”


    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黑子落定?,结局已定?。


    “微臣输了。”魏远洲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敛眸道。


    皇帝扭头一看,果真如他所言,扯扯眼角,哼了声:“好好好,算你小?子厉害。”


    魏远洲抿唇浅笑,在皇帝的摆手示意下,告辞离开。


    苏席玉慢其一步,前后脚出了乾清宫。


    两人并肩而行,苏席玉本想?开口,却被魏远洲无声制止,前者瞬间明?了,闭上了嘴。


    一路无言,直到出了宫,上了回程的马车,再无旁人的耳目,苏席玉张了张嘴,憋了一肚子的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了一句道谢:“多?谢魏兄。”


    此次进京,苏家前有侦破辰州蚕丝案之功,后有被陛下给予座上宾的待遇,明?面?上风光无限,实则因为陛下和摄政王模糊不清的态度,在京的日子里他一直处在紧张不安的状态。


    不光为苏家未卜的前途担忧,也为该如何向陛下投诚烦恼,前路堪忧之际,他急需一个破冰的契机。


    魏远洲此先已帮了苏家太多?,若再寻求他的帮助,难免会给对方?压力,亦会对身处魏家的宋卿时造成麻烦。


    不曾想?,对方?竟再次主动?施以援手。


    段朝操纵着马车的缰绳,稳稳当?当?朝着魏府的方?向前行。


    魏远洲双手虚虚搭在膝盖上,淡声道:“不必谢我,我所做不是为了你。”


    苏席玉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深吸一口气叹道:“你是为了卿时?”


    魏远洲虽未回答,但显然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同游


    深冬的寒意笼罩街巷, 过路的行人稀少,隐约能?听见吹得树枝沙沙作响的风声。


    “卿时说过你们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对她来说很重要, 所以苏家还?不能?倒台。”


    魏远洲坐姿笔直, 矜贵得叫人过目不忘,目光如雪般冷漠,唯独提到宋卿时时染上了几分温暖。


    苏席玉想过魏远洲出手帮忙的万般理由,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简单。


    魏家一脉算得上?是真真切切用实力堆砌起来的大家族,历经多次起伏,却屹立不倒,凭借的就是代代人出色的才能?和坚定的保皇立场,但同时也因为强硬的实力,而?备受当权者的忌惮。


    从方才陛下的做法来看,显然有借这次机会提拔魏远洲上?位的意思,若魏远洲把握住, 不仅能?够完全获得陛下的信任,还?能?将魏家从上?一任家主去世的阴霾里?解救出来。


    可魏远洲竟为了卿时的一句话,愿意将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给他, 一时间, 他不知是感慨魏远洲的一腔真情, 还?是该怒骂他感情用事的愚不可及。


    当后路被堵死,他人的雪中送炭就显得弥足珍贵,身为获益者, 他吐不出半个?不好的词, 只?是暗自发?誓定要做出一番成就, 不辜负今日所托所助。


    *


    正月十五的灯会在即,长安城从大雪的寂静中喧闹起来。


    正月十三这日, 趁着还?未真正到灯会人并不多,而?四处的景致已经全部?布置起来的节点,魏舒禾兴迫不及待地?拉着脚伤痊愈的宋卿时出门逛逛了。


    可惜,耍小聪明的不止她们。


    尽管到不了比肩继踵的地?步,却也没想象中逛得舒服自在,尤其到了夜晚,温度降下来,完全比不得白日的暖和,风一吹难免有些冻脸。


    宋卿时怀里?抱着汤婆子,手是暖和的,便想用手温暖温暖受冻的小脸,但手背刚贴上?去,她就想到为了出门逛灯会,特意化的精致全妆,又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若是贸然放上?去摸脸,只?怕会将脂粉蹭掉,到时候这儿白一块,那黑一块,岂不是斑驳得像只?小花猫似的?使不得使不得,她宁愿冷,不愿丑。


    在一旁东瞧瞧西?看看的魏舒禾无意瞥见她的小动作,又见她整张脸都埋在兜帽之中,不免心疼,有些后悔喊她出来遭这份罪了。


    “嫂嫂,要不咱回去吧?”虽然才逛到一半有些可惜,但是总比染上?风寒要强。


    宋卿时没注意到她望向自己的表情,还?以为她是逛累了,笑?着打趣道:“不是你说要出来逛的吗?这才逛多久就累了?”


    这些时日魏舒禾时常往竹轩堂跑,两人的关系在相处中逐渐亲密起来,偶尔也能?互相开开玩笑?。


    魏舒禾一天有使不完的劲,才逛了三条街而?已,不可能?会累的,闻言如实解释:“我才没累呢,只?是担心嫂嫂被冻着了,回去九哥找我算账。”


    别的不说,这天气确实挺冷的,但来都来了,就这么中途回去又实在可惜,思索再三,宋卿时忽地?灵光一闪:“不如找家能?看见夜景的茶馆歇一歇?”


    左右看上?的小玩意儿都买了,歇完后看情况再决定是继续逛还?是打道回府都行。


    魏舒禾赶忙自荐:“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错,离这儿还?挺近的。”


    得到宋卿时的点头?同意后,魏舒禾回想了一下那间茶馆的位置,前?后左右观察了一下路况,然后挽着宋卿时的手往左边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绿荷和几名家丁紧跟着抬步跟上?去。


    到了魏舒禾说的那家茶馆,一走进去便被扑鼻而?来的浓浓茶香给温暖了全身,弥漫四溢,冷热交替下,宋卿时面色泛起潮红。


    环视一圈店内,茶馆总共有三层,一楼大堂的位置基本上?坐的满满当当,二楼和三楼的雅间也不知还?有没有空位置。


    绿荷上?前?与掌柜交涉,得知今儿客人颇多基本都是满座,三楼的位置早就被人包场,没有空位置,不过幸好这时店小二过来,告知二楼有一桌客人刚走,空出来了一个?靠窗的双人座,她们算是运气好捡了漏。


    “那就赶紧帮我们定下来吧。”魏舒禾生怕位置被人抢了去,忍不住插嘴道。


    店小二道:“二位请随我来。”


    店内突然走进来两个?天仙似的女?子,尤其身后还?跟着一众仆从,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一双双眼睛都忍不住跟随她们的步伐,直到二人上?了楼梯消失在视野内,才肯罢休。


    二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在位置上?落座,魏舒禾看起来轻车熟路地?吩咐:“上?一壶云雾茶,再随便来两碟点心。”


    屋内暖和,宋卿时将汤婆子放在一旁,示意给留在店外候着的几个?仆从也暖暖身子:“再来一壶吧,让他们拿去分了喝。”


    绿荷得令,多塞了些银两给店小二,让他去办。


    “夫人心善,小的绝对给您办好喽。”


    店小二欢欢喜喜接过银两,心里?不由感慨这富贵人家的夫人长得好看,心肠也好,他见过来来往往许多人,哪有愿意花银子给下人喝好茶暖身子的?这位真算得上?第一人了。


    小二办事麻利,茶很快便送了上?来。


    “这间茶楼很有名的,嫂嫂快尝尝。”魏舒禾嘴角带着笑?,主动端起茶壶给她的杯子里?倒茶。


    宋卿时执起杯身,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听到了隔壁桌的谈话声,指尖一顿,她无意偷听,特意将视线瞥向窗外的景色,试图分散注意力。


    但无奈对方声音不低,对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茶还?算不错,只?是这儿的屏风隔音效果却不怎么好。


    “魏远洲那厮竟敢给我穿小鞋!甚是小气!甚是小气!”


    “齐大人且喝喝茶消消气。”


    一杯温润的茶水入嘴,齐卫青想到这些日子的如履薄冰,又加上?此刻身居角落,周边无人,对魏远洲的怨气便更上?一层楼,嘴上?便没了个?把门的。


    “他这种人小爷我见得多了,平日里?装得一副清雅君子模样,实则装了一肚子的坏水,手段实在阴险。”


    “若没了魏家,他也就那张脸能?看罢了,无甚本事却惯会装腔作势!”


    忽地?从背后传来一道悦耳的附和声:“是,说的真好。”


    柔软动听的女?声,让同席的人愣了一愣,更是让齐卫青呆住了,他实在没想到会有女?子认同他的话,毕竟以魏远洲那张脸就足以魅惑不少女?子,鲜少有女?子能?看清其“真面目”。


    还?未等?他高兴遇到了知己,就听对方继续说道:“他至少有脸可以看,不像你……”


    话音就此戛然而?止,但谁都听懂了话外之意,这不是明晃晃嘲讽那人既没本事,连脸也不能?看吗?


    “你!咳咳咳……”被这个?答案震惊到,男人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茶水堵在嗓子眼儿,憋出一串咳嗽。


    随着那女?子的话落下,一阵阵音量骤增的笑?声更是刺激人的理智:“哈哈哈哈哈。”


    齐卫青当即从座位起身,沉沉的眸子里?带了些怒意,抬步往隔壁桌走去,他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女?郎这般无教养。


    可行至半路,一个?侍女?冷着脸展臂,拦下了他的去路。


    大庭广众之下,齐卫青顾忌着颜面并未硬闯,只?是顺着那道银铃般的笑?声,先往明目张胆笑?话他的女?子看去。


    令他没想到,那个?笑?声未断,笑?得前?仰后倒的,居然是个?还?没出阁的毛丫头?。


    而?她的对面,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女?子规规矩矩端坐着,微微仰起的绝美容颜,挂着淡淡的笑?,眼底则淌着清澈的平静,笑?意未达。


    这张脸,以及这表情,似曾相识。


    “嫂嫂说的没错,还?真是不能?看啊。”魏舒禾虽然坐的较远,但就以齐卫青那个?大嗓门,想不听见都难,更何况一开始他就点名了说坏话的对象,想让她不注意都难。


    默默听了片刻,算是知晓了对方是何人,原是九哥在吏部?的同僚,听起来过节还?不小。


    本想着在外头?要低调些,谁料对方越说越过分,身为妹妹,她怎能?容忍外人诋毁自家哥哥,刚想与之理论一番,却没想到一向性子温和的嫂嫂先开了口回怼,怼的漂亮。


    “你!”齐卫青听懂她话里?的暗讽,咬牙正欲开口,却被人从后面打断。


    跟着齐卫青过来的友人,在他开口犯下更大的错之前?,提前?说出了她的身份:“魏、魏、魏夫人。”


    顾家小姐生辰宴,他曾远远见过一回宋卿时,自是知晓她的身份。


    齐卫青在友人的贴耳提示下,也知晓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妇人乃是魏远洲的妻子,不由握紧了拳头?,紧张不已。


    来这间茶馆是意外之举,他们本是在隔壁的酒楼喝酒,尚未尽兴却又怕喝得太?多误事,便辗转来了茶馆醒酒。


    趁着要散未散的酒劲儿,才说了些“糊涂”的真心话,怎料却被当事人的妻子听了个?正着。


    她既在此,那魏远洲岂不是……


    齐卫青不由朝着周围打量看去,尤往楼梯口处多瞄了几眼。


    许是看透他的顾虑,宋卿时淡定自若地?抿了口茶,噙着笑?道:“我家大人稍后就到,齐主事若有何不满之处,尽管直言。”


    听到这话,在场的诸位脸上?的表情各异,却都在强装镇定。


    魏舒禾是知晓魏远洲不会来,所以故作面无表情,免得露馅儿。


    而?齐卫青在想她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官职身份,可当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斟酌了下用词,便和友人帮着腔道歉解释,一改开始的气势汹汹。


    无非是些马屁夸赞,拜托宋卿时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也别告知魏远洲,当然,最主要的,则是别让魏远洲知道他们在背后说了他坏话。


    宋卿时执杯不语,没说帮忙隐瞒,也没说会告知,态度模糊不清,却是最折磨人的。


    “这位爷,这边走。”店小二清脆的讨好声在楼梯口响起,引得人往那边瞧去。


    宋卿时的位置本就是面朝楼梯,这会儿也不由得往那瞥去一眼。


    没曾想,刚才的话一语成谶,一抹熟悉的身影拾阶而?上?,名贵皂靴踩在脚下,身姿清俊挺拔,风眼狭长,举手抬足间尽显气势逼人。


    忽地?,他的脚步停下,侧了侧头?,漆黑的眸子若有所察地?睨来,在看清场面后,视线如淬了冰般充斥着压迫。


    少顷,他挑了下眉,歪首与同行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便率先抬步朝着楼上?走去,而?他,则冷着脸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魏大人。”齐卫青和友人暗道不好,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病了


    只稍一个虚影, 宋卿时便认出了他。


    魏远洲穿着?一身她早间给他挑的墨色大氅,行?走间仿佛自带一阵风和一种压抑强势的气场,叫人粘上去, 便轻易挪不开眼。


    待他走近后, 心虚不已的齐卫青又恭恭敬敬唤了一声魏大人,只是这声音细若蚊蝇,没有之前在背后说坏话?时那?般有底气。


    宋卿时也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和魏远洲在茶馆碰上了,不由也回?忆起掌柜刚才说的话?,三楼被某个贵人提前包场了,魏远洲许是赴那?人的邀约。


    悄悄打量的目光在魏远洲和齐卫青之间流转个来?回?,她刚才之所以撒谎,就是怕齐卫青恼羞成怒惹出大麻烦,故而才会搬出魏远洲来?震慑对方,谁曾想?谎言竟成了真。


    为防谎言暴露, 宋卿时扬起笑脸,主?动搭了个话?茬:“你来?了。”


    说话?之时,顺带用眼神给予魏远洲暗示, 让他不要?戳穿自己。


    魏远洲很是上道, 默契地理解了她的话?外之意, 并未说过多的废话?,而是将目光落在齐卫青身上,似在掂量着?什么, 少顷, 挑了下眉冷声道:“齐大人, 可还?有事?”


    这明晃晃的逐客令一下,齐卫青哪还?有留下来?的理由, 忙给友人使了个眼色就要?走:“没没没有,我们这儿正打算走呢,魏大人喝好,今儿的账就算在我头上。”


    走前,还?给宋卿时递了个拜托的表情,至于拜托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魏远洲在宋卿时身边站定,他的掌心虚虚搭在她的肩膀处,向下的视线仿佛在询问她们为何会在此处。


    宋卿时笑意未减,静静抬眸,两人视线毫不意外撞上,会意道:“外头冷,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恰巧碰到了齐大人,就打了个招呼。”


    她并未告知魏远洲齐卫青在他背后说坏话?的事实,这只会加剧二人原有的矛盾,恐会对魏远洲的仕途造成不良的影响,再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对方也并未继续纠缠。


    魏远洲知晓她有事瞒着?他,但并未戳破,以她的性格,为了避嫌并不会主?动和他官场上的同僚扯上关系,更遑论上前打招呼。


    魏远洲凝望着?她柔美的眉眼,出口的嗓音低沉而温和:“我在楼上有个应酬,可能会比较晚。”


    这话?今早他出门前就已交代过,所以宋卿时识趣地并未再过多询问,只说了两句贴心话?,就让他先去忙便是。


    “段朝。”魏远洲稍抬了下声量。


    “属下在。”段朝上前几步。


    魏远洲扭头冲他吩咐:“你留在此处伺候,等夫人玩够了,你便送夫人回?府。”


    宋卿时考虑到若让段朝留下,那?他身边便没人伺候了,于是拒绝了:“不用了,我们出门前带了几个护院,足够了。”


    魏远洲今日似乎极为话?多,见她拒绝后又补充道:“那?你们自己小心,别太晚回?府。”


    难得见他这般婆婆妈妈交代这么多,宋卿时忍不住调笑:“好好好,你的话?怎得这般多。”


    “是啊九哥,你就忙你的去吧。”魏舒禾小声接话?道。


    谁料,对方一个轻飘飘却充满了压迫的眼神瞥过来?,魏舒禾立马就闭了嘴,行?行?行?,他们夫妻说话?,她就不该插这个嘴。


    最终,两拨人分开而行?,魏远洲上楼应酬,她们坐着?小憩一会儿后就打道回?府了。


    但不知何时受了风,隔日一早宋卿时便觉得嗓子有些不适,干涩犹如泥巴地,饥渴难耐,无?论灌进?去多少温水下去都?觉不够。


    绿荷端着?药碗,撩开帘子朝着?床榻的方向靠近,柔声道:“娘子,先喝药吧。”


    许是见她难受,忽地想?到什么,便提议道:“可要?唤主?子爷回?来?看看?”


    宋卿时斜倚在床边,用指尖轻轻揉捏喉咙的软肉,闻言笑道:“他又不是大夫,唤他做什么?”


    明日他该休沐了,今日应当会回?的早一些,这个时候远远还?没到放衙的点儿,一点风寒罢了,何必去烦扰他。


    其实晨起时宋卿时就觉得有些不适,魏远洲也发现?了端倪,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并未发烧,但他还?是不放心,本想?叫府医过来?瞧瞧。


    但她给拦下来?了,以为是冬日空气干燥喉咙才不舒服,就只是简单喝了点水便继续赖床睡过去了。


    谁曾想?,等再次醒过来?,这脑袋瓜嗡嗡的,就连嗓子眼也跟被火烧过一般,咽一口口水都?觉得酸涩疼痛,没法只能先叫人去婆母那?告病,再请了府医来?一趟。


    轻度风寒,喝药调理即可,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一碗药下肚,宋卿时便被绿荷扶着?躺下了,打算睡一觉闷闷汗。


    闭上眼前,她能感受到绿荷放轻脚步退出床边,紧接着?床幔放下,隔绝了窗外稍显刺目的阳光,周遭的环境瞬间变成适合休息的昏暗。


    不知过去了多久,睡意已深的她,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朦朦胧胧间察觉到似乎有人正在靠近,不由机警起来?,努力眨巴眼睛想?要?看清来?者是谁。


    可惜,那?碗药起了作用,任凭她如何努力,眼皮都?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这触碰对浑身冒着?热气的她来?说实在舒服,忍不住朝其蹭了蹭。


    一股熟悉的冷香涌入鼻尖,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放松下来?,找了个合适的角度,便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


    眼前的画面穿梭,冬日的寒冷散去,春日的太阳带着?暖软的光普照天地,一双小手握着?一把小铁锹,半跪在不显眼的墙角,坚持不懈地一下又一下挖着?地。


    素白的小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黄色的泥土,滑稽中带着?一丝懵懂的可爱。


    小女?孩许是挖累了,又许是被什么吸引了目光,忽地停下了动作,朝着?一个方向望去,尾音有些上扬的惊喜:“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远处,一个身形高挑的清瘦少年环胸靠在红柱子边,懒懒掀着?狭长的眼,也不知看了多久。


    闻言,少年微启薄唇:“听母亲说你在为我准备生辰礼,便过来?看看。”其实并非母亲亲口告知,而是他自己从母亲打趣的只言片语以及古怪的表情猜到的。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瞥一眼她手里的铁锹,扯了扯嘴角:“谁知道,你竟然在挖我的院子。”


    注意到他的眼神,小女?孩这才想?起来?隐藏手里的铁锹,可藏住了铁锹,却藏不住身后的一片狼藉,凌乱的草地和乱飞的泥土,以及一株桂花树苗。


    少年的语气里虽然没有明显的责备,但身为这书屋的主?人,蓦然有人在挖他院子里的墙角,想?来?也会觉得无?语至极。


    小女?孩一心想?为他准备惊喜,竟忘了征询主?人的意见,可若是提前问了他,惊喜二字哪还?有什么意义。


    葡萄般圆润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又转,忽然想?到了比他这个“主?人”更大一级的靠山,没什么底气地呢喃道:“我问了魏伯父,伯父同意我挖地的。”


    望着?她诚惶诚恐的小表情,少年觉得甚是有趣,不由挑了下眉,嗤笑出声:“我又没说不能挖。”


    一句话?成功让小女?孩松了口气,擦了擦额间溢出来?的汗珠,想?着?反正都?被他撞破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干脆大大方方继续去挖她的地了。


    小小年纪有毅力坚持一件事,却往往没那?个力气继续下去,没多久,她就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就嘀咕着?给自己打气。


    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很快她就累得不行?,兴致冲冲往忙活半天的成果那?一看,发现?才进?行?了一半。


    正当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后,就听到一道冷清的调笑声在头顶响起:“这就累了?”


    太阳照在少年身上,在她脸上投落下来?模糊的阴影,也让她一时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觉得轮廓清晰,下颌线分明,美好得宛若画中人。


    可长得好看归好看,说的话?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小女?孩嫌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气鼓鼓瞪他一眼,顾不得身上的酸累,腾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想?与他理论理论。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她已经?没刚来?府上那?般怕他了,偶尔也敢同他玩笑打闹,他也会尽最大可能顺着?她,毕竟有魏伯父给她撑腰,他也不敢太嫌弃她。


    小女?孩气势汹汹叉着?腰,腮帮子鼓得老高,但尚且连十岁都?没有的小姑娘,气势不足也就罢了,还?整整矮了正在发育的少年一个脑袋。


    哪怕踮脚,也只高了一点点,气势不增反减,平添几分过家家般的可爱。


    少年垂首,眸光动了动,蓦然弹了下她的脑门,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一个小女?孩龇牙咧嘴一番。


    在她真正生气之前,少年适可而止,主?动接过她的铁锹:“就你这点儿力气得挖到什么时候?还?是我来?帮你吧。”


    小女?孩气得嘴角颤动,正打算举起小拳头回?击,就听到了他的话?,愣了愣,突然想?起今日是他生辰,他最大,她得让着?他一点儿。


    况且他都?主?动提出帮忙了,她也不能太小气,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宰相肚里能撑船,她的肚子圆鼓鼓的,定然能撑下他这艘大船。


    少年负责挖剩下的坑,小女?孩则在一旁整理多余的泥土,让其聚集在一处,等会儿好埋树。


    少年力气比小女?孩大多了,两三下就挖好了种树所需要?的坑,放下铁锹,去搬一旁半人高的桂花树苗,细长细长的,并不重,他单手就能拎起来?。


    周围忽地变得安静异常,少年心思微动,余光一瞥,就瞧见小女?孩正弯曲手臂,不断用手肘试图去蹭鬓角散落下来?的碎发。


    “远洲哥哥,帮我一下呗。”小女?孩百般尝试均不行?,情急之下,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很久没唤过的称呼,让两人都?怔在了原地,停下了动作。


    小时候叫叫无?所谓,可随着?年纪增长,没血缘的两人之间便不再适用,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非议,去年他就提过,让她以后都?不要?再叫这个称呼。


    小女?孩懂事又听话?,许久未曾叫过了。


    蓦然听到这个称呼,少年颤颤睫毛,心跳不自觉加快。


    小女?孩自知犯了错,委屈嘟嘴:“我手上全是泥。”


    都?叫哥哥了,还?能拿她怎么办?


    少年盯她半响,只能认命般伸出手,替她将汗湿的鬓发给别到耳后。


    骤然靠近的身躯,让小女?孩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白皙的脸颊热了热,直勾勾盯着?他,明明印象里他鲜少做这样的动作,可他看起来?却极为熟稔,半分尴尬都?没有。


    虽觉得奇怪,但现?在种树最重要?,因此她并没有过多在意。


    小女?孩不知道的是,往日她看书看得昏昏欲睡,碎发便时常不听指挥地散落在脸颊扰她清梦,都?是这双手替她拂去的。


    小插曲过后,少年就不再搭话?了,二人之间莫名弥漫着?奇怪的氛围。


    为缓解尴尬,小女?孩自言自语般介绍起她所送生辰礼的意义。


    桂花的花语象征着?崇高、吉祥、美好与忠贞;桂花的枝条寓意仕途平顺,拔萃翰林……


    *


    一阵呼啸的寒风吹过,窗棂震动,发出不小的声响。


    看来?是她用药后昏睡了过去,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旧梦。


    小时候的魏远洲唯一与现?在不同的地方,便是他还?带着?小孩子的臭屁傲慢,出奇的可爱……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惊得宋卿时动手掐了掐脸,见了鬼了,她竟会觉得小时候嘴硬心软的魏远洲很可爱。


    怕不是还?没睡醒。


    可她的一只手一动,另一只手忽地被人用力扯了扯。


    宋卿时这才注意到,她的床榻边趴着?一个人,正紧紧握着?她的手。


    照顾


    室内光线昏暗, 瞧着已近黄昏,她竟是昏睡了一整天。


    男人的眉眼冷峻,睫毛纤长?浓密, 高挺鼻梁下的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 眼角时不时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宋卿时盯着他身上尚未换下的官服,立马反应过来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是?他一直在?身边照顾她,这般有心,让她心中顿觉暖呼呼的。


    少顷,宋卿时忍不住伸出手探向他的眉间,指腹小心翼翼轻轻扫过,试图抚平其上凹凸不平的褶皱。


    忽然,作乱的手指被人猛地?抓住。


    男人的睫毛扑朔,被她的小动作吵醒, 缓缓抬起头,棱角分明的俊脸越来越清晰,梦里的少年逐渐变成现实。


    魏远洲迷蒙地?看着眼前人, 缓了少顷, 松了几?分力道, 揉捏着她软乎乎的小手,似在?无声替刚才突然抓了她的手而道歉。


    “什么时候醒的?身体可还有不适?”他的嗓音温柔得不像话,全然没有少年时期的凉薄桀骜。


    宋卿时怔了两秒, 用了些力道从他的掌心挣脱开, 摸上他凌厉的下?颌线条, 上上下?下?描刻着他的脸庞,等占够了便宜, 才在?他略带侵略的眼神中?收回了手。


    “刚醒,还好。”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回答也有些漫不经心。


    宋卿时浓黑的发丝松散落在?身后,淡淡的笑意在?唇边挂着,微闭的眼神却是?懒洋洋的,像一只渴望安慰的小猫,倾诉着她此刻所有的情感,毫无防备地?呈现在?他面前。


    魏远洲微微弯下?腰,拂开她垂落在?脸颊的秀发,手背探了探额心,紧皱的眉头才变得平整,低沉的话语如同喃喃自语:“烧退下?去了。”


    宋卿时有些惊讶,难怪她睡了那么久却不自知,还觉得暖和至极,原来竟是?发烧了导致的神志不清。


    许是?见她的表情太?过愁闷,魏远洲就着尚未收回的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宽慰:“幸好没发高烧。”


    早间他离开时就觉得不太?放心,等一下?朝就特意赶回来看看,事实果?真如他想得那般,于是?便告了假留在?了家中?,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到现在?。


    多亏了魏远洲的细心照料,宋卿时身子已经爽利了不少,仅是?喉咙还有些不舒服。


    宋卿时余光又?瞥到他身上已有几?分褶皱的官服,心思微动,不由起身往他怀里凑了凑,主动伸手抱住男人的劲腰,蹭了蹭,随即笑眯眯讨乖:“辛苦我家魏大人了。”


    魏远洲修长?如玉的手指,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饿了吗?我让人备膳。”


    睡了那么久,还做了个小时候的梦,宋卿时此时多少也有些饿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魏远洲走?后没多久,绿荷便带人进来替她更衣,睡时流的热汗都被魏远洲亲历亲为给擦拭掉了,并未有黏腻的感觉,只简单换了身里衣。


    “对了,今个儿五少夫人终于能下?地?走?了,第一时间就去请罪了。”


    宋卿时静静听着绿荷给她交代今日府内发生的事,对此并不意外。


    虽然王舒冉是?受害者,但是?事情起因与她儿子脱不了干系,她会?去亲自请罪并不意外,而夏氏那般占强的人在?阖府丢了面子,换了平日里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此时王舒冉胎气不稳定,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又?在?年节内,夏氏估计会?做做样子,训斥两句,雷声大雨点小,就那么算了,毕竟家丑不宜再三提起。


    “午间舒禾小姐来看望过娘子您,姑爷见您还睡着,便叫她进来看过一眼后就让她走?了。”绿荷利索地?扣着外裳最上面的两个纽结,衣服领子很?高,堪堪露出了宋卿时漂亮紧致的脖颈。


    宋卿时唇角带笑道:“她有心了。”


    “苏表公子也唤人来送了补品。”外眷不宜进入内院,苏席玉自然也不会?越界来看望。


    宋卿时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道:“说来,我还未亲自去祝贺表哥升官呢。”


    绿荷注意到她脸上隐隐的喜色,想到苏家也算是?自家小姐的娘家亲戚,如果?苏家飞黄腾达了,也能助力自家小姐在?魏家的底气深一些,算是?件好事。


    绿荷替她穿好衣物?,跟在?她后面往外走?,走?着走?着,想到了偶然听到的一嘴谈话。


    压低了嗓音:“奴婢早间在?膳房听到了一桩传言,说是?太?后似乎有意将平康公主许给苏表公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闻言,宋卿时心里一咯噔,属实没料到苏席玉这一世居然要做驸马了?


    借此机会?,若是?苏席玉留任京城的话,往后必然少不了走?动,不过令她稍有不解的地?方是?,上辈子接待楚饶使臣的明明是?……


    宋卿时心有疑虑,却无法?细究,兴许是?这辈子苏家的走?向不同了,才在?冥冥之中?改变了些什么。


    脑子里装着事,用膳时不免心不在?焉,夹了两筷子菜能戳上老半天。


    魏远洲已经换下?了那身官服,着一件藏青色袍子,不动声色盯了她半响,扫向一桌子她爱吃的菜食,默了默,以为是?她病了一场不怎么有胃口,关心道:“可要再另做两个菜?有什么你想吃的?”


    宋卿时猛地?回神,对上魏远洲探究的眼神,动作一顿,忙摆摆头:“不用了,我只是?在?想……”


    顿了顿,她忽地?想到,既是?宫里传出的传言,那么前段时日一直往宫里跑的魏远洲自然最清楚其中?的真假。


    思及此,宋卿时放下?了碗筷,朝着他的方向偏了偏身子:“我想向你打听个事。”


    魏远洲望着她狡黠如狐狸的明亮眼眸,自觉嗅到了些许不善的意味,于是?也放下?了碗筷,勾了勾唇:“夫人说便是?。”


    宋卿时俯身,手掌轻抬掩在?脸侧,唇瓣几?乎贴着他的耳垂,低声细语地?将从绿荷那听到的传言复述了一遍。


    女人柔美的香味逐渐飘入鼻腔,又?因烧才退下?不久,呼吸都比平常要热,喷洒在?脖颈和耳根,激起阵阵颤栗,带着一股极端的吸引力。


    魏远洲转动脖颈,身子顺势下?压,俊脸贴上她的面颊,薄唇时不时擦过她的肌肤,暗哑的声音低得仅有她们二人能听见:“是?真是?假,得看太?后的懿旨何时下?来。”


    前半句模棱两可,可后半句却像是?变相承认了传言为真。


    宋卿时眨了眨眼眸,闪过一丝愕然,下?意识望进了魏远洲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再确定一遍真假。


    二人隔得很?近,魏远洲不躲不避,那双眼睛瞧上去并不是?十分平静,情绪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变浓。


    某一瞬,宋卿时挪开眼,却又?鬼迷心窍地?抬了手,学?着他刚才在?内室时,替他顺了顺本就一丝不苟的鬓发,再与他的眼撞上之际,动作才一停,而后缓缓收回了手。


    坐姿回归端正,宋卿时这才发现周围的侍女均垂下?了头,回避的举措再明显不过,她后知后觉与魏远洲的互动在?人前来看实在?过于暧昧。


    可她,仅仅是?替他顺了顺头发罢了。


    为掩饰尴尬,宋卿时低咳了两声,同时也是?为了提醒周围的侍女,他们已然“完事”,无需避嫌了。


    魏远洲睨她一眼,见她终于开始认真吃饭,便转头对绿荷吩咐:“用过饭,便将药呈上来。”


    绿荷点头应是?。


    “我感觉我都好了,能不能不喝啊?那驱寒的药也忒苦了些。”没人会?喜欢喝药,宋卿时除了体寒外,平日里都很?注意,生病的次数少,对喝药也是?能避则避。


    王姑给她开的改善体寒的药膳虽然也有苦涩味,但至少里面是?膳食,比起寻常的药来说,药味并不那么冲鼻,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可府医开的驱寒之药,不知加了些什么,味道极为冲鼻,哪怕是?配上蜜饯,都难压下?去那味道,喝上一口,嘴巴里一整日都是?那个味,难受得紧。


    魏远洲深知她不喜那味道,但药不能不喝,眉头皱起又?松开,半响后,淡定地?说出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我陪你喝。”


    宋卿时震惊不已,眼神飘忽地?看了眼四周,果?不其然,大家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怕不是?疯了?药也是?能随便喝的?而且他怎能如此淡定?


    宋卿时结结巴巴问:“咳咳……你、你陪、陪我喝?”


    趁着她无语的时候,魏远洲替她盛了一碗鸡汤,“嗯。”


    宋卿时接过他递来的碗,抿了一口,心下?斟酌着拒绝他的话。


    见她久久不语,魏远洲觉得她神情甚是?有趣,舌尖抵了下?腮帮,低笑一声,嗓音温和地?补充:“有人陪着,你便不会?这般抗拒了。”


    闻言,宋卿时苦口婆心地?叹了口气:“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药可不能乱喝。”


    “一碗罢了,不算什么。”魏远洲沉寂的眸子映出她的一举一动,逐渐溢出幽幽笑意。


    许是?看魏远洲态度坚决,两人争执之际,绿荷默默插了一嘴:“两位主子,这药,只够一碗。”


    声音虽小,却清清楚楚传入了二人的耳朵里。


    魏远洲微眯眼睛,顺着声音看过去,察觉到危险的绿荷低下?脑袋,下?巴几?乎贴到锁骨处,向来有眼力见的她,自然意识到了这是?姑爷在?和自家小姐调情呢。


    这下?好了,在?她的掺和下?,姑爷调情不成,怕是?要记上她一笔呢。


    并未意识到不对劲的宋卿时这才松了口气,安抚性拍了拍魏远洲的手背,随即将他盛的鸡汤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


    翌日。


    刚去给苏席玉亲自道谢一番的宋卿时,慢悠悠走?在?回程的小径上。


    忽地?想到,这条道需得途径魏远洲小时候的那间书屋,宋卿时莫名就想起了昨日的那个梦,抬眸望着不远处从墙内伸出来的枝丫,春日还未到,整株树都是?光秃秃的,毫无生机。


    宋卿时一时兴起,想要进去瞧瞧。


    刚踏进院门?,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那株凋零的桂花树,院内院外看,总归是?不一样的。


    宋卿时驻足良久,从前的一幕幕从眼前呼啸而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记忆犹新。


    木门?忽地?被人从里面打开,动静不小,引得宋卿时朝那边望去。


    书屋的管理?者疾步来到跟前,行礼问安:“见过少夫人。”


    此人是?魏远洲少时的书童,性子温顺,极爱读书,等魏远洲入仕后,便留在?书屋替其打理?书籍。


    宋卿时少时赖在?书屋,多受到他的照顾,与他的交集还算多,但自从被送回宋家之后,就没什么机会?来书屋了,与之见面的次数自然也屈指可数。


    再见,倒有几?分老朋友见面的既视感。


    劳累


    既然已经进来了, 宋卿时便想着进屋子里头逛逛,她记得?上?次来,是跟着魏远洲过来的, 那会儿她误会于他同柔嘉郡主私情未了, 正?心灰意冷,急着与他谈判退婚的事宜,并?未仔细看这间屋子。


    前世几年光阴变幻,书屋一直如小时候的记忆里那般模样,这会儿再看,无论是同?从前比,还是同?往后比,仍旧没什么大的变化。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内里走去,两人对书屋的构造算得上了如指掌,轻车熟路沿着空隙越过一排排书架, 不至于在里面迷了方向。


    视线所及,几乎没有落灰的地方,可见打?理者的用心。


    一圈逛下来, 宋卿时一点都?不觉得?累, 怀里揣着汤婆子也不觉得?冷, 回归到进门的原点,正?欲告辞离开,却听身旁人忽地?提起:“少夫人不去二?楼看看?”


    顺着他的话, 宋卿时的目光凝向不远处的半弧形阶梯, 藤曼般绕着柱子, 向上?逐渐延伸直至看不见的地?方。


    平素一楼的空间就足以?她待着了,二?楼是魏远洲相较于私密的地?方, 她深知为彼此留有隐私的必要性,再往上?便?显得?有几分不知分寸。


    所以?她鲜少往上?跑,哪怕有魏远洲在时,也不会久留。


    “不必了。”宋卿时毫不留恋地?转身,抬步欲走。


    这时,楼上?却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响声,绊住了她的脚步。


    动静不小,引得?屋内的人都?朝那边投去视线,宋卿时眉头皱了一皱,心里估计是什么物件倒了。


    绿荷和管理者几乎同?时开口:“奴婢/小人去瞧瞧。”


    “一同?去吧。”若是真有东西摔坏了,也得?她这个做主子的做主处理了。


    二?楼的空间要空旷局促些,摆了张梨花木长桌和圈椅,另外就只?剩两个齐腰高的书架,其上?多是些风雅的摆件,书倒是出乎意料的少。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宋卿时一眼就看见了打?开的窗棂下方那盆倒地?的盆栽,是一株万年青,泥土和树根翻飞洒了一地?,看上?去像是晨起刚浇过水不久,泥土和叶片上?肉眼可见的浸着湿润的水。


    有人率先解释:“小人在您来之前刚给这盆浇过水,匆匆忙忙许是没放稳妥,都?怪小人毛手?毛脚的……”


    “无碍,收拾干净就好?。”宋卿时走过去,站在窗户边,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院门和墙角那颗桂花树,视野开阔一览无遗,就连墙外路过的侍女都?能瞧见得?一清二?楚。


    难怪自己一进院子,他能第一时间过来请安问礼。


    思绪回转,宋卿时扭头去看离她所站位置只?有两步路远的桌案,从前的某些巧合突然在脑子里有了不一样的猜想。


    她从前来书屋之时,每每都?会恰巧与魏远洲在楼梯处遇见,她只?当她勤快来得?早,这会儿想想,难不成是因为魏远洲在这看见了她来,所以?他才下楼来的吗?


    一想到魏远洲时不时伸长脖子往楼下看的场景,宋卿时就忍不住勾了勾唇。


    本来没想上?来的,却因着一个小插曲阴差阳错地?上?来了,宋卿时今儿也没什么事,便?不急着离开,等待收拾盆栽的间隙,一屁股坐在了魏远洲往日最常坐的位置上?。


    如她刚才所想那般,屁股稍微一抬就能看见院门,若是以?魏远洲的身量,怕真只?要简简单单伸长个脖子就能瞧见了。


    自顾自脑补了一些画面,宋卿时上?扬的嘴角就没平缓过,脚尖也不自觉轻快地?点了几下,扫视一圈桌面,对文房四宝什么的,宋卿时不怎么感兴趣,尽管摆在面前的物件,看上?去价格都?不菲。


    看来看去,她发现书屋如它的主人一般干净整洁,收拾得?一丝不苟,令人觉得?甚是无趣。


    这间旧书屋魏远洲不怎么常用了,因而贵重?书信什么的都?搬走了,也不存在有见不得?人的机密残留,宋卿时随手?拉开了左手?边的一个抽屉,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而在打?开右手?边第一个的时候,里面却放了个箱匣,还是多层有暗格的那种,下意识的,宋卿时便?觉得?里头定是装了不可见人的秘密或者装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然不可能用如此精美的箱匣存放。


    但?既是重?要之物,为何不上?锁?为何不带走?而是留在这儿?


    气势当发现不对劲时,宋卿时就该收手?,不该继续往下翻的,可强烈的好?奇心却驱使着她不断向下探索,鬼使神差地?掰开了上?面虚设的扣锁。


    “啪嗒”一声,箱匣就被打?开了。


    看清里面装了什么的宋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天蒙蒙黑,晚膳将至。


    魏远洲顺着阶梯一路而上?,直奔角落里的一排书架走去,目的明确地?将上?回落下的佩坠拿起,刚要离开,就眼尖地?注意到了窗台架子边那盆万年青换了个盆底。


    而他身后的人好?不容易追上?他的脚步,察觉到他的视线变化,第一时间便?出声解释:“小人之错,白日里接待少夫人时,不小心打?翻了盆栽。”


    “少夫人来过?”魏远洲朝他撇去一眼。


    “来过一会儿,坐了会儿就走了。”


    魏远洲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圈椅的位置,并?未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宋卿时怀里抱着汤婆子,在游廊上?来回慢慢踱步。


    自打?魏远洲入府后,她便?一直叫人注意着他的动向,得?知他一回来就去了书屋,就一直悬着一颗怦怦跳的心,莫名有些害怕他知晓自己去过了书屋,更怕他知晓她偷看了他的藏起来的东西。


    宋卿时清楚明白魏远洲不会跟她生?气,但?这事回过味儿来看,还挺尴尬的。


    她不免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戳破那层窗户纸,戳破了魏远洲或许会难堪尴尬,但?是不戳破她又心里痒痒,真是叫人难做。


    绿荷突兀的轻咳声蓦然响起:“娘子,娘子……”


    宋卿时猛地?回神,慢一拍地?掀眼看去。


    魏远洲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气质平淡沉稳,姿态卓然,无需过多的装饰就已足够丰神俊美,是格外出挑的俊俏好?看。


    触及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宋卿时睫羽轻颤,心中一紧。


    “夫人。”魏远洲一瞧见宋卿时,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庞瞬时绽开一抹浅浅的微笑?,冷峻的眉眼也多了几分柔软缱绻。


    他甫一靠近,宋卿时就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疲态,眉心倏然皱起,有些心疼地?开口问道:“累着了?”


    “无碍。”魏远洲听着她话语里溢出来的关怀,先是勾唇笑?了笑?,然后遮掩似地?伸出手?揉了揉眉头,但?舒缓放松的动作,令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憔悴和疲惫了。


    难得?见他露出劳累的表情,宋卿时也顾不得?在人前了,只?想让他快些舒服起来,主动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分担他身体的重?量,轻声细语道:“快进屋坐。”


    一边扶着他,一边给绿荷使眼色,让她去准备热水。


    魏远洲还不至于累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但?是却并?未拒绝自家媳妇这难得?的温情小意,温香软玉的身躯一凑过来,他顿时感觉什么疲倦都?烟消云散了。


    魏远洲稍微垂下眼睛,凝着她笨手?笨脚扶着他的样子,可爱中带着一丝迷糊,眼底不由浮现几分温和的笑?意。


    宋卿时听到笑?声,不解抬头,望过来的眸子漆黑圆润,一闪一闪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她比漫天星子还要璀璨耀眼。


    而这双眼,他从小到大,瞧过无数次,也妄图拥有过无数次。


    魏远洲薄唇微抿,一抹难言的情愫,在他的心底迅速掠过。


    宋卿时本想着象征性扶一下,谁料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许是累极,才没有了力气,跟没有骨头似的。


    毛茸茸的脑袋垫在她的脖颈处,良久都?没有挪动一下,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喷洒进她的衣领,令她不自觉往旁边瑟缩了一下:“今日莫不是就你一人当差?怎得?累成这样?”


    “那倒不是,只?不过随着尚书,多跑了几个地?方。”魏远洲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唇瓣一张一合,更往她裸露的肌肤凑了凑,温热湿润的触感撩人般擦过,激起更大的涟漪。


    低沉醉人的醇厚嗓音飘入耳朵,他口中的多跑了几个地?方,应当就是将整个长安城都?跑了个遍的意思。


    何况嘴上?说跟着吏部尚书跑,但?就以?吏部尚书那圆润的小肚子来看,怕是跑不了那么久,大概率是魏远洲一个人在来回跑。


    养家糊口不容易,宋卿时心疼极了,搂他更紧,掌心握着他胳膊的动作也更加收紧了些,乖巧地?讨好?了一句:“夫君辛苦了。”


    侍女提前撩开了挡路的珠帘,宋卿时便?不用空出手?来去掀,一路畅通无阻地?扶着他坐到了暖榻之上?。


    并?排坐了一会儿,宋卿时试探性地?抽了抽手?,可魏远洲却仍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沉默片刻,为避免时间长了,被压着的胳膊酸涩发痛,宋卿时只?好?率先开口:“先用饭还是先沐浴?”


    魏远洲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原本靠着她的庞大身躯变了个主次,从他靠着她,变成了他将她抱进了怀里。


    “再抱一会儿。”男人懒洋洋的声线不减分毫,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势。


    既然他想抱,那就抱吧。


    宋卿时递给侍女一个眼神,示意她先回避,趁着气氛好?,她或许能提一提书屋发现的那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可他嘴里的抱,并?不是单纯的抱,抱着抱着,便?不规矩朝着她的柔软贴近,双唇堵上?来,牙齿咬上?来,舌头缠上?来,一寸寸攻向她,没一会儿就呼吸全乱。


    唇舌如丝线交织,凌乱中透着共舞的喜悦与急促。


    宋卿时撑着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他这是将仅存的力气都?要发泄在她身上?不成?咬得?这般用力,是要先吃了她再去吃晚膳?


    魏远洲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不满地?挑了挑眉:“有话想说?”


    宋卿时有时觉得?,他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在想什么,他简直一清二?楚。


    她微微喘着气,犹豫着不语。


    “我们是夫妻,有什么话不能说?”他温热的指腹贴在她的颈侧,有意无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温柔的眼神似是在鼓励着她把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宋卿时凝望着他,本来咽回去的话语又滑到了嘴边,依着他的话喃喃道:“是啊,我们是夫妻,没什么话不能说。”


    “所以?……”


    嘴贱


    宋卿时咬着下唇, 垂眸对上他好看瞳仁里深情而又爱念的情愫,忽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还需要戳破窗户纸吗?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眼前这个男人, 明确而直白地喜欢着她。


    明?晃晃的, 谁都能感觉到。


    “说吧。”魏远洲牵起她的手贴向唇瓣,轻轻吻着柔软的手背,直勾勾地盯着她,并未因为她的停顿而感到急躁,而是耐心等待她的后文?。


    他的嘴边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被那墨色沉沉的眸子一看,宋卿时的脸不禁一红,不得不承认在喜欢的人面前真的会变得胆怯,怯于说爱,羞于说爱。


    话虽这么说,但该坦白的还是?得坦白, 总不能等他自己发现她偷偷翻看了他的箱匣吧?


    “白日里路过书屋时,我?进去逛了逛。”


    “嗯?”


    “我?在二楼发现了一个箱匣……”


    “……嗯。”


    魏远洲的嗓音听上去格外平静,似乎真的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意识到这点, 宋卿时顿了顿, 一双纤手搭在他的脖子处, 勾住又松开,纠结了好半响,她才小心?翼翼睨他一眼:“我?小时候送给你的那些?东西, 你怎么还留着啊……”


    屁股和腰肢无?意识扭动, 不断调整坐姿的动作, 透着几分小家子气的扭捏。


    小时候,为了得到他的青睐, 她对?他可谓是?百般讨好,送了好些?个“礼物”给他。


    现如?今想起?来,那些?“礼物”实在是?入不了眼,什么魏伯伯送给她的首饰物件,就连什么好看的花花草草都顺带给了魏远洲,一言难尽,好玩得紧。


    尽管都是?些?拿不出手的东西,但是?好歹是?小小年?纪的她的一片心?意,最终还是?打动了魏远洲,得到了他的允诺,可以在闲暇之?时待在书屋看书。


    时隔久远,她都记不太清具体送了些?什么,但是?一看见那个箱匣里的东西,一些?物件还是?立马就勾起?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魏远洲虽不至于将那些?花花草草什么的都留存下来,但大部分记忆里的“礼物”都在那个箱匣里,层层分门别类的保存着,可见主人之?用心?。


    “哦,那些?啊……”魏远洲略一迟疑,似在思索她指的究竟是?什么,少顷,半带轻笑道:“本来没想留着的,但实在是?弃之?可惜……”


    宋卿时的脑袋“嗡”一声,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说什么?没想留?”


    之?前丢了便丢了,反正她也想不起?来,可现在都让她知道他留着她小时候送他的东西,还特意准备了一个精美的箱匣保存,他居然说本来打算扔掉?只是?因为觉得可惜,才没丢?


    宋卿时双唇紧抿,衣袖下的拳头死死握着,咯咯作响。


    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也紧绷着,十分不悦地揪起?他的衣领:“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我?我?……”知晓自己的玩笑话过了头,魏远洲嘴角的笑意收敛两分,赶忙去拉她的手,却被后者猛地避开。


    怒气上涌,宋卿时想都没想,迅速从?他的身上跳下来,眼里浮动着泪花,楚楚可怜地瞪着他:“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想听了。”


    可那个惹她难过的臭男人,仗着自己人高手长,轻轻松松就重?新桎梏住了她细窄的腰身,稍微用力一拉,原本已远离他两步远的娇人儿,就又坐回了他的腿间。


    宋卿时用尽全身力气去推他的肩膀,却如?同蚍蜉撼树般无?济于事,他跟堵墙似的纹丝未动,反而是?她自己太过用力,把手给拍疼了。


    只好停了挣扎,咬着牙忍了会儿,也不想示弱去揉手。


    偏生这会儿他的眼力见又回来了,主动来勾她的手指,“打疼了?我?给你揉揉。”


    宋卿时这次没躲,嘴巴气鼓鼓瘪起?,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揉捏着,小心?谨慎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难得的珍宝。


    “装吧你就。”宋卿时一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一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扼住一般,心?悸难忍,进一步阴阳怪气道:“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现在费力做这些?表面功夫做甚?”


    魏远洲自觉理?亏,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开口间,声音已不复先?前淡定,不自觉带了一丝卑微的味道:“这不是?表面功夫……”


    许是?知晓刚才的话不对?,这会儿他神情专注,认真解释:“我?说错了话,我?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何就说了那样?的话,我?就是?想逗逗夫人你……”


    说到此处,他注意到她眼角尚未擦去的泪珠,抿了抿嘴,更觉得刚才脑子一抽开的玩笑实在没意思透了。


    抬手用指腹蹭去他惹出的祸,微垂的眼眸染上疼惜的情绪,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砸在人心?尖上:“夫人,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与你玩笑了。”


    宋卿时瞧着他低头认错的模样?还算诚恳,只不过学什么不好,学别人嘴贱,逗她就那么好玩?把她惹生气了有什么好处,最后哄人的不也是?他吗?


    宋卿时默了片刻,心?里没刚才那般气了,可并不打算就那么放过他,哼唧道:“玩笑话适度说说就算了,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还要我?教你不成?”


    “就刚才那样?的情况,也是?能玩笑的?”宋卿时摆出当家主母教育底下人的姿态,背脊挺直,下巴微抬,说到最后,又恼得重?重?哼一声。


    “夫人教训的是?。”魏远洲一直安静听着,柔柔沉声应答,乖得不像话。


    是?以,宋卿时向他瞥去一眼。


    抱着她的男人仍然比她高半个头,需得稍稍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此刻,他睁着一双狭长凤眼,无?辜又委屈地盯着她,漂亮的眉眼实在叫人说不出狠心?的话来,也让人想要继续欺负他,让他哭出来认错才好呢。


    宋卿时转转眼珠,让他哭怕是?不大可能,但让他多低会儿头,多认会儿错,应当是?问题不大。


    于是?,她大着胆子伸手,一把捏住他没什么肉的脸颊,往外扯了扯,在他眼神变暗的一瞬间,清清嗓子道:“再?说了,道不道歉,在于你,而领不领情,则在于我?。”


    “你以为你现在找补,我?就会不生气了。”


    他的肌肤比想象中要软乎乎的,又嫩又紧致,光滑地好比价值千金的上等丝绸,摸一把就忍不住摸第二把,一下又一下。


    本就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宋卿时自然不会放过占便宜的好机会,借着“教训”他的名义,一边一只手,在他巴掌大的窄脸上揉搓来揉搓去。


    板正的脸颊上不多的肉,扁一块,圆一团,让她玩得不亦乐乎。


    “那夫人怎么才能原谅我??”魏远洲将她整个人望入眼底,清香软糯的气息一阵一阵的,心?口止不住的狂跳,稳稳放在身侧的双手颤动两下,按捺不住地想往软腰上揽。


    不过,犹豫再?三,他还是?止住了欲念。


    宋卿时感受着他火辣辣的视线,断定他不敢错上加错,不慌也不乱,任由他这般看着。


    良久,才用力拍了拍那被她揉红了的漂亮脸蛋,贱兮兮地回了句:“我?可没说我?要原谅你。”


    尽管她这般说了,魏远洲也不恼,抓着她那只扇他巴掌的手在唇边吻了吻,然后往别的地方引去:“那再?摸会儿别的地方消消气?”


    凹凸不平的喉结流淌过指尖,异物侵袭的触感令宋卿时眨了眨眼睫,起?身的动作随之?一顿,遂用力摁住他的脖颈,纤细滑嫩,让人掐上去就不想再?松开。


    宋卿时笑了笑,使?了些?力气,嗤笑:“使?美男计?”


    或许是?这样?的姿势太有压迫感,宋卿时头一回在魏远


    铱驊


    洲的眼睛里看到了迷离二字,尤其是?他半点挣扎的意味都没有,心?头一怔,不由得愈发兴奋了。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如?此想着,宋卿时不知怎得就问出了口:“你喜欢我?掐你脖子?”


    些?微的疼痛从?咽喉处传来,魏远洲呼吸也随之?粗重?了些?:“喜欢。”


    趁着她失神的空挡,他终于搂上了那抹心?心?念念的细腰,掌心?擦过她的腰肢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勾起?唇角浅笑补充:“夫人对?我?如?何,我?都喜欢。”


    他的话让宋卿时想起?了之?前,他似乎还叫她打他来着?


    宋卿时陷入沉思,没注意到腰后那只作乱的手,瞧了两眼手下那已然微微泛红的肌肤,掐着他脖子的手倏然卸了两分力道。


    忽地想到,他若是?真有深藏的特殊癖好,那助长他癖好的自己成了什么?


    不怎么想助纣为虐的宋卿时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替他想了个理?由:“若只是?为了让我?消气,大可不必。”


    谁料魏远洲却不领情,主动将脖子凑上来,清冽的鼻息直直呼向她的面颊,嗓音微哑:“夫人得信我?,我?真心?喜欢。”


    似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说服她,他默了默,又加了一句:“夫人给的,夫人的全部,都喜欢……”


    宋卿时听不下去了,嫌弃地皱眉打断,一把推开他的脖子,白眼翻上了天:“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一上一下的?一会儿贱得让人想打你,一会儿腻得让人犯恶心?。”


    光顾着指责他过分的腻歪,宋卿时没注意到那只腰间的手已然往下移去,等她反应过来时,另一只滚烫手掌忽地抓住了她乱动的大腿内侧,指腹顺着丝滑的布料向上,托住挺翘臀部的两瓣。


    宋卿时惊了一下,回过神来无?措挣了挣,身子略得自由,又叫他掰过肩膀迎面抱住,下一秒,一张还红彤彤的俊脸便覆了上来。


    他吻得急切,又狠又重?,带着蓄谋已久的沉沉力道,摁住她后脑勺的大手更是?不给她半分逃脱的空隙,宋卿时逃无?可逃,气得张嘴狠狠咬住他的下唇,血腥气登时在口腔里蔓延。


    趁他吃痛松了下嘴,宋卿时赶忙退出来,呼哧呼哧骂道:“你突然这是?发什么疯?”


    魏远洲舔了下唇瓣晕染开的血渍,低低嘶了一声,佯装可怜道:“顾云铮同我?说,惹了小娘子生气,像这般堵住她的嘴,她便会不气了。”


    距离太近,男人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侧,牵动着她的心?神随着他说话时胸腹的震动一起?上下起?伏。


    宋卿时咬牙,声量不自觉抬高:“顾云铮的话也能信?”


    “总得试试。”说完,魏远洲不要脸地靠过来,声线带着毫不掩饰的乞求:“方才的话是?我?说的不对?,夫人……能不能不要生气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语气带着宠溺的哄慰:“不生气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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