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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 第 16 章


    ◎今天纸人老公回魂了吗?(入v三合一)◎


    “看来……我的二十八处鬼巢, 都被你破坏得一干二净了呀。”林巽看着来人,语调高昂,眼底却溢满了怨毒。


    萧玉随的视线从半靠在角落的方渺身上一扫而过,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嗓音也是一贯的嘶哑生涩:“那些, 不都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如今这个场面才是林巽的真正目的。


    他满意地笑笑,拍了几下手掌, 发出清脆的鼓掌声:“对, 只是我没想到……我休养生息这么久,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啊, 真是让人火大。”


    林巽说话的时候始终侧身对着方渺。因此,他那半张溃烂的脸正好对上了方渺的视线。


    极其狰狞。


    方渺趁着他说话的功夫, 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 发现林巽的肌肤下有黑气在游走。那黑气隐约化作了一张恐怖的鬼脸,仿佛挣扎着, 想要破体而出。


    “所以,我只好把这一位请过来了。”林巽又道。


    他说完,扭头回来盯着方渺, 阴阳鬼脸美艳又邪魅。


    方渺看过那本日记,心里大概能推测出林巽是怎样睚眦必报的反社会性格,霎时摆出一个怂得要命的表情。


    冷风穿过她的后颈,方渺深吸一口气, 整个人蜷缩了一下, 故意把话说得又弱气又可怜:“这位……呃,您好, 我跟他不熟啊, 抓我来当人质是没用的, 能不能……放我走啊?”


    “不能。”


    林巽含笑地盯着方渺,反问:“你以为我会信?”


    “真的!”方渺极力自证,两只手如西子捧心一般合拢在胸前,求饶道,“关于我家跟萧家的联姻,整个蓉城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那你也知道,联姻人选是方家的大女儿,可我不是啊!”


    见林巽在听,她又剖白道:“我不是方子清,而是方家的另一个女儿,他们偏心长女,逼我替她出嫁,我其实一点都不愿意……”


    林巽得知其中内情之后,似乎有些感兴趣:“哦?”


    “包括萧玉随……我也讨厌死他了,我最讨厌读书,他却非说我是天师后代,老是逼着我看那些让人头晕眼花的东西,我都快烦死了!”


    被点到名字的人仍站在门边,垂在身侧的手指蓦地蜷了一下,脸色却半点不改。


    前方不远处,白衣女人半蹲在方渺的身前,姿态悠闲放松,但萧玉随知道一旦自己轻举妄动,那个人会立即拧断方渺的脖子。


    他投鼠忌器。


    林巽眼也不眨,问方渺:“真的吗?”


    方渺重重点头:“我不想死,求你了……我跟萧玉随真的没什么关系的,你跟他有仇报仇就好,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林巽幽幽道:“可是……我跟你有仇啊,谁让你姓方。”


    “……”这话,这话方渺没法接,她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这人才是正常风格的厉鬼,暴虐偏执。而萧玉随那样的,才是世间少有的异类。


    方渺还想说话,拖延一点时间,就听林巽追问了一句:“况且,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姓名的呢?难道不是萧玉随告诉你的吗?”


    “小姑娘,撒谎不好哦。”


    方渺疯狂摇头,两手捧在胸前,她犹豫了一会儿,眼神不经意地扫过萧玉随,纠结地咬了咬下唇,低声说:“我是从,一本捡到的日记里看到的,这才猜出来了。”


    “是一个……叫做周淑云的人写的日记。”


    这个名字跳动了在场另外两人的神经,林巽的反应更大一些,他嫌恶地冷笑一声,道:“呵,原来是那个女人。”


    那个坏了他好事的女人。


    ……


    林巽其实并不叫林巽。


    这只是他使用过的诸多名字中的一个。


    他是一个在人世间游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凶恶厉鬼。


    起初,林巽只记得自己躺在一口棺材里,不知度过了多少年岁。直到某一天,棺木外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响动。


    他从长眠中复苏醒来。


    随着棺盖被撬开一个口子,他清晰地听到了压低的交谈声。


    “赚发了,这墓穴陪葬品也太多了!”


    “该不会是哪个朝代的皇帝还是将军什么的吧?没听说过啊?墓室建得这么大,总归不会是小人物。”


    “啧,别看了……你又不是学考古的,快来帮我抬棺啊!好东西都在里面!”


    不多时,墓穴的腐朽空气中飞溅出一股股血雾,腥臭刺鼻。


    林巽杀了这几个擅闯的小贼。


    他刚想要顺着那条小道离开,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干瘪丑陋,如同枯树皮一般。随后,他又透过一面铜镜看到了自己的脸,仿若干尸。


    那天,他抛弃了自己的肉身,穿上了地上躺着的一具尚有余温的皮囊,重返了人间。尽管他忘却了生前的记忆,但不要紧……他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


    可皮囊总是会老旧,损坏,或者是厌倦……


    他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名字,身份。


    人间岁月轮换,日新月异。


    他第一次见到萧玉随,是一个凉而不寒的秋天,也是他作为林巽的第二年。


    只一眼,他便开始嫌弃此时穿着的人皮。


    于是,他捧着书上前,对着那个被阳光笼罩着的,像是在发光的那个人,伸出了一只手,笑着说:“同学,你好,我叫林巽……”


    这一切原本很顺利。


    同样的事情,他做过千百次。


    哪怕被人发现了端倪,他也无所畏惧。


    然而,那个叫做周淑云的女人,她寻来的天师居然真有些本事,能把他伤到如此地步……


    思及此处,林巽望向方渺的目光更阴毒了,半边烂脸底下的鬼气几乎要扑咬上来,惹得方渺又是一缩,像只小鹌鹑一样紧贴在墙根,两只手紧紧捂着前胸,仿佛快要吓晕过去。


    林巽瞧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笑了,伸出一只手轻抚起方渺光洁的侧脸,讳莫如深地问了一句:“这么害怕啊?”


    方渺躲了一下,没躲开,只好点了点头。


    “我曾是萧玉随最亲近的朋友,放心,我知道他不会不管你的。”林巽没有把手放下去,手指在方渺的脸上摩挲着,“所以你帮我问他几个问题好不好?我真的很想知道……比如,他的身体现在放在哪里?”


    当年,他夺舍了萧玉随的肉身,却不想一时疏忽,在阴沟里翻了船,被萧玉随和那个死里逃生的天师联手反杀,一身阴气被萧玉随吸收殆尽,连魂魄都被扯碎……


    原本的囊中之物,竟变成了枷锁,将他近乎小半的魂体困在其中,此后百年的时间里,他都没办法恢复原来的模样,只好吸收了些其他冤魂厉鬼。


    林巽伺机等待多年,就是为了再一次夺走萧玉随的肉身,只是没想到他藏得那么严实,自己的鬼蛊遍寻不到。


    因此,林巽设法掳走了方渺,还故意把人带到曾经的萧宅,如今的荒宅旧院,就是为了激怒萧玉随,逼迫于他。


    方渺被他的手指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就听到一道嘶哑的嗓音蓦然响起,泛着冷意:“别碰她。”


    萧玉随褪去了一身文人气质,眼眸隐隐发红,指尖逐渐染上了黑色,他站在月色下,宛如堕入恶鬼道的天人。


    林巽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哈哈大笑了几声,很满意地道:“你生气了?可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别忘了当初就是因为你不肯听话,才……”


    方渺咬紧牙关,心里默念了一句‘反派死于话多’,趁着林巽注意力分散的时刻,将手心里攥着的符咒猛地往他那半张鬼脸上一拍!


    “五灵并五雷,惊神借邪威!”她语速飞快,法诀一出,便感到浑身的力气和精气神被符咒抽走,整个人头疼欲裂,恨不得昏过去,“速来!”


    话音刚落,符咒便开始发烫,空气微震,雷鸣声刺啦地怒响!霎时间,银色的雷光从她的指间漏出来,击中鬼脸。


    “啊——!”


    林巽猝不及防中了招,被雷法击飞了一米远,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女人的声线中融合了数道尖利的鬼号,听着格外骇人。


    他不知道方渺刚刚是在拖延时间,背地里则是偷摸着用指头勾出隐藏在衣领子底下的红线,线上挂了一个被她无聊时折叠成三角折纸的符咒。


    正是威力不可小觑的五雷符。


    她拿到五雷符之后,一直死死地攥在掌心里,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幸好。


    幸好萧玉随注意到了,跟她打起了配合。


    然而方渺这一招也是拼尽全力,不计后果的,手刚一垂下来,几乎晕死过去,好在萧玉随顿时化作一阵血雾,在方渺身边凝成实体,接住了她。


    捆着她手脚的阴气被萧玉随挥散,方渺再次被他公主抱起来,远离了林巽的身边。


    或许是方渺驱动符咒的灵力不足,林巽很快恢复过来,但他看起来比之前狼狈了许多,脸上的溃烂进一步扩大,皮肤崩裂开来,底下泛着焦黑色。


    “你……!”林巽怒气冲冲地朝她吼了一声。


    方渺头疼得厉害,像是熬了几个大夜没睡觉一样,她缩在萧玉随的怀中,不忘反嘲道:“是啊,我好棒棒。”


    萧玉随将她抱得很紧,猩红的眉眼却不让她感到害怕,他问:“还能走吗?”


    方渺感受了一下,飞快答道:“悬。”她四肢酸软无力,瘫痪了一样,估摸着站起身都难,更别走跳奔跑了。


    就在林巽要攻击过来的那一刻,萧玉随忽地弯腰俯身,冰冷的唇在方渺的唇间轻印了一下,一触即分,宛如蜻蜓点水般不动声色。


    方渺只觉得有一股凉寒的香气从他的唇间渡送过来,一下子顺着她的喉咙往下蔓延,传遍四肢百骸。


    “快走。”


    她还没反应过来,萧玉随已经将她往门外一抛——


    下一瞬,方渺已经恢复了力气,被一股血雾包裹着,轻落在荒宅门外。透过破旧门缝,她看到里面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阴气环绕,几乎化为实质,如浓雾一般。


    方渺知道自己现在留在这里,极有可能给萧玉随添麻烦,犹豫了几下,发现他似乎没有落于下风,才下定决心,往反方向疾奔。


    梦境成了真。


    方渺独自于山林中奔逃。


    脚下传来枯枝碎叶的声响,吵得人心烦。


    她跑出去很远,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渺忽然感到体内有两股力量交缠在一起,于腹中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难忍剧痛,一时不慎,踩到一块石子,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啊……”林间,灌木枯枝张牙舞爪地横着,方渺手掌擦破了皮,还扎了几根木刺进去,但她没心思搭理这阵□□上的疼痛,反而是腹中的剧痛让她狂冒冷汗,站都站不起来了。


    忽然,她扶着一棵枯树撑起上半身,忍不住干呕起来,一下接着一下,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腹痛还在继续。


    反复几次之后,方渺感到喉咙传来一阵异物感……不多时,她吐出了一团交缠在一起的黑色毛发。


    借着月色,方渺清楚地看到这团毛发蠕动了几下。


    这根本不是什么毛团发丝,而是鬼蛊。


    估计是林巽趁着她被安眠药迷晕的时候动了手脚,方渺如此想着,忽又看到这密密麻麻的鬼蛊扭动着靠近她,似乎想再一次钻进她的身体里……


    方渺一阵头皮发麻。


    她瞥过自己淌着血的手,又一次指尖沾血,画了一个符咒,朝那团鬼蛊击去——


    下一瞬,方渺看到这团黑线如进火堆般颤抖蠕动个不停,很快就化成了一撮黑灰,跟泥土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你我了。


    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竭力的虚脱感。


    方渺忍不住摸了一下嘴唇,心里却没有任何旖旎之情,全是对萧玉随的担忧。她看过日记本,知道林巽到底有多恶毒阴邪,有多喜欢玩弄人心,直至将人折磨到绝望……


    这时候,方渺的心口一痛,犹如被剜心剖骨!


    她咬着唇,视线落到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那上面环着几圈看不到的红线,正是她与萧玉随之间的同心咒术。


    这个咒法可以在有效时间内连通施术人与被施术人之间的感应。


    距离方渺施咒那天已经过去了许久,这个咒法的效力已经减弱了许多,若是连她都能感到这般剧痛……


    方渺愣愣出神,回头望向幽暗的深林,无法想象此时萧玉随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萧玉随清楚地知道——


    这只是一场旧日幻境。


    此处荒宅如同枯木回春,破败的景象逐渐复原成新造的样子,杂草成了盆景,断壁成新,廊下挂满了灯笼,灯光温暖。


    他第一次失了态,一双狐狸眼瞪大,昂首怒视着天上那轮银月,颈侧青筋暴起:“……林巽!”


    天穹之上,响起一道玩味的人声。


    “你的父母亲族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富商善人,年年施粥济穷,累计了那么多的功德……全是因为我,你才能掠夺到这么多的功德,鬼身成圣啊!”


    萧玉随怒道:“闭嘴。”


    “是你分出了萧氏氏族的功德信仰,渡给了那个小姑娘,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拉你入幻境……但你很快就知道,你谁也救不了,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下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良久,随着一声乌鸦的惨叫,世界又一次转动起来,万千声响齐齐入耳。


    风过的声音,水流的声音,以及远远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红衣的六七岁稚童从转角奔过来,一下子扑在他的腰际,扬起一张可爱的圆脸,声音清脆明朗:“二叔!你已经不发烧了吗?你已经睡了好久好久!今天可以陪我玩了吧……”


    他被困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两眼可以视物,却看到自己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孩童的怀抱。


    萧玉随轻声喃道:“小枫,那不是我啊……”


    有人鸠占鹊巢,占了他的身体,日日与他的亲人相处,他却毫无抵抗之力,无论如何喊叫,都无人能听见,只引来那人嚣张的嘲笑。


    父母、兄嫂、幼侄……还有许多张熟悉的面孔在他的视线中出没,众人与他笑谈,却不知回应的已是另一个人。


    直到某一天,深夜。


    最偏远的内厅中,萧家人聚了一堂,脸上满是恐惧,小声地交流:“你们说,他发现了吗……?”


    “没有吧?”有人打了个颤,视线转向一个抱着熟睡孩子的温婉女人,问,“淑云,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天师什么时候才能到?”


    女人站在一对含泪的中年夫妻身后,抱着小孩轻拍了两下,说:“快了……信已经寄出去好几天了,大家再忍忍,千万别惊扰了那个邪祟!”


    众人压低着声音,唯恐被人发现,殊不知,屋顶上半俯着一道人影,透过揭开的瓦盖,将室内所有人的话语收入耳中。


    他仰起头,月光倾撒在他俊秀的面庞上,狐狸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冷漠如尸体。


    ……


    一幕幕幻影交替闪回。


    一屋子的人装作没发现异样,却不知早就露出了马脚。那人静静地看着众人的表演,似乎被他们提心吊胆的神情逗得开心,极为享受地度过每一天。


    再后来,女人打开了宅院后门,领进来一个衣着落魄的道士,他身后背了一个布袋,里头装着的东西露出一角,隐约可见是一个漆黑的木制罗盘。


    周淑云脸色苍白,很勉强地一笑,声音微微发抖:“表哥,你终于来了……”


    道士脸型方正,看起来很木讷,眼皮一抬,眸光却很清正锐利:“嗯,我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萧玉随的意识困于体内,只能眼睁睁看着旧事重演。


    这是一场拙劣的电影,而他是唯一的观众。


    乌云蔽日,血水飞横。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惨烈的哀嚎,哭叫。


    他看到自己的手穿进了父亲的胸膛之中,手掌浸满温热且浓稠的鲜血,再收回来的时候,掌心里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父亲口吐鲜血,死不瞑目。


    倒下时,往白色的墙面增添了一道猩红的血痕。


    接着,他看到自己的腿迈过一具具凉透的尸身,鞋底沾满了黏糊的血液,衣摆也湿透了,不停地往下滴落血点。


    “滴嗒——”


    “滴嗒——”


    他又听到自己的声音,一下下地喊着:“小枫……小枫,你藏到哪儿了?”


    这声音在空寂的回廊中盘旋不去,宛如勾魂的低吟。


    他推开一扇扇门,最终踏进了一间屋子,站在紧闭的柜子前,视线仿佛已经穿透了柜门,看到了里面躲藏着的受了重伤的天师,以及被捂住了嘴巴的幼童。


    天际边陡然划过一道闪电。


    屋内的梳妆镜折射着银光,晃过男人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萧玉随看到了一张令他深恶痛绝的脸。


    那是他自己的脸。


    脸上挂满了亲族的鲜血与碎肉,嘴角笑得弯弯的,眸中闪过浓重的恶意。


    他说:“啊,你们在这里。”


    ……


    “不……”萧玉随几乎想将自己整个人撕碎,神情扭曲起来,“我不要再看这些!”


    困住他的桎梏忽然松开,他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一回身,却发现身后围满了惨死的冤魂。


    脑袋支离破碎的是他的母亲,被拧断了脖子的是他的亲兄,所有冤魂皆是双目流下哀怨的血泪,异口同声地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啊,二郎……”


    “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怨恨与绝望化作一条条细丝,拴在了萧玉随的脖颈处,不断收紧,侵蚀着他的神智。脑子里有一道尖锐的声音仍在嘲笑他:“这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不肯认命,我不会被发现……”


    “是你害死了他们!”


    就在此时,有一道震耳发聩的声音从天顶降下来,宛如不可抵抗的圣旨:“萧玉随,最该死的人是你啊——!”


    他恍然明悟。


    是了,最该死的是自己啊。


    面前的一众冤魂也对他发出最狠厉的诅咒:“都是因为你,都是为了你!”


    “你为什么不死?!”


    萧玉随的思绪彻底陷入黑暗,脑中只剩下了这一道道充斥着怨恨的呼叫:“死、死、死啊……!”


    宅院还是这座宅院。


    荒凉破败得像是一座闹鬼凶宅。


    林巽站在廊下,周身阴气环绕,他不远不近地望着院中那个银发男人,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神色。


    这是萧玉随绕不过去的心结,他绝不可能挣脱。


    此时,他没了氏神的功德护身,深陷幻境,正神色滞滞地举起了手,指尖漆黑,化成了尖锐的利爪,往自己的心口掏去……


    当方渺返回荒宅的时候,入眼的正是这一幕。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萧玉随!”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林巽正享受着此间趣味,却突然遭人打搅,他转移视线看向门外,不悦地拧了一下眉,然后又冷笑起来,“小妹妹,你跟百年前的那个天师一样不识趣啊,难道这便是血脉传承吗?”


    他拍了拍掌,又道:“主动送上门来更好,省得我还要花心思找你。”


    方渺急得快跳起来了,她脑子飞速转动,想要从近日的苦读中寻找应对的法门,但人越急,越是想不出好法子。


    她强行压下焦急的心绪,深吸一口气:“你对萧玉随做了什么?”他现在的状态明显很不对劲。


    林巽记恨她方才的偷袭,故意卖关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方渺的余光瞥见萧玉随的手掌已经半刺进他自己的胸膛了,自己的左胸也正疼得厉害,冷汗直流。


    倏然间,方渺感到一股暖流驱散了这阵痛,在她周身流转了一圈,最后在她的眼中凝聚。


    是萧玉随早前渡给她的一口气。


    方渺莫名镇定下来,权衡着此刻的局面,思考要如何应对。林巽却不欲给她这点空档,宛如戏耍猎物的猎人一样,慢慢踱步上前。


    真是个变态!


    一瞬息的功夫,方渺就想明白了——


    不能逃,必须直面这个变态。


    然而,方渺明显处于劣势。


    她只是看了一些玄门书籍,实操的经验也只有画符咒,几乎没有跟厉鬼邪祟打斗的经历,更何况唯一的武器,罗盘也不在手中……


    完了,得凉。


    方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轻声呢喃道:“只能拼了……你会帮助我的,对吧?”


    天是黑的,月很凉。


    方渺盯着林巽被五雷符烧伤的侧脸,突然想起了之前看的一本叫做《伏魇泰山咒》的书,思来想去,觉得这本书里的功法最有可操作性。


    一击定生死。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逼数,不可能跟林巽打得有来有回,一招不行,或许就直接奔赴阎王殿了。


    只是这本书的前引看得方渺心底发凉。


    《伏魇泰山咒》里面讲述的是一系列的咒杀法门,看着不像正派清流的道术,更像是邪术。施咒人必须借助外物,或者以自身为引子,从而对敌方实施咒杀。


    但咒杀之术有一个弊端。


    那便是容易遭到反噬。


    若能得到被咒之人的姓名,生辰八字,或者贴身物件,施行咒杀的反噬会小一些。如果毫无准备,就要咒杀一个陌生人……


    风险极大。


    几息之间,林巽已经快要近到她身前了。


    狗命重要,至于反噬的问题……


    若是能活下来,再说吧。


    方渺想清楚之后,提起一口气,将食指塞到嘴里,狠心咬了一口,指腹顿时涌出一股猩热的血,她比了个手势,将食指抵在眉心,紧盯着林巽,开始高声念咒。


    “天罡伏魇,听我号言——”


    “速死!速死!”


    这一番动作极快,林巽还没反应过来,方渺就已经念完了咒言,这是书上压轴的最快捷的咒杀术,但反噬来得也快。


    八字箴言一出,方渺就觉得喉头腥甜,嘴角溢出一抹血,耳中嗡鸣不歇。等她喊完最后的杀令,眼前的万物已然蒙上了一层红色的滤镜,眼眶托不出血泪,从她的眼角掉出来。


    方渺几乎七窍流血,她的身子颤了一下,灵魂似乎也快要被碾碎了,但她的指尖仍旧紧压眉心,目光如不能回头的弓,牢牢锁定在林巽的身上。


    言既出,令则行。


    夜色如墨,月与星子被墨色浸染,整片天空彻底暗下来了,凛冽的阴风哑然而止,似乎被虚空的神明按下了静止键。


    树林静窒,虫鸣消弥。


    林巽愣了一下,略感不妙,不打算慢悠悠地享受戏耍方渺的乐趣了。他刚想上前直截了当地杀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


    他不可置信地道了声:“你做了什么?!”


    方渺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灭顶的疼痛,整个人仿若被抛到火里焚烧,又似被巨石倾轧,痛不可言。她已经分不清从自己眼框里流出来的是血还是泪了,只得将双唇抿得紧紧的,怕自己一开口,就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吟。


    她屏着一口气,不敢放松,在心里大声怒嚎:还能做什么?画个圈圈诅咒你这个变态!


    骂完,又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萧玉随、萧玉随、萧玉随……!


    忽然,天顶的浓云聚拢在一起,凝在林巽的上空,云层中闪烁着青光,如一道道火舌,舔|弄着厚重的云盖,又像是盘旋扭动的雷蛇……随后,那雷蛇轰地一下,降了下来,狠狠劈在林巽的头上!


    一下,两下,三下!


    方渺不停地发出咒杀令:“速死、速死!”


    林巽身上的白衣被雷蛇撕咬破碎,他伏倒在地,痛苦地嚎叫挣扎。


    方渺不敢闭眼,在一片红光之下,似乎看到一道扭曲的人影从他的身上飘出来。那轮廓很是模糊,只隐约能分辨出是一个男人,一身古装长袍,长发束冠。


    在雷光的灼烧下,这道轮廓更加透明起来,时隐时现。


    他不甘地斥骂方渺,却一声比一声虚弱。


    随着林巽的倒地,方渺也终于支撑不住了。她跪倒在一地的杂草碎砾上,膝盖扎破,却分毫不觉……


    实在是太痛了。


    然而,这痛还没有抵达尽头。


    虽然林巽已经没了动静,如同一具焦尸一样地躺在地上,但那雷蛇却并未消散,虎视眈眈地朝方渺袭来!


    方渺这才开始后怕,猛地闭上了双眼。万万没想到,这道雷最终却没劈到她的身上。


    有一双颀长的手臂从后方拢住她的肩膀,将她完完全全地藏在了身下,雷法的反噬转移了过去。


    头顶的雷声嘶鸣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退却。


    方渺想回头,却一动也动不了。


    因为身后那人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窝,与她脸贴着脸。


    她只好垂眸看了一眼交横在身前的双臂,卸下了浑身的力气,彻底往后靠去。而身后的人也一言不发地承受住了她的重量。


    半晌。


    静谧的荒地,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方渺又痛又怕,此前的情势太过危机,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容不得她扭捏多想,直到现在才敢哭出来:“萧玉随……我身上哪里都很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萧玉随搂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


    方渺又呕出一口血,五脏六腑都荡起灼痛。


    她仰起头,后脑枕在萧玉随的颈侧,稍一侧过脸,嘴唇擦过萧玉随的唇角,在他抿紧的唇边留下一道血痕。


    萧玉随的鼻腔里满是摄魂的血香,方渺流了太多血,连哭泣都是进气多,出气少,面色苍白到与他所差无几。


    方才他被困于幻境之中,几乎无力抵抗,却忽然感应到左手的无名指传来一阵烫意,似乎有人在心底呼喊他的名字……


    正是这道声音唤醒了他。


    萧玉随沉默了一下,抱紧怀中娇小的人,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方渺。”说话间,他的下唇跟方渺的唇又蹭了蹭。


    方渺已经快要昏死过去,但疼得太过,意识还迷迷糊糊地醒着,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萧玉随怕方渺听不清,低下头,把嘴巴贴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道:“你把我吃了吧。”


    “啊……?”方渺的思维迟缓,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又觉得头重脚轻。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濒死的感觉,嘴里含糊着,却说不出话来。


    萧玉随凝视着她几乎变成灰白色的面孔,有些发怔。


    浓郁的死气从方渺的眉心逐渐蔓延开来。就像是他曾经送别的每一个亲族那样……方渺正在慢慢变成一个死人。


    和他一样的死人。


    萧玉随扬了扬唇,轻声说:“你知不知道林巽为什么要蛊惑我亲手挖出自己的心脏?”


    “因为……”他不需要方渺的应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修为高深的厉鬼,最重要的就是那一缕藏在心窍里的命魂。失去了命魂,会逐渐忘了生前的记忆,直至消亡。”


    “如果鬼神愿意主动剖出自己的命魂,便可以续活人阳寿。”萧玉随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诉说一间偶然听来的小事。


    “方渺。”他又唤了一声。


    方渺仍是没有回答,连呼吸都快要停了。


    萧玉随将嘴唇靠过去,凑近到方渺的嘴角,轻轻地吮了一下她的血痕,想要将她血液的味道牢牢记于心间。


    紧接着,他将自己的唇瓣严丝合缝地贴到了方渺的唇上,顿了一下,然后用冰冷的舌尖挑开她的牙关,将心窍中的一缕魂魄渡了过去。


    晚风呜咽,乌云散去了。


    云后的皎白素月探出了半张脸,窥视着荒芜人间。


    方渺半躺在萧玉随的怀中,平静的胸膛忽地一个剧烈起伏,与此同时,她发出一道很长的抽气声,眼睑颤动,死白的面庞逐渐恢复了粉嫩,只是脸上几道血痕蜿蜒而下,滴落在衣服上,看起来很吓人。


    ……


    方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她仿佛置身与大海,乘着一叶孤舟,摇晃个不停。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眼还没睁开,只觉得一阵头脑晕涨,难受地翻了个身,不想这孤舟晃得更厉害了,让她想吐。


    身旁,一道冷冷的男音响起来:“哎,你,别吐我船上啊。”


    方渺听到这话,猛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彻底醒了过来。


    万籁寂静,暗不见影。


    眼前是一条细长弯曲的河流,两岸开满了赤莲花,花茎细长,花瓣细长锐利,随风摇动的时候仿佛是一只只水鬼,朝着船上的人不停招手,挽留。


    船夫是个年轻的男人,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罩里跳动着的是青色焰火,极为鬼魅。


    方渺不明所以,有些愣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船夫睨了她一眼,习以为常地道:“刚刚死去之人会短暂地忘记死前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想起来的,不用太担心。”


    方渺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


    ……她死了吗?


    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问:“这是忘川河?”


    船夫:“是呀,送你去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转世去吧……别学那些痴怨的亡魂。”他往河里努了努嘴,示意方渺往下看。


    方渺依言照做,瞬间就被吓得汗毛竖起了!


    河下,有许多暗影游动,它们时不时朝上伸出手,想攀上这艘小船,被船夫一船篙打落。


    “下了船,就再也回不来了。”船夫又警告了一句。


    方渺抱腿而坐,点了点头。


    她愣愣地乘了大半程的河道,还是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眼见奈何桥的立碑就在前头不远处了……


    这时候,方渺忽然感到一阵暖流从口舌之间泛起,迅速席卷了全身,只听得砰砰砰三声微响,她的两肩和头顶倏然亮起了三盏魂灯。


    魂灯明亮,燃得旺盛。


    明黄的焰色将阴冷的忘川河照亮。


    船夫本是吊儿郎当的态度,霎时间惊叫出声:“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有亡魂能复阳?!”


    河面翻涌,传来一阵贪婪又嫉恨的呼叫。


    “别叫了!都别叫了!安分点!”


    船夫一边忙着驱散想要爬上船的冤魂,一边追问方渺:“上头怎么可能还会有这么厉害的家伙?你、你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方渺哑然,也是满脸的惊愕:“我不知道啊!”


    船只摇摇晃晃地抵达了渡口,却没人下船。


    船夫跟方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忽然,渡口另一侧的大门里传来一声声低吟。


    船夫脾气不太好,又勃然大怒起来,冲着黑黝黝的门内大吼一声:“又是哪个瘪犊子见天儿地招魂啊!吵不吵啊!”


    那声音却不停,甚至越来越响,响彻地府,直至最后一句咒言,引得忘川河中的孤魂冤鬼齐齐恸哭!


    却无人穿越那扇门。


    那声音更响了,重复道:“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随着那四字喊魂,方渺居然感到一阵吸力从那黑洞洞的门中传来,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她轻飘飘地浮起来,如一朵绵软的云,咻地一下飘了过去。


    船夫显然对此始料未及,根本来不及反应,嘴巴张得大大,平白吞了一肚子的阴气。


    他回神之后,从裤兜中掏出手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国骂:“日你妈,退钱!老子不干了!天天BUG,我特么又要去哪儿把人捞回来啊?!!”


    在方渺完全被吸进门内之际,她忽然想起了生前死后的一切,只来得及喊出三个字,便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这三个字宛如一阵轻风,怅然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说的是——


    “萧玉随。”


    作者有话说:


    提问:今天纸人老公回魂了吗?


    兔兔抢答:没有,连老婆的魂都被别人招走啦!(莫慌,下章就又见面了233


    ps:反派是男性,虽然附身女性,但为了方便,我就都用‘他’啦。


    感谢宝贝们的阅读和支持,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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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 第 17 章


    ◎古镇老街,青葱少年。◎


    七月, 流萤似火。


    日已西斜,落日霞光是很鲜亮的金明色,沉甸甸地给凤城县镀上一层鎏金。


    陈老板置办完殡葬用品,坐着黄包车回家, 下车时踉跄了一下, 也不要别人扶,满身颓唐地进了大宅。


    家中佣人在臂间佩戴了黑纱, 快步迎上来, 道:“老爷,您回来了。”


    陈老板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嗯。”


    他在当地经营着几家商铺,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惜家里的独子是个不争气的, 整日吃喝玩乐不说, 前几日协同狐朋狗友彻夜饮酒大醉,居然就这么呛死过去了。


    陈老板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遭摧心剖肝之痛。


    他抹了一把脸,扭头问:“太太呢?”


    他的妻子最是溺宠儿子,整日在灵堂里落泪, 陈老板有些担心她会做傻事,才习惯性地问了句。


    没想到,佣人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太太她……”


    见状,陈老板眼一瞪。


    佣人只好垂着脑袋, 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她说少爷死得太突然,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意外差错,想招他的魂回来问问, 再见上最后一面……现在, 现在正跟一位天师在后院里摆坛做法呢……”


    陈老板听得来气, 骂了句:“荒谬!”


    后院。


    空地处摆了一张长桌案,桌子两旁各置了一个香炉,长烟升空,而中间的地方则是竖着一张黑白人像,人像后面有一个小坛子,里面装了几样逝者的贴身物品。


    相框边挂着三张黄符,被风撩起一角,发出细微的响声。


    陈太太站在一旁的树下,目露期盼地看着那个天师站在桌前,做法招魂。


    天师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脸型方正,眼神清明,只是衣着十分落魄,风尘仆仆的。


    他手里的桃木剑上缠着几根红线,另一端系在人像边的符咒上端,此时他的口中念念不休,正在施展招魂法术。


    忽然间,三张符咒无火自燃!


    红线诡异地悬在空中,似乎延伸到阴曹地府,为亡魂引路。与此同时,他挽着剑直直指向照片中的男子,又喝道:“魂归,来兮!”


    陈太太捏紧手帕,殷切地问了句:“方大师,怎么样了?法事成功了吗?”


    方天应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一双眼睛锐利如芒,注视着桃木剑的方向,看到了寻常人所无法目睹的景象。


    只见一阵灰白烟雾从香炉中逸散出来,于半空中凝聚成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形轮廓,虚如云絮,仿佛一口气便能吹跑了。


    然而,方天应眉头一皱,发现了不对劲。


    等到那抹召回的魂魄彻底显形落地,方天应疑惑地扭头看向陈太太,问她:“你们家还有一个已故的女儿吗?”


    陈太太一愣,摇头:“没有啊,我只有一个儿子。”


    “咦?这就怪了……”


    陈太太看着这位天师上前两步,围绕着某个虚空的地方转了两圈,好像在打量着些什么,忙问:“大师,我儿……”


    这时候,站在柱子后头偷看了有一会儿的陈老板突然站出来,大声道:“装神弄鬼的伎俩!”


    他绕到妻子的身边,自以为已经将这个穷酸天师的把戏看透了,冷哼了好几声,不顾妻子的阻拦,招呼佣人将院子里神神鬼鬼的东西都撤掉,再把那人赶出门去。


    方天应身无长物,浑身上下就一个破布口袋,里面装了几本书,一个木制罗盘,以及些许零散的东西,布口袋鼓鼓囊囊的,沉沉地往下坠。


    他被推搡出来,往后跌了好几步,也不生气,只是用桃木剑搔了搔后背,冥思苦想着自己哪里出了差错:“不应该啊,怎么会招错魂呢……?”


    他不明白,那方渺就更加不明白了。


    她从迷蒙中苏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分辨自己身处何处,就被几个抬着桌子的人穿体而过。


    几人一边搬东西,一边低声议论。


    “嘶,怎么突然这么冷?”


    “有吗?这天儿多热啊……”


    “难不成那位方天师还真把少爷的鬼魂招回来了?”


    “哎别说了,怪渗人的!”


    ……


    方渺捕捉到关键字,将前后的事情联系了起来,恍然大悟:先前她因反噬而死,偏偏又在忘川河上还了阳,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在招魂,她的魂体不受控制地飘进了那道连通人间与冥界的大门。


    这才来到了此处。


    方渺濒死之际,意识已经模糊了,只隐约记得萧玉随说不会让她死。方渺笃信是萧玉随救了她,却不明白自己如今为何是魂体状态。


    对了,那几人提到的方天师……


    方渺现在还没觉察出不对,她下意识地往外飘去,想要找到那个招魂的人。然而等她穿墙出来,环视了一圈这陌生且复古的街景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已是傍晚,街上的行人不多,但他们的着装打扮都极具年代感,跟她身上的服饰仿佛不是一个时代的。


    “没有怨气,没有阴气……嗯?你竟然是生魂?”转角处,方天应举着罗盘从阴影里走出来,语气诧异,“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招错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方渺回头,望向那张莫名让她感到熟悉的脸。她沉默了许久,半晌后脸色忽地一变,刷的一下飘了过去,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又是几几年?!”


    方天应如实应答。


    方渺:“……”


    淦!短短的时间里,她的人生剧本再次刷新,一波三折的抓马情节连国产编剧看了都要叹为观止,发出卧槽的声音。


    她死了,又活了,还穿了。


    以灵魂的形态,穿越到了百年前。


    而将她招魂至此的落魄天师,俨然就是她的太太太爷爷,方天应。方渺又是一愣,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祖辈,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方天应与她相顾无言了一会儿,也问道:“你又是打哪里来的?我看不穿你的来处。”


    方渺刚要开口说出自己的名字与身份,却察觉到有一个令人心生恐惧的存在对她施加了牢不可破的禁制。这道制约贯穿了她整个魂体,使她无法吐出任何一个涉及未来的字眼。


    她试了几次,仍是无果,便胡诌道:“我忘了。”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方天应将罗盘反手揣进布袋里:“姑娘,你是生魂,不可在外游荡,你还是不要有所隐瞒,让我将你送回归处比较好。”


    方渺:“……”她也想如实说,奈何被强制禁言。


    “罢了,”方天应观她神色不像是要说的样子,也不逼问了,横竖这生魂不会害到旁人,又道,“你要是愿意,就跟在我身边吧,想回去了便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方渺点了点头。


    方天应摸了摸肚子,叹气道:“哎,原想靠本事赚些钱来,没想到被主人家轰了出来……”说完,他左右看看,最后往过路行人比较多的街道走去。


    方渺跟在他身后,问:“现在你要做什么?”


    方天应说:“挣钱。”


    “你很穷吗?”方渺又问。


    方天应很坦然地道:“是啊,身无分文,四海为家。”


    方渺有些好奇他此时的家庭情况:“你家人呢?看你也不小了,还没结婚生子吗?”


    方天应却不答话了。


    他冷不丁地停下脚步,在这街道旁蹲了下来,同时将手伸进布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块白布,摊开铺在地上,人就坐在白布后头。


    方渺发现这条街尽是商铺,多数是饭店餐馆,空气里弥散着各式各样的饭菜香气,交汇在一处,勾得人馋意大发。


    她低头一看——


    那块白布上用毛笔写了几个显眼的墨色大字。


    卜卦测算,不准不收钱。


    方渺:“……”业务范围这么广的吗。


    天色虽黯淡下来,但整条街灯光明朗,人声沸沸。


    路过的行人好奇,多半会探头过来看两眼,可等了约莫十分钟,都没有人上来问一句。


    生意如此惨淡,方天应却极为淡然,从布袋里掏出一本书来看。方渺余光一瞥,发现是她曾看过的书籍之一。


    也对。


    当时萧玉随跟她说过,那包袱本就是她祖辈的,也就是眼前的这个方天应。


    方渺站在他身后的路灯下,脚下没有影子,她看似百无聊赖地远观着人间烟火,实则心绪万千,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此时的困境。


    想的最多的,还是萧玉随。


    想着想着,方渺仰起了脑袋,看到月亮悬挂在天际,未被严重污染的夜幕透蓝,如深海般清澈,星子一荡一荡地泛着涟漪,闪烁个不停。


    月光如银尘,温柔地抚触着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站到摊位前,落下一道纤长的影子。这影子被四面八方的灯火挤压着,驱逐着,穿过方渺的身体,躲在了她身后。


    街上的人车越来越多,噪声四起。


    一片喧嚣里,那人开口说话了,嗓音清透,犹如林簌泉韵,又似微风振箫。


    他问:“若是想算一算姻缘,该当如何?”


    方渺下意识地回眸望去……


    光影中,那人长身而立,墨色短发覆着柔柔的月色,长睫如羽,狭长的狐狸眼半阖着,遮住了他温润的眸光。


    听到街道尽头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转头看过去,笑着招手的时候,瞳孔中似乎倒映着漫天星海,唇红齿白,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古镇老街,青葱少年。


    方渺抬起手,缓缓落在了自己的左胸前,不知道掌心里捧着的是失控的心跳,还是此间无二的月光。


    作者有话说:


    今天纸人老公回魂了吗?


    没有,他现在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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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 第 18 章


    ◎民国美少男为何这样?!◎


    凤城县依山傍水, 与蓉城毗邻而居。


    萧玉随的大学放了暑假,假期已过半,恰逢大哥萧玉堂来隔壁县城谈几桩生意,顺手把他也带过来了。


    既然来都来了, 萧玉随打算玩几天再回去。


    大哥事忙, 还在酒楼里跟其他几位老板觥筹交错,方才见萧玉随吃得差不多了, 知道弟弟坐不住, 就让他先行离场了。


    一出酒楼,萧玉随就见街角摆了一个简陋的算命摊子。


    他自小接受的是新式教育, 虽然逢年过节也跟着家人祭拜神佛,但心里是不信这些的。只是好奇心说来就来, 萧玉随从心而动, 打算过去体验一遭。


    正巧在饭桌上被众人以‘在学校有没有结交女朋友’的话头打趣了一番,这才随口说想要测算姻缘。


    没想到在此遇到了一位世交家的女儿, 苏蔓。


    苏蔓跟他差不多年纪,都是十七八岁,又读同一所大学, 因此交情还算不错。


    见对方踩着一双黑底小皮鞋小跑过来,萧玉随问了句:“你怎么也在这里?”


    苏蔓打扮得很学生气,腕上还套了两个细圈金镯子,拨弄跑乱了的头发时, 金镯撞击出‘吭啷’的声响。


    “我跟家人过来玩, 过几日就是七月十五了,听说凤城县有放河灯的节日, 我要等放完了河灯再走……”她说得畅快, 忽然余光瞥见白布上的那行字, 诧异地顿了顿,话锋一转,问他,“你呢?在这儿干什么?”


    当着摊主的面,她没好意思打趣什么。


    萧玉随看懂她的眼神,笑说:“算卦。”


    苏蔓也好奇,探了探头,就见盘坐在地上的摊主啪地一下合上书,往身后一塞,站起来道:“测算姻缘,二十银元。”


    话音刚落,苏蔓惊呼一声,不知道是在惊讶萧玉随居然想算男女姻缘,还是惊讶这摊主喊价太高。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二十银元实在不便宜。


    但萧玉随自小富养,倒是很干脆:“可以。”


    “你有……喜欢的人了?”苏蔓抿抿唇,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小声问了句,但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其实,不止她想问,方渺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她站在方天应的后头,恰好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久久没回神。


    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能见到这样的萧玉随。


    黑发黑眸,少年英气。


    喉间没有缠着白纱,声线极为好听。


    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方天应等了半晌,才等到这么爽快的客人,很是利落地掏出罗盘,先是问了他的姓名,生辰八字,又抓着他的手看了许久。


    随后,眉头越拧越紧。


    “生死局啊……”


    方天应的语气有些凝重。


    少顷。


    望着萧玉随离去的背影,方渺飘到方天应身前,神情莫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方天应不知道这缕生魂为什么会对此感兴趣,只是长叹道:“是,他命途坎坷,犯七杀之相,与妻子终究会……”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一空,只见那生魂头一扭,飞快地飘远了。方天应定睛一看,她竟是跟在那少年的身后,渐渐消失在人群当中。


    -


    对于方渺来说,做鬼是一件很新奇的事。


    她被直来直往的路人穿过身体,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仿佛只是一团具有自主意识的空气。


    方渺一路沉闷地跟在萧玉随身后,旁边还有一个苏蔓。两人都是出来玩乐的,既然认识,刚好搭个伴,这会儿正商量着去哪里看看。


    到了隔壁街。


    道路两旁都是小摊小贩,热闹得不行。


    “那边有捏面人,”苏蔓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过去看看吧?”


    萧玉随不置可否,两人便一同走了过去。


    方渺始终与他们相隔两三米远,望着那两人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心情郁上加郁,想要跟以前一样,佯装万事不过心的无所谓态度,这回却怎么也做不到了。


    捏面人师傅手脚麻利,很快捏出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像,分别送到两人手中。


    “来,收好。”


    萧玉随主动付了钱。


    苏蔓面上红红的,总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瞄几眼,俨然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就在这时,街角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孩嬉笑着跑过来,猛地跟转身要走的两人撞在一起,小孩儿身板轻,像个面口袋一样摔到地上,愣了一下,才哇哇大哭起来。


    两人忙上前询问,发现人没摔伤才放下心来。


    等小孩儿破涕为笑,举着新买的糖葫芦跑远了,萧玉随陡然发现手中的面人已经不知所踪,于是垂下眸,四处寻看……


    蓦地,一双匀称纤长的腿映入他的眼帘。


    踝骨的曲线优美流畅,脚很小。


    萧玉随直起身,视线往上——


    站在前头不远处的,是一个看起来跟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女。


    对方身着一件清凉的过膝裙,露出大片奶白的肌肤,两条手臂也光裸着,这打扮放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可周围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


    少女长得很漂亮,个子不高。


    一双微圆杏眼看过来,格外招人。


    支撑面人的细长木棍正好被她踩到脚底下。


    萧玉随迟疑了一下,刚上前两步,朝她礼貌地说了句:“麻烦让一下,我捡……”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步履匆匆的男人从她身后奔过来,毫无阻隔地穿过了少女的身体,擦着萧玉随的肩,离开了。


    离开前,还甩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年轻人,跟谁说话呢?


    刹那间,万般喧嚣尽数退远了,整条街似乎只剩下这两个面面相觑的少年,皆是满目惊疑,张嘴却说不出话。


    良久,还是方渺忍不住先开口了:“你看得见我?!”


    萧玉随移开目光:“……”不,我什么都没看见。


    方渺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激动地往前飘了飘,跟萧玉随相距不过半米,一伸手就能够到他,“你刚才跟我说话了,对吧!”


    萧玉随闭上了嘴:“……”不,我什么都没说。


    恰时,苏蔓在背后纳闷地问了句:“还不走吗?”


    萧玉随如大梦初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他长吸一口气,僵硬地转过身,语气平直:“哦,来了。”这就要转身走了,没想到腰后一紧,传来一道阻力。


    是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服,不让他离开。


    同时间,适才那道清亮的女声传进他耳中:“萧玉随,不要不理会我。”


    萧玉随:“……”


    晚上。


    八九点钟。


    萧玉堂喝得半醉,回到了暂住的小院里。他人还算清明,只是脚步略略虚浮,见萧玉随的房里亮着灯,高声叮嘱道:“阿随,早点睡!”


    房里传出一声:“哦,知道了。”


    怎么感觉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


    萧玉堂的年龄比弟弟大很多,几乎是把他当做半个儿子养的,自然察觉得出异样,可惜现在酒精作祟,让他忽略了过去。


    萧玉随的屋内。


    方渺无聊地在半空中飘着,声音拖得很长:“萧玉随……”没回应,她鼓了鼓嘴,抱怨道,“你一整晚都不理我。”


    被她点名的人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神色淡然,如坐泰山,端得一副翩翩少年郎的风采。


    “顺便一说,”方渺转了个圈,裙摆飞扬,忽然靠近他,几乎脸贴脸,“你把书拿倒了。”


    萧玉随:“……”


    强撑了一会儿,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天都这么晚了?该睡了。”


    没一会儿,屋子里暗了下来。


    萧玉随面朝上,睡在床的最里侧,两手压着被子,姿势要多标准就有多标准,呼吸节奏平缓,好似已进了梦乡。


    如果忽略他乱颤的睫毛的话,装睡还是很合格的。


    方渺本就眼力好,现在切换成魂体状态,视力更上一层楼,甚至能夜视如白昼。她站在床边,啧了一声,要知道当初她可是淡定地跟这人的牌位睡一块儿……


    现在,牌位本人呢?


    就这???


    方渺被忽视了一晚上,有些气闷,眼珠子一转,两手一叉腰,桀桀桀地笑着:“少年郎,你知道厉鬼是如何索命的吗?”


    这么笑,嗓子有点劈叉。


    方渺不小心呛了一口空气,咳了两声,又桀桀地笑起来,活像是动画片里热衷于吃小孩的巫婆:“等下,我就顺着你露在外面的脚钻进被子里……”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萧玉随的表情。


    睫毛颤得跟成精了一样。


    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衔起了自己的下唇。这种充满了少年气息的小表情,是方渺从未在厉鬼萧玉随脸上见过的。


    她憋着笑,将目光移到萧玉随的脚上。


    现在的他身高腿长,或许是怕热,半截小腿都摆在薄被外头,方渺的贞子语录刚出来,他的脚忽地动了一下,就再没动静了。


    一会儿,好一会儿。


    方渺就瞧见那两只白净的脚丫子缓慢地往被子里缩,像是怕惊扰了谁似的,动作格外慢,格外轻。


    足足花了两分钟,才把脚严严实实地藏进被子里。


    方渺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了这阵难以安放的爆笑,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说:“我是吓唬你的啦,谁叫你不理我。”


    “萧玉随。”她唤了一声,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原来他是这样一个怕鬼的人啊,可后来却……


    方渺忍不住伸出手,就像曾经萧玉随捂住她的眼睛那样,也轻轻地捂住了装睡少年的眼睛。


    她感到睫毛在掌心骚动,痒意顺着手臂蔓延开来。


    方渺的眼睛眯起来,嘴角弯弯。


    ……真好,是热的。


    作者有话说:


    方:床头


    依誮


    放牌位淡定睡觉。


    萧:悄咪咪把jiojio缩进被子里(……)


    人鬼身份对调play。


    兔:私密马赛!出于榜单考量,这两天更新量只有3k(躺平露出肚腩任rua)但是!下一章开始就会肥美起来!报备一下,由于17日上夹,下一章更新时间延迟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此后固定为下午18点更新!感谢宝贝们的支持,大口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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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 第 19 章


    ◎你看风景,我看你。◎


    翌日, 大早。


    天光大亮,屋外的老树枝头停歇着几只雀鸟,啾啾地叫着,清脆且婉转, 唤醒了一座城。


    饭桌上, 萧玉随悄悄打了个哈欠,困得不行。


    坐在对面的萧玉堂举起筷子, 虚指了一下弟弟眼底挂着的两抹雪青色, 神色古怪地问他:“你是不是半夜偷摸跑出去做贼了?”


    “……”萧玉随顿了一下,摇摇头, 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萧玉堂没多问, 男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心事和小秘密, 他边吃边交代:“今儿中午我去望月酒楼谈事,那里的烧鹅很有名,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里沿河,最近要办河灯节,还挺热闹的……”


    不成想, 萧玉随干脆利落地再次摇头。


    萧玉堂打趣道:“哟,有安排了啊?是不是约了女孩子?昨天不是还说你没……”说到一半,他就见对面的少年目光忽地往自己身后移了一下。


    萧玉堂也下意识地看过去。


    身后,门扉大敞。


    空荡荡的, 一只飞虫都没有。


    萧玉随垂下脑袋, 用筷子戳了戳碟子里的小笼包,说:“反正, 我也有正事要做。”


    ……


    萧玉随所谓的正事, 其实就是满大街乱转。


    临近正午时分, 老街巷尾。


    他终于找到了昨天遇见的那个天师。


    那人的算卦摊子一如既往的简陋,此时正盘膝坐在地上,这回倒是没捧着旧书看了,而是举着罗盘,满脸凝重。


    凑近了,萧玉随听见他正喃喃自语:“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没道理会招错啊。”


    又见他摇着头,收拾起这零星家当,似乎打算离开,连忙上去拦住:“这位先生,我是昨天的……”


    “哦,昨天算姻缘的那位。”方天印对这位出手阔绰的少年有印象,况且那卦象也令他隐隐心惊。


    得知方天应要去吃饭,萧玉随很主动地请他吃饭,并在饭桌上将昨天撞鬼的事情和盘托出。


    “嗯?你能看到鬼?那女鬼还纠缠于你?”方天应正吃着,似想到了什么,又问,“她长什么样?”


    萧玉随刚提起话头:“她……”


    就被方天应打断了。


    对方瞥向饭馆门口,语气很是稀松平常:“是不是那个人?”


    萧玉随回头。


    方渺站在门外,朝两人挥了挥手。


    日头正毒着,但她感受不到炎热或寒冷,于烈日下,整个人像是发着光,挥手时,被一个个进出的行人穿过,画面极其荒诞骇人。


    萧玉随:“……是。”


    方天应仍在思索昨天招魂失败的前后因果,却始终找不到答案,便朝门外那抹相隔甚远的生魂招了招手。


    方渺看到,随后指了指自己,发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方天应无声点头。


    萧玉随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原来你俩认识啊?仔细一看,眉眼似有两三分相似?


    见萧玉随终于正眼看自己了,方渺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如春风过隙,拂过了整个夏天。


    萧玉随却迅疾移开视线。


    好看是真好看。


    但他怕鬼也是真怕鬼。


    不成想,下一刻就听见方天应大咧咧地招呼两声,让那女鬼过来一起坐下,转头便对萧玉随说道:“她是生魂,不是吸人阳气的厉鬼,不会害人的,也没办法驱逐。”


    又转头问方渺:“为什么跟着人家?你赶紧交代姓名身份,早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方渺又笑了。


    这次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是真没想到萧玉随这么怕鬼,昨晚吓唬他一遭,如今已经后悔了。今早到正午,她都不怎么敢现身。


    此时,三人围坐于一桌。


    方天应最是自如,方渺和萧玉随都有些尴尬。


    尤其是萧玉随。


    直到饭馆门口传来一阵噪杂的人声,打破了这莫名的气氛。几个男人结伴进来,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被服务员领着坐到了他们的隔壁桌。


    说话声愈发清晰起来。


    “你们都听说了么?陈绍的父母已经闹翻天了……他娘都疯了,压根不顾陈老板的反对,大张旗鼓地找天师,要招她儿子的魂。”


    “不是已经找过了吗?我听人说的。”


    “嚯,我也知道这事……不过先头那几个都是江湖骗子吧?都是些骗吃骗喝骗财的主儿,都叫陈老爷打出门了。”


    方渺瞥了一眼自家祖辈。


    他很淡定,仿佛那些人不是在说自己。


    那些人点了菜,等待中途,聊得更起兴了。说到诡秘处,还压低了音量,然而两桌只隔着一条过道的距离,说话声还是传了过来。


    “哎,我娘跟陈绍他娘交情不错,今早才去探望过……告诉你们个秘密,千万别往外说。”


    众人竖起耳朵:“不说,肯定不说。”


    “其实陈绍他娘闹起来是有原因的。听我娘说,是因为她昨晚梦到陈绍了,梦中看到儿子泡在水里,哭着向她求救,让她救救自己……”


    “真的假的?这么玄乎?”


    “我骗你干嘛?又没有钱拿,作甚么拿死人编瞎话。”


    “陈绍不是在望月酒楼跟人喝酒,喝大了,呛死的吗?”


    “还真不是,这事怪蹊跷的……我哥们儿那天也在酒桌上,他酒量不好,早早就在一旁睡着了。后来他跟我说,半醉半醒的时候,好像看到陈绍的脸埋进了敞口酒碗里,手脚不停挣扎,后来第二天宿醉醒来,他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太瘆人了……陈绍他该不会,是淹死的吧?”


    “难不成,真是闹鬼了?陈绍死得冤枉,所以托梦给他娘?”


    ……


    隔壁桌,三人不说话。


    方天应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他看了看方渺,道:“原来是这样,这是两件事啊!陈绍大抵是被拘了魂,我才招不回他……但是,你又是怎么来的呢?”


    方渺知道内中关节,可又说不出口,只好打哈哈道:“巧合,都是巧合。”就是不知道碰了眼前这两位,哪一位的巧。


    这两人都跟她有很深的羁绊。


    方渺直觉,她穿越引魂之门来到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萧玉随听得脸色一变,问方天应:“望月酒楼,真的闹鬼?”今早他兄长才提过,中午要去那儿吃饭谈事。


    方天应虽是个穷天师,但遇到这等邪祟之事从不会躲避,他放下筷子,将布袋挂在身上,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玉随自当一同跟着去。


    方渺飘在两人身后,见他眉头皱着,极为忧虑的模样,静静地看着他,道:“放心啦,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经过方天师的解释,萧玉随知道对方不是他想象中的厉鬼,撞鬼的恐怖惊悚之感退了大半,如今也能坦然地跟方渺目光相接了,以为她只是随口安慰自己,便点了点头,面上还是担忧。


    方渺凑近了些:“真的,早晨你们吃饭的时候,我见过他……你哥印堂饱满,财气兴盛,估计做了不少好事。就算那个地方真闹鬼,你哥也不是第一选择。”


    说着说着,她想到萧家的灭门之祸,忽地沉默下来。


    方天应好奇地瞥向她:“你会看相?懂命理之术?”


    方渺想了一会儿,才半遮半掩地道:“是啊,我祖上出过一位天师,留下来许多玄门旧书,我闲着没事看了看……”


    “你也是天师?”他又问。


    方渺飘得高了些,望着前方的临湖小楼,道:“……勉强,算是吧。”顶多算个半吊子。


    到地方了。


    望月酒楼临湖而建,以湖中水月倒影为名,是凤城县最著名的酒楼饭馆,老板背景很硬,之前陈绍死在这里也没闹出什么水花,现在仍旧客似云来。


    再说了,陈绍自己喝酒呛死的,实在怪不到酒楼头上,还有不少当地人觉得这是遭了无妄之灾。


    一进门,方天应就顺手从布袋里掏出了罗盘。没成想酒楼里的小哥快步上前,朝他甩来两个锐利的眼刀子,并咄咄逼人道:“哎,哎?干什么呢?我们酒楼不兴弄这个啊?不吃饭就出去!”


    转头又笑脸迎向萧玉随,客客气气地问:“您好,需要订桌儿吗?现在还有包间,再晚就没有了……”做他这行的,眼都尖,瞅着萧玉随相貌堂堂,一身衣物华贵,绝对是哪家的富贵少爷。


    方天应抢白道:“来个包间,要能看到湖景的,最好就是先前死过人的那一间。”


    这话一出,小哥脸都黑了。


    方渺抿了抿下唇,忍不住偷笑了一瞬:不愧是她太太太爷爷,简直就是雷区蹦迪之王。


    笑到一半,嘴角的弧度还没收回来,方渺就发现旁边的萧玉随正瞧着自己,可等她将目光投过去……


    少年移开了视线,躲了躲。


    方渺还没来得及失落。


    因为萧玉随又把脸侧了过来,面朝着她,绽开一抹与她别无二致的暗笑,狐狸眼微眯起来,瞳孔如黑曜石般纯粹干净。


    又说了两三句,那位主事的小哥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把这破落天师赶出去了,不料一旁的少爷主动开口道:“我们是一起的,就按照他说的办的。”


    小哥左右看看两人,满脸诧异,语气也很犹豫:“这个……这……”


    萧玉随很淡定,发动了钞能力。


    -


    二楼,最尽头的包厢内。


    方天应推开紧闭的窗,外头潮湿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方渺也飘了过去,秀气的鼻子皱了皱,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只是这味道若隐若现,极其轻微,叫人分辨不清是不是错觉。


    方天应捧着罗盘,掐了个诀,罗盘中央的指针开始转动起来,不一会儿,那指针果真指向了楼外的湖。


    这湖是从凤城县的一条河干分流出来的,湖面碧波荡漾,银光粼粼,周边栽了几棵垂柳,稍长的柳条已经浸入了湖面。


    指针刚刚定下来,又忽然转动起来,偏向了别处。


    两人一魂根据罗盘的指引出了包厢,顺着走廊往另一侧走去,最终在一间包厢门前停下来。


    方天应:“就这,阴气窜过来了。”


    屋子里隐约传出几个人的谈话声。


    这时候,萧玉随捕捉到里头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顿时脸色一变:“我哥在里面。”


    方天应先是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对方渺道:“小姑娘,你是魂体,别人看不到你,为免打草惊蛇,你先进去看一眼成不成?”


    方渺当然应允。


    她穿过门扉,进到包厢里。


    大圆桌上摆满酒菜,香气诱人。四个男人各自坐在一边,谈笑风生,交杯换盏。其他三个年龄较大,已经是中年之列了,身材大多宽胖,面上已经微醺了。


    剩下的那个,就是萧玉堂。


    萧家两兄弟都是高个子,大哥萧玉堂长相偏严肃正气,十分硬朗,又不失商人的圆滑;而弟弟萧玉随则是宛若美玉无瑕,书卷气更重些。


    萧玉堂两指拎着一个小酒杯,好笑地望着左手边的中年男子,“江老板,今天喝这么大啊?口渴了?”


    那中年男人脸上有一粒黑痣,眼袋很重,闻言笑了笑:“这不是高兴么……”他面色泛着虚相,捏着领口扇了扇风,又擦了把额角的汗水,“哎,这天气是一年比一年热了,真遭不住,你们先喝,我去洗把脸。”


    说完,他先是把杯中的酒水一口饮尽了,又将汤碗里的鱼汤吃得干干净净,一滴都没剩下,才站起身来。


    方渺皱了皱眉,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个江老板身上了。


    他很明显不太对劲。


    就冲着口渴的劲儿,就不正常。


    怎么感觉跟感染了铁线虫似的?


    方渺先他一步飘出来,跟门外佯装路过的方天应和萧玉随通了个气。


    江老板说着要去洗脸,微晃着身子出了门,可是当他路过一条露天廊道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两眼呆愣愣地望着湖面,喉舌吞咽个不停,似乎嗓子都要冒烟了。


    方渺不畏高,悬空地飘在他身前,紧盯着他的脸。


    倏然间,她看到男人抬手抓了抓喉咙,泛红的抓痕底下似闪过一丝黑线。


    方渺如遭雷击,心头剧烈一跳。


    是鬼蛊。


    ——是林巽的鬼蛊!


    她连忙冲方天应喊道:“他被鬼蛊附身了!”


    方天应也已经有所察觉,他把布袋往萧玉随怀里一塞,从怀里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纸,撸袖子就冲了上去。


    方渺眼睁睁看着方天应上演了一出强人锁男,从后面锁住了江老板的喉咙,将符纸揉成一团,直接往他的嘴里一塞。


    与此同时,方天应的手掌紧紧捂住江老板的嘴,不让他吐出来,然后大拇指弯折着掐在他的人中处,念起了驱邪咒。


    “唔唔唔——!”


    江老板几乎目眦尽裂,浑浊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不停地挣扎着,可他体虚无力,哪里是方天应的对手,很快就昏了过去,四肢耷拉下来,像是四根软趴趴的面条。


    方天应还堵着他的嘴,只是换了个姿势,将他夹在胳膊底下,对身旁的一人一魂严肃道:“这里太引人注目了,把人带回先前那个包厢!”


    方渺也很严肃,嘴角抿得平直,显得很紧张。闻言,她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


    一旁抱着包袱的萧玉随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还是那张俊秀无双的脸,可眼中却泛着茫然。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高壮且衣衫褴褛的天师挟持着昏迷的富商老板,身旁跟着一个年轻少女,可这少女神情肃穆,许是怕昏迷的人突然醒来一样,那姿态……好似时刻准备着给人再来一击。


    像极了绑架现场。


    他这算是目击者吗……?


    脑子里刚闪过这丝念头,就见那一人一魂齐齐扭头过来,催促自己道:“愣着干嘛?走啊!”


    “萧玉随,快来!”


    萧玉随默默抱紧了包袱:“……哦。”


    原来他是共犯。


    -


    回了包厢。


    方天应刚把江老板平放到地上,方渺在一旁飘来飘去,最后挡在了萧玉随的身前,作出一个保护的姿态,急忙道:“画镇天火符咒!”


    这是她在萧宅二次诛灭鬼蛊时所用的咒法,很有效。


    话音刚落,方天应极其讶异地瞟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将另一手的食指往嘴里一送,一咬,鲜血流了出来……


    他以指作笔,从在江老板的下巴划到脖颈底下,嘴里念咒,越念越快,紧接着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就猛烈地颤了起来,喉咙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拿个碗来!”方天应扬声喊道。


    萧玉随已经反应过来了,将沉甸甸的布袋往桌上一推,又反手捞了个敞口瓷碗,扬臂递了过去。


    方天应接过来,将碗放在男人的嘴边,猛地撒开手……


    “呕——!”


    江老板的脸已经憋得通红了,吐出一大滩浓黑且黏稠的臭水,装了满满当当的一碗。吐完之后,他整个人仿佛一瞬间瘪了下来,却不再发虚汗,也不口渴难耐了……


    他还昏着,但面容已经平和下来。


    碗中的臭水猝然弥散出一股淡薄的黑气,似要往窗外钻,方天应冷哼一声:“想跑啊?”


    他起了个势,单手接连捏了好几个印契,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两指一并,将符咒戳进沸腾的黑水里!


    阴冷腥臭的黑气如同被烈火焚烧,刹那间消失殆尽了。


    碗里的黑水渐化为了浑浊的酒水与汤水。


    “炼出来诱惑人的鬼蛊……”方天应抽出手指头,甩了甩,“这种等级的十有八九只是子蛊,母蛊不是在那湖中,就是在河里。”


    方渺知道此事于林巽有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她便明白,天地之间那股玄之又玄的力量不允许她擅自‘剧透’,当下急得不行,回来飘动,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她对林巽所知也甚少,想了半天,才问了句:“你知道……鬼巢是什么吗?”


    这是她曾听林巽说过的。


    方天应皱紧眉头,解释道:“鬼巢,我小时候听我师傅说起过……”提到师傅二字,他的语气略略感伤,“顾名思义,就是厉鬼的巢穴。”


    “只有怀着莫大怨念死去的人才有可能化为厉鬼,但是……厉鬼也没那么好当,否则早就人间大乱了。这类人死后会先成为冤魂,不愿踏上忘川摆渡船,在人世间浑浑噩噩地飘荡,要么就这样消亡,要么……命魂复清,恢复生前的神智,但怨念与恨意愈发浓重,彻底化身为厉鬼。”


    “只有修为极其高深的厉鬼才能养出鬼巢来,不仅如此,还需要他自己的尸身做引,不然这巢穴是筑不成的……光是养成一个鬼巢,需要百人以上的冤魂阴气。”


    听到后面这句,方渺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当时林巽说的是……他有二十八处鬼巢。或者,仅仅只有二十八个吗?


    虽已是魂体,感受不到饥渴冷热,方渺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冷颤。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当时能成功咒杀林巽究竟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不,这也是因为有萧玉随在。


    那阵子他整日游荡在外,只在深夜才会来看一眼方渺,想来都是忙于跟林巽厮杀决斗,接连损毁了他的鬼巢。因此,林巽才会气急地绑了方渺。


    只是他根本想不到,方家早就失传的天师技艺会在她身上再现,甚至连偏门邪气的《伏魇泰山咒》都学了……


    方渺现在只觉得后怕。


    她根本不是林巽的对手,那时候只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绕是如此……她还搭上了一条命。


    是萧玉随把她的魂灯重新点亮了。


    方渺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她很想像以前一样——


    假装什么都不要在意,随便活,随便过。


    有时候,欺骗自己是最简单的的。


    然而当方渺瞥见萧玉随,这个活生生的萧玉随,她突然冷静下来了。一瞬间,她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忆起了萧玉随渡过来的那一口气,以及将她跑出荒宅,让她独自先走……


    如果你遇到这样一个人……哦不,这样一个鬼。方渺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一切忽然都有了答案。


    ……


    临分别前,方天应留了个地址。


    “我暂住在这儿,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来这里寻我……今儿我要先去准备些驱邪杀鬼的东西,明天去找那个母蛊,绝不能放任它害人性命。”


    他眸光一瞥,望向飘在萧玉随身后的那抹生魂,不解道:“你还要跟着他?为何?”


    说完,他扭头看了看少年人,上下打量一番,忽又问:“欠了情债?”


    误打误撞的,还真被方天应给言中了。


    是夜。


    皓月当空。


    纵然是夏天,夜风也是寒凉的,似乎不满被阻隔于窗外,将木窗子撞得哐哐哐地响。


    “吱呀——”


    萧玉随洗完澡回了屋,就见少女一手屈起来,另一手往前伸,半拉手掌探出桌边,正趴在桌上闭眼小憩。


    见状,他攒着毛巾擦头发的手逐渐慢了下来,有两滴水沿着他的眉弓滑落,蜿蜒至下巴,流连了两三秒,最后恋恋不舍地坠到地上,炸开了一朵透明的花。


    水滴穿过了她伸出来的那只手。


    屋内仅亮着一盏昏暗夜灯。


    光影错落,且温柔。


    少女那头柔顺的长发及腰,漾出一圈软和的光泽,眉眼几乎被额发遮掩了,偏头趴着的时候将半张脸挤得微微嘟起来。


    还挺,可爱的。


    像还没断奶的小动物。


    萧玉随想起她在包厢内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小身影,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偏生回到了这屋子里,思绪偏了偏,猛地忆起来昨天这人故意吓唬自己的场景……


    萧玉随顿觉脸上热了起来。


    并非关于暧昧的情绪,是他后知后觉的……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觉得有些尴尬与丢脸。他咬了咬唇,觉得脸烫得不行,踱步到窗台,将窗玖推开了一道狭小的缝隙,想让夏日晚风吹散这股热意。


    蝉鸣未歇,嗓音嘶哑,远远近近地传过来。


    萧玉随半倚在窗边,长身玉立,头发湿润地捋在脑后,侧影被屋外圆月镀上了一层银光,与屋内暖色的灯光截然不同。


    不止夜风进来了,远方的荷香也飘进来了。


    装睡的方渺悄悄掀开了眼皮,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般的影子,她用目光描摹着窗边那人的侧影,他凌乱的墨发,他泛红的耳尖,他滚动的喉结,他起伏的胸膛……


    他在看风景。


    而方渺,在看那个看风景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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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  ? 第 20 章


    ◎怎么会有这么气人的小混蛋!◎


    倦鸟归林, 鱼翔浅底。


    天边一声闷响,雨丝铺天盖地坠下来,迷蒙的夜色被湿气晕染开来,宛如一幅写意水墨画。


    倚在窗边的画中人不经意间回了个头, 视线与身后那一对熠熠的眸子撞上, 脸上温度刚降,又有复燃的趋势。


    幸好天色阴沉, 且屋中的暖光氤氲了他的颜色。


    萧玉随有些懊恼, 抿了一下唇,又偏头望向窗外雨景。


    黑黢黢, 灰蒙蒙。


    着实是没什么好看的。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语调懒懒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拖长了尾音, 显得格外亲昵,又带着浅浅的打趣味道。


    那人投案自首般, 态度诚恳地道:“我在偷看你。”


    闻言,萧玉随搭在窗台上的手一蜷,不轻不重地握住了有些湿润的木台子, 指节分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气。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哦。”


    不成想这人还要装腔作势地问一句:“可以吗?”


    半晌,萧玉随提着一口气, 说:“……不可以。”


    方渺心里有点乐, 绷紧了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这阵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她浅哼了声:“眼睛长在我身上, 你说了不算。”


    萧玉随忍无可忍, 撇下一句:“那你还问我。”不知道是羞,还是恼。亦或者,二者皆有。


    说完就啪地关上了窗。


    他步子踩得又重又急,先是将擦头发的棉巾挂到架子上,又从桌上随意拿了一本书,坐到了床边,低头翻书的动作很响,哗啦哗啦的,跟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极为相配。


    方渺飘过去瞥了一眼:“哦,你怎么又把书拿倒了。”


    萧玉随羞愤至极,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书掉了个方向,垂眸一瞥,惊觉不对,怎么还是倒的?


    方渺彻底绷不住了,脸上漾出笑纹,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恶劣,她用手背掩了掩下半张脸,偏偏那双圆眼睛已经眯成了弯月,没有半点说服力。


    昨日重演。


    萧玉随不说话,只是把手里那本《建筑工物》往枕头底下一塞,整个人往下一躺,薄被一掀,只留给方渺一个后脑勺。


    他把被子拉高了,于是那双腿露出来更长一截,方渺坏起来也不顾萧玉随的死活,故意道:“咦,脚露出来了,那你完了,我马上爬进去……”


    萧玉随这回不怕她,一边思忖着不能再让她肆意打趣,一边又懊恼自己的脸皮太薄,这真是……


    很快,他翻身坐起来,靠在床头,一手提溜着被角,眉眼一横,咬牙道:“那你来,谁不进来谁就是小狗。”


    方渺这个口嗨怪,见自己真把萧玉随惹急眼了,顿时收敛起表情,拿出听教导主任训斥的态度,很严肃地立在床边:“汪汪汪。”


    “这是金毛的叫声。”她补充了一句。


    接着又汪汪几声,道:“这是吉娃娃的叫声,凶不凶?凶死了。”


    方渺没皮没脸地学了好几种犬吠,头一扬,道了声:“蓉城有善口技者……”说完前半句才发现自己嘴秃噜了。


    闻言,萧玉随讶异地挑起眉,问:“你也是蓉城人?”


    方渺没感到那股封禁力量,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答道:“嗯。”


    萧玉随想起那位天师所说的,注意力被转移:“你还没有死,为什么不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回家去呢?为什么……要跟在我身边?”


    方渺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去。


    况且,冥冥之中,她感到萧家,方家,以及林巽之间的迷雾即将逐渐在她眼前消散,或许能窥得往日真相。


    自穿越时间与时空以来,有一个问题方渺始终不敢深想。那就是她所受到的限制,似乎是在阻止她改变既定的命运走向……那么这是否表明了,此三方之间的命运纠葛,百年仇怨是不可改变的?


    若是能够改变历史走向,萧玉随是否可以得其善终?那么方渺自己呢?她还能回到百年后的时代吗?还能在那个时间,再一次遇见徘徊人间百年的银发厉鬼吗?


    一团团迷雾将方渺包裹起来。


    她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因为你长得太好看,容易吸引不坏好心的厉鬼,所以我要跟着你,帮你留意一下。”


    方渺深吸一口气,她能做的只有守在萧玉随身边,警惕林巽,再者就是她的太太太爷爷,方天应。萧玉随曾说过,他是不世奇才,她这个半吊子急需这样一个人来给自己通通窍。


    萧玉随不知道她心底的风起云涌,万般不可言说,只是见她神情有些黯淡,以为自己戳中了她的伤心事,话头转了几圈,最后才犹豫道:“我以前没见过厉鬼,第一次……就撞见了你。”


    犹记街头那一幕。


    萧玉随好奇发问:“被人穿过身体,有感觉吗?”


    他坐床头,方渺飘到床尾,也抱膝而坐。


    她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感觉,就是……别人会觉得有点冷吧。”说完,手臂一扬,问,“要试一试吗?”


    萧玉随又把书掏出来,放在膝上摊开一页,方渺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在看,反正装得是挺那么一回事的,“……我才不要。”


    这人一拘谨起来,就要捧着书装相。方渺不揭穿他,盯着他半湿不干的墨发,问:“哎?我今年十八岁零两个月了,你多大?”


    萧玉随翻了一页书,温声回答:“跟你一般大,十八岁零七个月。”


    方渺忆起日记本上的那一句‘十九岁的男孩子’,心头一跳,将这股怅然焦躁的情绪压了下去,面上还是风清云淡的,甚至整了点红学活儿:“这位哥哥,可曾上过学?现读什么书?”


    萧玉随瞟了她一眼。


    方渺总觉得他眼神中藏着一句话:又在发什么癫?


    实际上,他只是咳了声,手指将书页捏出一个折痕,道:“上大学二年级,读建筑。”


    方渺张着嘴:“……哇噻。”


    萧玉随被她夸张的语气逗得一笑,唇色勾人:“那你呢?”


    方渺闭上了嘴,眼神飘忽:“我?我就没有你这么厉害……我成绩很差的,现在也没有在读书了。”


    萧玉随猜测道:“是因为家里从事天师行当吗?导致你无心向学?人还是应当多读书,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方渺:“……”不管百年前,还是百年后,这股熟悉的劝学味道真是一点不变啊。


    她沉默了很一会儿,突然很想说些什么:“不是这样的……没有人要我学习天师术法而荒废学业,是我自己……”她忽有些难以启齿,“是我自己不愿意认真对待。”


    萧玉随手上动作蓦地一停,很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语气很疑惑:“为什么?”


    方渺侧躺下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胳膊肘交横在一起,挡住了脸。


    她缓缓解释起来……


    大人整日在生意场上忙碌,把两个女儿丢给保姆照顾,鲜少陪伴在身旁,偶尔聚在一起,也只是勉力她俩好好学习,谈起别人家孩子如何如何,让人家父母面上有光。


    于是,姐妹俩认真向学。


    姐姐成熟恬静,对年纪尚小的妹妹很是照顾,却也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想争取父母的关注和赞赏,然而当她拼尽了全力,也不过是中等偏上的成绩。


    可年幼的妹妹却大放异彩,不仅考上了某著名高校的少年班,连参加竞赛都是一骑绝尘,甚至引来官方记者来采访报道,一时间,她的荣耀与风头无二。


    父母看到了妹妹,但忘记了姐姐,她像个透明人一样游离在外,父母的冷言恶语如刀刺,将她扎成了另一个人。


    她曾扭曲地冲妹妹喊道:“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


    萧玉随皱了皱眉,抬眼望向昏暗的床角:“她说得不对,这不是你的过错。”


    “……”方渺默了默,才答,“对,我现在也觉得不是我的错,但是那时候的我太小了,看不明白问题的本质是那两个自私的大人,我跟她都只是受害者。”


    “所以,那时候的我开始离家出走,成绩一落千丈……父母恼羞成怒,我就越要顶嘴闹脾气,让他们对我失望,有了我这个差劲的小孩,他们就能看到她的好。”


    “事情也正朝那样的方向发展着……”


    方渺的声音带着经年的疑惑:“可是她没有过得很快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好,甚至有一次……”


    她顿了一下,萧玉随体贴地不说话。


    方渺抽了一下鼻子,嗓音略略沙哑:“她说,她在这个家最恨的就是我。”


    萧玉随问:“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方渺的手臂微微移动了一下,仍旧遮着脸,仅露出一双微红的圆眼,像是小心翼翼地从洞穴里探出头来的幼兽。


    她藏了半句话,甩出了一个弥漫着浓郁中二气息的答案:“当然想明白了,我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萧玉随这个民国人哪里懂得中二王霸之气是什么东西,只是有些忍俊不禁。他的眼眉愈发温柔,嘴里却反驳道:“不对,你有一点确实做错了。”


    “哥……!”方渺嘤呜一声,又悲又愤,“我人生第一次跟别人真情实感地说这些!都快矫情死我自己了!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说我?!”


    屋外仍在下雨,雨声沥沥。


    蝉鸣半歇,却不知从何时起,蛙鸣四和。


    室内,灯光昏暗到极点。


    床上一人一魂被床幔拢进阴影中,好似躲藏在一个隔绝了整个世界的静谧角落,没人能听到他们,也没人能看到他们。


    只有他们自己可以听到,看到。


    所以,方渺听到萧玉随用没有半分责怪的语气,温柔地说了一句:“你错在……没有好好的爱自己。”


    霎时间,热泪无知无觉地滑过方渺的腮边。


    她答道:“你说得对,我整个人就是摆烂……”想起上次跟厉鬼萧玉随解释‘鸡娃’的过程,这回干脆主动地解释道,“哦,摆烂就是,当事情无法变好的时候,干脆破罐破摔,任由它往坏处发展下去,躺平任嘲。”


    躺平任嘲,根据字面上的意思倒是很好理解。


    萧玉随懂了,无语道:“……你还真是明明白白。”


    方渺不是第一天当大明白人了,她面无表情地落泪,语气平淡:“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努力地生活,因为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永远都得不到我想要的一切……我想要快乐的童年,想要正常的家庭关系,想要我爱的人也爱我……”


    “除非转世投胎,否则这些愿望永远都只是水月镜花,我永远都得不到,我想要的另一段美满的人生。”


    萧玉随听得很认真,他神色复杂地往床尾移了移,坐在方渺的身前,抬起手,却在半空中犹豫了许久,未落下。


    方渺从臂中露出来的眸子往上瞟了一眼,看到那只要落未落的手,弱弱问了句:“哥,你是听得冒火,想抽我了吗?”


    “……”萧玉随哽了一下,才说:“不是,我没有要抽你,也没有要嘲笑你。”


    他垂下脑袋,头发有些凌乱,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更俊朗英气了,“我是,想给你擦擦眼泪。”


    方渺:“……哦。”说完,她慢慢地松开了手臂,摆在身前,两只手掌交拢在一处,几根手指头掰来掰去。


    萧玉随的手掌渐落下,虚抚在方渺的脸上,大拇指在她眼尾滑动了几下。他感到手心染上一阵凉意,如冰雪消融。


    方渺与他四目相交,谁也没有再说话了。


    直至天边闪过一道雷电。亮光透过窗缝钻进来,像是故意晃了晃他们的眼睛。


    萧玉随默默地收回了手。


    方渺却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脸。


    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良久,萧玉随才开口说话:“人生的路很长,失去了一段过去,但你还有无限的未来,所以……你不要再摆烂。”他很灵活地用上了新学的两个字。


    方渺道:“我现在没有了。”她想了想,很认真地道了一句,“自从……之后,我变得积极了,爱读书了,更爱笑了,人都成熟了很多。”


    隐去的内容是她替嫁到萧氏,遇到了银发厉鬼萧玉随。


    萧玉随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鼓励道:“你这样想就对了,那为何又不愿意回到身体里,做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方渺咸鱼躺平:“我上面不是回答过了吗?”


    萧玉随一愣,道:“真会有厉鬼来纠缠于我?”


    方渺不能再说了,两只手臂又挡在脸前,遮住了她复杂的神情,嘴上却俏皮起来:“我是说,你长得太好看,让我流连忘返。”


    萧玉随:“……”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似乎总是处于一种无言以为的状态,什么人生大道理,什么翩翩风度,都被那人堵在心口。


    他又扬起胳膊。


    见此情形,方渺十分自觉地把脸露出来:“是要给我擦眼泪吗?可我现在没有哭了。”


    萧玉随声音冷冷的:“我是要抽你。”


    听着冷酷,实则色厉内荏。


    脸红了,耳尖也烫了,连眼神都不敢往人家身上放。


    方渺忽觉一阵激荡的情绪在她的身体里喧嚣着,似乎非要闹个不休,直至石破天惊,无可挽回。


    她忽然坐了起来,跟萧玉随面对面,比他矮了一个头,看上去格外娇小可爱,仰起脑袋,露出一张极为灵动的面颊:“哥,我忍不住了,有一句话,我很想对你说。再不说……我真的要憋死了。”


    萧玉随满心以为她还要拿自己来取乐,拒绝道:“憋着。”


    方渺语出惊人:“憋不住。我要说了,你自觉做好准备。”


    萧玉随不甘示弱,举起手拢住两只耳朵:“听不见。”


    方渺不管不顾,把耳朵凑近萧玉随的耳边,隔着一只美若白玉的手,声量大得吓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要向你表白……”她顿了一下,一字一语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她又重复了一遍。


    方渺的眼角还有未散的红,在昏暗的环境中,那一对眸子盛满了静夜星海,灿然生辉。


    她远了一些,扯出一个明艳的笑,紧紧地盯着萧玉随,一眼也不错,于是星海携着明亮且炽热的花火,朝他涌去。


    “我是真的喜欢你,萧玉随。”


    三遍了。


    哪怕他真是个聋子,也该听见了。


    萧玉随神色微怔,两只手慢慢垂落下来,搭在床褥上,指头不由自主地扣紧了,床单被他抓住深深的折痕。


    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漏了节拍。


    外头的雨——


    究竟是什么时候停歇的呢?


    寂静到让人发慌。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方渺顺势胡诌道:“我说,外面在下雨。”


    萧玉随瞪了她一眼,可惜这眼刀子是脆糖做的,没半点杀伤力,轻飘飘地砸上去,自己倒碎成十块八块了,被这一室的温风融成了蜜。


    他忍耐了一下,低声道:“不是这句。”


    方渺拖长音:“那是哪句?”


    “……”萧玉随望见她眸中的狡黠之意,咬了咬牙,“你对我说,我喜欢你。”


    方渺恍然大悟,眼睛眨个不停:“哦,我也喜欢你。”


    萧玉随再次落败,气急了,臊急了,将薄被一掀,整个人藏了进去,没露出脑袋,也没露出脚。


    这是彻底不理人了。


    什么风度,什么仪态,统统都见了鬼。


    萧玉随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在两天的时间里就对一抹生魂……起了那样的心思,另一时,心底隐隐作痛,这痛却不知何来。


    真是吃错药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气人的小混蛋!


    谁知道,一股凉意扑上来,头顶上响起那道听了叫人牙痒的声音,照例拖长了尾音:“好嘛……是我喜欢你。”


    第四遍了。


    萧玉随隔着被子,说:“哪有你这样的喜欢?真喜欢……你还总是气我?真喜欢……连你的名字都不能跟我说?”


    方渺跟萧玉随并排躺着,一个在被子里,一个在被子外。她晃了晃脚丫,盯着床顶板,说:“哥,我浪费好多时间,以前没所谓,觉得怎么过不是过。自从认识你以后,总觉得后悔虚度了时光。所以,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


    “我不知道我们能待在一起多久……”她停顿了一会儿,听到耳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微响,扭头看过去,见到一双半藏半露的狐狸眼。


    方渺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面,那时的萧玉随也是这样,藏在神龛帷幕之中,她笑着说:“我喜欢你,这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就算有一天你都讨厌你自己了,也要记住,我真真切切地喜欢你。”


    她是一个很渺小的人,无法预料到未来,害怕的事情也很多,怕死,怕期待落空,怕来此一遭,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方渺侧过身,萧玉随已经探出头来了,怔怔地望着她,像是在发癔症。她抬手,轻轻地撩了一下他翘起来的头发,心里想了许多,朝萧玉随露出一个坚定的、没有惧意的眼神。


    萧玉随想去握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


    方渺又说:“说这些,好像有点突然……没关系,你可以不用喜欢我,让我来,我现在是很积极向上的一个人。”


    萧玉随似是怅然若失地收回了手,不料方渺这时候抬起手,立在半空中,掌心摊开,并朝他甩来一个示意的眼神。


    他心领神会,摊着掌,与她虚虚地贴合在一起。


    温热与冰冷交织,相融。


    萧玉随很是无奈,很是惆怅地叹了一口长气。他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才两天,才四句喜欢,这颗跟了他十八年零七个月的心就躁动着,喊着,跳着……想去别人家了。


    他有些恍惚。


    直到进入沉沉的梦乡。


    却不想连梦境也背叛了真正的主人。


    屈曲回廊,静夜深,新月上。


    他梦到自己进了一扇门,月光尾随而来,而他借着朦胧的光,深深地望着那张陷入甜梦的恬静面孔,也是那样无奈,那样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心口鼓鼓涨涨。


    醒来的时候,那个梦中人正飘在他上空,吓了他好一跳。


    “你是不是做梦了?我看到你在笑。”她问。


    萧玉随掀开被子坐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洗漱间走:“是啊,梦到一个气死人的小混蛋!”


    怎么会有她那样的人!夜里才说喜欢他,天刚亮,就故意等着他醒,扮鬼脸来吓他!


    ……被吓到闭眼睛,好丢脸-


    上午,雨后的空气格外清醒。


    方天应挑起一筷子面,一口气吸进嘴里,咕咚咽下去,左右打量的目光才收了回来。他直觉一向很准,又会看相,古怪地道:“你们两个,怪怪的。”


    那抹生魂摸不清来处,可这少年是他切实算过姻缘的……明明是晚婚的卦象,怎么现在就面犯桃花,红鸾心动了?


    难不成,真要退钱?


    要遭,招牌砸了。


    作者有话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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