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对顾屹的了解，这手段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温和了。
若真想斩草除根，何必还要借第三方的手，直接趁着夜黑风高闷声把驭兽山庄一锅端了反而更方便些。
驭兽师的下场从来不在顾屹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根本无法做到共情生死，对灵兽都不能，遑论人族的。这些年衔玉努力地将寻常情感用顾屹能理解的方式向他解释一遍，也只能让他稍许隐藏下自己的本性，伪装成属下不会太过胆寒的模样。
可问题在于檀山大阵护住的并不只是驭兽师，它同样庇护了在修士们眼中浑身是宝，皮毛骨血可制作法器，内丹可入药提升修为的灵兽一族。
灵兽和驭兽山庄可谓一损俱损，唇亡齿寒，若真有那一日，普通的灵兽尚且存亡绝续，更别提与驭兽师们结了契的灵兽，短时间内怕是连逃跑的能力都恢复不成，更是生不如死。
顾屹现如今的打算虽说依旧治标不治本，但将驭兽师作为众矢之的推出去，至少给灵兽们留下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和更多可供选择的去处。
这计划的大半仍然将生死交予各族群自负，但衔玉知道顾屹已经做出了让步，他虽然口上说着无情的话，但既然已经这般筹谋了，就一定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护住子民。
这么多年与顾屹朝夕相处下来，衔玉对他的为“人”有足够信心。
可是……
他话锋一转的那句“原本”算个怎么回事？是有更好的办法了，所以不打算这么做了？
说完那话，顾屹抬头往屋外看了一眼。
衔玉顺着他视线扭头，便见到了甘欣所在房屋的方向。
“可是那位大小姐身上，确有什么值得仔细挖掘的秘密？”
“让我再想想。”顾屹说，“我先看看你的封印如何吧。”
衔玉隐约觉得顾屹的话题转移得有些僵硬，思路跟不太上，也想不通这事和甘欣有什么旁的关系。
不过顾屹提及的事也马虎不得，当初他临时借顾屹鳞片封印法力，佯装与邱向荣签下契约的，但灵力多少还是受到了驭兽师的共鸣影响，确实需要顾屹亲自查验，确保万无一失。
修补封印后，不管衔玉如何反对，顾屹还是坚持为他传了灵力。
两人就这样在屋中从下午对坐至半夜。
由于结界的存在，屋外人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只会以为他们相谈甚欢，忘了时间。
于此同时，甘欣坐在窗前，看着最后一丝阳光被山谷敛下，月亮的光辉侵占了半片天幕，忽然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感觉今天的时间好像……特别漫长。”
这很奇怪。
在顾屹到来之前她一日中大部分时光就是独自消磨耗尽的，顾屹来以后她本来觉得自己生活也没什么太大变化，毕竟顾屹不声不响，省事得很。
光阴对甘欣而言就是要被虚度的，她从没觉得时间难熬过，世界上有趣新鲜的事物那么多，她别的不会，找乐子打发时间最在行了。
可是院子里住着另一个人的感觉到底是有些不同的，甘欣此刻才意识到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无论要做什么，在走出屋子的时候余光都该瞥见一个精壮高挑的身影，哪怕她向那人看去也只会得到一个不咸不淡的点头示意，但莫名就是会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而感受到一种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嵌入在甘欣生活的每一处细节之中，以至于直到此时它骤然消失，甘欣才恍然发现了它的存在。
不安是引日成岁的罪魁祸首。
甘欣忍不住走近顾屹的屋子，甚至举止不太优雅地趴到木门上去偷听里面人在说什么。
顾屹和衔玉似乎是在谈话，但她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具体内容，连语气和动静也接收不到。
甘欣明白自己此刻的行为不太礼貌，要是叫人发现了有损她大小姐的颜面。可她就是忍不住去做了，还因为没探听到更具体的交谈内容有些憋闷。
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同时，甘欣又撇了撇嘴，自嘲道她现在气性怎么越来越大了起来。
那一人一狐早就相识，互为挚友，总归比和她的关系要近。几月不见有话要聊再正常不过，平心而论，倘若是她自己和三师姐他们小半年不见，攒下的话题没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
她应该大度地多给他们些时间拉拉家常的。
“可能是因为饿了？”甘欣揉了揉胃部，肯定地点头，“绕着弯儿把衔玉喊了过来，结果我毛没撸着，饭也没吃上，生气在所难免的嘛。”
往常这个点顾屹早就已经做好饭菜喊甘欣来吃了。
她现在不会再往厨房里挤着要给顾屹添麻烦了，而是会坐在外头，闻着自己不大的小院里空气中层次不一的香味，猜测顾屹今天又会做什么好吃的给她。
猜对了她觉得自己鼻子灵敏，天资过人，猜错了她便将顾屹端出来的菜肴当做惊喜入肚——反正不管怎么样，顾屹做出来的东西她都爱吃。
而且此人最近好像在她左一句夸赞又一句抬举中哄得有些找不着北，不光在味道上力求日臻完善，还开始考虑起食物的美观来了。
这可是件花精力考验耐心的细事，顾屹耗在厨房里的时间比先前要多上些许，有时候甚至隔夜便会准备食材。
想到这里，甘欣眼睛亮了亮，离开了顾屹房门口，往厨房摸去。
她翻箱倒柜寻了好一通，终于在一个通风但阴凉的地方找着了一张陶碟，上头蒙着四五层纱布。
甘欣小心翼翼地掀开，便在下面发现了摆放整齐的两排点心。
应该是某种米糊浆了奶乳后冷凝制成的，到时候再淋上点蜂蜜，清凉解暑，甜而不腻，一定很是好吃。
可甘欣有些不忍心去吃它了。
因为顾屹不知道怎么弄的，将这些点心做成了一只只可爱的长尾山雀。
鸟身肉乎乎的，色泽晶莹剔透，两侧应当是用牙签划出了毛茸茸的羽毛痕迹，又用小小的黑豆点缀成眼睛，栩栩如生，十分灵动。
腹部所在的地方隐隐能看到些许黑色，也不知道里面包着的是豆沙还是芝麻，但都是甘欣喜欢的馅料。
甘欣比划了一下，只要她把嘴巴张得够大，一口一个应该正好。
可是……
“真的好可爱啊这让人怎么下口嘛！”甘欣纠结了会儿，最终不忍心的念头还是被空荡荡的胃给打倒了，拿起一只咬了一口。
*
顾屹和衔玉一直到后半夜才调息完毕。
狐族后裔虽说继承了九尾狐一尾一命的天赋，可远远比不上他们神兽先祖的能耐。断尾对本体造成的伤害远超出所想，衔玉又在一个要极力隐藏好真实身份的环境中待了一阵，拖延了最佳疗愈时期，所以顾屹多耗费了很长时间在给他梳理经脉，再传送灵力上。
等他推开房门出来的时候，看着已有下沉趋势的月色，微微出神。
衔玉抬头一看，也略微惊讶：“嘶，居然过去这么久了，天都要亮了。”
顾屹：“你这个点回去不要紧吗？”
“邱向荣平日里从秘境出来就是夜半时分了，这个点要没什么事他不会来打扰我。而且今日我刻意留了些狐狸毛在洞里捏了个幻象，他感知不到什么异常，只会以为我早早回去，和往常一样正在睡觉。”
这一点上来说，衔玉还挺满意他这位“主人”的。
天赋尚可，为人努力，最关键的是有分寸感还识相，直到给他留属于自己的空间。
不像某位大小姐，刚才还试图凑上来扒门缝，被里头的他和顾屹逮了正着。
那时衔玉以为顾屹会因此不悦，偷摸着打量了下他的神色。
没想到他还没看出来什么，就听见顾屹说：“坐下，我们抓紧时间开始。”
如今想来，大概是觉得时间太长，会让甘欣起疑吧。
“人族心眼是多，大小姐可真麻烦。”衔玉小心翼翼地说，“我逗留的时间太长了，会给大王添麻烦吗？”
“她没什么心眼。”顾屹摇了摇头，“没事，你走吧。”
麻烦是会有，但和衔玉没关系。
原本顾屹打算让衔玉和甘欣在院子里玩会儿，自己先把晚饭给甘欣留一份在灶里温着，再回房同衔玉细谈。
可方才走进院子，甘欣被他一吓，逃似的回了屋，顾屹原本的打算就意外搁置了。
再后来……他确实疏忽，把甘欣给忘了。
她现在在做什么，晚上吃辟谷丹了吗？
顾屹往甘欣黑漆漆，没留一丝灯光的屋子里看了眼，心想，这时间肯定是已经睡着了。
也不知道心里会不会埋怨他，明日折腾些什么新花样出来。
所以顾屹认同衔玉的说法，是会有些麻烦。
但也是他自己理亏。
送走衔玉后，他便回到厨房里，想着看下早晨捏的水晶糕凝得如何了。
凉了一天一夜，不仅口感更绵密，最重要的是下锅煮了形状也不会有所改变。
甘欣最喜欢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小东西，若是明日瞧见，估计会高兴地立刻忘记前顿晚饭被落下的事儿。
可当顾屹掀开纱布，看清盘中情形的时候，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还没煮熟的白色山雀点心中，有一只圆滚滚的肚子上，被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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