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查对账务


    “醇香楼说他们那得了两对珍品熊掌,你说这是真还是假?”


    江安镇街头,两个读书人正并肩而行,好动的那个左瞧瞧右看看,不住想寻些话题说好驱散开秋日不断缠来的倦懒。


    “不清楚,熊掌与我们又无干。”另个书生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哪怕是最次的熊掌,也抵我们几个月的花用,得要大户、朱门才能吃得起。”


    他们能读得起书,已经在江安镇家境算殷实,可远没到能眼馋熊掌的地步,与其在意这些,不如想些实际的事。


    “此言差矣,赵兄你难道不想去瞧瞧那熊掌吗?”


    话多的书生不乐意了:“据说他们明晚开筵,让大厨当厅烹制熊掌,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观啊!”


    只听过宫中有异国来客以烹饪表演,但江安镇是小地方,他们都没出过远门,哪见过如此场面。


    “君子远庖厨,把做饭摆上台面,我觉着有些不妥。”


    话少的书生虽然这么说着,但眼中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还是出卖了他。


    “就近次庖厨也不会出事,说定了,咱们明晚要去看啊,去晚可就没地方了……!”


    谈话间两个书生声音越来越大,他们刚巧同问荇擦肩而过。


    问荇微微转动眼仁,随后压低斗笠若无其事往药铺的方向去。


    让大厨把熊掌摆到台前来烹饪是他想的主意,当时许掌柜还有些犹豫,就是担心遇着瞧不起厨子的人,这种激进的宣传反倒起负面效果。


    “可熊掌极好的招牌,掌柜的给我开了这么高的价,总不会是只想把熊掌拆给四家名门大户做些好菜,那可太亏了。”


    问荇当场一针见血指出许曲江的意图,许曲江思量再三,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


    两个时辰前,醇香楼把自己有熊掌的事挂出去,并说明天晚上会在厅堂表演烹饪熊掌,消息已经开始小范围散播开来。


    从结果来看,问荇的提议取得了初步成功,就连今天的客人都比平时多了两成。


    毕竟人都有好奇心,哪怕是正正经经到骨子里的古板书生,嘴上说着不赞同,打从心底也想去看热闹。


    保存熊掌、烹饪菜肴的事问荇就帮不上忙了,他从酒楼卖山货赚了一笔,还想去药铺那边挣上一笔药材钱,所以得去打探好当下药材价格,方便他下次进山带着鬼一起上崖采药。


    只是药铺掌柜同他不相熟,刚开始还对问荇笑脸相迎,可见他不是来卖药的,登时换了个脸色:“我们这不收常见的药材了,小兄弟还是去其他地方问问吧。”


    开玩笑呢,眼前的年轻男子就算生得再好,穿着打扮不过是个普通农户,哪家药铺农户就能弄到的蒲公英、车前草和荷叶入药。


    要卖药材的钱这么好赚,他们药铺也别开张了,干脆做救济去得了!


    “若是石斛、长生草之类的药材,你们这愿意收吗?”


    “别开玩笑了小兄弟,你知道石斛长在哪吗?”


    药铺掌柜错愕片刻,随即笑得不以为意,他还以为问荇在异想天开:“庄稼汉就本分去种庄稼,听我句劝,不好赚的钱就别硬去挣。”


    见这间药铺油盐不进,怎么都不肯同他认真报个价出来,问荇便不再强求礼貌道了别,拐去蜜饯铺子挑上半斤品相好的蜜饯,边吃边拐回醇香楼。


    “先勾芡,再加料酒……问小哥!”


    厨子满头大汗,没有多余熊掌给他练手,拿着块炖得软烂的萝卜、肉糜拟出熊掌的状态,紧张得不住手抖,连问荇偷摸到他跟前都没发现。


    他不光是醇香楼的大厨,还是醇香楼唯一能够熟练烹饪熊掌的厨子,所以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他身上。


    啪叽。


    慌乱中半块萝卜掉在地上,糊成了一摊。


    “老祝,你也别太紧张。”


    虽说摊上顶级食材任哪个厨子都会害怕,但老祝现在显然是焦虑过头,这可和他平时那副放松自然的做派大相径庭。


    毕竟许多人瞧不起厨子,厨子也都终年在灶房里,被许多人盯着烹饪熊掌难免不自在。


    问荇闻着锅里的仿制熊掌的味,只要老祝不忙中出错,轮到烹饪真熊掌味道肯定也很好。


    “我,我尽量。”


    老祝擦了擦汗,深吸一口气:“不过是处理熊掌,我经手过的这样的菜也有十几道,现在漏怯属实让人看笑话。”


    “老祝,问你个事。”


    “你知道竹鼠这种食材吗?”


    “竹鼠……你说得是竹林里生得那种钻洞的、大门牙的胖鼠?”


    老祝搁下勺子,神色古怪看了眼问荇:“吃倒是能吃,但我记着只有些篾匠农户会逮来自家烤着吃,因为长得太丑了,做生意的地方肯定不拿它们当菜,摆不上台面。”


    看来这里人完全没意识到满山的竹鼠有什么价值,只当它们是贫苦百姓加餐的粗陋食物,也难怪猎户们对竹鼠提不起兴趣。


    问荇同他寒暄了几句,转头叫来清点库存的伙计:“熊掌得看牢了,尤其是老祝明晚用的那只。”


    为了熊掌,许掌柜急着弄来了深洞里专门储存的冰,要知道冰是冬天结的,秋天要用比夏天还麻烦、成本还高。他不担心其他三只被牢牢锁住的熊掌,他更担心明日要用的那只。


    既然要拿出来在明面做食材,熊掌就势必要经过多人之手,熊掌的价值就连最愚笨的伙计都清楚,难免会有动了歪心思的人想掺一脚。


    “尽管放心,就算把我命丢了,我都不敢丢熊掌呀。”


    管仓库的小伙计连连承诺,他打从进到醇香楼,就没经手过如此贵重的食材。


    酒楼上下全副武装,万事俱备,只待明晚。


    “小问!”


    问荇还想问两句,远远听到许掌柜在喊他过去,也只能作罢。


    “掌柜的有事找我?”


    “也不是要紧事,就看你有没有时间,没有就算了。”


    许曲江乐呵呵摸了摸刚剪了胡子的下巴,上面刚长出些胡茬:“醇香楼最近生意好,账务也多,你要是晚上没事做,不如来替我看看蔬果方面进账?”


    “也别担心看不懂,看不懂尽管问我就是。”


    问荇瞳孔微微紧缩。


    许掌柜看起来是给他找麻烦做,让他当免费劳力,实则用意还得更深一层。哪有免费劳力能够触及到酒楼的账务,这分明是许掌柜想在这方面栽培他。


    他是个农户,按理来说在家种地不需要接触账务,更不需要学会经营酒楼,那么许掌柜刻意为之的用意只能有一个。


    ————要他随着自己涉足醇香楼最核心的账务。


    “我当然愿意。”问荇立马应下。


    “我现在就去核对这几日的收支,不明的地方全都标出来,还得劳烦掌柜多看看。”


    许曲江将他反应尽收眼底,颇为满意地笑了:“也不用太急,吃过饭再说,我还答应你今晚要加个菜,可不能当日就食言。”


    他已经算不得年轻人,脑子转得也没前几年利索了,有些事,有些权利,应当交给年青的、灵光的后生了。


    更何况醇香楼从来不是他的私产,柳少爷不在了,可他的相公目前行为举止瞧着靠得住。是时候考验考验问荇,再好好想想逐步将醇香楼物归原主的事了。


    他亲眼看着问荇从徒步走几个时辰到集里只为卖些豆芽,磨破草鞋也不过赚取微薄的几十上百文钱,到现在甚至可以同他谈百两的生意面不改色,成长之迅速让人惊愕。


    许曲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况且问荇从未让他失望。


    送走问荇,许掌柜坐在院子里。


    他安静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后郑重地朝着天一饮而尽。


    柳家有眼无珠,大少爷尸骨未寒,这几日又传出动向,要扶那只会招猫逗狗、给人添堵的二少爷上位。与其把酒楼还给柳家,不如让柳少爷的赘婿过得更好。


    愿少爷的在天之灵别怪罪他。


    翌日清晨。


    “把桌子往前堂多搬三张,今天人肯定不会少,昨天晚上位置都坐不下了……”


    “不能搬了不能搬了!再搬人挤人,客人们全都挤在一起,谁也吃不好饭。”


    两个跑堂谁也不让人争得脸红脖子粗,都觉得自己最有道理,一时间僵持不下。


    “去把二楼收拾出来,往二楼添桌椅就行了。”


    不冷不热的声音宛如阵过微寒的秋风,霎那间让两人清醒过来。


    问荇昨夜认认真真对了整晚上账,可今天瞧着依旧精神,但眼底微微有些血丝:“一楼的确够挤了,不过把左边花盆挪挪,保不齐还能放一桌。”


    “再多就真不能放了,客人吃饭吃得舒坦才是首要的。”


    “问小哥!”看清来人是谁,两个跑堂安安分分低下头,都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我俩的事,还让你操心了。”


    “掌柜的让我来前边瞧瞧,你们继续就好,我去仓库和灶房再看眼。”


    盘完仓库的货,他还得去和许掌柜交账本,太久没算过精细的账面,问荇实际上已经略有生疏,所以丝毫马虎不得。


    心里藏着事,问荇自然地往仓库走,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问小哥这是……”


    他们嘴上对问荇不算恭敬,心里都明白问荇的身份还是高普通伙计一截的。


    现在来看,不光是高了一截,简直是高了一大截嘛!


    问荇的折中方案着实不错,两个跑堂勾肩搭背,转瞬间将刚刚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往后可别惹问小哥生气为妙。”


    总觉着用不来多久,他们的工钱都得和问荇脸色挂上钩。


    问荇又去灶房赚了圈,见他过来,老祝忙不迭哭丧着脸放下勺:“小问啊,能不能求求掌柜,别让他们盯着我了,我年纪大了受不住。”


    他旁边板板正正站着三个年轻伙计,个个目不转睛盯着老祝手边的锅。


    “老祝,今晚只要做得好,泼天的荣华富贵可都是你的,掌柜的给的赏钱又不少。”


    阿旺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他也是怕你晚上紧张,所以叫我们来假装食客,好让你早点适应。”


    老祝怒到:“哪家食客饿死鬼投胎,盯着锅像要把锅吃了!”


    伙计们舔了舔嘴唇,权当没听见。


    刚巧他们早上没吃东西,所以盯锅的眼神凶了点而已。


    “吃点吧。”问荇看出来伙计们饥肠辘辘,将带着的饼分给三个伙计,硬着心肠推门而出。


    他没敢和可怜的掌勺说,这主意其实不是许掌柜的意思,而是他想得。


    “真不错,才一个晚上能做成这样……话说你这字哪里学的,比我见过的农户好上太多。”


    许曲江认认真真对了一遍问荇写的进账支出,上面不少存疑的细节全都标得清楚,虽然极其偶尔会冒出奇奇怪怪的错别字,但整体瑕不掩瑜。


    问荇不光在种地上颇有水平,在经商上也有极好的天赋,之前在问家分明都读不起书,现在居然学得有模有样。


    问荇坦荡荡接受着许掌柜赞叹的目光,他的字当下还算不上有功底,但好歹认真去写看着舒坦:“柳家教过,后边自己在家拿着炭练的。”


    许曲江皱了皱眉,头脑里登时浮现出画面。


    青年蹲在地上不顾尘土脏污,手已经被炭块染得焦黑,掌心也裂开了细细的痕迹。


    可他还是专心致志,在偏僻的小村里一心只为求学,眼中带着渴求学识的光。


    许曲江深吸一口气。


    许曲江大为感动。


    不愧是柳少爷的赘婿,才和柳少爷认识过几日,往后就深得柳少爷的优良品质,再苦再累都没忘了练字。


    他怎么能不帮如此好学的问荇一把!


    等到问荇离开,他立马叫来旁边上工偷懒的阿明:“你待会去隔壁墨宝斋……”


    一个时辰后。


    阿明敲开问荇住的客房。


    “问小哥,掌柜的说是送你的。”


    他吭哧吭哧将纸笔摆在问荇面前,左比划右比划,才弄明白手上的小黑块是镇纸。


    问小哥真惨,他虽然没念过书,可见过那些愁眉苦脸的酸秀才,深知念书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


    阿旺憋着笑咬着腮肉,不敢看问荇脸上的表情:“掌柜的叫你别亏待自己,该用纸笔就用纸笔。”


    小伙计酝酿了半天,终于用他毕生所学搜刮出来两个字:“勤学,嗯,勤学!”


    “如果是问小哥,那定然没问题。”


    听到门外终于没了声响,问荇缓缓闭上门,将纸抱到梨木座椅上。


    坏了。


    许掌柜这是当他很爱学习,权当赞助刚刚脱贫的山村农户念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掌柜:少爷你就安心瞑目吧,我会帮好你家遗孀挣大钱!(抹眼泪)


    小问:?


    第92章 自有本事


    喜庆的灯笼悄然挂上屋檐,集市边行走的小摊贩少了,可酒楼酒馆里边正热闹。


    问荇趴在二层的雕花木栏上,因着长得好看让在二楼落坐的客人们侧目。


    “你来醇香楼多,他是不是这家酒楼的伙计?”


    一个公子小声问身边同伴:“长得还挺俊。”


    “不清楚,之前好像见过他,但当时人家也没在招呼客人,许是掌柜家的亲戚?”


    “嗨呀,他们掌柜咱不是刚见着,长得也就那样,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亲戚,也许是请的戏班子……?”


    可问荇也闭口不说话,对其他人的言语置若罔闻,只安安静静扶着栏杆,食客们拿不准他是不是小二,不好随意喊他过来。


    “来醇香楼瞧瞧看看啦,珍品熊掌————”


    门口小二的吆喝声混着嘈杂的人声,迂回地又冲入了门里。


    “问小哥,咱们可以移步了。”


    就在人声最鼎沸的时候,跑堂急匆匆过来同问荇耳语:“还有半个时辰。”


    问荇轻轻颔首,理好被压出褶皱的粗布衣衫,不经意地朝着方才议论他的那桌客人看了眼。


    烛光映着灯笼,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高挑身形被很好笼罩出轮廓,食客们这才发现这个少年长得远比他们想象中高大。他昳丽的容貌下,眼睛里仿佛盛着跃动的火焰。


    “祝各位看得尽兴。”


    清亮带笑的嗓音宛如落在一汪浮香里的沉松味,无法被浮躁的气氛同化,反倒是好似在短短一瞬还把控住了场面。


    可奇异的感觉转瞬即逝,问荇眨眼间便消失在拐角处,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肯定不是小二或者唱戏的,哪有小二仪态这么好,唱戏的那步态不是这样,他脸上也没敷粉。”


    刚刚想叫住问荇问的公子哥擦了擦冷汗,得亏没开这口,否则脸丢大了。估计是掌柜的亲朋好友,不是哪家少爷就是机灵的读书人。


    只是他为什么穿得如此朴素?


    一盏梅花茶搁在座边,问荇顾不得品尝,只匆匆抿了口润嗓子。


    还有三刻钟多,老祝就该端着他的宝贝锅上台献艺了。


    “我,我……”


    原本聒噪爱闹的掌勺此刻哆哆嗦嗦半天都说不出句话,边上往日嘴损的伙计跑堂小厮也不敢怠慢,轮番上阵安慰他,可还是收效甚微。


    “老祝你别着急,急了出错咋办。”


    阿明无心之言弄得老祝更紧张了,他设想着出错后的倒霉惨状,两眼翻白差点晕过去。


    “你别听他的!”旁边一个老伙计赶紧架住老祝,言辞恳切,“往坏了想,你就算出错掌柜的也不会苛责你,你想想当时是为了什么,才接下这种麻烦活,是不是为了咱们醇香楼往后生计!”


    他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全然不顾老祝眼神游离。


    老祝勉强眼神好了些,支支吾吾着:“为了钱,我家要……要修房梁,房梁都坏了好些时候了。”


    老伙计噎住了,老祝这也太实诚了,这让他该怎么接话。


    怎么姓祝的家里都要修房梁,问荇在心底暗自腹诽。


    旁人怎么劝都无济于事,老祝反倒是越来越紧张,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问荇赶紧劝走几个光出馊主意帮倒忙的跑堂:“叫他自己静会,有空的给老祝去泡碗莲子汤。”


    老祝掌勺十余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既然劝没用,那就让他自己去调节好心绪,喝点清火的甜水消消紧张。


    一碗汤下肚,耳根也清净下来,老祝果然状态比方才好了不少,他勉强支起身子:“问小哥,我去灶房看看情况……”


    哐当————


    “出事了!”阿明神色焦急闯进来,不住揪着脖子上的肉让自己冷静下来,“灶房那出事了。”


    “啊?”


    老祝哆嗦着嘴唇,他才刚冷静下去,兀听到灶房出了事,差点又不冷静晕过去。


    “出去说。”问荇拦住阿明,用眼神示意他看老祝的状态。


    阿明后知后觉,后悔地轻打自己嘴巴:“走,出去说。”


    “熊掌出事了?”


    问荇随他来到处角落,没等阿明开口,他抢先点出了问题。


    “你怎么知道!”阿明瞪大了眼,他可什么都没说。


    “不是熊掌的问题,肯定不会来找我和老祝,只是下次遇着这种事,还是别吓他老人家了。”


    问荇虽然早有准备,可听到是熊掌那卡出问题,心里还是咯噔了下。


    “都怪我,最近光顾着盯着老祝,没注意其他厨子的情绪。”阿明懊恼,“分明大家都紧张。”


    熊掌烹饪前需要加工,先要简单去皮,随后得在沸水里面煮制一个时辰再进行去皮,随后才交由老祝进行烹制。


    考虑到老祝精力有限,所以这些算不上繁琐步骤都是拆给其他厨子分布来做。


    结果酒楼里光顾着瞧老祝的状况,事先给熊掌脱毛的厨子因为都太紧张,居然给掌心初步脱毛出了纰漏,可这种纰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些该去的毛没去好,还没那么容易让其他厨子看出来。


    导致后面负责去腥的厨子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吓得六神无主,后厨险些乱成一锅粥。


    “那这只熊掌是不能用了吗?”


    他们身后就是客人们热闹的议论声,眼下再去开另外的熊掌已经来不及了,问荇飞速在脑海中过着可行的办法。


    “可以是可以,但是时间完全不够啊。”阿明哭丧着脸。


    熊掌本来就是打算炖煮后红烧,吃的是熊掌口感,去腥和炖都可以反复进行,只要不过分把熊掌煮太老就好。


    但按照原样一板一眼操作,意味着会足足空出来小半个时辰,但不按照原样操作,谁也不敢拿这么贵重的食材开玩笑。


    醇香楼为了保证食材的状态最好,时间本来就卡得很死,这小半个时辰足够想看熊掌的客人有微词,影响醇香楼口碑了。


    事情还不算太糟糕,比起惩罚粗心大意的厨子,更该想办法快点解决,问荇低头思忖:“别急。”


    “所以其实只要拖住这小半时辰,别让客人着急就好了。”


    “说是可以这么说。”


    阿明急了:“但问小哥,咱这又不是草台班子,可以临时搭出戏唱两句,咱伙计厨子们都是粗人,除了和客人道歉其他啥都不会。”


    “掌柜的人呢?”


    按理来说遇着这种事,他们应当先去找许掌柜。


    “掌柜的刚刚听说了这事急着出门去了,估计是去找办法,他临走前喊我来找你说有事就听你的,你来做主。”阿明挠了挠头,傻乎乎道,“那咱们现在出去找掌柜的?”


    问荇了然,心里更放松下来。


    他压根不用着急,因为许曲江早也有了自己的应急方法,只是他觉着问荇那能拿出更好的预设,所以才让阿明来找他。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对他的考验。


    “我会想法子拖住客人,你们现在立马去让后厨继续煮熊掌,别继续耽搁。”


    “他们本来就敢停,已经在加紧处理熊掌了!”阿明眼睛一亮,他就知道问荇有办法,“那我先去后厨盯着了。”


    “等等,你进去后去从后厨取肉糜和炖萝卜出来,其他调料照着烧熊掌的配。”


    “肉糜和萝卜……好好好。”


    阿明摸不着头脑,还是照着问荇的方法做了。


    还剩两刻钟。


    “他们怎么说,不会是熊掌出问题了吧?”


    老祝见到问荇进来就紧张,哆哆嗦嗦可怜得嘴唇都白了。


    “没有,你想想要熊掌出问题,外面能这么安稳吗?”问荇面色如常。


    “阿明他又大惊小怪了,不过是掌柜让你在烹饪熊掌前临时加道菜上去,阿明非要弄得鸡飞狗跳。”


    “弄什么菜?”老祝脑子晕乎乎,他记得掌柜没和他说过这茬啊。


    “非常简单的菜,别紧张。”


    问荇勾起唇角:“就是你这几日练过很多次的赛熊掌。”


    赛熊掌是拿肉糜萝卜和调料模拟熊掌的状态,随后使用和烧熊掌一样的步骤烹饪,虽说叫赛熊掌,实则口感与熊掌差距极大,不过是老祝拿来练手感用的下策罢了。


    “为什么要做这菜?”老祝脑子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终于察觉到不对,“可算着时间熊掌马上该煮成,若是放得久味道就不好了。”


    “掌柜的早就料到这点,所以刻意晚煮了熊掌,就是为了能空出时候。”问荇振振有词,“至于为什么现在才让阿明来说,恐怕是怕你紧张。”


    “你放心,反正赛熊掌成本又低,别太心急。,”


    “时候不早了,有事待会再说。”见老祝情绪稳定,问荇又加重了语调。


    “老祝,接下来是你的场子了。”


    ……


    “掌柜的,你看这方法可行吗?”


    问荇拉开屏风,背后正是方才急着同跑堂出门的许掌柜,他风尘仆仆,也是刚才出来。


    其实为了防止时间上出岔子,之前许曲江早已和在镇里歇脚的戏班子打过招呼,戏班子那里随时准备着上台待命。


    所以当许掌柜听说熊掌没废掉,只是需要些时间去准备,心里并不那么着急,大不了就戏台子一开,是人都喜欢看唱戏。


    可问荇给出的解决办法特立独行,让他无比惊喜。


    戏班的表演和今日的正题终究割裂,或许还有少量的客人等得不耐烦微词,但问荇给的方法简直是紧紧扣着教熊掌亮相的正题。


    “好,好。”他笑着拍着手,“问荇,今日就按照你的方法做!”


    “掌柜的,待会我想同老祝一起去前边。”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问荇打算走到堂前维系住场面:“既然掌柜的信任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


    许曲江欲言又止。


    他突然出声,屏退了身边人。


    “小问,你我也算是同舟共济过……能不能同我实在地说说心里话。”


    “我想问问你对醇香楼当下的想法?”


    商人总是忌讳交心,许掌柜这么谨慎的人也是头一次如此认真的询问问荇他的想法,哪怕讲出来依旧有些弯弯绕绕。


    若是平时,问荇肯定会插科打诨,说些夸赞醇香楼菜好、伙计靠谱的轱辘话搪塞过去,可他却也认真了起来。


    “掌柜的若是想问我对醇香楼的看法,说浅白的,只能说我穷过,不想再穷到要仰仗人鼻息,我很看重钱财。”


    不管是柳家还是问家对他都算不上好,当时的他一穷二白也无力回击。


    可现在不同了,钱财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能让自己不会任人摆布。


    “我知道,我知道。”许曲江松了口气,问荇这话听着直白市侩,可确实也是实实在在的掏心窝子话。


    他们都是穷过的人,谁不清楚穷病有多可怕?


    “但我明白自己几斤几两,掌柜的这些年在江安镇的人脉、阅历,开酒楼的经验,我都无法比拟。”问荇话锋一转,诚恳地冲着许曲江行礼。


    “我夫郎的私产靠着掌柜的才会有今天,我应当感谢掌柜才是,我明白自己的能力能到哪里,不该贪的钱财不会贪。”


    许曲江愣住了,后面这些话,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


    “比起所谓的归属,我更在乎我夫郎的私产能不能经营的好,掌柜比我精于此道,所以我认为只看当下,掌柜比我更合适带着醇香楼往前。”


    在他无法确保自己能够胜任之前,他不会干偏激的、导致内讧蠢事。


    否则不说别的,光说每天晚上他回去对着柳连鹊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柳少爷托付给他的信任,他怎么好让他夫郎失望呢?


    “……往后无事就多来醇香楼,你是可造之材,要说真缺,不过是缺在活得岁数不够。”许曲江轻轻咳嗽两声,缓缓露出个欣慰的笑。


    “我在你这个岁数,连自己该干什么都不清楚。”


    门外的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汇聚出听得人目眩神迷的腔调。


    “稍安勿躁————”


    “去吧。”许曲江拍了拍问荇的肩膀。


    “该你去往台前站了。”


    往后这台前,都该轮到你去站了。


    问荇点点头,用力推门而出。


    “能借我用下面具吗?”


    为了低调,他同挨得近的戏班子丑角搭话,想借个好用的遮掩面具。


    “稍等,我们那有扮相好看的面……”丑角不敢看向他,只是觉得奇怪。


    生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同他借面具?


    “怎么还没人来,都多久了……”


    “不会就是噱头吧,醇香楼也搞这套?”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里,仿佛催着演出的锣鼓声起。


    “不,要这张就好。”问荇急着赶过去,礼貌地接过丑角手中破旧的面具。


    红黄白交织,惹人发笑的喜庆油彩覆盖着俊朗容颜,让方才独立于喧闹之外的人瞬间融入进这片热闹的氛围里。


    “各位稍安勿躁,我们的好戏马上就开场————”


    锣声响起,许曲江站在二楼,赞许地看向问荇。


    展望面前人山人海,一瞬间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青年脸上,老祝的压力减缓不少。


    “客官们也等得急了,是我们酒楼的不是,所以我们在上熊掌前,给诸位准备了些彩头。”


    他将手里的蜜饯拿给旁边小厮,让他分给蠢蠢欲动的孩童们。


    “是蜜饯,我还要吃!”


    孩子们才不关心熊掌有多珍贵,只关心蜜饯甜不甜,三两下就被哄得服服帖帖。


    “当然,只有些蜜饯远远不够。”面具脸上笑容喜庆,可问荇食指和中指压住面具,故作一副苦恼模样。


    “今天的要紧事是给大家瞧烧熊掌,在烧熊掌前若是没什么比对,怎么能显得我们家食材优良在何处?”


    食客们被他的话语吸引,方才还有些烦躁现在却都安静下来,齐齐看向站在厨子身边的神秘少年。


    这是醇香楼家伙计?看这气场不像是平日见得那些唯唯诺诺的小厮。


    “说得是,那你说说该怎么比对啊?”终于有个胆大的食客开口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莫非醇香楼还拿了其他酒楼的熊掌来比较,那可真有意思。”


    “这位客官想得不错,但……”


    “踩着别家酒楼酒馆的事醇香楼向来不做,况且拿珍惜食材做比对,未免索然无味了。”少年朗声笑道。


    “我们就用一道赛熊掌,拿最普通的萝卜和肉泥,给大家瞧瞧我们厨子真本领,瞧瞧熊掌特别在何处。”


    问荇的想法其实并不弯绕。


    老祝做饭的功底足,烹制的赛熊掌味道本就好,让食客吃了惊艳后再奉上更为惊艳的真熊掌,既可以体现厨子的水平,又能体现醇香楼寻食材的本事,是一举两得的方法。


    今日卖烧熊掌用的是叫价的方式,能在卖熊掌前把赛熊掌拿出来给食客们品尝,不光不需要太多本钱,还能能保证醇香楼得到更高的利润。


    “当真吗?”


    听到他的话,食客们一片哗然,不住传出私语声,许多人面露不信。


    “萝卜和肉糜这怎么能和熊掌比?就算醇香楼的大厨对自己有自信,也不能干这种事啊。”


    “况且他们菜做得好不好我怎么知道?今晚熊掌不是开始烹制才让叫价,我又点不起熊掌。”


    “就是,要我说啊,不会他们压根没熊掌吧……”


    “各位别急!”


    问荇不急不躁,轻轻一抚掌:“既然大家都想看熊掌想得紧,我们立马为大家奉上货真价实的熊掌,给大家过过眼瘾。”


    阿明迅速捧过来只肥厚的熊掌,几乎没给食客们喘息的空间。


    他捧上来的熊掌自然不是下锅正煮那只,而是刚取来的令只熊掌。


    搁在绸缎上,由于保存得完好,上面棕黑色的毛油光发亮,晃得食客们眼睛发直。


    他们伸长脖子往前看,试图找出熊掌上的瑕疵,可惜还是以失败告终。


    问荇待众人看清楚,立马让阿明将熊掌拿回去:“熊掌需要非常严密的保存,而且今天要展示的熊掌已经提早下锅去腥入味。”


    “这只是剩下的三只中品相最好的,我们酒楼也只得了三只珍品,欢迎各位看上的客官近日点去尝鲜,逾期后想尝口,那真就可遇不可求了。”


    豪华的包间里,已经有富商眯着眼,开始盘算多少价钱好能拿下今日的熊掌尝尝鲜,说出去多给自家人涨脸。


    不过在此之前,他打算观望下赛熊掌能做到什么地步,毕竟越高端的食材越考验厨子的水平,如果烹饪熊掌的厨子连赝品都不好拿捏,他可还得再犹豫一下。


    “那真是熊掌啊!我五六年前见过一次,只有这只掌的七八成大。”坐在堂里的客人就没那么多闲钱,只能点些还算便宜的招牌菜,今天他们能见着熊掌就已经满足了。


    “啧,可惜熊掌只有四只……别看烧熊掌的名字平平无奇,真要卖少说几十两银子,我肯定是买不起了,让那些大户人家来凑热闹好了。”


    眼见醇香楼真有熊掌,饱了眼福的食客们也都安分下来,方才质疑的人也不再吱声,只是心虚地夹着菜,一口接着一口。


    不过那厨子真有本事把靠肉和萝卜仿制的熊掌烧出花样吗,不会是戴着面具的小伙计随便夸海口吧?


    “接下来就看你了。”问荇看向老祝,“咱们醇香楼厨子自有过人的本事。”


    问荇的面具长得喜庆,他方才的话也热起来了场子,让老祝的紧张大大缓解。


    是,他是醇香楼的厨子,自有过人的本事!


    老祝利落拍刀,转瞬间原本松散的萝卜和肉糜汇聚在一起,被染上淡淡的诱人酱色,远远看上去,还真有些熊掌的意思。


    松木也在同时燃起,烧得锅里混合茅草香料的水咕嘟嘟冒出缭绕又馋人的味道,引得食客们狂咽口水,有些不动声色,又多点了些菜解馋。


    太香了!如果赛熊掌都是如此味道,那真熊掌有多诱人,简直难以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看我给我夫郎酒楼挣钱。


    第93章 大好日子


    趁着老祝状态转好,问荇悄然退下台去,都到角落将自己脸上厚重的面具揭下来透气。


    唱戏用的面具笨重,粘在脸上让人很不舒服,若不是为了藏身份,他一点也不愿意带。


    “灶房说了熊掌马上就烹制好。”阿明一脸喜色冲过来,“我刚刚站在包厢边上,听着人夸我们醇香楼,说咱们很有心思,难怪能挣大钱!”


    “问小哥你也太了不起了,怎么想出这办法的?”精明的老伙计激动得满脸通红。


    “突发奇想而已,没帮倒忙就好。”问荇擦了擦额角被闷出的汗,“等会熊掌开始做后,依照先前说的找两个机灵的跑堂去主持喊价,我就不去了。”


    “瞧我这糊涂的!”阿明一拍脑门,“我还当问小哥要去管喊价,我这就去通知他俩别偷懒了。”


    问荇把场子控得太好,他都忘了问荇不过是临时上台来救场的了。


    问荇这身行头朴素,如果要去插手喊价的事,必须换上喜庆的衣服摘掉面具。


    可他为了不被柳家盯上,并不愿意揭面出风头,干脆打算不去凑叫价的热闹,只等主持完赛熊掌后就退下台来。


    为了让富商们愿意开高价,醇香楼早就挑了两个面善的伙计打扮得利利落落,保证出价高的客人面上有光。


    许曲江安排戏班子把上台献艺挪到烹饪完熊掌后,刚招呼戏班子的人吃口热饭,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忘记来看眼问荇:“你待会就好好歇息会,今晚太辛苦了。”


    “我再去老祝那留意下,他赛熊掌应该也烧得快好了。”问荇感觉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重新扣上面具。


    “这孩子……”许掌柜看着问荇的背影,瞧向身边同共事多年的老伙计,“办起事真挺不错。”


    “是啊。”


    老伙计笑道:“挺好,是挺好。”


    赛熊掌由于食材更好做熟焖烂,所以烹饪速度快于普通熊掌,待到问荇重新上台,老祝已经把赛熊掌分成了十来份,并且在每一份旁边摆上鲜嫩的青菜,瞧着颇有食欲。


    “有没有客官想上前来品尝,今天给大家讨个彩头,愿意过来品尝赛熊掌的客官可以上前,我们醇香楼分文不收!”


    “分文不收!”客人们炸开了锅。


    哪怕所有人都清楚赛熊掌的成本价格很低,可白占的免费试吃菜有谁不爱?


    台下的读书人们拉不下脸凑过去,三三两两汇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坐在雅间的商人们也都端着面子,在盘算叫不叫自家小厮下去尝尝味报个信,倒是些凑热闹的小摊贩、农人蠢蠢欲动。


    他们家境一般,虽然温饱可以保障,但平日能支配的银子不多,今个来醇香楼吃菜凑热闹本就肉疼,厚着面皮去尝口赛熊掌就当是白赚了醇香楼掌柜一笔。


    这下场面十分热络,只是许多人虽然心动,却犹豫不前。


    终于,有个胆子大的摊贩划开凳子走上前来:“我,让我来!”


    他虽然吃不着真的熊掌,可能比那些阔商人快一步吃上赛熊掌。


    面具下,问荇笑容天衣无缝:“那就请吧。”


    也许食客们会赚,但醇香楼肯定不会亏。


    全场人都看向他,和他相熟的纸伞铺老板牙都要咬碎了:“娘的,他个卖破竹箩筐的都敢往前凑,我怎么不可以。”


    “我也想吃,算我一个!”


    见前边已经有人愿意尝试,许多犹豫不前的也都放心下来。


    “我也想尝尝。”


    “我也是,还有赛熊掌吗————”


    问荇见场面趋于混乱,朝着站在旁边的跑堂使了个眼色,叫他们下去维持秩序,给客人们添茶倒水。


    “先到先得,那就让这两位客官来尝尝,至于其他的赛熊掌……”问荇略微思忖了下。


    “我瞧着想来的客人少说有一二十,诸位太热情了,我们准备的食材够不得这么多。”


    “但今天人多,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我待会就点人上来品尝吧。”


    菊花茶、梅花茶、金银花茶倒在各个桌子台面上的茶杯里,阿明满头大汗抱着几壶酒满场子添。


    场下情况被安抚住,卖竹编的乐颠颠搓着手站在老祝跟前,他晚上点得菜少,压根没吃饱,眼睛粘在赛熊掌上都挪不开。


    他旁边的纸伞铺老板还有些扭捏,不自在地弯了弯腰:“我们该怎么吃好?”


    “直接吃就好,为了待会能体验熊掌的本味,赛熊掌不用繁琐的方式烹饪。”问荇将两个精致的碟子端给他们,“说多少都不如亲自试试,两位客官尝尝看。”


    老祝紧张盯着冒着热气的碟子,他虽然对自己的厨艺心里有底,可还是紧张过头。


    “我就不客气了!”


    竹编摊摊主迫不及待将赛熊掌送入口中。


    嫩滑的水萝卜炖煮到烂,搭配上细细切碎肥瘦均匀的肉糜揉制,明明是算得上普通的食材,却香气四溢且入口即化,一抿就能带出鲜美的汤汁。


    再仔细品味,赛熊掌中甚至还有隐约的豆香,也不知厨子是怎么做到将它们容在一起无比和谐的。


    可惜他太饿了,所以干脆是囫囵吞下赛熊掌,回过神碟子里已经快空了。


    他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把剩下那点肉糜塞进嘴里,连旁边点缀的青菜也没放过。


    青菜轻咬下去,发出微微爆汁的声音。


    “太好吃了,怎么这么香!”他不住地称赞着,拼命回忆方才的美妙滋味。


    纸伞铺老板没他话多,只是闷声吃掉了碟子里的,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又发觉许多人盯着他看,不自在地背过身去。


    可他方才下意识的动作过于直白,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在这都能闻到香味,馋死我了。”一个书生咽了咽口水,附在同伴耳边,“据说醇香楼有种特制香料,比西域来的都要有滋味,他们肯定是放了特制香料,不如我们待会去试试尝……”


    “君子远庖厨,你自重。”旁边的书生端着坐姿,一板一眼道,“不过醇香楼要是能把烧熊掌做成菜售卖,倒是可以点来尝尝。”


    他的馋虫也被勾起,若不是非要抛头露面才能尝到,肯定也愿意去试吃。


    问荇忙里偷时间,跑到角落同许掌柜简单说了些什么,许掌柜点点头,问荇就又上台来。


    问荇扫视了一圈客人,好似听懂他们的心声:“待会我再点十个客人上台品尝,还想要品尝的客人也无需担心。”


    “我们掌柜的说了,这道赛熊掌往后会加入醇香楼的菜单,不过需等半月以后,到时候欢迎诸位再来品尝。”


    问荇把算盘打得明白。


    如果现在立马把赛熊掌加入菜单,只能赚一笔快钱,而且保不齐有些想吃熊掌的富商不乐意自己和其他人同个时间吃看起来很像的一道菜,别人只要几十文,而自己又花出大价钱。


    但如果放到半月后,恰巧那时候熊掌的风头刚过去,再把赛熊掌送上餐桌,让平头老百姓都能尝到鲜,吃熊掌的富贵人家也能提早有了面子,人人都满意,醇香楼还能再收一波名气。


    至少现在,他需要暂时让赛熊掌显得足够神秘,吊满食客胃口。


    “………醇香楼是有会读心的能人异士吗?”话唠的书生目瞪口呆,他刚刚才说完,怎么醇香楼就立马顺水推舟将赛熊掌推了出来。


    “兴许只是准备齐全罢了。”他的同伴似笑非笑看过来,“你当谁都同你这样,整日就会咋咋呼呼。”


    “生意人都精着呐。”


    即使有时候瞧不上商贾,可他不得不承认,商贾在某些地方远比他们有本事。


    听到书生们的话,坐在书生们旁边一桌的中年男子不甘地低下头饮酒:“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暗自嘀咕:“许曲江就是命好。”


    他家酒馆离醇香楼只有一条街,结果生意差了醇香楼不止一星半点,他也是好奇醇香楼是如何挣钱,才会来凑热闹。


    眼见着醇香楼家伙计也只是伙计,跑堂也只是跑堂,最多就是精明了点。


    醇香楼不过是运气好总能得些食材珍品食材,有什么了不起的。


    等他上去尝了那赛熊掌,别管好不好吃,都要赏许曲江一张大黑脸,给全场的食客都瞧见,让他们下不来台!


    怀揣着这种心思,他热络地把身子往前探,想成为那十个人之一:“我也想尝尝赛熊掌!”


    场上想来尝熊掌的不到三十人,他的位置虽然小但显眼,如果嗓门大些,被选上的几率按理来说很大。


    可问荇的目光在二楼和一楼的客座包间游弋,怎么都没落到酒馆老板的脸上,仿佛当他不存在似得。


    问荇并不是毫无目的的随便点人上台,也没有全数只盯着富贵人家看,而是尽量把每种客人都顾及到。


    找了一圈,问荇依照不同人的着装和举止判断他们的身份,点了两个商人,两个农户,一个猎户,一个官差,然后点了两个富商派来的小厮,又点了个十岁出头的小公子。


    他本来还想点个读书人,可苦于书生都不愿意往前走,全都安安稳稳坐在座位上,问荇只能作罢又点了个商人上来。


    酒馆老板急得冒汗,这戴面具的伙计点人点得这么散,按理来说不应该看不到他啊?


    问荇扫了眼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的酒馆老板,若无其事别开目光。


    得亏他记性好,还记得之前上街买货卖货,这酒馆老板遇着醇香楼的人就脸黑的像奔丧,次次都是一副鬼样子。


    就当他小人之心好了,今天大喜的日子谁也别想窜出来碍人眼,当跳梁小丑。


    “好耶!”小公子蹦蹦跳跳走上前来,没顾忌大人们,迫不及待端起一盘,闻了闻,瞪大眼睛。


    “好香呀。”


    “永儿,记着吃相好点。”


    年轻的父亲无奈拦住自家调皮的孩子,他担心待会永儿吃得开心,又想干舔手指的事情丢人。


    孩子不加掩饰的夸赞引得桌前发出善意笑声,其他人可能作假收了醇香楼钱,但这个岁数的孩子愿意直白又天真的赞叹,可信度是极其之高的。


    今天场子大,找碴的人也不会少,许曲江本来担忧问荇运气不好点着来胡闹的家伙,可看上台人的反应,他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十来个人,各行各业,不同年龄,给的均是正向的反应,就连个七老八十,牙都掉光的食客,都表示这道菜能轻易吃下去。


    熊掌难得,可萝卜和肉好得,或许阴差阳错,醇香楼又摸索出一道招牌菜也没准。


    “你刚刚吃着怎么样?”


    雅座里,锦衣华服的商贾身边站着恭敬的下人,商人眼中对熊掌的兴味愈发浓烈。


    “回老爷,他家厨子手艺很好。”下人毕恭毕敬。


    “哦?那你觉得和之前去的其他酒楼比如何。”


    下人谨慎开口:“就单说烧菜,是我们几日在江安镇遇着最好的,其他菜小的没尝过,也不敢胡说八道。”


    “我知道了。”商贾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他看向旁边安安静静喝茶的年轻男子:“三弟,你也尝了他家一圈菜,意下如何呢?”


    男子放下茶杯,沉吟片刻:“先教他们烹道熊掌,再掌次席试试,若是办得好,父亲的六十大寿再考虑承给醇香楼。”


    “三弟思虑就是谨慎,还知道多观望观望。”商人欣慰地笑了,“一转眼,你居然也长大了。”


    男子笑了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毕竟寿宴需要请柳家来,自然马虎不得。”


    虽然他敬重的,想请的人,已经再也不会来了。


    第94章 断袖之癖


    待到问荇分好赛熊掌,真的熊掌在灶房马不停蹄处理好后也该端上桌了。


    热气腾腾的熊掌摆在台面上,不识货的左看右看都无法看出太有原本的模样,只能凑个热闹,可识货的只需一眼,就能明白熊掌的珍贵之处。


    二楼的扶梯间,一个装饰用的彩陶花盆摆在那,边上不知何时站着个长相俊美的青年。


    问荇褪去被汗沾湿的衣服,摘掉面具归还给戏班子的丑角,自己半倚在栏杆上,眼睛没往楼下瞄,而是盯着花盆的纹路,仿佛醇香楼里的热闹同他无干。


    雅间里的富商本来是想看熊掌,不经意间往外瞧了眼,刚巧就看着了问荇,略微有些讶异:“他刚才在这吗?”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问荇,经商的人总对人的外貌颇为敏感,所以当问荇一个时辰前站在二楼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青年。


    分明一身粗陋的衣服,周身气质却同装扮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他觉着问荇非常眼熟。


    “三弟,你来看看。”


    那不似商人模样,更像读书人的斯文公子自从说完寿宴的事就心不在焉,闻言好似没有反应。


    “既明!”商人忍不住喊了他的字,“回神了。”


    徐云倦终于终于回过神来,浅浅行礼:“抱歉兄长,我方才出神了。”


    “你啊………”商人叹了口气。


    “罢了,也没什么事,就是叫你过来瞧瞧,我总觉着外面站着那人面熟,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面,也许你也见过。”


    “一个劲盯着个小二做甚,云舒大哥不会同三弟那般……嗝儿……还有点断袖之癖吧?”


    旁边一个醉醺醺的公子哥捏着酒杯,穿银戴玉,手指上还有玉扳指。


    他瞧着年纪比许云倦大些,可行为动作还如同十来岁的叛逆少年般肆意,讲话也一点都不遮拦。


    他和自己的兄长幼弟没挨着坐,泾渭分明,一边是来花天酒地,一边是来正经谈事情。


    “什么断袖!荒唐,你脑子里怎么就装的全是这些事。”徐云舒怒到。


    他的三弟云倦素来乖巧,可二弟云起却无比叛逆,总是分不清场合说胡话丢人现眼,仿佛要靠这些行径来反抗家里。


    伙计都传菜到门口了,听见里面争执的声音大气都不敢出,赶忙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等等,里面似乎在说问小哥的事?


    伙计眼珠子转了转,昧着良心竖起耳朵来。


    “是很面熟。”


    徐云倦没理会胡言乱语的二哥,往外张望一番,蹙起眉头思索:“……可我想不起是谁。”


    “眼熟?”


    徐云起笑闹够了,这才托着腮,勉强认真地问两句。


    “三弟最擅画工,见过的貌美俊朗之人不是向来都能记住,你要是见过他,难不成还能没印象?”


    徐云倦不语,给自己自顾自斟满杯酒,默默一饮而尽。


    他肯定见过这个青年,可自从柳连鹊死后他就总神思恍惚,记性也没之前好了,再去回忆只有些许残损的片段。


    他没来由想到了一个亦真亦幻的瞬间。


    烦躁的蝉鸣声伴随着哀事,青年大夏天却身裹白衣,脸色苍白得宛如下刻就会晕厥过去,步子却稳稳当当。


    他长长的睫毛下,有凌乱的头发挡住那双眼睛,不知他心里装着什么事。


    ……兴许只是认错人了。


    总是想到去柳家吊唁的场面,把人都想魔怔了,怎么会又想到奔丧的衣服上。


    他闭上眼,全热不顾外边叫价叫得热闹,兄长们也都揭过这一茬小插曲,一个忙着探究竟,一个胡吃海塞。


    “五两!”外桌的客人首先叫来伙计,“我们出五两,换一道烧熊掌。”


    一只熊掌可以烹饪四道菜,如果只是卖出去二十两,四只熊掌也只有八十两,别说利润,连本钱都不够。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


    小二脸上笑容不变:“五两,还有客官想往上加吗?”


    “七两。”


    雅间里跑出小厮,也许是自家少爷钱够多,连带着他也满面红光。


    “我们蒋少爷出七两一道,买两道!”


    “七两!”


    场面一片哗然,不少人好多年手上都没一下子捏过七两现钱,居然蒋少爷一下子拿出来七两。


    雅间里的富商回过神来,也开始纷纷往上抬价格。


    “八两。”


    “八两四百文!”


    “八两四百文不吉利,我们出九两————”


    来谈价的人越来越少,可流连于桌椅间维持秩序的伙计越来越忙,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席位上的躁动。


    阿明背上背了个小孩,正满头大汗追着个小孩跑。


    “很新奇的方式,这家酒楼居然还会用卖古玩那套价高者得,而且在人多眼杂的情况下,能将秩序维持的妥帖,不至于让客人心烦,掌柜的真有本事。”


    徐云舒惊叹,他作为商人打心眼里佩服醇香楼剑走偏锋的方式,但对是否要拿熊掌,反而犹豫不定。


    虽说几两银子对于徐家算不得什么,可为一道菜打成这样,不符合他想求节俭的作风。


    “小二!”


    可偏偏他二弟徐云起就是丢人现眼,徐云舒还没发话,徐云倦光顾在喝闷酒,他倒是来了劲扬着手醉醺醺喊来人:“去……去,去告诉他们,十两!”


    伙计眼神游离,唯唯诺诺应下,傻子都能看出这家付钱的压根不是这二世祖,所以他求助似地朝徐云舒的方向看。


    “你真是……”


    徐云舒气笑了,但也默许二弟的行为,摆了摆手示意伙计下去。


    点了也就点了,尝尝新奇玩意没什么不好。


    “十两,松阁的贵客出到十两!!!”


    听到外面排山般的声音,问荇这才偏了偏身子,俯瞰楼下的光景,唇角微微勾起:“可以了。”


    一份十两,能到这个价已经很好。今天往后,醇香楼一道菜轻松卖出十两的名气就能打出去。


    如果说之前的甜水、葱烧鸡吸引的是普通百姓,那么熊掌吸引的就是江安镇甚至于周边的商贾,让他们知道醇香楼从家常小菜到开宴的硬菜都能信手掂来。


    “十两两百文。”


    “十一两……!”


    可楼下的叫喊声并未停止,居然还在一两半两缓慢地往上加。


    最后按照顺位排下来,十两变成了得到熊掌的最低价格,最高喊到了十二两三百钱。


    老祝不停地吸气缓解紧张,让捞出熊掌的时机卡得刚刚好。


    熊掌需得趁热吃,所以老祝刚把熊掌安安稳稳出锅,伙计们立马兵分四路将烧熊掌端下去。


    熊掌分好后,方才热闹的场面顷刻间安静下七八成。现在已经很晚了,待到极度的兴奋过后众人或多或少感觉到了疲乏,隐约有了要走的架势。


    幸亏醇香楼早有准备。


    “各位别急,接下来咱们醇香楼还有好戏,担心诸位晚上犯困,所以我们请了戏班给解乏,今晚有角儿登场————”


    厅堂咿咿呀呀唱起来戏,刚刚还犯困的食客里面眼前一亮。


    今天还真是物超所值,点了几十文的菜就有戏听!


    “……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老祝刚刚听说原来是熊掌本来要真的出事,再细想刚刚烹饪的过程吓得差点又晕过去,被嘻嘻哈哈的两个小伙计喂了绿豆汤后架回后厨。


    小伙计乐了:“祝叔,你刚刚颠勺不是挺熟络,现在怎么这么害怕,刚刚不是啥事也没嘛。”


    “是啊是啊,往好了想,你家的房梁终于能换喽,现在换三五根都没问题!”旁边另个小伙计帮腔,“老祝你今天算是出名了,往后发达了,可要记得我们啊。”


    “许掌柜,我知道我不能留下来了,是我对不起醇香楼,你们明明待我这么好,我却弄出这么大的疏漏。”


    把熊掌险些弄出事的小厨子刚刚吓得都真晕过去了,还是让好心的厨子掐人中掐回来的。


    现在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同许掌柜巴不得当场自裁谢罪,言明了自己没脸呆在醇香楼。


    许掌柜忙得脑仁疼,本来心情稍微好了点,见着他就来气。


    虽然小厨子最终没惹出事,但由于闹出的隐患太严重,若不是问荇够机灵今晚还真不好收场。


    百两银子和醇香楼的名誉险些就砸在他手里,叫许掌柜怎么心平气和?


    最终,许曲江公事公办扣了他一月工钱,并且依照他所愿辞掉了他,还给当时在他身边没注意到疏漏的厨子扣了半月工钱。


    毕竟规矩就是规矩,醇香楼若是不立好威,怎么让其他伙计厨子多留心?


    一切得到圆满的解决,忙前忙后两天时间,中途虽然不乏惊险的意外,但总算是求到了个圆满的结果。


    问荇现在只想躺会床上好好歇息,继续去跟进熊掌好不好吃,后续如何和那些商贾合作都是许掌柜该做的事情,他贸然闯进人家雅间显然不合适。


    雅间里。


    “这熊掌……”徐云舒浅浅尝了一口,搁下筷子,眼底微微流露出赞许。


    他吃过的熊掌作法少说也有几十种,能这么简单烹饪还能好吃,不光是食材的水平高,也有厨子的功劳在。


    “我尝尝,我尝尝!”徐云起迫不及待夹起一口狼吞虎咽,丝毫没有少爷该有的矜持。


    熊掌和赛熊掌口感差距很大,熊掌吃起来层次更厚重,而且尝着也软弹,因为食材够新鲜,明明烹饪了很久,咬下去还是紧实的。


    “真好吃啊!”他眼睛都亮了,推搡了把心情一直不佳的徐云倦,“三弟,你也来试试看,别光顾着喝酒了。”


    “少惦记你那柳少爷,人家都死了有多久了,而且柳家不是招了个穷赘婿嘛,他都成婚了。”


    “慎言!”徐云舒狠狠瞪他,“饭桌上议论人家家事,你的教养都放到哪里去了。”


    可徐云倦好似没听到,攥着杯子的手微微发白,隐忍着一声不吭。


    他的二哥话糙理不糙,他确实不该继续惦记,明明都过了这么久了,人死而不能复生。


    而且再退万步,柳少爷就算未婚,依照他病弱的身子骨,徐家柳家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柳家比徐家家业大很多,这镇子里压根没人能娶得了柳家嫡出的哥儿,入赘又是处处受他们掣肘,当两头受气的风箱。


    他作为嫡子,当为家族的未来考虑,这几年多遇着阴雨,他家主营的布匹生意都不太景气,当时他放弃科举一是天赋不足,二便是家里形势所迫。


    是该振作起来多看看眼前路,而不是一味把些过往的同窗情谊当成甘蔗石榴的渣子反复嚼来嚼去。


    毕竟柳连鹊对谁都是那副客客气气模样,帮人抱卷书瞧个字信手掂来,对他压根没有半点意思。


    “我就知道。”徐云起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他这三弟大哥,一个赛一个无趣。


    为了什么劳什子列祖列宗,二三十的年纪生生把自己也活成死人,巴不得下一秒就吊在牌位上来证明自己这辈子没对不起家业。


    徐云倦没理会他,只是尝了口熊掌,认真看向自家长兄:“依我愚见,可以用掌柜细谈往后的筵席。”


    他没什么口腹之欲,但这熊掌属实是绝妙,兄长特意来醇香楼尝鲜不无道理。


    徐云舒微怔,想劝弟弟两句,却不知怎么劝,只能也露出个宽慰的笑:“和我想得不谋而合,明天我就差管家找许掌柜。”


    啪——


    楠木筷子被狠狠搁在桌上,徐云起黑着张脸:“我嫌闷,憋得慌出去转转,你们吃吧。”


    又是这种气氛,明明有事又不说出来,简直太讨人厌了。


    两人目送他气冲冲推门而出,随后面面相觑,露出苦笑来。


    总有人要身不由己。


    为了睡得更好,问荇抱了卷新的棉布被子,同到处乱撞的徐云起擦肩而过。


    “客官,这里不能进来,如果去正门要往左拐。”


    他边撑着睡意客客气气同徐云倦说话,边纳闷徐云倦脸色怎么这么差。


    徐云起见着他这副模样就来气,狠狠瞪了他眼,冷哼了声,梗着脖子扬长而去。


    “怎么回事啊?”


    阿明就在问荇三步远的地方,待他走远后小声抱怨:“说他不能进,他还摆上谱了……”


    “别议论客人,他爱干嘛干嘛吧。”


    问荇摇摇头,很快将方才没礼貌的富家公子抛之脑后。


    钱难挣,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清晨。


    昨夜的吵闹尽数散去,伙计们打着哈欠,刚勉强才收拾好桌边狼藉。


    再过没几个时辰,又要开业迎客了,经过昨天一事,客人今天只多不少。


    做大生意就是这样,又快乐又累人,但想着能涨工钱,他们就又有了力气!


    “你们吃饭给我留碗白粥就好。”


    问荇嘴里叼着块面饼,边扎头发边推门出来。


    今天是个艳阳天,前几日落在人皮肤上的水汽尽数消失不见,连带着他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许曲江把沉甸甸的银袋子塞给问荇,问荇估摸了下,又打开袋子数了数:“掌柜的,这肯定不止一百两。”


    “我知道。”许掌柜搓了搓手,脸上都是喜色,“咱们昨天挣得多是靠你救场,连老许我都给了二两,你的赏钱自然不能比他少。”


    “况且当晚就有三家人要和醇香楼定筵席,今早待会说不准还有,熊掌全都寻到了去处,这全是你的功劳啊!”


    如果是酒楼里卖菜品利润只能算不错,那帮着大户人家上门办宴席的利润可就算得上极好。


    大户人家出手阔绰,比起钱更在乎脸上有光,只要办得筵席让人满意,让人长面子,出去一次直接赚几百两都有可能。


    “那这些钱我就收着了。”


    许掌柜给的赏钱得有五六两,到时候就拿来买血玉屯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免得急需要血玉的时候找不到货。


    剩下的钱拨出五两把家里要紧修的地方修一遍,把会漏风的窗户全都换掉,再拿一两把后院铺条能走的路,花几百文添些好肉好蛋,花一百文给家里的鬼买些小玩意烧过去,其他全都找些安稳的地方分别存起来备用。


    “小哥,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卖竹具的篾匠眯着眼,刚早上就来大生意了。


    他记得问荇来过他这里,当时买的都是些普普通通的竹篮竹筐。今天这是发达了,居然买的是他家最好的篾具,而且眼睛都不眨一下。


    若不是问荇知道他家价格,他都想偷摸着宰他一笔。


    篾匠悻悻地想着。


    “是之前来过你这,最近挣了些钱,所以要买好的箩筐。”问荇说得含糊,将篾具装好后匆匆离开。


    挑肉还方便,直接问许掌柜按照市价买,买来的肉都很新鲜,放在家里还能寻些日子。


    只是蛋类醇香楼自己也缺,问荇只能去集市里一个一个挑,挑得眼睛都花了,中途还差点磕碰破两枚宝贝鸡卵。


    买好蛋他又拐去挑了些菜种,都是秋天好种且生命顽强的,保证到手上的菜种饱满,能存放很久。


    芝麻再过些时候就能收割,问荇打算等到这批芝麻收好卖了钱,依照收成去买地囤粮,舒舒服服过个冬天。


    他没有太多好用的人脉,可他能和鬼搭上联系,比起需要人脉的经商,当下种地赶山更适合他积累财富。


    问荇来时箩筐装得满满当当,去时全都换成了银子。


    可财外露容易招祸端,他将买来的蜜饯、禽肉和鸡蛋码在银子上边,装在牛车上把银子盖得严严实实,同许掌柜道别。


    “等等,问小哥我想起来个事,我觉得我得告诉你!”


    一个伙计挤过来,压低声音:“我昨天听到有个雅间的客人在谈论你,我也不是故意要听,可他们嗓门还挺大。”


    “谈论我?”问荇愣了愣,原主之前痴傻,按理来说不会认识坐得起包间的人。


    难道是柳家的人?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们谈论了什么?”


    其他伙计也好奇了,趁着旁边没有食客纷纷凑上前来听八卦,连手上活也不想干了。


    许曲江无奈抱着臂,就等着小掌柜唠完闲话,赶紧催他们去老老实实擦桌子。


    桌子还不能反光,这就想偷懒了。


    “就……就……”


    服侍徐家三个公子的小伙计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徐家人说话文邹邹,他有些听不懂。


    “……就是说什么,什么断袖之癖?”


    “嘶。”


    问荇耳边传来一阵吸气声,有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厨子一脸困惑:“啥意思?”


    “不该问的别问!”旁边一个大老粗伙计赶紧把孩子排挤在外边,一副诲疾莫深模样,“小孩子知道这些干嘛。”


    断袖之癖?


    就连方才不感兴趣的许掌柜都噌地窜过来,眼中写满警觉。


    谁要动柳少爷的赘婿,就是和他,和整个醇香楼过不去!


    “掌柜的别急,我马上就说!”


    小伙计抠了抠手指,他也听话只听了大半,眼睛不自然地瞧着地面,一五一十把听到的磕磕绊绊复述出来:“里面有三个公子,好像是有个公子说了你,然后另个公子突然埋怨他说他有断袖之癖,他弟弟也有断袖之癖……那个公子就不说话了。”


    “啊……!”伙计们挤眉弄眼,“居然还是两个断袖!”


    小厨子急得拉着脸,他完全听不懂断袖的意思:“断袖是啥意思啊,你们说嘛。”


    “两个男的搞上,那就叫断袖嘛。”


    阿明挤了挤眉毛,弄得小厨子羞得到处乱窜。


    问荇感觉到脑袋隐隐作痛,因为他耳边又是一阵惊叹声、吵闹声和议论声。


    许曲江的脸青青白白,憋了许久,黑着脸赶走了其他伙计,把问荇喊到边上。


    “小问啊,我知道你没那些心思,你对柳少爷的真心我也明白,如果有人对你有非分心思,那也是他自己找罪受。”


    随后,他关切地看向问荇:“不过往后堂前的活,交给伙计跑堂来做就好了。”


    长着这样一张惊为天人脸,有时候也是种困扰。


    “你放心,这生意我就算不做,也会保住你的清白!”许掌柜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吹胡子瞪眼,“咱们醇香楼靠得是菜色,又不是男色。”


    “……成,不过许掌柜,该挣得钱别耽误,万一人家没这意思也说不准。”


    问荇摩挲着自己胳膊,忍不住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他只是犯困发了个呆,怎么突然就被两个断袖盯上了?


    难不成往后他在醇香楼走动,还得都戴个丑角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徐三公子:人死不能复生(惆怅)


    小问:谁说的,我夫郎就是能死去活来!


    鹊鹊:稍等,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第95章 想不开事


    黄昏,禾宁村。


    “呜……我也想吃熊掌。”


    进宝坐在台阶上,左晃晃右晃晃一脸神往:“明明是我和大人一起打的熊瞎子,可我还没看清熊掌样子,熊掌就被拿走换钱了。”


    “得了得了,真要你看活着的熊那巴掌,你不得吓得再死一次。”


    大咧咧蹲坐在门外的郑旺嘲笑道:“也不知是哪个邪祟差点让熊瞎子吓晕过去。”


    “你,你还好意思说,你当时还没跟我一起呢!”进宝不服气。


    “你就是个小鬼而已,只要我不让,你就像现在一样连问大人家门都进不来。”


    问大人嘱咐过他了,不能让任何闲杂孤魂野鬼打扰柳大人。


    柳连鹊站在院子里不作声仰望着菩提树,他记挂问荇安危,全然没兴趣参与两鬼的斗嘴。


    郑旺本来还要和进宝闹,突然间感觉到什么,“噌”地站起来,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小问,你回来啦?”


    “这么热闹。”


    问荇将筐摆在门口,回过神的进宝赶紧窜上前搭把手。


    他一脸好奇地扒拉箩筐:“我看看我看看!”


    问大人带回来这么多东西,一定有有意思的玩意。


    “欸,鸡卵……?”进宝呆呆抓起一颗椭圆的蛋,“大人,你是要孵蛋吗。”


    “噗嗤。”


    郑旺本来装得正经,被进宝一说瞬间破功,憋笑着别过头。


    就连柳连鹊脸上也带了些轻松的笑意:“是拿来吃的吧?”


    “吃鸡卵!”进宝幡然醒悟,瞪大了眼,“大人现在居然能吃鸡卵吗。”


    他小时候家境优渥,所以经常能吃鸡卵,但他很清楚,寻常村人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得起鸡卵,他的小书童哪怕被他优待,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次。


    看起来这么大,瞧着这么好吃的鸡卵,问荇居然买了十来个!


    “挣了钱就是要花,况且也没要几文。”问荇在篮子里铺上草糠,将易碎的鸡蛋细细取出。


    “明天给祝澈家送三个,剩下的鸡卵得快些吃,否则过不了多久该坏了。”


    进宝咽了咽口水:“嗯嗯。”


    “你想吃?”问荇看了眼他。


    “想吃就说,这次买得多,本来就是给你们吃。”


    “等等……给我们吃。”


    郑旺跳了起来:“那不光进宝,我也有对吧!”


    鬼收食物的前提是需有活人烧过去,他一介孤魂野鬼,自从死了后他再也没尝过鸡蛋的味道,现在想想还挺怀念。


    “见者有份。”问荇从篮子里取出七个蛋,“你去找找大志哥他们,鸡蛋管够,但仅此一天。”


    “吃鸡蛋喽————”


    郑旺发出猴儿似的不明所以的欢呼声,一溜烟没了踪影。


    “大个子丢人现眼。”


    进宝撇了撇嘴,随后一脸期待看向问荇,“大人,我们怎么做鸡蛋呢?”


    鸡蛋的作法太多了,荷包蛋,茶叶蛋,白煮蛋,蛋羹,蛋花汤……


    拜胡厨子所赐,他脑子里冒出来一大堆关于蛋的做法,馋得他想流口水。


    “你待会和他们四个商量,找个都想吃的方子出来。”


    问荇想了想,要是这五个鬼每个都要吃不一样的做法,他要忙活到大半夜。


    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掰扯出个方案来更好。


    “唉……我想吃甜的。”进宝闷闷不乐,扭头去找郑旺了。


    他最喜欢吃煮得嫩嫩的,放了糖的,就连蛋黄都甜丝丝的荷包蛋。


    可那群大头兵肯定要吃咸的,他想吃甜的煮荷包蛋嘛。


    “夫郎吃什么?”


    送走聒噪的进宝和郑旺,问荇看向一直安安静静待在边上的柳连鹊。


    “我?我跟着他们吃就是。”


    柳连鹊看问荇去趟镇里,胳膊腿都安然无恙就放下了心,对于口腹之欲不甚在意。


    “我让他们吃一个样是图省事,你和他们怎么能吃一样的?”问荇笑了,“我要真想图这点方便,肯定让你同他们去商量。”


    “那待他们到门跟前,我和他们商量。”


    柳连鹊态度温温吞吞:“你刚从镇里回来也劳累,能省事就好。”


    “你不许和他们掰扯,既然是开小灶了,我要给你另开。”问荇不乐意了,试图凑到柳连鹊跟前去。


    “你不说,我可要给你乱做了。”


    “问荇……”


    柳连鹊语塞,问荇偶尔耍起性子倒真符合他那十八九岁的年纪,自己是真应付不来。


    虽然早就没了心跳,但他感觉到胸口似乎比往常重许多。


    “糖荷包蛋就好。”


    他略微思考了下,含糊应道。


    问荇眯起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许蒙我。”


    “你听进宝爱吃糖荷包蛋,想让他吃到,但如果他们五个商量,其他年纪大的肯定想吃别的菜。”


    他和生时的柳连鹊短暂相处过,柳少爷卧病在床天天吃蛋羹,他压根就不爱吃糖荷包蛋。


    被拆穿了。


    柳连鹊摸了摸自己袖子,回了问荇个斯文中带着尴尬的笑。


    “我说了给你做,到时候就当着你的面烧,你吃不到也别想让给其他鬼吃!”


    问荇气笑了,柳连鹊喜欢大公无私,也不该是这种时候大公无私。


    给进宝专门做糖荷包蛋,进宝倒是想得美。


    “吃蛋羹吗?”


    问荇见柳连鹊低着头不作声,轻轻开口。


    柳连鹊孱弱的身体使得重油重辣都被隔绝在他的食谱外,在些清淡的吃食里,生前的柳连鹊应当是偏爱蛋羹的。


    柳连鹊愣住了,随后点点头。


    “你记得?”


    那时候他都病得迷迷糊糊,自己都记不清事了。


    “当然记得,柳少爷三天能吃四顿蛋羹,还喜欢往蛋羹里放银鱼。”


    问荇故作遗憾叹了口气:“可惜我穷得叮当响,柳少爷跟着我受苦,银鱼是买不起只能做普通的蛋羹了。”


    柳连鹊有些触动:“别胡诌,我没跟你受苦。”


    这段日子他过得分明已经很自在了,不用去管糟心的幼弟、柳家那些破事,问荇虽然偶尔语出惊人、干出些离奇的事,但出发点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那我就做蛋羹了。”问荇见柳连鹊没异议,略微放下心。


    看来对于死亡的事实和生前的往事,柳连鹊确实已经试图在看淡了。


    月亮悄悄挂在树梢,进宝和郑旺他们许是还在田里激烈地争论谁也不让谁,家里又回归到安静中。


    “问荇,我之前同你说过,我有些事总想不开。”柳连鹊有些别扭地出声,“我也是同你讲下,没有其他意思。”


    问荇点头,示意自己正在听。


    柳连鹊心里发闷,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可能就是想说,憋得慌而已。


    奇怪了,他平时很擅长忍着事,最近倒是越忍越难受了。


    “我本来以为我能想开,可我现在才发现我似乎想不开。”


    “你一个劲想想开是为了什么?”问荇坐在槐树下,拍了拍身边位置,示意柳连鹊坐下放松些将。


    “为了求到结果吗?”


    “……也不算,因为不会有好结果。”柳连鹊压低声音。


    问荇微不可闻皱起眉。


    “想开或是想不开,都没有好结果。”柳连鹊微微闭上眼睛,“我知道同你说得话听起来莫名其妙,就连我自己也理不清心绪,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这种无论如何都求不得圆满的无力感,实在是让人难受。


    “嗯……听起来是很糟糕的事。”问荇托着腮,“那就别想了,反正怎么弄都没好下场,不如让自己轻松些。”


    “坐会吧,我这或许全是馊主意,柳少爷不需要我的建议很正常,但你这话条理清晰,可算不上胡言乱语。”问荇开着玩笑。


    “不过柳少爷瞧着心情不太好,我至少能陪柳少爷多待会。”


    柳连鹊总是太勉强自己了,过往的经历让他遇着事非要找到来龙去脉,然后寻到办法去解决。


    “……你别喊少爷了。”


    柳连鹊的脸越来越红,他想起有次去访友,某家大户人家的新嫁过去的夫郎就喜欢粘着那家少爷喊,小哥儿眼中冒着星星,仿佛只能装得下自家相公一个人。


    只是人家喊得是九分尊敬十分仰慕,从问荇嘴里喊出来,倒像是戏谑和调情。


    “好好好,不喊就不喊。”


    问荇见好就收,悄悄又离柳连鹊凑得近了些。


    风里送来了桂花的香气。


    村里稀稀拉拉种着桂花树,每到这个季节开花飘香,这几日会有不少少女和妇人端着簸箕接桂花带回家晒干。


    站在桂花树前,浓烈的香味闻久了让人心神不宁,可偏生问荇家地方偏,桂花香被风传到他家时,已然变成了温和的淡香味。


    香味绕得人心猿意马又带诡异地清醒。


    “我先给你做蒸蛋。”问荇缓缓支起身,“虽然我厨艺不好,但蒸蛋还是会做的。”


    “他们还没商量好,是不等他们吗?”


    柳连鹊瞧着天色已经越来越晚,自从成了鬼,他对香味已经非常迟钝。


    “让他们商量去,要是做完蒸蛋再等不到,明天再管他们。”


    问荇突然认真瞧着柳连鹊,收敛起笑意:“你这么顾着他们作甚?”


    柳连鹊不是喜好交际的人,对这群咋咋呼呼的鬼这么在意,让问荇心里浮起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其实不光柳连鹊,他也有些需要想的事。


    不过他没柳连鹊想得那么远,需要想的事顺其自然总能想开,没柳暗花明前,谁也不知道最后结局是好是坏。


    “他们也算你的友人。”


    柳连鹊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答了:“你的友人也算我的友人,虽然他们不知为何有些忌惮我,但心性都不坏。”


    “夫郎顾着我就好了。”


    柳连鹊怔愣。


    桃花眼里盛满笑意,问荇一字一句,逐渐软下声:“别管他们了,多管管我吧。”


    “我明明更需要夫郎管着。”


    糟了。


    柳连鹊的睫毛微微颤抖,这才察觉自己和问荇间距离这么近,就好像贴着他脸的风一样近。


    明明轻风凉薄,却吹着早已冷却的心燥热起来。


    可能只要他的魂魄还没消散,他还尚且有思考的能力,就永远也想不开有些事了。


    柳连鹊悲哀地想。


    “大人我们商量好了吃糖醋……欸啊啊啊啊!”


    进宝正要兴冲冲闯进门里,见此情景自知不妙刹住车,被后面的糙汉兵卒撞得差点晕过去。


    “发生了啥事啊?”


    林大志不明所以,傻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


    王宁最先回过神,赶紧仰着头急匆匆窜进旁边的狗尾巴草地里。


    老天爷,他啥也没见!


    “郑旺,林大志,进宝……”


    问荇脸上依旧带着笑,可眼底却愈发寒凉:“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该把碍事的鬼丢出去了。


    第96章 差强人意


    “做饭吧。”


    被一搅和,刚才那点气氛全没了。


    “你们要吃什么来着?”问荇勉强和善地看向进宝。


    “都都都都可以,主要还是看柳大人方便!”进宝盯着地面,仿佛要把地盯出个洞来,“我们算不上什么哈哈哈哈哈……”


    兵卒们张了张嘴,可意识到自己嘴笨怕说错话,站成一排自觉立在门外不吱声了。


    “进宝,你进来。”问荇径直朝着灶房走。


    进宝松了口气:“好嘞!大人要做什么菜?”


    “鸡蛋羹。”


    问荇将今天采购的食材和小鬼们刚刚摘的菜在灶上一字铺开:“你看看就这些能做成什么样?”


    江安这边富贵人家吃蛋羹都是放小银鱼,穷人家开荤只放盐油水的多,鸡蛋羹的做法千奇百怪,更多还是看眼下有什么食材。


    “有肉就好办!”进宝一拍掌。


    “巧了,胡厨子老家是中原的,他喜欢给蛋羹里放肉沫。”


    做蛋羹前先炒肉沫,因为鸡蛋羹待会会放调料,所以肉沫调味不用重,只需要将鲜肉剁碎,往里面放细细葱丝和盐,炒到微微焦黄散发香味就可。


    将鸡蛋敲碎两个,问荇用半个鸡蛋壳舀四勺半的白水,混进蛋液里。


    柳连鹊不忌口葱蒜,问荇又再切些葱白混进去:“直接搅葱花虽然不好看,但的确能让鸡蛋更入味。”


    “别担心呀,到时候蒸好再往上面洒些葱叶,颜色就瞧着好看了。”


    进宝搓了搓手,瞧着入锅的鸡蛋羹咽着口水。


    “你们要吃糖醋鸡蛋?”问荇小心将锅盖盖上,免得蒸汽烫着人。


    “对对对!”进宝点头如捣蒜,他本来以为今天的好菜都泡汤了,没想到问荇还记得。


    江安镇饮食偏酸甜,所以争论了半天,他们五个才勉强在糖醋蛋上达成共识。


    “行,但是锅就一口,你们先等等。”


    糖醋蛋倒不难做,煎个蛋再凭感觉调个糖醋汁就好,家里刚巧糖、醋、盐、油、酱都有。


    蛋羹出锅了,黄澄澄软乎乎,就是有些小气泡浮在表面,略微有碍观瞻。


    问荇用筷子夹着葱花,故意把粒粒葱花搁在蛋羹有瑕疵的地方,一来二去,葱花反倒像是单纯的点缀。


    “这样就没瑕疵了。”他笑意吟吟看向柳连鹊,“夫郎就装作什么都没瞧见,好不好。”


    “嗯,没瞧见。”


    柳连鹊没忍住笑了出来,轻轻抚掌:“鹅黄碧绿相映成趣,妙哉。”


    他这话多少有些在打趣的意思,但问荇厚着脸皮权当没听出来,隔着麻布将鸡蛋羹装出。


    他用筷子点了些香油,再和老抽混在一起,浅浅淋在鸡蛋羹的表面上:“可以吃了。”


    方才颜色浅淡的鸡蛋羹立马被上了层浓墨重彩。


    “哇!”进宝很捧场地惊叹,表情都飞上天去了“大人太了不得了!”


    倒也不必这么浮夸。


    问荇好笑地瞧了眼进宝,将碗搁在桌上:“现在烫,等放温了我再烧过去,接下来做我的饭。”


    他从剩下五个鸡蛋里又取了两个,进宝凑近数了数数,似乎有些不太对。


    “林大志,傻大个,王叔,老黄,我……”


    不对啊,他们不是有五个鬼吗?


    进宝瞪着大眼睛一脸懵逼。


    三个蛋,怎么分给五个鬼?


    问荇悠哉悠哉往碗里打了两个鸡蛋:“老弱少病残优先,老黄一个,你一个,他们三个分一个。”


    本来他打算只吃一个,让兵卒们三个人分两个,但鉴于林大志和郑旺平时行为举止太匪夷所思,他决定奖励受到惊吓的自己多吃个蛋。


    “好好好,我觉着这样很好。”


    进宝乐得看郑旺生气,笑得牙不见眼:“大人先做饭,我又不会饿,等会就好。”


    光想想待会出去傻大个那臭脸,他都觉得高兴。


    不需要进宝的菜谱,问荇将剩下的葱、肉沫混进蛋液里,然后加入半蛋壳煮过放凉的水,再用筷子敲勺子敲下些盐,继续搅拌至蛋清和蛋白完全融为一体。


    “你常做这道菜?”


    柳连鹊一直在边上看着,敏锐地发现问荇搅拌的动作都和刚才不一样了。


    如果说问荇平时做菜像稚子学步,那他现在摊鸡蛋饼就是像成人走路般熟稔。


    就好像在这之前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一样。


    问荇笑了笑:“可能刚才搅着搅着就熟了。”


    从柳家苏醒之前,鸡蛋饼是他为数不多会做的菜,他爹妈不太管他生活起居,在家经常遇着什么亲戚给他下小绊子,所以他后面就搬出去住了。


    在外头除去点外卖,问荇学会了两件事,忙起来泡泡面,顺便摊鸡蛋饼,他家那口小锅除去摊鸡蛋饼,就没干过其他事。


    问荇也不算爱吃鸡蛋饼,只是今天有些想而已。


    可能是月光洒在窗前时恰好和之前某天晚上相似,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想,没什么要去细纠的缘由。


    不过问荇很清楚。


    这里很好,他不想,也不需要回去了。


    柳连鹊抿着嘴,他其实有意识到什么,可还是非常配合地忽略了问荇颠锅时故意装出的不熟稔有多么虚假。


    “大人好厉害啊……”进宝看不出那些弯弯绕绕,只是对问荇突然厨艺进步啧啧称奇,这次倒是非常真诚。


    “不愧是大人,这才多久就学会了!”


    问荇将滚烫的鸡蛋饼摊出,把边沿压在碗沿上尽量使得卖相看着好。


    鸡蛋羹上冒着的热气逐渐变少,柳连鹊以浪费钱为由,不愿意问荇给他烧碗过去,问荇只得给装蛋羹碗下搁了片清洗干净的荷叶,权当能用的碗。


    他点起火折子,试探地将火焰点在鸡蛋羹的中心。


    诡异的景象骤生,分明无法燃烧的鸡蛋羹上冒起青色的火焰,火焰缓慢从中心向四周蔓延,使得鸡蛋羹渐渐消弭,顺带点燃包在碗外的荷叶,却没有伤害到脆弱的碗壁分毫。


    问荇试探着将手放在火焰上,分明没有温度的鬼火小心翼翼避开他的指尖。


    “别碰。”


    柳连鹊抓住他的袖子:“小心伤到!”


    问荇只得收回手:“是碰了会出事吗?”


    “不清楚。”


    柳连鹊轻轻咳嗽两声,他自己也不熟悉自己的能力:“……所以别碰,万一遇着异兆。”


    “欸,不会有事呀。”


    进宝以为问荇有疑惑,煞风景地插嘴:“只要柳大人不想让问大人有事,他就不会有事。”


    “柳大人这么喜欢问大人,肯定不会害问大人。”


    他话音一落,问荇和柳连鹊都不说话了。


    进宝纳闷,只能瘪着嘴赶紧蹲在角落里装菌子。


    怎么都不说话了,他只是实话实说,也没说错话吧?


    “给你们做完糖醋鸡蛋再吃饭吧。”


    问荇忍着笑移开目光,他敢确信柳连鹊一定没敢看他。


    糖醋鸡蛋制作起来好办,他调了个糖醋料搁在台上,滴了些油,有些不熟练地下去三个蛋。


    啪嗒。


    幸亏家里没富裕到能肆意倒油的地步,否则这么用力倒蛋,得溅出来一身油。


    “大人,鸡卵不能一起煎————”


    一起下鸡卵会让蛋黄更容易和蛋清混在一起,到时候口感和卖相都会受影响。


    进宝抓耳挠腮急得跳脚,问大人不是刚刚已经会做饭了,现在怎么又看起来不会了。


    “没事,能吃的。”


    问荇心虚地把鸡蛋翻了个面,其中一个蛋的蛋黄晃悠悠已经成了一摊。


    “大人,翻面,要糊了!”


    “大人大人注意锅,边角,边角已经黑了呀……”


    进宝撅着嘴要哭出来了,他能看出问荇在努力地煎蛋,可这结果实在是差强人意。


    “无妨,已经很好了。”


    柳连鹊缩在幻境里,因为问荇刚刚想给他烧杯子被他严词拒绝,所以现在他只能在卧室幻境里,找幻境里的勺子才能拿来挖蛋羹。


    绿色荷叶盛了蛋羹,上面还诡异地配了把镶金丝的骨瓷勺子,混搭得让人不忍卒视。


    他半边身子在卧室,半边身子微微倾斜探出来听着灶房动静,只听见进宝急得团团转在喊,全然不知里面情况。


    反正问荇应当有分寸,他没听着摔碎碗碟的声音,那就是无事发生。


    柳连鹊安慰着自己,默默缩回卧房。


    “凑合吃吧。”


    问荇理直气壮将鸡蛋铲出来淋上酱,他做饭卖相一直都差强人意,进宝也不是头一天知道这码事。


    但他保证糖醋鸡蛋吃着至少没问题,比它的卖相好绝对好多了。


    炒蛋煎蛋,摊蛋饼适中,可要让鸡蛋全须全尾,蛋黄圆得轮廓分明实在有些困难。


    进宝虽然一脸不乐意,可当问荇将鸡蛋点燃,银色火焰疯狂吞噬着煎蛋还是暴露出他心里的想法。


    这可是鸡蛋耶。


    “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卧房……”


    问荇话音未落,进宝乐颠颠狂奔出去,手里已经捧上片荷叶:“有糖醋蛋吃啦!”


    “……记得给他们四个留点。”


    问荇失笑:“算了,他们自己分去吧。”


    他拖上把椅子,准备进屋去找柳连鹊。


    “肯定是你瞎传话,我对小问这么好,他居然叫我们三个分一个!”外面隐约传来郑旺的抱怨声。


    进宝不服气地争辩:“我才没有,而且大个子你明明就会捣乱吧!”


    “让让,我这老骨头……哎呦!”


    中间还夹杂着黄参一听就假的呻吟声。


    “黄叔你别装了,乱葬岗大半的鬼都没你身子骨硬朗!”


    远处隐隐传来五个鬼吵闹的叫嚷声,吵得问荇脑仁疼。


    顶着柳连鹊探究的目光,他微笑着合上门。


    这是他的朋友,但他们显然扰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你们扰民。


    五个鬼:其他人都看不见我们好吧!


    小问:哦,你们扰我了(关门)


    第97章 心怀鬼胎


    “姓问的那赘婿最近怎么不来田里了,不会也要做懒汉吧?”


    “你可别瞎说,我看人家田里菜长得好好的,也许只是我们没撞见他而已。”


    “那也不能天天见不着,你说他就知道跑镇子里,据那群打猎的说进山他弄到了好东西,会不会是有什么法子让他发达了……”


    两个农户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过,全然没发现他们正在议论的当事人提着鸡蛋就走在后头。


    问荇不作声。


    他前几天泡在集里,再前几天又待在山里,时间抽不出,自家田头自然来得不够勤。


    农户们虽然只是无心之言,可这却说明他靠着夫郎家当米虫的谣言没了,与此同时盯着他赚钱的人却变多了。


    这不是好事,村里镇里就这么大块地方,他已经很努力在不让家财外露,吃穿住用都和普通农户别无二致,可耐不住眼下风言风语越传越大。


    不光问荇发现不对,就连大大咧咧的祝澈都对此起了警惕。


    他开了门见到外边是来送鸡卵的问荇,第一反应不是接过蛋道谢,而是微愣后急着把他拉进屋:“有事,进来说。”


    问荇将装着鸡蛋和栗子的搁在桌上,祝澈没等他发问就急急开口:“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我看你好像被不好的人给盯上了。”


    “谁来盯我。”问荇不动声色,“我家是有些地,进山也稍微弄到了点好东西,可应远还没到大富大贵的地步。”


    “你得了熊掌这事藏不住,猎户有人嘴不严实,村里许多人多少知道,暗地里都在说呢。”


    “可我看最多也就是眼红说两句,稍微酸几下,也没到起歪心思地步,我说的被盯上是其他事。”祝澈脸色愈发严肃,“你家田和宅子附近又有鬼鬼祟祟的人,我看你家地在这方面风水真不行。”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祝清,你说。”


    问荇离家后喊他帮忙每天去地里瞧眼,免得牲口踏菜、懒汉胡闹出事。但祝澈负责,所以平时但凡事少,一天会去看两次,还得让祝清跑去看一次。


    不对劲的状况就是祝清发现的。


    “有两个大个子在小问哥哥田那边转,他们见到我没跑。”祝清缩回偷偷摸栗子的手,“我看他们好凶也不敢往前,就跑回去喊我哥了。”


    他回去喊祝澈过来花了有段时间,兄弟俩到时两个壮汉还在问荇田边转悠,似乎还想和其他农户讲话。


    “可惜他们见了我就跑。”祝澈磨了磨牙,“肯定是看祝清是小孩,以为他就是碰巧路过所以没在意,见着我直着往前走就怕了。”


    “我就担心误会人,还去问你田边上那姓周的,他不知为啥挺怕我,就乖乖和我说了。”


    “这俩人在你家田那边待了有一两个时辰,而且前一天也来过,面白那个还专门问过他你在不在。”祝澈义愤填膺,“这么奇怪,你说这能是干好事的嘛。”


    “他们长什么样?”


    问荇思考了下,他认识的大高个太多了,而且似乎和他结仇的现在全都不好过,究竟是谁敢来找茬?


    “有个比我哥大一点的,眼睛很长,看着就不像好人,还有个看起来有五十多,黑黑的,很凶。”祝清咬着手。


    “我在村子里没见过,当时没敢多看,他们……贼眉鼠眼,对,就是贼眉鼠眼。”


    “可以啊,贼什么鼠眼这词听着厉害!”


    祝澈惊喜地瞪大眼:“你最近书没白念。”


    祝清不好意思地背着手。


    “农户猎户长得黑的人多见,但眼睛长肤色白的高个子在我们这种地方还挺稀罕。”


    问荇无奈打断祝澈:“所以后面你还见过他吗?”


    “没见着了,再隔了没一天你就回来了,要不我陪你待会去看看,免得闹心。”


    祝澈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方才跑题了:“我是只见到了他们背影,但这俩人高高壮壮肯定没跑,要是把你……”


    他突然卡壳了。


    好像不能把问荇怎么样。


    问荇来到禾宁村有些时候,招惹他的人里脑子没野柿子大的壮汉至少占了大半,可个个看起来是问荇打不过,个个都莫名其妙被问荇整得很惨。


    问荇微笑着洗耳恭听:“把我怎么了?”


    “没事,你要是放心就自己去吧。”祝澈尴尬摸了摸鼻梁。


    感觉他瞎操心了,问荇肯定有自己的办法。


    拎着祝澈硬塞过来的腊肉,问荇连家也没回,直直往自家田头走。


    “问小哥!”


    周二见到他立马停住手头动作,下意识地谄笑。


    据那些猎户说,问荇在山里拍死了一整头熊,一整头熊!


    还好当时他和懒汉们为难问荇要问荇驱鬼问荇没计较他,他可得继续好好巴结巴结问荇,就当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几天没见你,我可惦记你了,你看你这田多安生,不用人照料都能长得好。”他没章法地一顿乱夸,只求问荇不会和他发难。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传成力大如牛壮汉的问荇被他恶心的态度弄得微微后退半步。


    问荇脸上露出个礼貌的笑:“问你个事。”


    虽然不知道周二吃错了什么药,不过吃错药得正好。


    “你说你说。”周二如同蚊蝇般搓着手,“我保证啥都说。”


    “我家这片地最近是不是有些奇怪的人来?”


    “还真是!”周二不敢撒半点谎,“是有个村外人带着他儿子老来这边转,他儿子还和我搭话,但他们从哪来的我真不清楚。”


    “幸亏我当时多问了两句,他们说自己是隔壁云和镇来寻亲戚的,你放心,我没和他们说太多你的事。”周二小心翼翼只敢看问荇的肩膀,他一点也不想和别人随便谈论问荇。


    “问小哥,是你家里人?”


    “不可能。”


    问荇隐约猜到是什么状况,他一脸惊讶和迷茫:“柳家那最近没说要来人,而且要来干嘛不去我屋里坐,在外面和偷菜贼一样。”


    “我看衣着,兴许是问……”


    周二说不下去了,入赘的男人和出嫁的女子哥儿都已经不属于原来的家了,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


    而且让人入赘给快病死的人,问家人本来就不地道,哪有男的愿意去当赘婿给人受气。


    还是别触问荇霉头。


    “估计是些泼皮什么的,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


    问荇好似没听见周二嘀咕的那几个字,自顾自往下给来者下定义:“看来我确实得留心,毕竟是独居,他们要是起了歹心我该如何是好。”


    周二:……


    我怎么觉得别人该留心你。


    “是,是。”他撑着僵硬的笑,“需要我帮你多留心赶走他们吗?”


    “也不劳心你。”问荇笑眯眯。


    “不过要是他们再来问你,你就同他们说些实话。”


    “你就说……”


    “爹,咱们蹲了这么多天,干嘛今天又要收拾着回去了?”


    一片菜地里,面白目狭的男人脚下踩着颗菜苗,手里顺了棵菜,这是从不知道哪个倒霉农户地里拔的。


    问丙不觉得么做有什么错,毕竟他顺手牵羊习惯了,见着好看的玩意都想拿。


    “那破道士当时不是说他就能旺咱家里,咱才白养了傻子十来年,好不容易把他卖出去个好人家,他要是真赚钱,把他认回来后我们就能发财了!”


    提起这个傻子四弟问丙就来气。


    家里兄弟姐妹名贱都是甲乙丙丁,只有老四天生痴傻,非遇着个道士说他有富贵命,还勉强起了个顺耳的名字,没有刚出生就把他和前面一胎早产的男娃一样溺死井里。


    他倒不信这套,所以看着傻子被卖去给大户人家病秧鬼当赘婿,病秧鬼还被他克死只觉得痛快,这才是傻子该有的命。


    结果前月他们就隐隐听说傻子四弟日子越过越好,柳家分了他地和屋子,他傻了十多年的脑子清醒了不说,坟头地种得菜活得好还换了新的房梁。


    那时候他就坐不住了,凭什么要让这傻子占好处!问荇就是长得好些,其他样样不如其他人,别是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了谁家富哥儿或者寡妇才有今天的安生日子。


    问丙自己就是靠着这还不错的面相招摇撞骗的,所以他自然觉着问荇也是在用这种方法不劳而获。


    结果现在这傻子据说赶山又挣了大价钱,肯定是迷了什么猎户的心窍,他有屁本事挣钱。


    问丙阴暗地想着。


    “你为什么觉得他要认我们?”问大宏烦躁地吐了口痰,对儿子恨铁不成钢,“他但凡还记得点做傻子时候的事,他肯定要记恨你。”


    刚刚问丙就不该去问那农户,说不定还会让问荇对他们警觉。


    问丙不说话了。


    其实因为算命的那句话,问家至少没对问荇拳打脚踢置于死地,但白眼是少不了的。


    问荇痴傻但还能干活,家里琐碎角落都得他打扫,饭菜却没给他多吃。


    就这问荇居然还生得最高,一个傻子出落出副宛如神仙的长相,问丙为此没少故意刁难他,把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塞给问荇,巴不得问荇哪天摔断腿破个相。


    傻子会微笑接受任劳任怨,可但凡有一点神智就铁定会仇恨他。


    “大仙说他天生缺了魂魄,现在只能指望他有了魂不记得之前那些事……”问大宏突然开始神神叨叨,仿佛在安慰自己。


    “我们还留了他条命,他也该会感恩。”


    可他知道这话有多苍白,要不然他也不会带着二儿子在禾宁村偷鸡摸狗三天不敢走,临到问荇归来却只敢躲在暗处看。


    他刚刚远远看见问荇同旁边农户攀谈了,虽然听不见他们说话,但可以旁敲侧击边上那嘴碎农户些问荇的事。


    既然已经被注意了,那就干脆从那嘴漏的农户嘴里再套些消息好了。


    思及此处,问大宏让儿子留在原地,他左看右看确认问荇早就走了,赶紧换上一副憨厚笑脸迎上去:“小兄弟,问你个事呗。”


    他肉疼地攥着几枚铜板,就等周二不乐意递上去。


    “啊?你说。”周二紧张握着锄头,眼睛都不敢乱瞟。


    问大宏没注意到他的手在不自然颤抖。


    “刚刚和你攀谈那个问荇,我就是他亲爹,他现在成婚了正和我闹气呢……”问大宏笑得脸上出来褶子,全然不提问荇是入赘这码事。


    果然来了。


    周二额头冒汗,他不想趟浑水,更不想得罪问荇招怪事,心一横按照问荇叮嘱的大声喊。


    “他,他之前和我说了他没有爹。”


    “他说入赘了,他爹是他老丈人,好多年前就死了,不会再冒出一个爹!”


    问大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是谁在造谣我拍死一头熊?


    ——————


    周二就是之前陪懒汉们搞事结果懒汉被小问吓崩溃,他也做了好几天噩梦那个农户,我怀疑大家不记得他了哈哈哈哈。


    顺便精简概括空壳小问在问家的十八年凄惨生活:男版灰姑娘。


    顺便小问会往死里整缺德亲戚(嗑瓜子)


    第98章 选婿缘由


    自那天后,问荇勉强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田头恢复了安静,可以想象是那俩人意识到问题棘手,灰溜溜撤回隔壁镇里了。


    由于问荇发现端倪得够快,所以村里没人传什么流言蜚语,仿佛问大宏和问丙从没来过般。


    可问荇很清楚安逸只是暂时的,毕竟依照他的理解,问家在云和镇属于地痞流氓那一类。


    其他人秋天丰收的丰收,打猎的打猎,经商的经商,可他们到这时候就得头疼该从哪里靠不正当的方式搞钱过冬。


    他们现在灰溜溜地回家,过几天坐不住还会卷土重来。他的便宜哥哥和爹好不容易扒拉着“傻儿子”能吸血,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问荇忙着照料田间的芝麻苗,筹算过几日进山去抓竹鼠、挖药材,压根懒得理讨人厌的蚊虫。


    芝麻已经长得够高,陆续开始开出白色的花。但芝麻并不是开花后马上就能结果收货的作物,加上问荇头次栽培经验不足,芝麻株个头、开花先后都有差距,故离大批收货还需要一段时间。


    但在问荇家土地上生长的作物都会长得更快更高壮,所以他又重新算了下时日,估摸着待到秋中时候就算差不多能收获了。


    眼见着这之后,问荇在家又待了四五天,能理得田理得差不多了,该后院里锄草的地方也被问荇锄出条道路来,依照原来计划,过几日工匠上门帮忙铺路修缮,他就能拾掇拾掇继续去赶山了。


    赶山回来收菜、去集市卖货,然后按照存货的银子多少去盘算过冬怎样够舒坦。


    出乎问荇意料,问家那边居然还没动静。


    他只是实话实话,说自己没爹而已,怎么就把这俩泼皮流氓气着吓着了?


    问荇觉着好笑,他虽然没切身经历过被排挤虐待的日子,但他有着对那段时候的记忆,问乙分明欺凌人的时候硬气得很。


    趁着工匠还没来这几天,到晚上他带着进宝又把家里的门窗里里外外加固好,顺带着给墙头上安了堆木刺。


    真是巧了,他上辈子那个爹也叫问大宏,之前和客户喝醉酒就砸他门摔东西,他对叫这个名的人人品信任度为零。


    只是他上辈子没有什么叫甲乙丙丁的哥哥,或许是他爹私生子里有也没准。


    问荇颇为无趣地想着,这两辈子他都对他的原生家庭毫无期待,也自然不会失望了。


    “唔……按在顶上吗?”


    进宝揣着碎木片很新奇,他还是头次见到屋子用这方法防止人爬墙进来。


    不过确实是个好办法,问大人真聪明!


    “对,尖头朝上。”


    “这也太狠了!”进宝做了个鬼脸,表面上是不赞同,可语调里满满都是雀跃。


    “我猜肯定有不长眼的人惹了大人,咱们是不是又有事做了,我早就想吓人了,肯定不让他们打扰到大人和柳大人嘿嘿嘿……”


    “连鹊。”


    问荇眼见着进宝又要继续喋喋不休下去,无奈喊来早就想帮忙打下手的柳连鹊。


    “你要是乐意的话,帮我把他带去随便教几个字。”


    “唔唔!”


    进宝立马安静下来捏着自己嘴。


    问大人太可恶了,就知道拿让他念书来吓鬼!


    他最近一闹点事就被丢给柳大人学《三字经》,柳大人还教得很开心他又不好拒绝,搞得他莫名其妙现在都会认不少字,可见到字,他个鬼却总想找地方撒尿逃避。


    问荇对此的评价是小孩都这样。


    但万幸,他和柳连鹊也没逼着进宝学。


    “问荇,是不是真有麻烦事?”


    柳连鹊拍了拍进宝肩膀,进宝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往外跑去。


    还是柳大人人好!


    “不算麻烦事。”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问荇将没用完的浆糊和木刺搁到一边,擦掉左脸上沾的灰:“我前几天也同你说了,只是问家人来找我罢了。”


    柳连鹊叹了口气:“他们找你做什么?”


    他当然知道问荇之前家里很穷,他几乎是被卖到柳家的,问家对待他并不好。


    最近和问荇提到这事问荇就神色黯然,故而他总是不忍心多问。


    可现在问荇都在给家装木刺修门了,再不问柳连鹊放不下心,毕竟对问家一无所知,如果真遇到和问家有关的事他也没底。


    “我说了你不能笑话我。”问荇似乎有些犹豫,动作都变得紧张。


    “不笑,你说什么我都不笑话你。”


    柳连鹊直觉是不好的事,赶紧端正站在问荇面前,以表达自己态度诚恳。


    “我害怕。”问荇的声音很轻。


    “我怕他们。”


    柳连鹊愣住了。


    他认识问荇鲜少会说害怕,他永远都意气风发,也不会被眼下的困难击倒。


    可问荇也只是十九二十的年纪罢了,应当是有事会害怕的。


    “我知道他们是我亲人,我应该还生养恩情,我害怕他们或许是我的问题。”


    “胡说!”


    “你当时还痴傻,肯定都是他们做主你的事情,不希望被他人摆布怎么是你的问题?”


    柳连鹊面露不悦,茶色的瞳似乎变暗了些许。


    看来问家比他当时调查到的状况还糟糕。


    问荇垂着眸满脸疲惫坐在树下,因为忙碌一整天变得凌乱的发丝垂在脸颊边,成了软趴趴的。


    他抿着嘴唇,用指尖拨下片落在鼻尖上的树叶。仿佛受到什么委屈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你这是怎么了?”


    柳连鹊彻底慌了神,也顾不得问荇是演的还是真的,下意识要去找随身带着的帕子给他擦眼泪。


    可他已经不是人了,摸不出好擦眼泪的帕子来。


    问荇的眼泪一滴其实也没掉下,他反倒是扯出个苦笑来。


    “他们不过是教我四五岁开始冬日光着脚拿笤帚扫屋子,告诉我天生命贱必须要吃苦,否则就没法活下去。”


    “问家穷,他们这么教我没问题,我做不到惩罚我也没问题。”


    “我当时是个傻子,后面清醒过来后,打心眼还是觉得做傻子好,傻子干什么都不会难过。”问荇自嘲地一笑。


    柳连鹊脸色越来越差,他之前虽然有些预感,可今天才总算知道问荇没入赘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现在若能回到那时,肯定不会再犹疑要不要选婿,琢磨选谁过得去,能早一天把问荇接到柳家,他就会早一天带走问荇。


    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能护得了问荇。


    “我们那许多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我清醒过来后却很害怕他们,也不想见他们。”问荇抱着胳膊枕在膝盖上,声音病恹恹的。


    “我得防着他们,因为他们都找到我们家附近了,我见到他们在我田边晃悠,吓得我都不敢往田里走。”


    柳连鹊胸口里疼得一抽抽。


    他半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防得对,也该防。”


    “没人天生就该吃苦,之前是你受委屈了。”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多数难逃开个喜欢用暴力却在孩子需要他时候隐身的父亲。


    这就是两个问家的相似之处。


    问荇确实恐惧过自己的家人,不过是他还只有八九岁时候的事了,往后他冷漠且谨慎过着自己的日子,只觉得那些所谓的血亲很可笑。


    可柳连鹊抚上他肩胛的时候,问荇突然没来由觉得,要是他还是八九岁的他就好了。


    他缓缓抬起头,眼睛似乎有些湿漉漉的:“夫郎,我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仔细想过,他们也就是想和我要钱。”


    “实在不行他们要和我要钱,我就……”


    “不必给他们。”


    柳连鹊讲话速度都快了三四成,他阴沉着脸,难得露出几分商贾家大少爷的气场来。


    问荇平时一文钱掰两半,这时候怎么能靠给刻薄亲戚钱解决问题。


    “你挣的钱都是血汗钱,他们没出半分力,还让你做了十来年苦工,我们一文都不给他们。”


    “他们要敢去田里,就让同你关系好那几个兵卒处置,要敢进家里,进宝吓不走就……”


    “我来吓。”


    柳连鹊说到最后略微犹豫了下,他做鬼这么久,可到现在都还不会吓人。


    问荇侧过头,看起来还在难过,实际上略微勾了勾唇角。一想到柳连鹊被逼无奈,绷着脸红着耳朵吓人,他乐得戏都演不下去了。


    罢了,现在看效果也差不离。


    他非要装两句可怜倒不是要博多少同情,就是想提醒柳连鹊问家有多可恶,好让柳连鹊有些心里建设。


    毕竟柳家表面上还算和睦,不显得他在问家处境够惨够无助,他担心难以引起柳连鹊的警惕和重视。


    况且……


    他脸色冷了一瞬。


    问家大概率不知道柳家计划,但万一知道一星半点或者猜出些边角料,让他们接近宅子,还添油加醋吓唬到柳连鹊可就麻烦了。


    什么害怕委屈全是假的,但有句话是真的。


    他很珍惜现在的日子,也很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他会为了维护这一切拼尽全力。


    他转过头,面色已经恢复成那极力掩盖委屈的模样:“我听夫郎的,得亏夫郎把我带出问家,我才得以有当下的生活。”


    提起这话,柳连鹊似乎是想起什么,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无措和尴尬:“是我当时选人的时候运气好,能选上你。”


    “啊……原来选婿的时候,夫郎还考虑过别人?”


    问荇也不恼不闹,只是露出个牵强又故作大度的笑,摆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可怜:“还好选上的是我。”


    “我没……”柳连鹊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红意,他说不来谎话,不好意思地攥着手。


    毕竟他是真的选过。


    “当时有七个青壮男子让我挑,也只是分别看了八字、生平和画像,没有其他半分意思!”


    “那夫郎为什么选我啊?”问荇眼睛亮了一瞬,期待地看着柳连鹊。


    “我不管家境、身体状况还是岁数,肯定都不是最合适的。”


    半晌,柳连鹊艰难地开口:“……我说了,你不能笑话我或者生气。”


    “我怎么会生夫郎的气。”


    柳连鹊将方才微乱的发丝别回耳后,轻轻咳嗽了两声:“你是这七个人里家境最差,身体最差,境遇最差的,所以我……”


    问荇脸上笑容慢慢垮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略微的委屈和惊讶。


    这倒不是装的,他是真觉得离谱,但细想对面是柳连鹊,又觉得合理。


    选中他是因为他过得够惨,合着柳少爷当时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干脆拿成婚当做慈善呢?


    既有商贾人家的精于算计利益最大化,又有读书人的悲天悯人,他夫郎人还挺好的呢。


    “但是你是生得最好看的!”


    柳连鹊看问荇一脸委屈,情急之下找补了句,没成想因为心里太乱,把憋了很久大实话给掏了出来。


    寂静。


    问荇抬起头,错愕看向他。


    这下他没开始难堪,柳连鹊倒是捂住了脸,捂住脸前还很有风度整了整袖口。


    “你权当没听见吧……”


    他近乎哀求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柳大人本来只是心好,结果选到了很厉害的问大人,这也算好人有好报吧?


    小问:叫你学谚语歇后语,没让你这么用,夫郎快来……


    鹊鹊:……(被自己的话羞到未响应)


    小问:算了,明天再抓你认字。


    进宝:嘿嘿~!


    第99章 晨起炊烟


    “我可听见了。”问荇闷笑,“夫郎夸我长得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夸完了就不能赖回去了。”


    “只是我没想到夫郎面上正经,内里也不能免俗,会喜好……”


    问荇搁在地上的油灯骤然熄灭,一阵微风刮过他的颊边。


    待到风静的时候,院子里哪还有柳连鹊的身影。


    可问荇觉察到他还在,只是不愿现身罢了。


    院子里的柳连鹊能力甚至不如普通小鬼,甚至有些普通小鬼就会的本事也用不熟练,能做到这份上看来是真把他逼急了。


    “夫郎这招金蝉脱壳好厉害。”问荇语调里带着调侃意味。


    “要是有问家人来抓我,夫郎得保护我啊————”


    说完他片刻不敢留便捡起灯往屋里走,再不走,他怕气急的柳连鹊好几天该不理他。


    “嗯。”


    若有若无的低促应声飘散在风里。


    “会的。”


    “好。”问荇挑熄灯火,回眸朝着身后无形的风璀然一笑,明艳得像仓促落在秋风里的火。


    “晚安,好梦。”


    问荇是被吵醒的。


    三更灯火五更鸡,虽说正是男儿读书时,但他不是读书人,怎么有人这么早敲他家的门。


    与其说是敲不如说是叩更合适,没到撞的粗暴,却时断时续得烦人,幸亏他家附近没什么邻居,否则外边人高低得被愤怒的邻人揍一顿。


    问荇借着蒙蒙亮的天光,左手攥着刀,右手先是只推开条细细的门缝。


    吱————


    他脸色未变,心里那点因为困倦带来的烦躁倒是被略微放大。


    门外正是问大宏和问丙,两人站没站相摇摇晃晃,身后似乎还有高高矮矮的身影。


    听到声音,问大宏混浊的眼珠子缓缓拧动,瞬间蒙上层让人觉着恶心的惊喜:“小四!”


    问荇迅速用力关上门,锁门闩。


    要是他的奇葩亲戚早点来他还清闲,晚点来他干脆进山去镇里了,结果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是现在来。


    “小四,是我啊,我是你爹,给我们开开门!”


    可问大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反倒是拍门的声音愈发剧烈。


    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后居然还敢在村子里乱传他老子已经死了,要不是他打听到问荇有钱要供着忍着,说什么都该狠狠打他一顿。


    问大宏思及此处,刚刚亲切的声音变得阴沉了些:“我带着咱们家里人来看你了,但是来得早,能不能开门让我们进去歇个脚。”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问大宏回去趟,专门拖家带口带了其他闲着的后辈,以及亲家那个叫赵小鲤的,见过问荇的哥儿来。


    他不信这么多人还叫不开问荇家门,待会天彻底亮了,问荇如果不乖乖听话他们就在门口嚷嚷就等着被村里人看笑话吧!


    “小四啊,我们刚刚看到你出来了,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们?”问丙声音柔和,那张白得仿佛能落下油来,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尽职是二哥,“我们只是几个月没见你,很想你而已。”


    问荇还是没反应,问丙暗暗骂了声,粗暴地将问丁推上前去:“去,你和他哭两声。”


    问荇排行老四是幼子,下面还有个更小的姑娘叫问丁。


    当时他们见是个赔钱货本来都想掐死她,谁知道傻子稀里糊涂还把这小娘们护住了,一不留神还让她长大了。


    那刚好就叫个问丁,保不准哪天还能给他家招个好劳力大胖小子。


    问荇痴痴傻傻,也就问丁平时会照顾这个哥哥,或许看在问丁的份上问荇愿意出来和他们好好说话。


    问丁显然是害怕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哥哥莫名其妙就不在家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爹爹突然就要小哥哥回家,只能胆怯地缩在赵小鲤怀里不停摇头:“呜……”


    “阿公,算了吧。”赵小鲤牙齿打颤,轻轻护住怀里的女童,仿佛两头孱弱的小兽。


    突然被他娘逼着来江安镇,他就知道问家人这准没干好事。


    希望他前些时候去醇香楼递消息,能给问荇提个醒。


    “我见过他,我来喊他。”


    “成。”问丙轻佻扫了扫赵小鲤恐惧的脸,用舌头舔了舔下唇,“带上你果然有用。”


    “小舅舅,能开个门吗。”赵小鲤深吸一口气,轻轻叩着问荇家门,“今天天冷,让我们进去吧。”


    他反反复复只会提这一句,越说越带着哭腔,赵小鲤被问荇救过,分得清谁好谁坏,实在是没脸和问荇讲那些无赖话。


    每次看见问荇,他都会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赵家问家,又为什么不能逃离那里。


    “娘的,你是没吃饭呢,不会大声点啊?!”


    问乙暴躁地揉了揉头发,他长得高大魁梧,靠着给云和镇那催债的当打手为生,前几天刚被衙门放出来,就是为了等他,问大宏才耽误了时间。


    问乙对人心狠手辣,也看不惯问丙、赵小鲤这套恶了吧唧的哀求,对他来说不听话的人打一顿就好,总能打得服服帖帖。


    “他要是不开门,老子就把门撞开,本来就是我家的种,发达了怎么不想想兄弟们,就知道自己吃独食。”他不顾其他兄弟们的劝阻,大声地嚷嚷。


    “问荇,你就不是个东西!”


    “造孽啊……”


    被问大宏狠狠瞪着,问荇娘也开始呜呜咽咽:“我的儿一个人在这,该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啊,你舍得我们吗……”


    他们的撒泼行为被问荇听得明明白白,可问荇只是悠哉悠哉拐回灶房,给自己熬起了粥喝。


    什么货色,打扰了他睡觉,还想打扰他吃早饭?


    他行为举止淡定,倒是家里的两个鬼坐不住了,进宝捂着耳朵从自己房间里钻出来,满脸痛苦地嚷嚷。


    “好吵啊好吵啊,他们能不能别一会哭一会骂的,像疯子一样。”


    柳连鹊扶着门框,他本来就不喜欢吵闹,脸色没比进宝好到哪去。


    “当真无耻。”


    要放在之前他早就喊几个下人去把他们请出去了,可现在柳连鹊只觉得无力。


    “你俩进屋避一避。”问荇看得开,把水烧得咕嘟咕嘟的,掩盖住他和鬼交谈的声音。


    “毕竟他们天亮前是不会消停了。”


    问大宏这么做的用意无非是拖到天亮村里人路过这里,等问荇拉不下面子让他们进屋去。


    “待会天亮再说吧,我先吃个饭,他们爱在家门口杂耍就让他们耍去。”


    他看眼进宝,又定定看着柳连鹊,打消他的想法:“别想着吓他们了,就算吓到他们,他们为了钱也未必退缩。”


    他看柳连鹊刚刚似乎在下什么决心,就知道他夫郎被逼急了为了帮他,兴许干得出违背本性去吓人的事。


    不过是小小问家,用不着柳连鹊拉下脸吓人。


    柳连鹊被戳穿心思却没气馁,反倒被激起些奇怪的斗志:“我再寻别的办法。”


    真是反了,还能让他们这些兄不兄,父不父的人染指问荇辛苦挣的钱。


    “怎么这样————”


    进宝也心有不甘,叉着腰鼓出包子脸:“那赶不走,让我吓吓他们也好!”


    “不用。”问荇意味深长地笑了。


    “以后自有轮到你吓人的地方。”他意有所指。


    几人喊了小半个时辰,嗓子都要喊干了。


    赵小鲤反倒平静下来哄着问丁,问丁窝在赵小鲤怀里哭得哑了嗓子,现在安静下来在睡觉,其他气急败坏的人均是灰头土脸。


    本以为问荇会负着气给他们开门,结果问荇家里反倒飘出来渺渺炊烟,还带着些诱人的肉香和饭香,引得人狂咽口水。


    问丙眼睛都红了,方才那点浮在表面的体面全都消耗殆尽。


    果然是发达了,问荇居然早上都吃得起肉!


    “你开门啊问荇,开门啊!”问乙趴在门边嚷道,“我都闻到了,自己在那好吃好喝,就让自家人在外面冷着冻着。”


    “就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能开门好好说话吗,我们大老远来也不容易。”问丙跟着帮腔。


    ……


    这次似乎起了效果,屋里传出来隐约的声音。


    只是声音轻轻浅浅,比问荇的声音略低,似乎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男子。


    他的声音飘渺又空灵,就好像撞着薄雾的钟声回荡在晨雾里。


    问家人竖起了耳朵。


    他们听说问荇是独居在村里,难道问荇还在家藏了人?


    这可是个大事,问荇都卖给柳家了,居然还敢勾搭其他哥儿,要是问荇不愿意给钱花,他就去和他亲家嚼舌根。


    问大宏红光满面,以为自己抓到了问荇把柄。


    只有躲在角落里的赵小鲤脸色苍白,他明白这声音来自于谁。


    这声音曾经救他于水火,替他开了一扇庇佑他的门,他就算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赵小鲤死死咬着唇,不向其他人透露出半分那夜的秘密。


    他和柳连鹊,和问荇说好了。


    “清心经,来吃饭了。”


    男子状似随意,语调温和,口吻和早起问候家人似得稀松平常,一点也没受到门外吵闹声影响。


    只是需要细听,能发现里面带着些略微的心虚和生硬。


    清心经是谁?


    问家人摸不着头脑,可赵小鲤刹时明白,他低着头,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


    “汪汪汪!”


    似乎在回应问家人的疑惑,院子里传出犬吠声,混着炊烟和饭香格外讽刺。


    门里烟火升腾,连狗都过得开心,门外清冷孤寂,他们一家子缩着好像田鼠。


    “这……”问乙呆愣。


    问丙最先回过神,牙都要被咬碎了:“该死的。”


    清心经是问荇养的狗!


    问荇家宁愿把带着肉的饭食喂给狗,让狗吃上热乎的肉,都不愿意替他们开门,这是有多不想见到他们。


    “问荇,你个小犊子!!!”


    院内。


    “连鹊……”问荇听到外面气急败坏的动静,提着水桶刚从灶房里出来。


    清心经正摇着尾巴大口吃混着肉糜的粥,问荇想到刚刚听到的柳连鹊那听着莫名其妙的话,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无奈搁下桶,看向装作望天一脸无辜的进宝和惴惴不安,好像自己干了坏事的柳连鹊。


    明明只是说了句话而已,可行事端正的柳少爷依旧略微感到羞愧。


    他之前从没和人说过刻薄话,但不代表他听不懂想不到刻薄话。只要能给让这些伤害问荇的亲戚吃瘪,又不给问荇带来麻烦,他也并不后悔。


    问荇眯起眼。


    怎么把声音传到外边肯定是进宝教柳连鹊的,柳连鹊之前不会这招。


    至于那话里面弯弯绕绕的含沙射影,肯定是柳连鹊想得。


    柳连鹊真的很懂怎么让脸皮厚的无赖都轻松破防,而且破防了也没处说去。


    说他在家里金屋藏娇?之前也总有人造谣问荇长得好看就惹花债,结果后面都被问荇打了脸,现在村里人谁信这套。


    没想到柳连鹊还有这么恶劣的一面,问荇饶有兴趣地想。


    进宝察觉到气氛微妙,早就带着清心经一鬼一狗偷偷溜进了房间里。


    “你不怕他们说我金屋藏娇?”问荇声音里带着笑,“要是他们去和柳家说,我不会被柳家从这赶出去吧?”


    “他们见不到柳家人。”柳连鹊声音很轻,他早就想好了,只是替他出个气,不会给问荇留后顾之忧。


    问家是如此德行,柳家肯定不想和问家扯上关系。


    “思虑周全啊,连鹊。”


    他拍了拍因为觉得自己说了刻薄话不习惯而感到愧疚的柳连鹊。他好像把好学生给带坏了,柳连鹊之前肯定干不出拿狗损人的事。


    “只是下次有这种有意思的事要做,别只和进宝琢磨,和我也讲讲啊。”


    他凑在柳连鹊耳边轻声道:“不然我都不知道柳少爷为了帮我……”


    “心思可以这么坏。”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大家应该都看得出鹊鹊不是包子,要真搁他活着八个大汉早把问家人丢掉了。


    小问肯定会缩他后面一脸无辜吃瓜,然后惊慌失措和问家割席。


    “夫郎你不会嫌弃我吧?”


    第100章 苛责傻子


    “别喊少爷了。”


    柳连鹊气发虚地留下句话,难得没有直接逃跑玩失踪:“我肯定该帮你,可惜说他们几句其实用处也不大,更多还只是出个气。”


    对付要钱的无赖,要么受气给钱,要么让他们死心,一两句冷嘲热讽或者短暂的无视都不是最终的办法。


    毕竟他们对问荇没什么感情,又不是村里人顾忌邻里情谊,早就不要面子,也不需要面子了。


    “的确。”


    问荇同柳连鹊拉开不长的距离,已经恢复正色:“天快亮了,接下来交给我就行,你安心去休息。”


    问荇总爱开些玩笑,虽说这些玩笑很容易让他误会些什么导致他失掉分寸,可总不能问荇一开玩笑他就想着逃跑。


    柳连鹊点点头,在转身的一瞬面上失态了一瞬,萤光飘散,如释重负般消失在槐树后。


    别再讲有些话了,他是真会信的。


    “真的不需要我吓人吗?”进宝偷摸探出头,“我就悄悄,悄悄吓一下!”


    “外边已经当我偷人了,你是指望再来一次,让他们还觉着我偷摸有了个儿子?”


    问荇拍了拍进宝脑袋:“都说了往后有你吓人的时候,别急。”


    门外声音渐小,问家人意识到当下问荇不理睬他们,干脆蹲在地上存留着力气待到明天大闹一场。


    问荇给自己捞了一碗粥,坐在树根下悠哉悠哉吹气,边摸着蹲在旁边的小黑狗,边静静等候着天明。


    改天也许可以试着给粥里放点玉米,天天喝青菜肉粥,着实有些喝腻了。


    吃了一半,他听着外边声音感觉还有些饿,又去取了些白菜取叶切成丝,将炒好的嫩鸡蛋混进去继续翻炒出锅。


    再取刚刚晒好的菊花泡茶,往里面加入微酸的野果,倒上一碗清火的茶,就着问家人窸窸窣窣的声又吃了碗粥。


    问荇剩下的饭用竹具扣在碗里,隔绝住香味和热气,免得虫子老鼠过来觊觎。


    ……


    “问荇家门口这是咋了,怎么又围了这么多人?”


    清晨的路上,一个猎户扛着只猪腿路过,身后跟着他五六岁的阿妹。


    “他们看起来好凶啊。”


    童颜最是无忌,丫头手里捏着花往哥哥身后缩了缩,拽着哥哥的衣角:“哥哥快走吧,我害怕。”


    猎户眉头紧皱,护着妹妹绕路回家。


    问小哥还真倒霉,隔段时间就要来次,是又遭什么麻烦事了吧?


    不是每个村里人都和小猎户一样忙着运肉,所以不消两刻,问荇家门口不光有赵小鲤、问大宏和他媳妇,问家乙丙丁这六号人,还多了三四个没事干的村里人。


    搁别人家遇到这排场人数会更多,但由于问荇家被人闹过几次事,而且几次问荇都像莫名其妙遭了灾,他自己还挑不出半点问题。


    所以村里人有的觉得无趣,有的觉得老去看显得自己游手好闲不地道,虽然好奇但大多也没驻足。


    发觉收效甚微,问丙急得毛孔都张开了,这不应该。


    他们又不是头次和人上门闹事,搁云和镇那有着阵仗少说引过来十个人没问题,怎么这村里人都不爱管闲事?


    问大宏年纪大了,靠在门边喘着粗气,不停地抹自己鼻子旁边的油,心里火气越来越大。


    问荇娘六神无主,她其实不愿到问荇家门口闹,既然这痴傻的儿子都送出去了,按理来说已经和他们家没关系。


    虽然她是偏心自己那几个康健的儿子,当时是冷落了问荇,刻意忽视掉问荇受过的委屈,甚至是在问荇出生的时候嫌她是累赘,但问荇娘觉着心底对问荇还有些愧疚。


    架不住她不愿意问大宏就得对她拳打脚踢,她也只能垂着泪继续哭喊着我的儿啊。


    “天冷,你就给娘开个门吧————”


    她含含糊糊说这话,似乎是要晕过去了。


    嫁给问大宏,一胎一胎生着娃的时候,她早该认命了。


    一条贱命还能怎样呢?


    赵小鲤给问荇娘顺了顺气,默默旁观并小心地远离问乙,担心他误伤到他怀里年幼的问丁。


    问乙行动不过脑子,见到场上没人敲门动作愈发粗暴,边敲边嚷嚷。


    “问荇,你给我死出来!!!”


    旁边围观的农户倒吸一口凉气,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本来想着这么多人会不会是问荇真有事犯了,可现在看他们光打雷,不下雨,也不说问荇犯了什么事,就在那死命胡闹扬言要打人。


    这赘婿还真是倒霉哟,要是挣钱的代价就是睡不好觉天天被闹,那问荇挣钱也没那么让他们打心眼不舒服。


    “不能这样……”


    问丙还有些头脑,他见到围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少,心里也越来越急。


    “问荇,你怎么能发达了后不管家人!”他扯着嗓子细数问荇的罪状,“当时你是傻子,是我们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抚养长大,还给你寻了个能分你田和房子的好亲家。”


    “现在我们只是想和你聚一聚叙个旧,你就闭门不见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配上问丙义正辞严的表情,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就好像问荇是个白眼狼,他们才是受害者一样。


    本来觉得觉得没意思转身欲走的村人们听到问丙这话,又来了兴趣,悄悄挪着步子往回来。


    “你别说,我仔细看了看,还真像!”


    江安镇和云和镇很近,围观的人有个农户和问丙有一面之缘,刚刚天色太暗他没看清,问丙这么一说他倒是有印象了。


    刚刚听他们瞎喊儿啊娘啊爹啊还以为是发疯,毕竟在问家门口发疯的人也不少,结果居然是真的问家人!


    听起来是问家人要找问荇叙旧,问荇却不愿意让他们进门。


    有意思。


    一个农户朝着自己弟弟挤了挤眼睛:“去,喊咱哥一起来看。”


    他们是混杂姓氏的村子,没有特别大的宗族很难让家族自成气候嚣张跋扈,有人闹事也是一个人来或者带上亲友,而不是一大家子。


    一家子来闹事太少见了,比什么农户猎户打起来、篾匠石匠偷人家东西之类的清汤寡水事少多了。


    穷赘婿发达后家人上门求庇护结果穷赘婿闭门不出让家人在门口撒泼,镇子里说书人都不敢这么讲,村里好久没这种大戏了!


    祝澈焦急赶到的时候问荇院门口已经从几个人变成十几个人,不停还有人跑来凑热闹,隐隐可能要成几十个人。


    只是大部分人较之之前谨慎许多,也没人去帮问家人的腔,都是冷眼旁观。


    “我刚刚还在觉得问荇不地道,可仔细想想问荇来了这么久,他们怎么突然来认亲……”


    “啊?你觉得他们真来认亲,我看是看他有钱来攀亲吧!”一个猎户嗤笑,他见过问荇在山里的表现,对问荇有些好感。


    这群种地的背地里说他们蠢,到头来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清。


    毕竟能把自家傻儿子送去大户人家做赘婿,能安得好什么心思。况且真要说,问荇才勉强算是他们村里人,这群外镇来的算什么玩意。


    问荇察觉到门口越来越嘈杂,就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他将刀塞进刀鞘挂在身侧,没拆门栓小心翼翼从里推开条门缝,以保证这条缝不足以让问家人暴力破坏门栓冲进他家。


    当然冲进来也无妨,等到明天工匠们来,他立马找人把家里门修得牢牢靠靠。


    “你们为什么大清早在我家门口闹,从天黑闹到现在了!”他声音带着愠怒和惊疑。


    “我又不认识你们。”


    果然就需要在人多的时候闹,问荇终于坐不住了!


    “小四!”见问荇给了反应,问丙喜出望外扒拉着门想要推开,可惜只是徒劳。


    “你说什么不认得我们呢?我们是你家里人啊。”他笑得眯起眼,想做出副和善模样却失败了。


    “家里人?”问荇惊讶。


    “不对,我是柳家的人,你们不是柳家人啊?”


    “你就个柳家的赘婿,不会以为自己攀高枝能当上真少爷吧?”问乙不耐烦打断他的话。


    “你就是我们问家人,还不快让我们进来,敲门敲这么久累死人了。”


    “不,我不是!”


    问荇激动地反驳,从里把门摇得轻微咔咔响。


    “我真不记得你们,我前些时候发了烧,醒来后往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


    众人恍然大悟,所以问荇之前确实和传言一样是傻子,发烧给他烧明白了?


    问大宏和问丙对视了下,拿不清问荇话里真假。


    他们对这个老四实在是不够了解,之前也没兴趣懂一个傻子,现在居然看不懂了。


    “儿啊,那我同你说。”管不上真假,问大宏信口胡诌。


    “你是我们家最小的男娃,咱们一直对你很好,你那时候人糊涂,所以我们哪怕穷,脏活累活也都不让你干。”


    “供你安稳到了十八九岁不说,还给你寻到一门亲事,是县里最有钱的柳家的大少爷。”


    “只可惜……”他抹了抹眼睛,没落下一滴眼泪。


    “柳少爷身体不好走得早,他们柳家逼着你到这穷地方守孝。”


    问丙听着不对想拦他,可问大宏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惹得旁边围观的村人火冒三丈。


    你说谁家是穷地方?你们云和镇才是穷地方呢!


    “哥!”祝清提着篮子给祝澈送早饭,踮着脚朝着前面张望,“小问哥他没事吧?”


    “不会有事。”祝澈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从篮子里取出个包了肉的花卷,把肉多的一块掰给祝清,“一点麻烦,问荇肯定能解决。”


    他还以为能养出问荇这种人精,问家人肯定个个都是千年的狐狸,个个精得很。谁知道除了那个老三看着全和被激怒的熊瞎子差不多。


    就等着这群人要敢动手,他上去一拳一个替问荇出气,能耐死他们了。


    祝澈狠狠啃了口花卷:“清儿,你要记得,遇到那种把什么功劳都揽自己身上的人,多半不是好东西。”


    “我知道啦。”


    祝清似懂非懂点点头,哥儿大多都好静不喜吵闹,他也不例外,揣着篮子去旁边找狗尾巴草编绳子玩了。


    “可是,可是他们对小哥哥不好。”


    问丁小声和赵小鲤说话,赵小鲤只轻轻摇头,示意她声音小点。


    轮不到他们俩来说话,他恰巧乐意如此,饿得饥肠辘辘,弓着腰缩在角落里。


    一小块还冒着热气的花卷递了过去,隐隐带着肉和猪油的香味。


    “你吃点,给她也吃点。”


    祝澈看他可怜,而且这六个人里,就属他和他怀里的女娃最无辜。一个才十五六,没比清儿大多少,一个只有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谢谢。”赵小鲤将花卷掰成两半,一半塞在问丁嘴里,一半塞在自己嘴里。


    两人害怕吃晚了被责罚鼓着腮帮子迅速咽下,差点就要噎着,仿佛两只偷吃粮食的松鼠。


    “谢谢。”


    问丁奶声奶气同祝澈到了谢,随后又缩在赵小鲤怀中不说话了。


    “……真不是东西。”祝澈脸色黑了黑,暗暗骂了两句问家人。


    赵小鲤苦涩地笑了笑,安静看向门的方向。


    问家确实不是东西,如果可以,他希望问荇能把问家整得很惨很惨。


    哪怕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也好。


    问大宏还在如泣如诉地说着自己拉扯这么多孩子不易,问丙跟在旁边适时帮腔,明里暗里说问荇这么做有多不厚道。


    “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想和你叙叙旧。”问丙又把话绕回原处,“过几天我们就回去。”


    等拿到钱后


    “……真的吗?”


    问荇声音变得胆怯又犹疑,他推开门动作看似慌乱,却稳稳在出门的瞬间给门落锁,不让他们暴力闯进自家门。


    他的眼睛没有问丙上挑得厉害,带着风流却不刻薄,眼仁也比问丙大,有种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生得唇红齿白恰到好处,既不显得憨傻,又不显得冷漠。


    问丙看问荇还需要微微仰视,他不得不承认,这该死的弟弟长了张令人艳羡的脸,只要脸上略微有些无助就我见犹怜。


    如果不是个傻子,让他去哄那些富家小姐哥儿,光靠这张脸就一哄一个准,把那群钱袋子迷得晕头转向。


    “当然是真的!”问大宏喜出望外,就想要来拥抱自己的这个傻儿子,仿佛是在拥抱金山银山。


    可他的动作尚未落下,就被问荇闪身躲过。


    “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可我最近经常做梦,梦到我小时候。”他垂着眼睛,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有看不清脸的人打我骂我,还说我赔钱货,让我冬天跪在地上擦地,去结冰的河边洗衣服。”


    问大宏的笑容卡住了。


    这些确实都是他让问荇干过的事。


    “混账。”不知是哪个猎户小声骂了句。


    “梦都是假的,梦一般都和真的事相反啊。”还好问丙反应快,宽慰着问荇。


    “是不是真的,咱们回家看看,或者一起住几天就知道了。”


    问荇后退两步,面露痛苦。


    “我最近被梦逼得睡不好觉,我觉得他们就是真的。”


    “因为我手臂处有旧伤,和梦里摔的地方一模一样。”他亮出手臂上一块比别的地方皮肤白的痕迹。


    这种痕迹一般都是受伤结痂后没注意才会留下,虽然不大远不至于破相,问荇皮肤白甚至不仔细都看不出,但无形中佐证了问荇“梦”的真实性。


    问乙面部肌肉抽搐,这块伤他有印象,确实是他失手推了问荇一把。


    “让傻子大冬天去洗衣服,有毛病吧!”


    “问小哥命好苦啊,我再也不说他运气好了,唉。”


    “我觉着他能康健长大简直是奇迹。”


    问荇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证明自己这几天有多不好过。


    “我当时清醒过来就独自单独住在这院子里,身子骨不好连着染风寒,差点连地都种不动,当时也没人帮衬我。”他字字泣血,控诉的眼神如同刀子扎在问家人身上。


    “我现在勉强安稳了,只想守着我夫郎的灵位好好过日子,所以我看到门口有这么多人,不敢给你们开门,怕你们是什么来打劫盗窃的。”


    打劫、盗窃。


    问家现在所作所为,还真挺符合。


    “你受苦了。”问丙感觉头上冒着汗,赶紧拿出他诓骗人毕生所学的技巧,“但我们真的待你很好!你应该多看看眼前,别去执着于做梦。”


    他总觉得问荇是演的,但问荇的表情实在是太真了,连靠骗术为生的他都捏不准。


    “听了这么些话,我觉得你们可能是有这么好。”问荇面色稍霁。


    可问家人脸色还没转好,他接着又说:“可他们都说我是被卖给柳家的,柳家人也告诉我我往后和之前的家再无联系,要是我家里人很好,为什么把我卖给柳家?”


    “所以我担心你们是不是寻错人了。”他满脸真挚看向问丙。


    “毕竟梦里的家人很糟糕,他们告诉我在我之前还有个孩子,因为早产直接被他们溺死,我能活下来都是走运,叫我安分些,不然也只能去死。”


    村里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现在不是饥荒年间,江安这块地处鱼米之乡,随便溺死孩子连找补都没人替他们找。


    问家人当真是丧尽天良啊。


    “都养不起生什么?”


    一个村妇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骂了句后转身离去。


    “他们苛责我,可你们不会苛责傻子,欺负幺妹,招摇撞骗,还因为大街上闹事被衙门抓进去过好几次。”


    “对吧?”


    他说话一字一顿,声音也越来越轻。


    作者有话要说:


    村里人:吃瓜已经吃撑了!


    ——————


    包肉沫的花卷真的巨巨巨好吃,大家要相信我!


    花卷就是最好吃的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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