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这颗星球已一周有余,摸清丰饶孽物的大概情况后,云骑方面在今晨进行了一次小规模围剿。由于目前还没什么需要偷袭的营地,燕十九小队便干起了斩将夺旗的活。


    出战的云骑里有景元一个,如今统领他所在方阵的骁卫林麟就住燕十九隔壁,前段时间在天艟上看热闹的人里就有他一个,用餐时燕十九特意端着盘子坐到他旁边,就为了趁机问问今日景元的情况。


    据林麟所说,景元在这次围剿里表现得十分英勇,一马当先,浴血奋战,甚至在小队长阵亡,丰饶民想要以此为薄弱点突围的危机时刻主动协调战友,鼓舞士气。他夸了又夸,最后总结道:“文武兼备,临危不乱,这孩子日后不可限量啊。”


    临出食堂时,林麟却悄悄把燕十九拉到角落里,“不是我仗着一把年纪托大,只是我今天去医帐探望他们,景元实在太镇定了些,不是说镇定不好。只是我多年来带过的新兵不计其数,多少对这些刚来战场的孩子们心里有数。”


    “不怕他真镇定,只恐他心里难受憋着不肯表露出来啊。你们俩年纪相仿又是好友,还劳动你多观察观察,要是有必要,还得靠你给他疏导疏导。”


    燕十九一时间还没想到这茬,频频点头,“多谢您提醒,我一定多注意。”


    ......


    医帐里也怪无聊的,拿点解闷的东西带去给景元打发时间吧,燕十九想着,在行李中找了许久,却发现带的全都是当初应星送给他的玩具。


    “小子,为了你我可牺牲大发了,回去不请我吃几顿好的就把你头上那几根毛都拔光。”燕十九念叨着,忍痛掏出了一只机巧团雀。


    “砰砰砰”


    “谁啊?”


    静悄悄的,外面那人没应声,也没接着敲门。


    燕十九打开门,是神色恹恹的景元,身上还裹着绷带,眉目低垂,连平时闪闪发亮的金瞳都有些黯淡。


    “十九...”


    燕十九没说什么,侧身让他进来。


    看他一脸萎靡的样子,燕十九翻出两条崭新的毛巾并一身没穿过的制服就把景元推进浴室,“把身上擦擦,剩下的过会再说,我去给你拿明天要穿的衣服。”瞧着景元一脸神思不属的样子,燕十九又嘱咐了一遍,“伤口不能沾水知道吗?擦擦就行,别洗澡。”


    看着景元抱着毛巾点头应是,燕十九才放心出门。


    林麟抱胸倚靠在门框上,看着轻手轻脚关门的燕十九,问道:“是景元?”


    燕十九点头,“他今天在我这待一晚上,明天送他回去。”


    “还小呢,你晚上好好和他聊聊。”林麟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他在宿舍我能做主直接让他在这边歇息,但他这样子大概是从医帐偷溜出来的,丹鼎司那边怕是还不知道,还得和医士们说一声才好。”


    燕十九谢道:“多谢您提醒,那我这就去医帐一趟,先告辞了。”


    林麟挥挥手,“喊我林麟就行。快去吧,我帮你留意着他的动静。”


    刚进丹鼎司的地域,就遇上一个抱着两个大纸箱的女子正疾步向医帐走去。燕十九一看,竟是天南。


    燕十九连忙跟上去,“天南姐,天南姐!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不用机巧鸟啊,我给你拿着吧。”


    “去医帐,这次受伤的人太多了,丹鼎司都忙成了一锅粥,带来的那几只技巧鸟不够使。”天南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纸箱放到燕十九手上,“有空没?有空再帮我搬两箱。”


    “今天还真有点事,我明天来医帐,任由天南姐使唤。”燕十九接过纸箱,亦步亦趋地跟着天南,“姐,是这样,有个新兵,是我朋友的弟弟,第一次来前线。这次也受了点伤,被安排在医帐观察,但谁成想他溜出来跑我那儿去了。”


    “他伤情不太重,我又担心小孩子家的害怕。就来和你们商量,看能不能干脆让他就在我那儿住一晚,我也能时时照顾着。”


    天南瞥他一眼,“朋友?是之前经常来探望你的那个匠人吧。”


    她揉了揉燕十九的头,“你自己有多大?还管别人叫小孩子家呢。这事我点头做不得数,你告诉我这孩子姓甚名谁哪个方阵的,我带你去找负责他的医士。”


    燕十九软磨硬泡,又兼有天南在旁劝说,那医士对着燕十九嘱咐又嘱咐明天一定要把人送回来,还让他带上了许多可能用上的药品,才勉强同意让景元留外留宿一晚。


    燕十九又跑了一趟景元宿舍拿他的衣服,才算是把各项都安排妥当。


    他带着满怀的药品回到宿舍,一推开门发现景元套着大了几号的制服,委屈巴巴的在床上摊成一张猫饼,刚洗过的头发还在滴着水。


    “十九......林骁卫说你去找丹鼎司了,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只是遇上熟人就与她寒暄几句罢了。”燕十九一边翻箱倒柜的找烘头发的东西一边安慰他,他也喜欢把头发自然风干,平时根本不用这东西。


    “怎么洗头了,伤口感染了可怎么好。”


    “在医帐的时候头发没洗干净。”景元还是蔫蔫的,“而且我用防水材料包住伤口了,不会感染的。”


    燕十九对着猫饼招手,“过来,先把头发烘干。”


    还好带上了,不然还得去借,燕十九悄悄舒了口气。


    景元在床上蠕动几下,把头伸到燕十九手边。


    “仲景死了。”景元脸朝下,声音隔着床垫传出来,闷闷的。


    “仲景是谁?”


    “我们小队的队长,就睡我邻床,个子高高的,有个在天舶司的女朋友,他说这次回去之后就要求婚。”


    燕十九突然想到小队里那个狐人士兵口中的奇妙玄学——不要说只要xxx就xxx这样的句式,否则你要完成的事情就大概率不能实现。


    现在说这个显然不合适,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能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的嗯了一声。


    把隔壁的林麟拉过来大概比我强太多了,燕十九痛苦的想,真该听应星的多看点书。


    景元也没想他能说什么,“师父说我会习惯的。”


    他师父也没说错,但是崽子蔫吧成这样了都,再跟着点头称是的话他哭出来怎么办。


    燕十九努力回忆当年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防风是怎么对他的,然后绝望的发现那天晚上他大吐一场后直接被防风领去丹鼎司灌了三大碗苦药,再就被压在防风的床上睡到了日上三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防风就在椅子上凑合了一晚上,燕十九还很是愧疚了一段时间。


    景元这也没吐啊,难不成直接压着他睡觉?


    也不太好吧。


    “十九......他就在我旁边被......被活生生的......”景元的语音有些颤抖,“还在战场上的时候我什么都来不及想,满心都是要围剿那些丰饶孽物,要和他们一起活着回来。可我躺在医帐的床上,我觉得我身上全都是......全都是......”


    景元的声音越来越小。


    燕十九试探着拍拍他的头,“没关系的,景元已经很厉害了,今天晚饭的时候林麟一直在夸你,还说你前途无量。”


    崽子一贯活力满满的声音此刻丧气极了,“哪有前途无量的人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害怕的。”


    “那要不要问问你师父和白珩她们那时候怕不怕呢。”


    “诶!师父肯定不会吧,她很厉害,而且总是冷冷的,很少有什么表情。白珩,嗯...我也不确定她会不会诶,但是她的星槎也开得很好,而且没人比她更好了。”


    可算是稍微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问问嘛,不问问怎么知道呢。”燕十九鼓励他。


    “那我问问,你不许偷看。”景元呲溜一下滑进被子里。


    虽然不知道镜流和白珩回复了什么,但是看着景元钻出被子时眼睛都又亮起来的样子,燕十九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猫崽子还是作威作福的好,蔫了吧唧的看着就头疼。


    “睡吧。”燕十九反手又把人塞回被子里了。


    重新回复活力的崽子又闹腾起来了,“十九~~,以前在应星哥那儿洗头他都要帮我梳头发的。”


    “你还去他那儿洗头???”


    “对啊,怎么了。”景元不可置信地看着燕十九,“不是吧,这醋你也吃?”


    燕十九有点自闭,“我没有。”


    真没有,就是也想进去洗个头发用用应星的洗发水这样子。


    景元坐起来安慰地拍拍垂头丧气的燕十九,“没事的,你们这才谈多久,我跟应星哥可都认识好些年了。”


    “行了,过来吧,看在你手还缠着绷带的份上,下不为例。”


    燕十九看着盘腿坐在床上背对着他的崽子认命地开始梳理起这一头又多又杂还到处打结的头发。


    没有应星的头发软,也没有他的滑,好想给应星梳头发啊。


    “十九,那你当初怕吗。”景元问他。


    “怕,怎么不怕。我从战场上下来之后抱着桶吐了半个时辰呢。”


    “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怕呢。”


    燕十九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开口说到:“景元,你把我们都想成什么了?”


    “只要是人就会害怕的,小时候怕挨家长打,大一点就怕生老病死。恐惧不是可耻的事情,不过是人类生存的本能罢了,倘若谁不会恐惧,那他大概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景元,我没法说不要怕,因为我也怕。”


    “我害怕战友的离开会击垮我,所以即使我绝对信任他们,愿意把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他们,尽全力要带每个人回到仙舟,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同他们交心。”


    “害怕新生活冲淡对过去的记忆,遇到应星以前我从来不在仙舟玩乐。”燕十九低低地笑起来,“是不是听着有些可笑?”


    “但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重要的不是你是否感到恐惧。”


    燕十□□着防风的样子抚摸着景元的头发,“而是是你如何对待恐惧,被击垮还是选择逃避,亦或者是站起来面对。”


    景元猛一下扭过头来,对着燕十九大声宣布:“我当然会站起来面对,我不仅会面对,我还会打败它!”


    “你当然会。”燕十九拍拍眼前的白毛小狮子,“好了祖宗,头发也给你梳顺了,睡吧,好好睡一觉。”


    睡吧,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燕十九抱着剑坐在床边看着睡得四仰八叉,时不时还嘟囔几句梦语的景元,突然想起几年前,防风大概也是这样坐在床边守着年轻的自己。


    “当初照顾我真是辛苦了”


    “知道就别给我寄苏打豆汁啊,小兔崽子”


    这小子吃错药了?防风思忖着让白芍问问天南燕十九的近况,别不是受了什么重伤吧。


    “那麟渊冰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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