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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封国公十几岁时便上战场, 前后随过顺景帝和固安帝,两位皇帝亲征,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得上一代名将?。


    如今去世了,却被大雪封在了德州,遗体都不能立马运回昌都, 不免让人觉得凄凉。


    不知道路什么时候通,沈明酥跟着踏雪军一道去了城门外。


    雪崩的当日,沈明酥去瞧了一眼, 确实如秦智所说,山体坍塌了三里?,如今再来瞧, 山道几乎塌了一半。


    半个月来大雪不停, 挖的速度远远没有塌得快,侍卫们?个个都脱下了夹袄, 一身轻装,埋在雪堆里?奋战。


    封重彦也在。


    一身蓝青色圆领长袍, 没披大氅,手里?握着一把铲子,在铲雪。


    沈明酥没过去,看着那名踏雪军走到了他跟前,跪下行礼, 隔得太远, 峡谷里?有风声, 她听不见, 但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良久过去,封重彦立在那, 手里?的铲子抵在地?上,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踏雪军还在他跟前跪着。


    若上回收到封胥的来信,封重彦即刻起身去德州,还能见到封国公最后一面,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沈明酥知道他难以接受,提步往前走去。


    今日雪停,日头从阴云中钻了出来,太过于微弱,照在人身上,半点温度都没,被铲过的山路,已经铺好了木头,沈明酥踩着一根根的木块,缓缓往前。


    为预防头顶上的积雪再坍塌,靠山的一边,以麻绳编制成了网子,固定?在了木钉上,若是有积雪落下来,不至于砸到人身上。


    两日了,没有坍塌的痕迹。


    沈明酥听到耳边传来隐隐隆隆之声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距离两丈之时,对面的封重彦忽然抬头望了一眼后面的山头,面上的神色遽然一变,恐惧地?冲她大吼,“退后!!”声音吼得嘶哑,彷佛破了一般。


    沈明酥一愣,终于意识到适才耳边的声音是什么了,脸色一变,转身便往后撤。


    还是没来得及。


    崩塌的白雪如巨浪砸了过来,一阵地?动?山摇,什么也看不到,身子裹在了雪堆里?,伸手去抓,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随着下坠的雪海来回翻滚。


    出城的马匹不够,福安和姜云冉都没来。


    卷走的只有沈明酥。


    秦智反应过来,脑袋都炸开了!一声“救人!”喊了一半,便见一人跟着跳了下来。


    比乔阳还快。


    是封大人。


    “他娘的!”秦智腿都软了,看着底下如海浪一般翻滚的雪沫子,随着乔阳一道往下滑,吓得哭了出来,边滑边骂道,“狗日的老子爷,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是谁了吗,你也敢卷,老子跟你拼了!”


    霞云山底下是一条河流,此时已冻了三尺深,这般被雪砸下去,不是被雪里?面的石头撞死,便是被摔死。


    沈明酥知道后果是什么,大雪当头砸下的瞬间?,她几乎喘不过气,脑袋晕厥了一阵,身子直往下坠去,浑浑噩噩地?掏出了袖筒内的弯刀,奋力往石壁上刺去。


    雪太厚,刺不进。


    一下不成,两下、三下,一面往下坠,一面继续往山崖上刺,同时另一只手,试图攀住山上的岩石,可冲力太大,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忽然一人从旁边的雪堆里?落下,经过她的瞬间?,一双胳膊快速地?抱住了她的腰,重量压下来,她手里?的刀子终于碰到了山壁。


    熟悉的冷梅香气入鼻,被冰雪一融,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浓烈。


    她知道是谁。


    没想到他也跳了下来,封国公刚去,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往下跳。


    眼下没有多余的功夫让她去想别的,手里?的弯刀死死地?卡在了山崖上,铺天盖地?的积雪不断地?冲在她头顶上,一张嘴便会进口?,呼吸逐渐困难,正要抬手去抹脸上的冰雪,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她被迫的贴在了他胸前,额头与他的胸膛之间?腾出了一个可以呼吸的间?隙。


    弯刀刮在石壁上,不断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终于卡到了一个缝隙,两人下坠的身体总算停了下来,沈明酥伸脚去踩,想找一个可以落脚的岩石,这一踩,心凉了半截。


    底下是悬崖冰河。


    还没好想应对之策,“嘣——”一声,那把他曾经送给她的钨钢弯刀,终究还是断了,身子急速往下坠去。雪花四散,裹着风声“呜呜——”扑在耳边,腰间?的那只手紧紧地?抱着她,另一只手则圈住了她的头。


    落地?前,底下的冰层,像是被什么东西破开,沈明酥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皮开肉绽,轻微的刺疼后,便是彻骨的寒凉,河水瞬间?灌入耳鼻。


    腰间?的那只手忽然将?她往上一拖,破出了水面,迷迷糊糊听到了岸上急切的声音:“快!拉人!”


    “我下去,绳子拉好!”


    “放”


    被积雪从山路上砸下来,再被冰凉的河水一刺激,到底是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醒来时,屋里?已点了油灯。


    屋内安静,昏黄的光晕铺满了屋子,姜云冉正坐在床边,不眨眼地?盯着,见她醒了,长松了一口?气,“嫂子吓死我了”


    惊吓的不只是她,整个知州这一日谁不惊心动?魄。


    尤其是霞云山亲眼看到雪崩的人,吓得半天都没回过神,秦智和乔阳将?人从冰窟窿里?拖出来,听说上马背时,都是被人推上去的。


    回来换了衣裳后,便在门外蹲着,腿软,站不起来。


    “人呢?”沈明酥撑着起身,一动?,身上好几处伤口?撕扯着疼,应是滚下山时被石头撞到的。


    “嫂子身上还有伤,先躺着,别动?。”姜云冉又?把她按回了床上,轻声道:“嫂子是问?兄长吧?放心,封大人也回来了,大夫刚出来,虽说比嫂子伤得严重,但无性命之忧。”


    说着忍不住感叹:“嫂子和兄长这回是福大命大,等回了昌都后,寺庙里?的菩萨我熟,多买些香火,咱们?把愿给还了。”


    沈明酥听她说人都回来了,缓了口?气,问?:“伤得有多重?”


    她记得落下去后,底下的冰层并没有完全破开,封重彦松来了她头顶的手,似是拿弯刀刺中了冰层,隐约听到了一道骨折的声音,不确定?是他的手还是脚。


    瞒也瞒不住,姜云冉埋头道:“大人的一条腿骨折了。”怕她担心,忙又?道:“大夫已经接上了,疗养一段日子便能痊愈。”


    他有雲骨在身,即便是骨头碎成了渣,也能重塑,沈明酥倒是不担心。


    想问?姜云冉雪路的情况,她估计也不知道,身上不过几处轻伤,并不碍事,坚持着起来,让姜云冉唤了秦智进来。


    秦智今日同乔阳一道滚下雪山救人,同样也带了伤,人救上来才察觉自己的胳膊肘脱了臼,进来时还绑着白纱和夹板。


    见她醒了,秦智双膝跪在地?上,堂堂七尺男儿,战场杀敌没有见他流半滴泪,今日看到两位主?子滚下了山崖,竟急得大哭了出来,此时还没缓过神,满怀愧疚地?道:“属下失职,没能护好长公主?殿下,请殿下赎罪。”


    先是胡人作乱,青州粮仓被烧,再是雪灾,两位主?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用陛下翻山过来砍他脑袋,他自己都会动?手。


    “将?军起来。”谁能料到还会有雪崩,是她自己没有防备之心,一堆人为了救她,吃了不少苦,沈明酥从床上起身,让秦智坐。


    姜云冉忙将?斗篷披在她身上。


    沈明酥手受了伤抬不起来,便也由着她帮忙穿好,抬头看向只坐了椅子一角巴掌大的地?方?的秦智,问?:“秦将?军,雪路情况如何?”


    秦智知道她担心,回复道:“殿下放心,今日那一塌,倒是塌出了山上另外一条路,不出两日,便能与允州前来的支援会面。”


    到时,陛下也该进青州了。


    沈明酥长舒了一口?气,“安全为主?,雪没落了,日头一照,最容易雪崩。”


    “好,属下定?会叮嘱底下的人。”


    “封国公”沈明酥顿了顿,灵柩既要从青州过,最好先运过来,德州战乱,封胥怕是腾不出手,派青州的人过去迎灵柩最合适。


    一代名将?,杀敌无数,归了天,后事不能含糊。


    原本还不确定?封重彦会不会去德州,如今一场意外折了腿,八成是去不了了,沈明酥同秦智道:“劳烦将?军和吴知州,去找几个懂筹办葬礼的人,与德州的人一道过去,将?灵柩接过来。”


    在战场上的人,随时做好了就地?埋骨,哪里?懂什么葬礼,之前顺景帝和固安帝驾崩后,一切都是封国公在筹办。


    如今,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找不出来能筹办葬礼的人。


    秦智皱了皱眉,正绞尽脑计,一旁的姜云冉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要不,我去试试?”


    沈明酥一愣,看向她。


    姜云冉便道:“之前祖父去世时,祖母哭得肝肠寸断,府上的事情都是母亲一手操办,我跟在她身旁,多少学了一些。”被跟前两人惊愕的目光一望,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声音低了许多,“应,应该能应付。”


    这话委实谦虚了,自从她与封家许了亲事后,为了将?来不给姜家人丢脸,祖母特意让她历练。从十二岁起,府上只有要红白事,她都逃不过。


    一回生二回熟,家里?死了两三个亲人后,她便出师了。


    沈明酥的身份曝光后,众人也都知道了姜云冉的身份。


    起初封二公子底下的一帮子兵将?还曾调侃,说二少奶奶就是一条鱼,从盘子里?跳进了锅里?,怎么也没能逃过封二公子手里?的锅铲。


    姜云冉听到后还气了一场,红着脸道:“谁是你们?二少奶奶了!”


    她逃婚的事,众所周知,本以为她会躲着二公子不见,没成想,倒是主?动?提出了要去。


    她是封家的儿媳妇,此趟前去,比任何人都适合,秦智头一个赞成,“二少奶奶既然会,何须再找人,正好,此趟也能见到咱们?封二将?军。”


    姜云冉笑得僵硬。


    她曾嫌弃封二公子是个武夫,到了青州后,见识过了胡人作乱,知道这些兵将?守护的是什么,心头那点嫌弃便随之淡去。


    但若说就此改变主?意,好好做她的封家二奶奶,她又?不甘心。


    为何不甘心,具体说不清楚。


    可一想到什么三头六臂,力大无穷,她便觉得还是人各有志,这世上自有喜欢英雄的姑娘,她没出息,喜欢的是书生。


    这一趟过去,还真没想过会与封家二公子碰面,只是她身份在此,一日不和离,她便一日是封家的儿媳妇,公公走了,她不能不管。


    见到了也好,正好同他提一提和离之事。


    同她相处了这么久,沈明酥对她多少了解一些,她说会,那八成就会,说不会,就算是按着她脑袋,手把手教?也不会。


    比如说煮面。


    她头一回遇到比她还不会做饭的人。


    沈明酥问?她:“当真愿意去?”


    姜云冉点头,大事面前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国公爷乃振国大将?,如今归了天,总不能让其英魂流落在外,我懂引魂,应该去。”


    事不宜迟,不能再耽搁,秦智当下便带着姜云冉下去收拾。


    躺久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困意,沈明酥起身打开门,看向对面燃着灯火的屋子,裹了一下身上的斗篷,终究还是提步走了过去。


    大夫在外间?随时候着,屋内只剩下乔阳和福安在伺候,听到脚步声,两人回头,见是她,行了一礼后,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沈明酥立在床侧,封重彦还没醒,除了两条被白纱捆住的腿,脸上也有好几处擦伤,脸色比起在青州初见那日还要苍白。


    沈明酥皱了皱眉。


    福安主?动?禀报道:“主?子的一条腿被石头碰伤,见了骨,又?跌在了冰面上,当场骨折,大夫刚处理?好,应该快醒了,少奶奶坐会儿吧。”


    福安给她搬了一张木墩,奉上了茶,见她坐在了床边后,便拉着乔阳守去了门边。


    身旁没人了,沈明酥才看向他的右腿,此时也看不出来什么,被白纱包裹得严实,一片血迹斑斑。


    这一幕莫名熟悉,像极了十年前他初到沈家时。


    听姜云冉说,两人从城外回来,已有两三个时辰了,既有雲骨塑骨,不应该如此严重。


    “醒了?”耳侧忽然一声。


    沈明酥转过头,封重彦睁开了眼睛,问?她:“伤势如何?”刚醒来声音疲惫又?嘶哑。


    能从雪崩中活下来,不是她福大命大,是因为他救了她。


    两人从那晚吵架后,再也没有说过话,像是怕她再刺他一刀,他躲得极好,沈明酥摇头,“没你严重。”


    “没事,很快就好。”


    第 112 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乔阳和福安都在外面候着, 没人伺候,沈明酥问他:“要喝水吗。”


    封重彦摇头,“不用。”


    沈明酥还是起身替他去倒了一杯茶水, 端到了跟前,想要放下茶盏伸手去扶他,封重彦没让她扶, 自己试着起身,可才动了一下,额头便生了一层冷汗, 脸色苍白如雪,最后还是无力地躺在了床上。


    若此时还说他有雲骨护体,沈明酥怎么也不会相信, 轻声道?:“雲骨重塑筋骨只需要一个时辰, 封大人身上的雲骨还在吗?”


    封重彦等那一阵晕厥的疼痛过去后?,才道?:“身子太差, 雲骨用久了,也不管用了。”


    沈明酥没去信他的鬼话, 直接问:“雲骨去哪儿了?”


    封重彦沉默。


    沈明酥立在他床前,俯首看着他愈发惨白的脸色,又道?:“给?凌墨尘了?”


    封重彦还是不说话。


    不用再问,沈明酥知道?自己猜对?了。


    所?以?,凌墨尘能活下来, 根本?就?没有什么灵药, 而是封重彦将身上那块雲骨给?了他。


    难怪, 从来青州后?, 他便一直咳嗽,反倒是之前的病秧子凌墨尘, 生龙活虎。


    沈明酥立在那,一声不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那东西?原本?就?不是她的,也不是封重彦的,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叫物归原主。


    见她不出声,封重彦笑了笑,轻声道?:“阿锦,谁也不欠。”


    不是他的东西?,他不要。


    他还给?他,她便再也不欠任何人了。


    她可以?毫无?牵绊地活着,做回她自己,做回曾经的阿锦。


    是他逼着她学会儿隐忍,学会儿如何将苦楚埋在心里,便该还给?她一个不欠任何人的底气。


    “多谢阿锦当年救了我,救命之恩,我封重彦无?以?为报,阿锦说得没错,我已经有了今日的地位,应该满足。”他早该同?她说这番话了,但一直没有勇气,到底还是存了几分?侥幸,认为他们之间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如今,他这副模样,又如何能配得上她。


    她有更远的路要走。


    封重彦微微转过头,低声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写好给?了福安,你找他拿,过两日陛下就?来了,你同?陛下回昌都,好好做你的长公主。”


    她是长公主,喜欢谁,将来便和谁在一起。


    他声音沙哑,两句话,已经让他出了一声的虚汗,说到最后?已经没了力?气,哑声道?:“阿锦也病着,不必来看我,早些回去歇息吧。”


    油灯里的火焰无?声地跳跃,良久都没听?到声音,沈明酥转过头,才见他闭着眼,又晕了过去。


    沈明酥垂目看了一眼手中凉去的茶水,呆愣了片刻后?,并没走,继续坐在了那张木墩上,安静地坐着。


    浓浓的药味弥漫在屋内,鼻尖的那抹冷梅香再也闻不到。


    四处渐渐静下来,落了二十多日的雪,今日终于?停了,封住的路也快挖通,青州得救了。


    沈明酥抬眸看向沉睡中的人,轻声问:“封重彦,你也想留在青州,是吗。”


    耳边依旧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她。


    一滴泪溢出眼眶,“啪嗒”落下,砸在了她握住茶盏的手背上,沈明酥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半晌后?,唇瓣轻启,道?:“封重彦,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说完起身,轻轻地放下了茶盏。


    今夜的云层散去,窗外似乎还能看到几颗星辰,她脚步很轻,到了门口,福安和乔阳才察觉。


    两人也没问她。


    待她脚步跨出去了,福安才忽然叫住了她,“长公主殿下。”


    不是少奶奶。


    沈明酥回头。


    福安跪在她跟前,“奴才知道?,殿下心里如今许是已经没有了主子,可主子,主子他不能没了长公主。”


    那日他都听?到了。


    “主子说得不对?,他说长公主‘死’了后?,他照样活得好好的,那话都是他骗人的,他活得一点都不好,还,还曾一度不想再活下去。”


    福安没去看沈明酥的脸,在人前主子乃人人敬畏的权臣,一言一行都不能有半点差错,他的能言善辩只用在了朝堂上,从未在长公主面前替自己申辩过半分?。


    他爱长公主,不想让她再为难,受半点伤害,有些话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福安埋头道?:“他身上的雲骨早就?没了,殿下‘死’后?,他痛不欲生,却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替陛下扫除了异党,在陛下坐上皇位后?,他便没了求生的欲望,让奴才找来了凌墨尘,让凌墨尘答应,有生之年,再也不能伤害赵家任何人,永不踏入昌都。”


    “代价便是,他挖出了雲骨,还给?了他。他说,周家的东西?他还了,余下的便是凌墨尘欠殿下您的了。”


    那夜他问少奶奶剜骨疼吗,可他自己也曾剜过,深知其中滋味,又怎么不知道?。


    他的心本?就?受了损,雲骨一剜,身体承受不住,躺在床上半年,期间曾没了活着的欲望。


    若非陛下找上门来,同?他道?:“大人,还请帮朕找回十锦妹妹。”,他怕是就?那样睡下去了。


    还有。


    “主子当年并非没有去找过殿下。”福安抬头看着沈明酥,“沈家遭难之时,主子人压根儿不在昌都,赵帝知道?他会护着沈家,将其支去了岭南,半道?上听?到消息,主子一刻都没歇息,马不停蹄地赶去,到了幽州,却只看到了沈家的十七条尸体,主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的伤痛,殿下没有看到,是他亲手安葬了沈家人,找到殿下时,殿下正泡在水里,远处便是高安的人马,他不能在此时出现,只能跳入河中,挟持了船上的船夫,将殿下带到了昌都。”


    福安声音哽塞,“殿下到府上那日,他早就?见过殿下了,正被赵帝召见进?宫,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昌都。”


    “殿下走后?,主子才转过身,一直看着殿下进?了院子才回头。这样的偷偷观望,时常都会有,他不敢让殿下察觉,也不敢让赵帝看出来。”


    “殿下怪罪主子没有告诉您秘密,一边是殿下的养父,一边是殿下的至亲,连主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平衡,换做殿下,又该如何承受如此大的打?击?”


    福安说完了,便起身从袖筒内掏出了适才主子说的那个匣子,交给?了沈明酥,“主子让奴才给?殿下,祝福殿下一辈子平安顺遂。”


    “除了殿下想要的东西?,里面还有奴才放置的一封信,乃沈太医最后?写给?主子的绝笔信。”福安道?:“虽说如今一切都没了意义?,又或许主子做的并不如意,但殿下那句,他想盼着沈家人死,实属冤枉了他。”


    第 113 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雪停了, 夜风还在,廊下檐角所悬的一串铜铃,咣啷咣啷响着, 天边几颗寥寥星辰,乍一眼瞧去挺亮堂,仔细一看, 那光芒越来越弱,似乎就要瞧不见了。


    福安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巴巴地盼着她听完了这一切,能回心转意?。


    片刻后,却听到一声, “你主子要死了吗?”


    福安一愣, 一时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竟也老老实?实?地?回答, “大夫说无性命之忧,腿虽骨折了, 养个半年,便能完全康复。”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主子的底子好,即便没了雲骨,只要好生将养, 将来身子骨定不成问题”


    “既不会死, 有什么委屈, 让他?当面同我?说。”


    沈明酥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匣子, 福安原本双手捧着,此时见她?来取, 手指头又扣得死死的,沈明酥拖了一下没拖动,看向?福安。


    福安托着哭腔,“殿下”


    沈明酥用力一拽,拽到了手里,跨入闯堂,凉风扑来,面上一冷,这才?察觉到了脸颊上的泪痕。


    回到屋内,沈明酥将匣子撂在了床头。


    姜云冉当夜便跟着踏雪军出发去了德州,沈明酥没再上雪山,砍再多的木头,于青州而言都是杯水车薪,唯有通了路,拿到物资,才?能真?正地?解救青州。


    沈明酥去了城外?,顶替了封重彦的位置。


    如秦智所说,塌方的地?方塌出了一块平地?,隔着山崖能听到对面山腰支援军的动静。


    不知是谁吆喝一声,对方立马给出了回应,激昂的回声久久地?回荡在山谷内,挖路的侍卫们安静了一瞬,接着齐声呼喊,声音穿梭在峡谷内,士气顿时高涨。


    “快了快了,兄弟们,赶紧挖!”


    “老子舌头都快麻了,终于有肉吃了。”


    “咕噜肉配上酒绝了。”


    “没出息的东西,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有了昨日的教训,秦智说什么也不让沈明酥靠近塌方的路段,从山腰跑出来,满脸红光地?禀报道?:“殿下,明日路能通。”


    —


    冯肃爬上山头,凌墨尘正望着底下的北河。


    “明日便能通路。”冯肃走到了他?身?后。


    凌墨尘没什么反应,坐在雪地?里的木头上,听了沈明酥的,上雪山时换了一件颜色深沉的紫衣,单薄两层,也不怕冷。


    寒火草确实?是个好东西,就?他?如今这副身?子,不畏严寒,不畏疾病,只要不毙命,就?算千疮百孔,也能很快愈合。


    不过是疼上一场。


    冯肃又道?:“殿下伤势很轻,并无大碍,倒是封大人,有些严重。”


    说完又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两人的伤势如何,主子在人家的屋顶上蹲了一个晚上,只怕早就?知道?了。


    就?算他?不知道?,也该听到了侍卫们的议论,封重彦不顾性命,跳下雪山,保住了长公主。


    良久凌墨尘才?回头,问?他?:“你说,英雄救美,在我?身?上怎么就?这么难呢?”


    冯肃被他?一望,摇了摇头。


    他?哪知道?。


    若非山路被堵,长公主滞留在了青州,半个月前主子就?该走了。


    折腾了这半个月,一把双刀都砍出了豁口,尽管知道?是无用功,可长公主乐意?,主子也高兴,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路通了,不知道?主子是不是还要走。


    要走,又该去哪儿。


    明日就?通路了,今日最后一批柴火,还得给她?运下去,凌墨尘起身?,知道?封肃想问?什么,缓缓地?道?:“德州打仗,封国公死了,封胥八成也疯了,不能去,去了只会看到尸海。”他?胆子小,怕被吓到,“昌都也不行,封重彦在我?腿上绑了跟绳,去不了,余下几个州?”


    他?问?冯肃,脸却没有转过来,熬了一夜,眼底布满了血丝,细看还有些浮肿。


    冯肃答:“二?十三个州。”


    “青州不算。”


    那就?是要走了,冯肃道?:“二?十二?个州。”


    “随便选一个地?方,找个你喜欢的,这回换我?跟着你。”


    冯肃一愣,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随波逐流,“主子”


    “谁说她?不欠了。”凌墨尘忽然道?。


    冯肃没听懂。


    凌墨尘又道?:“她?还欠我?一场紫藤花海。”


    他?知道?他?们不可能,但那日她?来问?自己想要什么,他?没忍住,说了,也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两人从一开始相遇,便注定了结局,她?那般聪明,又怎么可能会爱上他?。


    她?给他?的,从始至终只是她?的善良罢了。


    亲耳听到了她?的拒绝,也算是死了心,到底还是想贪念一回曾经那段绚烂的时光,同她?道?:“刚才?的不作数,再陪我?在看一场紫藤花。”


    她?答应了,“好。”


    她?还是好骗。


    他?哪里需要她?来许条件。


    他?从封重彦手里拿回了雲骨,翻山倒海找了她?五年,想要的,不过是亲眼看着她?还活着。


    如今已如愿,他?感谢老天还来不及,怎可能有资格提条件。


    下雪不冷化雪冷,积攒了二?十多日的寒气,一蒸发,山道?上白雾蒙蒙,谷里的风如吼,吹得他?身?上的袍摆不断翻飞。


    他?最后抬头眺望了一眼北河,看到的全是寒冬里的萧条,白雪茫茫一片,无任何特殊之处,半个月来,他?每日都在看,想看看这条将他?父亲淹没的北河,到底有多神秘和凶猛。


    看来看去,也不过是一条河。


    从小他?便听身?边的将士同他?讲这条河,说其吞灭了无数英魂,无形中将其魔幻,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没有宏图大志,懂事时已经离开了皇宫,还没来得及尝到权力的甜头,是以,没滋生出谋求权力的野心。


    反而在每日的等待和失望中,对那座皇宫有了莫名的抵触和憎恶。


    杀人偿命,大仇得报。


    足够了。


    他?身?上有雲骨护体,冯肃却没有,寒风凛冽,吹久了不由?打了个哆嗦。


    凌墨尘察觉到了,起身?正要收回目光,视线内忽然扫到了冰面上的几个黑点,在白茫茫冰雪之间,格外?显眼,正在快速地?往前移动。


    冯肃本见他?都起身?了,又顿住忽然不走了,愣了愣,抬头顺着他?目光一望,也看到了,脸色变了变,“那是什么?”


    很快反应过来,是一支胡军!


    要过北河。


    —


    听到了城内的号角声,沈明酥才?从城门赶回去,途中遇上了州府报信的人,“胡军,五百余人,从海面上偷摸过来,正过北河”


    秦智的一只胳膊还没好,吊在胸前,适才?听到那道?号角声,脑袋都麻了,此时听完消息,怒气冲天,大骂道?:“胡人狗鼻子倒是挺灵,知道?这时候来欺负人,老子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有去无回!”


    扯下手上的绷带,打马越过了沈明酥,“殿下先回州府,等属下砍了胡人脑袋,给陛下当见面礼”


    说完带着人马快速往北河赶去。


    沈明酥没回州府,跟在了身?后,五年内,她?早就?将青州的地?势摸透,北河结冰,几十年才?遇一回,胡人怎能错过偷袭的机会。


    德州自顾不暇,青州又被雪灾断了路,如此好的时机,谁不心动。


    昨日雪停了,今日又是艳阳高照,到处的积雪都在化,马蹄不能跑太快,摔了几匹马后,秦智意?识到了问?题,不能太心急,减慢了速度,反倒是沈明酥稳打稳地?走在了他?前面。


    等到了北河边上,只见到了两名侍卫守着。


    沈明酥过去,问?道?:“谁在里面?”


    侍卫犹豫了一下称呼,随后禀报道?:“国师,半个时辰前,带着雪山上的侍卫,已经到了河面,让属下在这守着,说要是殿下来了,就?让殿下在河边等着,他?要给殿下送一份临别大礼。”


    赵帝死后,无论是固安帝还是如今的皇帝赵佐凌,都没有废除凌墨尘的国师一职。


    侍卫也没叫错。


    他?想送礼,秦智也想送,没等沈明酥发话,当下扬起马蹄跃上了河面上的冰层,“那就?看谁有本事先割了胡人的头颅。”


    青州一到冬季,每年都会落雪,马蹄上都打了特殊的防滑马掌,可一踩上冰层,还是会打滑。


    北河上回结冰是在二?十二?年前。


    当年顺景帝只带了一支十来人的亲兵队伍,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突击的胡人,对方万余人,顺景帝借着河面上的白雾,把自己伪装成了一支突袭队伍,胡人看不清,不敢贸然行动,最后顺景帝以十人之力,将大军拦在了河面上,直到封国公的援兵到来。


    顺景帝和胡人在此大战时,秦智才?两三岁,后来只听前辈们提起,说整个冰面都被鲜血染红,从雪山上看,像是在白雪上泼了一团染料。


    秦智知道?冰面上难以作战,这些年也曾找地?方操练过,可真?正身?临其境时才?知道?,之前的一切都是纸上谈兵,整个冰面,光滑如铜镜,比想象中的要艰难百倍。


    倒不如不骑马,秦智翻身?下马,让身?后侍卫们也都下了马背,一行人徒步朝着河面走去,提醒道?:“眼睛睁大点,看清楚了,别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明酥也跟在了后面。


    封重彦伤势严重,福安留在了他?身?边伺候,换成了乔阳跟着她?,比起福安这不行那不行,乔阳安静多了,不知道?从身?上哪儿撕下来了一块布,递给她?,“冰面太滑,用布绑住靴,看倒影。”


    乔阳办事很像封重彦,利索干脆从不多言。


    沈明酥绑好了筒靴,往冰面上看去,果然能看到影子,扬声叫住了前面的秦智一行,一字不差地?重复道?:“冰面太滑,用布绑住靴,看倒影。”


    转头看向?乔阳,“下回有好的建议,你声音说大点。”


    意?思是她?不用再重复。


    乔阳:“”


    第 114 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雾边缘, 凌墨尘和一众侍卫趴在了冰面上,紧紧地盯着?看着?不?断靠近的影子,不?觉屏住了?呼吸。


    人影越来越近, 侍卫握住手中那条原本用?来捆柴的绳子,太紧张,额头都生了?汗。


    十步, 九步,八步凌墨尘眸子一凝,高声道:“拉绳!”


    趴在地上的侍卫, 得?了?命令,终于解脱,一刻都不?敢停留, 猛地往前冲去, 所有人的筒靴上没有穿防滑铁链,也没有做任何防滑措施, 一溜出去,速度极快。


    等到胡人反应过来, 绳子已?经到了?脚下?,前面?一排胡军全被?绊倒在地。


    胡人脸色一变,大声道:“有埋伏,退!”


    凌墨尘没给他们?机会,又?道:“抬!”


    没料到冰面?上会有埋伏, 胡军过来时, 队伍紧挨在了?一起, 后面?的胡军来不?及撤退, 绳子已?经到了?跟前,这回不?再是脚踝, 而是到了?胸口的位置,被?绳子圈住的胡军下?意识去抓绳子,随意便察觉出了?异样,大声道:“小心绳子,上面?缠了?荆棘”


    话没说完,便倒在了?身上。


    荆棘上涂了?麻药。


    凌墨尘回头同身后一批侍卫道:“杀!封喉,不?留活口!”


    先被?绊倒的胡军还没爬起来,又?被?忽然窜出来的大邺士兵割破了?喉咙,行走的速度非常快,几乎让胡军反应不?过来。


    很快胡军便发现,他们?没穿防滑链!却能控制住方向和速度。


    这得?多亏一群人在雪山上砍了?半个月的柴,穿上防滑练太笨重,不?宜行动,不?穿又?太滑,凌墨尘便教了?众人一个方法。


    在筒靴的内侧装上了?一条木头刃。


    想?要滑行时,外侧使力,若想?停下?,脚的前端和后端要离开冰面?,双脚的内侧木刃靠拢,做成一个T字形,以木头刃刹住冰面?。


    起初士兵们?还不?习惯,但?在雪山上呆了?半个月,如今滑行起来已?无比熟练,无意之间竟练成了?一只冰上作战的军队。


    虽说一共只有十八人。


    但?比起当年他的父亲,还多了?几人。


    凌墨尘将人分成了?三队。


    一队先套绳子,一队封喉,另一队则隐藏在浓雾之中,时不?时偷袭,混淆敌人,让对方猜不?出人数。


    胡军本以为青州被?困,已?到了?绝路,只需要潜过北河,便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再同辽国大军前后夹击德州,这个冬季,一并能收回两个州。


    没想?到出师不?利,竟然先栽了?一波。


    胡军快速整顿,舍弃了?前围的士兵,撤退隐入了?浓雾之中。


    凌墨尘也道:“撤退!”


    两边人马均隐进了?迷雾,各自观察着?对方的情况。


    雾太大,盯久了?眼珠子都瞪得?发疼。


    一炷香后,对方终于动了?,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头从浓雾里走了?出来,在千人之上。


    而这边只有从雪山上临时奔下?来的十几个士兵,人数上的悬殊,立马造成了?巨大的恐惧感,士兵脸色苍白,面?上都有了?怯意。


    “人多更好,来一个杀一个。”凌墨尘淡然地道:“我们?在冰面?上,比他们?有优势,一旦遇上人群,即刻归位,隐入雾霾内。”


    十几个人,只能打突袭。


    即便有他打气,面?对这样庞大的胡军,作为普通的士兵,还是会恐慌。


    凌墨尘问他们?:“你们?听说过二十二前的那场战役吗?”


    二十二年前,顺景帝在冰面?上以十人之力,隐在雾霾中杀了?胡军几百个人头,胡军到如今都还弄不?清楚当年固安帝到底带了?多少?人马。


    这是每个到青州服役的士兵,必须要听的一段传奇。


    众人点头。


    凌墨尘问道:“想?不?想?也成为传奇?”


    富贵险中求,同样乱世出英雄。


    参军之人谁没做过英雄梦,听过的战役无数,英雄人物无数,如今终于轮到自己是主角了?,恐慌的同时,心底还是想?拼一把。


    万一成功了?呢。


    凌墨尘道:“如今就是机会,所有的胡人,今日?都会死在这儿,而你们?就是杀死他们?的那仅有的十几位大邺英雄。”


    士兵们?都知?道他的身份,当朝国师,前朝太子,顺景帝的亲生儿子。


    当年顺景帝能带着?那十个人活着?出来,他乃顺景帝的独子,虎父无犬子,何况他还曾领兵攻入过皇宫


    众人渐渐地燃起了?斗志。


    “知?道驱赶他们?最彻底的办法是什么吗。”凌墨尘道:“让对方对我们?手里的刀产生恐惧,下?刀要狠,要绝,要快!”


    “是!”众人齐声应道。


    “备好绳子!”


    当年他的父亲是如何在冰面?上以少?胜多,从小到大,他听了?不?下?百回,每日?都有人在他耳边炫耀,用?的是何计谋,甚至使出的是何种刀法,都告诉了?他。


    听太多,想?忘都忘不?了?,倒是怎么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有用?武之地。


    新一轮胡军靠近,这回个个都留意着?脚下?的绳索,刚踏入浓雾,忽然听到前方一声,“放箭!”,话音一落,头顶上飞出了?一团一团的黑影。


    胡人脸色一惊,忙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往后退去。


    待退到后方,才?察觉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羽箭,而是雪团,一阵恼羞成怒,快速冲了?进来,再一次被?绳子割中了?脚踝。


    大邺的士兵,以同样的方法又?杀了?一轮,两轮下?来,胡人死去了?百余人。而那条让胡军吃尽苦头的绳子终于被?砍断,成了?几截,铺在了?血泊之中。


    这一回胡军歇停的时辰更长,再次攻入时,更为警惕。


    到了?雾霾边缘,胡人又?听到了?一声,“放箭!”即便上了?一回当,胡军还是不?敢轻敌,再一次举起了?盾牌,片刻过去,这回连个雪团都没。


    胡军几番被?欺骗,憋了?一肚子气,举着?盾牌快速往前冲,又?听到一声,“拉绳!”


    当下?一惊,盾牌齐齐地落在了?脚踝处。


    然而什么都没有。


    知?又?上了?当,胡人气得?原地大骂,此时头顶上方却飞出了?一片阴影,不?是雪团,也不?是羽箭,而是一条一条被?刚砍下?来的木柴。


    胡军被?这些木柴一砸,彻底懵了?,堵在胸腔的一股怒气,再也憋不?住,往前冲来。


    “拉绳!”


    第三回,胡军再次败在了?一根绳索上。胡军被?迫撤了?回去,隔着?雾霾,都能听到叫骂声。


    大邺的士兵则杀上了?瘾,开始兴奋,恨不?得?冲过去杀他个痛快,“国师,这感觉太爽了?,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痛快过。”


    “管他千人还是万人,国师说得?没错,咱们?今日?就让所有的胡人,有去无回”


    凌墨尘却道:“兵不?厌诈,沉住气,勿骄勿躁,现在所有人撤退,回到河岸对面?,等救兵。”


    连续上了?三回当,胡军损失了?三百余人,即便这边有刀山火海,下?回再进攻胡人死也不?会撤退。


    当年顺景帝身边的十个贴身侍卫,为何都能活着?出去,并非因为他们?有以一敌百的本事,而是被?顺景帝提前赶回了?岸上。


    那一场战役,最后是顺景帝同哈齐单于的单挑。


    凌墨尘收回在雪山上的那一番轻视。


    从雪山往下?看,不?过是一条寻常的河流,河面?并不?宽,如今身在其中,方才?感受到了?来自这条北河散发出来的寒凉和阴森。


    众人一愣,这种时候怎可能丢下?他一人,齐声道:“国师”


    “听命令!”


    军令如山,每个上过战场的将士都懂,十几人只能撤退。


    待人走后,凌墨尘主动从迷雾中走了?出去,扬声喊话,“三皇子,来我青州有何贵干。”


    素闻萧家的几个儿子,老三最爱显摆,适才?他出来,凌墨尘便看到了?头上的那顶风雪帽,镶嵌了?红宝石。


    很快,对面?一人走了?出来,似乎没料到他会认出自己,上下?一阵打探,忽然问他:“你是周元璟?”


    凌墨尘一笑,“认识?”


    三皇子道:“我听过你父亲,善会冰面?作战。”


    凌墨尘抱拳:“承让。”


    知?道他就是周元璟后,三皇子脸上的羞愤倒是淡去了?一些,立在他对面?,不?敢贸然靠近,同他喊话,“可惜你不?是大邺皇帝,你的江山被?人夺了?。”


    凌墨尘不?得?不?赞赏一句:“你们?胡军很会挑拨离间。”


    “难道不?是事实?”三皇子道:“我要是你,拼死也要把自己的东西夺回来,你们?大邺有句话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就如此放过你的杀父仇人,还要做他们?的奴隶,为他们?卖命,周元璟,你是本皇子见过的最大笑话。”


    凌墨尘随他笑,“三皇子见笑了?。”


    “你可以不?用?如此。”三皇子抬手止住身后众人的嘲笑声,“我可以帮你夺回来。”


    “条件?”


    “我只要青州。”同大邺人一样,青州同样也成了?胡军的心病,执意要掰回的颜面?。


    凌墨尘道:“听上去是我占了?便宜?”


    三皇子一笑,爽朗道:“我们?大辽人说话算话,想?要交朋友,自然得?拿出诚意。”


    “不?是我不?相信三皇子,实在不?知?三皇子的实力,今日?既然有幸与三皇子相见,你我撤退兵马,单独战一场,瞧瞧对方的实力如何?”


    “你要是赢了?,我立马撤兵,且亲自带着?三皇子入驻青州。”


    “输了?呢?”


    “素闻三皇子刀功了?得?,怎会输?”


    对面?的三皇子犹豫了?片刻,偏头同身边的谋臣商议了?一阵后,当真?接过了?属下?递上来的长刀,“好,那我今日?,就来会会大邺的前太子殿下?。”


    冰面?上骑不?了?马,两人各种从对方冲了?出来。


    三皇子冲到一半,身后的士兵忽然蜂拥而至,明显是使诈。


    三皇子面?上讥讽一笑,他凭什么听他的废话。


    胡军瞬间将凌墨尘团团围住,本以为他身后的士兵意识到不?对,也会冲出来,却没看到一兵一卒。


    三皇子有些不?相信。


    凌墨尘不?急不?忙,磨了?一下?双刀上的豁口,道:“我大邺人一向讲诚信,兵马已?撤退,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出来。”


    什么诚信,笑话。


    他娘的一根绳子杀了?三回,还在这儿同他讲诚信。


    三皇子怀疑,“你没带兵?”


    凌墨尘笑笑:“你说呢?”


    不?可能没带兵,适才?那浓雾里钻出来的人,杀了?他三百多人,少?说也有几百人在,唯恐担心他使什么诈,竟愚蠢地问:“你带了?多少?人?”


    凌墨尘还是笑:“你猜。”


    三皇子再也没了?好脸色,防备地看着?他,即便他再蠢,也不?可能往他刀口上撞,浓雾内必定藏了?士兵。


    凌墨尘笑了?笑,道:“三殿下?信不?信,今日?就算只有我一人,也会拿下?你的人头。”


    三皇子一愣,随后大笑,“狂妄!”管不?了?那么多了?,“杀!捉活的。”


    —


    大邺人与胡人不?仅面?貌不?同,服饰也有差异,青州侍卫着?绯色衣裤,黑筒靴,身披银色铠甲,头戴同色兜鍪,兜鍪顶以红缨装饰。


    胡人则喜欢黑色,戴的是风雪帽,帽遮上翻,喜欢将胡子编成小辫,若是人站在跟前,很容易便能区分出来。可此时河面?上白雾蒙蒙,能见度低,待看清对方时,对方也看清了?你。


    走在前面?的一名侍卫盯着?陡然出现在跟前的胡子脸,愣了?愣,大叫一声,“胡人!”手里的刀还未举起来,胡人的大弯刀先逼到了?面?门。


    侍卫被?恐惧包围,身子僵住不?能动。


    眼见人头就要落地,跟前的胡军却忽然不?动了?,面?上逐渐露出痛苦之色,随后倒在了?一边。


    沈明酥从那胡军身后探出头,一把拉起了?跌坐在冰面?上的侍卫,扬声道:“胡人就在附近,都看仔细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已?经遇到了?一个胡人,个个都提高了?警惕,很快鼻尖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脚下?冰面?上的血迹。


    身边陆续地传来了?叫喊声。


    沈明酥的弯刀昨日?断在了?雪山内,拿的是侍卫用?的眉尖刀,一刻也不?敢松懈,刀起刀落,脸上身上渐渐地沾满了?鲜血。


    一行人穿过了?浓雾,到了?河面?正中央,看着?眼前的凄惨血海,都呆在了?那儿,这才?知?道适才?遇到的只是一群被?杀散而迷了?路的逃兵。


    真?正的大军已?经覆灭在了?这儿。


    冰面?是横七竖八全是尸体?,鲜红的血迹流在冰面?上,成了?一条河流。


    躺着?的几乎全是胡人。


    秦智也被?跟前的情景怔住了?,眨了?眨眼,喃声道:“怎么回事,北河里的祖宗显灵了??”


    沈明酥没出声,抬目扫了?一圈,视线忽然落在了?前面?的一处血海中。


    血堆里,一人慢慢地爬了?起来。


    身上的衣裳已?被?鲜血染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和头发也被?血沾污,看不?清原样,手里提着?一颗头颅,步伐踉跄,缓缓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河面中央的雾气单薄, 阳光折射在空中,泛出了金银色的光芒,那人手中的头颅还在滴着血, 脚踩着鲜红的血流,一步一步走出了尸海。


    尸山血海映在他身后,竟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妖魅。


    河面上的寒风呼啸, 没有一个人出声,都?被这一幕怔住,即便认不出他们的模样, 也看了出来,并非胡军,他是尸海里爬出来的唯一一个大邺人。


    一个人, 杀了整只胡军秦智扫了一眼跟前堆积起来的尸海, 至少有一千人。


    他是鬼吗。


    没给他质疑的机会,那人先?开了口, “都?来了?”


    秦智一愣。


    国师?凌墨尘?


    凌墨尘抬手抹了一下脸,奈何?手上全是血迹, 越抹越脏,索性也就这样了。


    笑了笑,提起手里的头颅对跟前的沈明酥一扬,平静地?道:“萧家三皇子,他倒是胆子大, 带着人马渡船过来, 想过北河, 偷袭。”


    沈明酥嘴唇动了动, 没应,愣愣地?看着他一身血。


    “幸好?在山上看到了, 来不及搬救兵,带着侍卫先?过来了。”凌墨尘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指了一下她身后的浓雾,“人都?去了岸边,一个不少。”


    有些累,他没站稳,双膝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分明一身被血浸透了,此时却看不出半分狼狈,将手中的头颅轻搁在了她脚边的冰面上,喘了口气,抬目望了一眼四?周,继续同她聊道:“当年父皇在此地?身受重伤,不久后便归了天,我从小就听姑姑和养父说起这一块儿,耳朵听起了茧子,不自觉地?将其幻想成了人间地?狱,总觉得这里藏着一头怪兽,可怕至极,为此还做过不少噩梦,如今亲眼见到”


    他没往下说,抬头看向她,“以后告诉赵佐凌,下回再结冰,便炸了它。”


    确实可怕。


    沈明酥没应他,走上前蹲在他跟前,伸手扶他,“你先?起来。”


    凌墨尘没动,看着她递过来的那只手,五指纤细,细嫩白皙,干净得像是被月光浸洗过一般,就是这只手,曾搀扶过他,喂过他药,救过他命,给过他温暖。


    他做梦也想再去牵一回,但他不能再握,他怕自己一旦握住了,再也舍不得松手,眸子里进?了血,里面的水雾流出来,与脸颊上的血污一融,成了两?道血泪,他低头,轻声道:“丹十,我要走了。”


    沈明酥的手一顿。


    沉默了一阵,凌墨尘等脸上的水汽尽数落了下来,才望向身旁的那颗头颅,道:“送给你的。”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她不是一般的姑娘,送一颗胡军的人头给她,比送花好?。


    又?想起来了一事,看着她,目光流露出了几分柔和,道:“四?丹还在,在桥市。”


    她说,她院子里曾经有个药童,为了保护她死了,灵魂永远都?出不来,她要他保护好?他们。


    他答应她的,也没忘,“我走之前,给了他们一笔银子,本想让他们各自回家谋生,他们却不走,在桥市开了一间茶楼,说”他笑了一下,“说要等你回来。”


    还要等他回来。


    沈明酥蹲在他跟前,眸子轻轻一颤,脸上也有几道血迹,耳畔的发?丝被风寒吹乱,黏在了脸上,伸着的手,终于缓缓地?落下。


    “别觉得愧疚。”凌墨尘道:“我不喜欢那个位置,赵佐凌比我更适合。”


    风刮着她的鼻尖而?过,寒气一浸,又?刺又?酸,沈明酥看着他身旁溢出来的血迹,喉咙哑了哑,没说出来话,脸颊上却忽然?滑下来的一滴泪。


    凌墨尘看到了,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擦。


    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又?收了回来,笑了一下道:“也别怕,我是谁?无所不能的凌国师,怎会如此轻易死了?况且我还有雲骨在身,会好?好?地?活着,大邺二十几个州,之前走了一趟,走得太?过于匆忙,还没来得及细细游耍,又?怎会让自己的灵魂禁锢于此。”


    他道:“原本要打算找你道别的,如今见到了,正好?,便就此别过。”


    歇息得差不多?了,试着爬起来,手撑着地?,没让她扶,挣扎了几下,到底是站了起来,冰面上留下的一滩血渍,分不清是他身上沾的,还是他自己的。身子几番摇摇欲坠,又?彷佛永远都?不会倒。


    “要是哪天走到了昌都?,再让丹十请我吃一个鸡蛋。”他最后对沈明酥一笑,“丹十,我走了,保重。”


    沈明酥已跪坐在了冰面上。


    他转过身,同来时一样,脚步踉跄,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走进?尸海堆里,从里面拉起了同样一身血的冯肃,一主一仆,两?人相互搀扶着,跌撞往前,不知道要去哪儿。


    但大邺这么大,走到哪儿便是哪儿。


    二十二年前,顺景帝放弃了自己的江山,守住了这条北河,他告诉身边的人,天下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的,他属于苍生,属于每一个大邺人。


    今日周家的太?子,再一次守住了这条河,把太?平留给了这座江山的新主,赵家。


    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地?消失在了浓雾之中,秦智一时摸不着头脑,“这,国师怎么走了,还一身的伤呢”


    今日这场战,一点都?不逊于当年的顺景帝,国师一战成名啊,为何?要走?秦智看了一眼还蹲在那的沈明酥,问道:“殿下,要属下去追吗?”


    沈明酥这才收回了视线,缓了一阵,手撑着膝盖,战起身,轻声道:“不必。”


    他不会再回来了。


    脑海里曾经的画面,一幕一幕忽然?浮了出来。


    两?人初遇,在昌都?京兆府的地?牢里,他朝她递过来一个枕头,“要不借你一用??”


    那日在桥市的石桥上,他戴着面具,躺在桥栏上,手枕着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朝她瞧来,问她:“在找我?”


    “公子怎么称呼。”


    “务观。”


    “绕了我吧,我不想吃鸡蛋了,要被噎死,我来做饭吧。”


    “煮面都?不会?沈明酥,你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水烧开,面条放进?去,过上一阵用?筷子挑起来,看面条中间的白心只剩下一条银丝线了,便捞起来,早了没熟,晚了太?软,很快坨没听懂?算了,还是我来。”


    “又?被欺负了?”


    “沈明酥,不是所有人,你都?要跪”


    “我有个故事,丹十想听吗?”


    “咱们离开这儿吧,我带你走”


    “你姓沈,叫沈明酥,还姓江,叫江十锦,叫江丹十”


    “沈明酥,你怎么这么蠢?你杀了我啊”


    “丹十,再陪我看一场紫藤花海。”


    她道:“好?。”


    一个明知得不到,还是开了口,一个明知赴不了约,还是应了。


    因为都?曾走过冬季,知道冰天雪地?里的寒凉,不忍再让他受冻,因为曾相互取暖过,还想贪念那份温暖。


    可她到底无法陪他最后。


    沈明酥眨了一下眼,最后一滴泪落下,轻声给了他一句迟来的回应,道:“务观,保重。”


    这一日的太?阳尤其明媚,靠近附北河近的人都?闻到了血腥味。


    在青州生活的人都?知道,外面越是艳阳天,北河的雾气越浓,传说是死去的英魂太?多?,那些雾霾都?是掉入北河内的魂魄阴气,平日无人敢靠近。


    今日不同,北河热闹非凡。


    侍卫们齐声欢呼,围着那十六个侍卫,不断询问国师是如何?带领他们,杀死的胡人。说的人激动,听的人更激动,将那十几位侍卫当成了祖宗,齐齐抛起来庆祝。


    凌墨尘也因此一战成名。


    “看来,这北河结冰,不是咱们大邺人的劫难,是他胡军的命劫才对!”


    “二十二年前北河结冰,千名胡军葬身在此,单于死在了顺景帝手里,二十二年后,萧家当家,不信邪,还敢来,这不直接来了个全军覆没,萧家的三皇子死在了国师手里,一回比一回惨,往后不知道还敢不敢再来”


    “虎父无犬子,周家就是他们胡军的克星”


    “听说国师一人杀了对方近六百人,手里的双刀都?砍断了,胡军最后看到他,都?以为是被北河里大邺英魂附了身”


    外面的议论声纷纷传了进?来,沈明酥坐在营帐内,看着门外悬着的那颗头颅,出了神。


    “殿下,这些是今日前去北河抗敌的侍卫名册,按军规,当升迁,赏白银。”秦智递给了她一个名册。


    沈明酥点头,“照规矩来。”


    “国师那”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人却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沈明酥道:“人不在,名要在。”


    秦智道:“属下明白。”


    从北河回来,沈明酥没回州府,直接到了军营,清点完胡人的人头,身上的衣裳还没还,一身的血迹,见秦智走了出去,起身去了旁边的水盆架前,这才开始净面,埋头缓缓地?搓着手背上的血迹,一时没察觉外面的热闹声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净完手,又?扯下了架子上搭着的布巾,慢慢地?擦着,耳边实在太?过于安静,连说话声都?没了,沈明酥终于察觉出了不对,转过头去。


    今日杀了千余名胡人,军营正在庆祝,灯火亮堂,营帐外悬挂着一盏马灯。


    灯火的光晕照在门口人身上。


    那人个头极高,一身绛色圆领长袍,身披鸦青色大氅,腰间佩玉,头配玉石金冠,气度非凡,衣裳上的九爪龙纹,把那张美得近乎于妖邪的脸,染出了几分威严。


    赵佐凌。


    两?人目光隔着昏黄灯火相碰,万赖俱寂,连夜风彷佛都?停了一般,沈明酥冲他一笑,“陛下来了。”


    赵佐凌没应,抬步走了过来,起初几步走得很慢,到了跟前忽然?快了起来,伸出胳膊一把抱住了她。


    力?道撞过来,沈明酥脚步退了几步,接着便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心头蓦然?一酸,从他怀里仰起头,伸手也抱住了他。


    好?像又?长高了。


    赵佐凌抱了一阵,才出声,声音闷沉,“十锦。”


    沈明酥应道:“嗯。”


    “妹妹。”这回带了哭腔。


    沈明酥的喉咙也有了哽塞,“嗯。”


    赵佐凌摸着他的头,又?想压住喉咙里的颤抖,没压住,“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她知道。


    她回来了。


    “我找到你了。”赵佐凌的泪落在她的发?丝上,又?道:“我才找到你。”


    赵佐凌进?去时,姚永守在了门外,片刻后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隐隐的哭声,忙退开,也没让任何?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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