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大队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到处都是山
小山坡大山林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有了山林，即便是最艰难那几年，南山大队也没饿死过人
但是，山多地少，这粮食产量提不起来，出门路不方便，山里搞不起来，大队的日子也发展不起来
南山大队就是这样一个上不下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每次公社开会没有批评没有夸奖，甚至有时候开会都不会通知到的大队
因为没必要，不好不坏，可有可无，鼓励发展得鼓励好公社，扶贫关注得扶贫差公社，他们可都不沾边
南山大队也就这样过去了几十年，所有人也习惯了这个清静，平日在地里种种地，回头去山里找找坚果野菜日子也还不错，只要勤快总是饿不着肚子的
大队建在平地上，过去半小时路程就是林立的小山坡，往后面再走一两个小时，就是那深不见底少有人敢去的深林子，从左右绕过去，那得是几天的脚程
就在中间的地方，一座山坍塌而下，砸进底下环绕群山而湍急的大河，但是却毫无波澜，顶多给湍急浑浊的河水增添几分养料，也更是增添了几分危险的气氛
因为山多林多，这里面的虫鸟花草也格外地多，这不，恰好逢上了夏天的尾巴，叽叽喳喳，鸟叫蝉鸣，别有一番悦耳
才怪
“吵吵吵的，整天只知道叫，老娘改天就把你们捉了下锅”
一棵十来米高的榆树下面，五十岁左右高个子瘦削老太太提着个篮子，冲着头顶处叫唤的麻雀骂骂咧咧
她长得说不上和善，一双吊梢眼，下三白分明，嘴唇又薄又红，像是染了唇色一般，站在那里就带着一股不好惹的气势，更别说她此刻还骂骂咧咧的了
虞采花心情很不爽，今天天气热，虽然是夏天尾巴了，还是热得烦躁，她这路过榆树咧，这破鸟就给她粪从天降，更是让她不爽了
见这破鸟还在骂骂咧咧，她眯了眯眼睛，眼冒凶意，从地上捡起石子就狠狠砸了过去
“唧唧”麻雀利索飞到一边，拍拍翅膀又落到树枝上，悠闲啄了啄羽毛，下一秒又是一个石子砸了过来
啪一下刚才还嚣张的麻雀落地
“煞笔玩意儿”
虞采花轻哼一声，骂骂咧咧捡起地上格外肥、一个顶俩都麻雀，往篮子里一放，她就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继续走去
越过这一棵大队正中间、标志着分割线的大榆树，又越过几家石砖房、几家土砖房、泥巴稻草屋，来到了这边一处土砖墙
土砖搭得整整齐齐的，比普通人家高了不少，足有两米，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的。围墙最上头上面还放了碎玻璃，里外都放了长满刺的荆棘丛，靠近就得吃个苦头
光从外面看，这是一处讲究人家，家里情况准不错
但是虞采花神色却带上几分复杂惆怅，叹了口气，继续走过去，来到门口，拿出钥匙打开了锁
大门一打开，里面的情况扑面而来
哪有什么想象的讲究细致好条件大房子，入面而来的就是简单的小三房
房子很是简陋，主体就是粘土混合着稻草，再沾在简陋木片上面，用普通枝杈搭建起来，房顶则是用稻草仔细搭着
厨房搭在一边，是个简单棚子，旁边堆了大半个院子的柴火，再旁边是装满水的水缸，旁边的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菜，旁边架子上还挂着四季豆丝瓜
房子井井有条，周围院子也干干净净，但是
这一点也不妨碍这房子就是很简陋
简陋的，大队上总共也就这么几家茅草屋，是条件最最最不好的人家才会有的房子
虞采花每次看到心里都会难受，但是她这人不会表现出来，还是那副刻薄模样，眼睛在院子里一瞄，然后就看到坐在院子里面顶着大太阳晒着的
光屁股小崽子
小崽子看着也就两三岁的模样，小手杵着下巴坐在芦苇席上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爬过的
黑蚂蚁
小崽子年纪还小，整个人奶乎奶乎的，头发就到肩膀上面，蓬松而凌乱，些微泛黄，看着软乎乎毛绒绒的
她一双眼睛随了虞采花的吊梢眼，但是又大了不少，再加上脸上肉肉的，配上发型，看着有些小咋乎，凶萌凶萌的，像是毛茸茸的小黄鸡，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啄你两口
“你个小崽子怎么跑到这边了？这么大太阳不晒吗？给你以后晒成个黑球你就知道了，还看蚂蚁，看看看一口给你咬得嗷嗷叫”
虞采花骂骂咧咧上前，一脚把地上正排排走的蚂蚁给踩死，一手把小崽子给拎了起来往这边阴凉处拖，再看着光溜溜的小崽子，一巴掌拍她屁股上
“你小裤衩呢？要是着凉感冒了又得拿药”
这是又担心人晒着又担心着凉的
而作为当事人的小崽子，从被虞采花拎了起来，再到被放到这边，整个过程都显得有几分懵懵的，这会被拍屁股了，倒是看着眼睛一亮，小嘴就开始巴拉个不停了
“奶，奶”
“回来啦？”
“妈妈妈妈我妈呢？”
……
那小嘴扒拉的，总共就会说那么几句话，这会儿那是每一句都得拉出来蹦一下的，听得虞采花脑袋疼
这打小就能看出来是个碎嘴子了
“停停停，这中午才过了，你妈刚上工呢，这公分不赚了？你不吃饭了？这一天天花的比谁都多，小赔钱货”
虞采花骂完人，就看到面前小崽子还在这里笑嘻嘻妈妈妈妈个不停的，更是没好气了，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
“就知道叫你妈，不愧是大赔钱货带的小赔钱货，也不知道叫叫你爸，妈的，那也是个赔钱货，一屋子赔钱货，看着就烦”
她这人倒不是重男轻女，她就是一视同仁地看不起所有人
然而被烦的小崽子听不懂，眼睛一亮，又开始爸爸爸爸个不停了
虞采花：……
造孽啊
“别喊别喊，烦死了，老娘真是上辈子遭了八辈子的孽才遇到你们这一家子”
虞采花嘴上骂骂咧咧，手上还是小心划开四分之一的苹果，往小崽子手里塞，然后就干自己的事情了
她可忙着呢，这会儿也是抽空回来，等一会儿还得去上工
她今天是去公社看生孩子的大闺女，虽然说这生孩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总得看看，这些东西是从那边带回来的，公社的日子比起乡下就是要好很多
当然，如果不是家里出事了，也不至于
唉，不想了不想了
虞采花摇了摇头，拿起一边的篮子，先把里面的两斤白面放到家里粮食罐头里，再把半斤红糖，三个苹果，半块鸡蛋糕，一片米花酥放在柜子里面
最后，从篮子里拿出这次重头戏，一斤猪肉，这是后腿肉，肥肉占了三分之二，油水足足的，可以熬油还有油渣，后面秋收可就得靠这过了
简单抹上盐，把东西放好，虞采花就打算去上工去了，这耽搁大半天的可都是钱咧
这一出来，虞采花眉头就是一跳，一言难尽地看着那撅着屁股，一扭一扭艰难拖着席子往阳光下走的小崽子，上去冲着人屁股又是一巴掌，再次把人拎了回来，找到她丢到一边的小裤衩给人穿上
“傻了吧唧的，晒晒晒给你晒脱皮有你好受的，大蠢货生下来的小蠢货”
“嘻”小崽子冲着她露出白白牙齿，捂着屁股，站在屋檐下，默默把脚丫子伸出去晒着阳光
暖洋洋烫呼呼的
虞采花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屋，等出来的时候，身上九成新的整洁衣服换掉，换成破旧发白全是补丁的旧衣服，脑袋上顶着个破旧草帽，还背了个大背篼，从一个刻薄的讲究老太太，变成了
刻薄的贫苦老太太
反正这面相距离慈祥差了就是有十万八千里
不过某个小崽子明显并不怕人，这一会儿的功夫，人又在太阳底下乐滋滋晒着了，人也不傻，知道站着累，不知道又废了多大劲把席子拖过去垫着的
简直是锲而不舍，和他爹一个倔样
虞采花看得脑袋疼，也不知道这小崽子今天怎么了，平日也没见着她这么喜欢晒太阳啊
“虞鱼鱼，走了，你要晒太阳还是和我一起出门”虞采花没好气地喊道
“出，出门”
小鱼鱼本来还翻着白白的肚子想要晒得更均匀呢，听到这话，那两只小脚一蹬，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奶乎乎喊着
“要妈妈”
那嗓门大的，和虞采花一看就是祖孙两个
“老娘真是欠了你们的了”
虞采花听着这妈妈妈妈的脑袋就疼，过去把人抱了起来，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小鱼鱼生怕凶奶奶把自己给扔下了，顺势搂着人的脖子，手脚并用跟树袋鼠一样紧紧抱着人，脑袋杵在人肩膀上，好奇地瞅着外面
不一样的房子，不一样的花草，不一样树木，不一样的蓝天
哦不对，这个还是一样的咧
但是上面的云看着就不一样了，明明在家里时候看着还是圆的，现在出门就变椭圆了，然后越来越小了，从这边飘到那边
“哇”小鱼鱼放松下来，抽出一只手指着天上的云，小表情非常笃定，奶声奶气又带着大嗓门道
“花糖，鱼鱼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娘得一脚给你踹天上才吃，那是云，白云，云朵，不是棉花糖”虞采花说话总是骂骂咧咧，见谁都一个样
小鱼鱼愣了一下，看着天上飘着的纯白‘棉花糖’，沉思了一下，皱着鼻子，没一会儿恍然大悟，继续指着云，神色认真
“吃，云，鱼鱼吃云云，上天，鱼鱼上天”
“……我真是服了你个傻蛋，这不会真遗传傻子吧？你妈傻，你爸蠢，你要再是个蠢货，老娘这日子真没法过了”虞采花又跟着念叨了起来
一老一小一个骂骂咧咧，一个嘀嘀咕咕，各说各的，朝着地里走去
走过之前捡到鸟的榆树下，绕过一片和之前到差不不差的房子，来到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地，地里人人忙忙碌碌，弯着腰收着粮
忙忙碌碌，咏着时代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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