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回涯 > 第 20 章 【VIP】
    宋回涯的剑尖直至男人面门,离着仅有一寸之距,锦衣男子不退不避,神色中既无恐惧,也无谦卑。


    两侧数百弟子,身后雄伟山门,俱是他的底气。


    宋回涯的剑尖悬得越久,他内心的傲慢之情便越重。


    即便迎面吹来的朔风里带着铁剑的凛冽与血腥,他依旧有洞若观火的自负,仿佛如今命牵一线的人不是他。


    男人一句话不说,只看着宋回涯。


    漏壶声声滴落,日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过眨眼之间,残阳已如尘土湮灭。


    二人的脸都被隐在了夜晚的阴影中。


    宋回涯的冷酷、锦衣男子的镇定,俱是在光影绘描的轮廓下变得更为明晰。


    两侧有弟子悄然点起灯火,山道上盏盏黄灯,映得风月人影,和融凄迷。


    这种诡谲的、深沉的死寂,叫空气中既弥漫着某种箭在弦上的凶险,又有种风停雨歇的平静。


    变化不过在瞬息之间。


    二娘上前握住宋回涯的手腕,嘴里说不出"算了"


    二字,只轻轻摇头,五指收拢,要将她持剑的手按下。


    她几不可闻地自语道:"我本就不该上来。"


    被人踩在脚底的灰,飘到贵人眼前,本就是一种过错。


    她感觉自己裂成了许多块,耳边嗡嗡作响,魂已经不在了。


    仅靠着最后一份愧疚撑在这里,故作顽强,惨淡笑道:"何苦再连累了姑娘。"


    宋回涯瞥她一眼,后退半步,终是顺从她意,将剑缓缓收入鞘中。


    四下稀稀落落地响起一些嘘声,听着像是败兴时的嘲讽,其中亦有些不敢道明的遗憾。


    虽也算意料之中,可这出戏唱得盛大,对比得落幕实在狼藉。


    宋回涯沉声静气地说:"我最后再问一遍。


    你这百般推脱、胡言乱语,是真不认为你家少门主有错?"


    锦衣男人见她退却,胸口正鼓荡着种忘乎所以的亢奋,再不记得收敛自身的骄横跋扈,索性明目张胆道:"贱种就是贱种!


    那小杂种敢碰我们姑娘,合该挨打,哪里需要理由?一巴掌就打死了,说明是他天生短命,我还嫌给我们家姑娘的平白惹了晦气!"


    二娘形销骨立,定定站着,听他辱骂。


    男人指着二娘,颐指气使道:"她这样的人,一辈子生来,本该是见我等一面都不可的。


    但她家那条疯狗,借了山门的银钱,不说感恩戴德,居然还敢当面羞辱门主,难道不是该死?阁下这样的人中龙凤,何必与这贱妇为伍,自甘堕落。"


    宋回涯按着二娘手臂,让她转身。


    锦衣男子笑着道:"阁下慢——"


    "走"


    字尚且含在嘴里,宋回涯倏然发难,手中剑鞘如雷霆横劈而去,重重击在男人胸口。


    锦衣男子竟毫无反抗之力,直接倒飞出去丈远,又在地上翻滚数圈,才将将停下。


    短暂晕厥后又苏醒,感觉四肢百骸皆是剧痛,嘴里呕血,连手也无法抬动。


    "放肆


    ——"


    边上二人目眦欲裂,挥舞着拳脚冲上前来。宋回涯不屑正眼相看,脚步不停,只朝着锦衣男子走去。


    护卫旋踵蓄劲魁梧身形拔地而起,一拳揍到她身前时,她只微微侧身闪避。


    光色太过昏暗,众人皆未看清她的动作,宋回涯已转至护卫身后,右手扼住男人的后脖颈,四两拨千斤似地朝地上砸去。


    ——平坦的青石板砖被内力直接震碎,裂出道道蛛纹,众人听着那一声爆破般的巨响,俱是心惊胆寒。


    更有甚者尖叫出声,不敢直视。


    紧随其后的护卫见此情景,心中战意熄了个十成十,虎拳往里一勾,收回胸口,忙不迭地朝后撤退。


    仅此两招,打得众人噤若寒蝉。


    唯能听见寒风中牙关打颤的声响。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先前她是真有留情,否则现场早已是横尸一片。


    "你看我算不算是山上人?"


    宋回涯站在锦衣男子面前,居高临下,笑意温和道,"你在我面前,算不算是无名卒呢?照你的道理,我若是要杀你,你该不该立刻自刎谢罪,以免平白给我沾了晦气?"


    宋回涯抬起剑,剑尖轻抵在男子胸口。


    本已只剩半口气的男人,顿时感觉有座万丈高山压在自己胸膛,浑身血肉都要被碾成肉泥,偏又死不过去。


    他大张着嘴,喉咙中滚着血泡,竭力才发出一声气音:"你……"


    宋回涯无动于衷:"我不杀你,一是不想脏了我的剑。


    你这样的人还配不上我出剑。


    二嘛,是确实没找到足够杀你的理由。


    比起打狗,我这人更喜欢打狗主子。


    不过……"


    宋回涯抬起长剑,只在他命门位置不轻不重地一敲。


    男人眸光顿时黯淡,大睁着眼睛,抬手想去抓她的黑剑。


    宋回涯目露悲悯,无波无澜的语气里有种格外高不可攀的残忍:"你这样的疯狗不配长牙,我看不惯。


    今日废去你武功,往后记得,低下头做人。"


    好似真的是山巅处的神人,在慈悲垂眸,俯视山脚下的蝼蚁。


    锦衣男子看着她斗笠下的脸,第一次有种在无底深渊徘徊的错觉。


    像是认出她了,可事已太晚,出不了声。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恐呼出一句:"这把黑剑,如此的作风,宋……宋回涯?!"


    众人心中虽然不约而同地冒出了这个名字,可真听人道破,下意识便是反驳。


    "怎么可能!


    宋回涯不是已经死了吗?"


    "宋回涯不是说七尺身长、面貌丑陋,体型壮硕,活似母夜叉吗?"


    "宋回涯的画像你也能信?江湖上传出二十张便有二十张脸,多是打不过她的人,刻意画来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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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回涯杀人做事,何曾避讳过?这剑客戴着斗笠来,又不自报家门,遮遮掩掩断不可能是她。"


    宋回涯转过身。


    方在议论的弟子们纷纷闭嘴,仓皇四顾,哪怕隔着夜幕,也不敢与她对视。


    宋回涯抬首眺望高处,奇怪道:"这也不出来?"


    有弟子壮着胆子回答:"少、少门主不住在山顶,他在城中有自己的居所。


    门中掌事,刑堂长老……"


    年轻弟子点点下巴,示意人正在她脚边躺着。


    宋回涯嘀咕:"这不早说?"


    她走向门口,众人一致如潮水退避。


    "断雁门……"


    宋回涯看向山石上雕刻着的两字,唏嘘道,"听闻你们断雁门的老祖在此开宗立派,是看不惯江湖上趋炎附势的小人朋比为奸,自喻离群孤雁,想寻天下武林同道。


    可惜如今,枯骨成黄土,所谓同道,也全成了蝇蚁之辈。


    从上至下暴戾顽贪,肆无忌惮,再配不上当年这份气概。"


    她再次抽剑,在"断雁"


    二字之间,斩出了一道裂痕。


    在场弟子无不色变。


    这同师门招牌被人踩在脚底有何区别?


    "你——"


    有人面红耳赤,不堪受辱。


    发出一字,藏在人群中,极小声地补上一句,"欺人太甚!"


    "你们少门主的命,我姑且先留着。"


    宋回涯思量着,朝妇人招手,"二娘,过来。"


    妇人快步朝她奔来。


    宋回涯转身离开,高声宣告:"三日之后,叶文茂父子若是未能披麻戴孝,三跪九叩,到二娘门前为她家人入棺落葬,我便亲自来取你们少门主的右手!


    再过三日,他若还是不来,我再来取他的左手!"


    夜幕深处忽现寒芒闪烁,数道暗器从隐蔽死角同时射出,直山门前那人要害。


    宋回涯摘下斗笠,回身掷去,看着数枚银针自眼前飞过。


    "各赌本事!


    我任尔等准备!


    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什么是山上人,什么又是山下人!"


    血光飞溅,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紧跟着是重物落地。


    艳红血液落进陶碗。


    "啊啊啊!"


    宋知怯看着碗中鸡血,扯着嗓子一阵乱吼。


    虽然每日都叫嚷着要把那只鸡杀了吃,可真见老头儿手起刀落,宰鸡放血,宋知怯倒成了最难受的那个。


    她扒拉着门框,一只手捂着眼睛,忧心忡忡道:"老头儿,你不想过日子啦?把鸡杀了,那么能耐?明日后悔了你可别来我床前哭啊,就算我吃了你的鸡我也不会赔的!"


    钱老烧好了热水,放完血后坐在地上拔毛。


    宋知怯还在喋喋不休地问:"你为什么要杀鸡?你不会是要死了吧?这顿断头饭你会分我一口吗?"


    钱老很是疑惑。


    宋回涯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才能摊上这么一个徒弟。他拿起手边的刀,冲她做了个威胁闭嘴的手势。


    宋知怯退了半步,耳朵微动,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两眼发亮,飞速奔去,大喊道:"师父!


    我师父回来了!"


    宋回涯一手按住她的额头,将她定在原地,无情地从一旁经过,把剑放回房间。


    宋知怯嘴上不停,紧随在她身后,一


    股脑将今日傍晚发生的事都掀出来与她告状,回头冲跟来的钱老使了个得意的眼神。


    钱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宋回涯,未在她身上见到血渍,低头瞧一眼手上光秃的鸡,气结说:"你就真的只是,去讲了个道理?"


    "是啊。"


    宋回涯在桌边坐下,笑说,"我从来是个明事理的人。


    能不动手,便不动手。"


    钱老问:"那你讲通道理了?"


    宋回涯善良地道:"还没。


    秋后的蚂蚱也得容他们蹦两蹦,我哪能如此不人道?"


    钱老提着鸡,迟疑走向后厨,临了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宋回涯那番玩世不恭的态度只是表象,今日举止,不是为耍他取乐。


    他眯着眼睛凌厉望向某处,察觉到那边骤然停止的脚步,若无其事地将鸡装入锅中,放上灶台。


    回到院中,听宋回涯言简意赅说完山上事,浅浅说了一句:"这般巧。


    是那狗贼。"


    又不觉得太过奇怪。


    断雁城中大小祸事,归根究底,都该算到叶氏父子身上去。


    他不大赞同地说:"招摇。


    打草惊蛇。


    多此一举。"


    "我杀他容易,可世人不会听我的声音,到最后也不过是段恩怨私仇。"


    宋回涯指了指风下的伏草,轻笑道,"我想试试,这天底下,容不容得下蝼蚁的声音。"


    钱老沉默片刻,问:"你不怕无名涯的事重演一次?"


    宋回涯反问:"您怕啊?"


    老者静静看着她,浑黄的眸中有些一闪而逝的情绪,末了难得卸下一身冷硬,苦口婆心地道:"宋回涯,活得久一些。


    他们都配不上你这条命。"


    宋知怯听了个半懂,仰起头,亲近地笑道:"师父,若是我以后犯了这样的错,您会杀了我吗?"


    宋回涯一脸慈爱的笑,快声答道:"会。


    不过你不必担心。


    你犯不下他那样的大错,已经被我打死了。"


    宋知怯表情不自然了一瞬,挪动着屁股,重新挑起嘴角,笑意完美无瑕:"那我定然不惹师父生气!"


    宋回涯摸着她的脑袋,满意夸赞:"真是我的乖徒弟。"


    钱老:"……"


    这对瘆人的师徒,究竟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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