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下次还敢


    “哥哥,你听得见吗?”


    稚嫩的声音锲而不舍地问:“听得见吧。”


    问荇看向阿灿和阿明去的方向,红纸灯笼在黑夜中静止悬挂,并未发出剧烈抖动。


    他们听不见幼童的声音。


    他将手上剧烈摇晃的灯笼扶住,符咒藏回袖口,继续朝着符咒指示的方向走。


    “哥哥。”


    “你听得见。”


    刚刚带着疑惑的声音变得笃定,童声略微畸形扭曲,隐隐带着类似野兽低吼的声音。


    “你听得见……!”


    刺啦————


    纸灯笼上戳破个洞,露出里面竹制的骨架,象白牙色映照得阴森。


    问荇的脚步终于停住。


    要是让其他人听见也许会吓得魂飞魄散,但问荇听着只是心跳略微快了些。


    进宝发起狂来比这孩子恐怖多了,他只是有些心疼手里的灯笼。


    还是他问醇香楼里借的灯笼,本来是拿来装饰排场的,结果这两个灯笼扎得不好看,暂时用不上了,许曲江才拿给他们用。


    回去还得替许掌柜把灯笼纸糊好,这小鬼又不想杀他,靠着毁坏他手里的灯具引起他注意,又是何必呢?


    “别碰我的灯笼。”


    趁着阵呜咽的夜风吹过,问荇用气音道:“要说什么就直说。”


    “……”


    风停住了,稚嫩声音跟着停了段时间。


    “听得见吗?”


    问荇试探着开口。


    “听,听得见!”


    预想中的声音没响起,反倒是传来阿明颤抖的声音:“问小哥,什么事?”


    鬼没反应,阿明的耳朵倒是很好使。


    “没事,就是我腿上被木刺勾了下,不知道伤没伤到,你能不能去你家替我拿些麻布过来?”


    阿明的家离这里很近,来去非常方便,正好可以当个拖时间的好借口。


    “啊,严不严重?”


    阿明吓了一跳。


    “还行,不影响走路,就是有点疼。”


    问荇轻轻“嘶”了声。


    “要不先去我家歇会?”阿灿提议,“这么晚了,把你单独留在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不太好。”


    “我是真觉得这里有些邪门。”胆大的女孩也不安起来。


    她留着陪问荇不妥,可她哥留下,她更加害怕要出事。


    “没事,你们就替我拿些麻布。”


    问荇的声音遥遥传来,听着很害怕:“要快点回来,我现在是有点怕。”


    当然他更喜欢兄妹俩最好就窝在家别出来。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兄妹俩也不好继续再劝他,阿明听到问荇声音也开始发抖,心里涌上来些热血,暂时压下去了恐惧:“好,你要等我!”


    “走。”阿灿拉上阿明的手,给他借了些力。


    “哥,我就说你那点胆子就别来添乱,非不听我的话……”阿灿责怪道。


    “才没添乱,大不了我下次不来了。”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问荇完全听不清他们拌嘴的内容,红灯笼小得成了一个红点。


    “说吧。”问荇将手里灯笼上的纸洞勉强糊住一半,“你也听得见我说话吧?”


    “……你,你不怕吗?”


    被反将一军,含含糊糊的声音恹恹响起。


    明明其他人都很怕他的。


    “你很希望我怕你吗?”问荇将灯笼搁下,自己坐在块方正石料上。


    “说吧,找我干什么?”


    “啊?我……我。”声音变得茫然。


    “不知道。”


    “只是他们都怕我,你身上有鬼,你不怕我。”


    “我要找人,你是人,你好找,所以帮我找。”


    小鬼组织语言的能力很差,说了半天都讲不清楚事情。


    问荇耐心听了会,勉强拼凑出小鬼的意思。


    小鬼是要找个人,结果一直缠着过路人,只有问荇不怕他,所以他要问荇找人。


    至于说问荇身上有鬼,问荇认为或许是他和鬼打交道多,身上沾着鬼的气息。


    “你能不能出来说话?”


    往下小鬼说的话愈发稀碎,问荇也听不懂。


    他说话和五岁往下的幼童差不多,讲着讲着就混杂些音节,或者把重点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去,声调也古古怪怪。


    “不出来。”


    小鬼语调变得别扭:“我丑,出来吓到你,你就不帮我了,我找不到其他人。”


    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听他说完话的。


    “你不出来我才真不帮你了。”


    他向来不惯孩子,自己都不肯露脸说话,凭什么要他帮忙?


    “好……我出来你不许跑。”


    小鬼犹犹豫豫:“你往后走。”


    一个衣着破旧的男孩出现在问荇眼前,他脸上有块巨大的红斑,胳膊还一粗一细,是个畸形儿。


    男孩身上隐约渗出血迹,关节处还缠着麻布,就像个被粗暴缝合的破布偶。


    与其说是男孩,倒不如说是男婴更适合————他弯腰工背只有半米高,就算直立也不超过一米,粗略估计最多三岁。


    难怪连话都说不清楚,这个岁数就死掉的小鬼哪怕过多少年,都会保持一定生前的幼态。


    显现出真容后,男孩那本就可怜巴巴的凶相只剩下可怜,甚至都不敢拿正眼看问荇,不安地左看右看。


    第一次见到这么怂的鬼,问荇只得把声音放轻:“说吧,要我找谁?”


    他怕自己没跑,倒是把男孩吓跑了。


    “很高的人,很高的,长衣服的人。”


    男孩裹紧身上碎得七零八落的衣服,显得非常可怜无助。


    “他……他杀了我,杀了人,我要找他。”他结结巴巴说着,头越来越低。


    “我不会替你杀人。”


    “为什么?”男孩不解,声音尖利了些。


    “他坏,他很坏!”


    “因为我不想坐牢。”问荇实话实话,“要是我杀人,会被关进衙门砍头的。”


    “那我杀他,你帮我找人。”


    男孩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慌乱咬着下唇,力道大得若还是活人,能生生咬出血来。


    问荇单凭着和他接触的不到一刻钟,不觉得眼前的小鬼有胆子杀人。


    他身上带着种强烈的自卑和不安,就和之前的赵小鲤、问丁一模一样。


    刚好处在略懂点事的年纪,小鬼压根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甚至问荇怀疑,他是否明白杀真正的含义,是否知道自己的死因。


    “我可以帮你找人。”


    他心里有了考量:“但你要先告诉我慈幼院发生过什么。”


    听到“慈幼院”,男孩如同惊弓之鸟,脸上的红斑剧烈地颤抖扭曲,活过来似得就要渗下血。


    “是有慈幼院的人害了你?”


    男孩摇摇头,又小心看了看周围,用力点头:“是来的人,不是里面的人。”


    和问荇的猜测差不多,眼前的男孩是曾经慈幼院收的被遗弃的畸形孩子,因为某些原因枉死。


    且被一个外来者害死。


    “现在这里已经不是慈幼院了,你也不用怕。”问荇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


    “我就是来查之前的事,所以我们其实要做同一件事,你可以相信我。”


    问荇循循善诱:“慈幼院的消息告诉我,我会帮你。”


    “真的吗!那我告诉你。”


    这个岁数的孩子很好哄,男孩几乎没怎么犹豫。


    他不安地眼珠子乱转,极力组织自己的言语:“我脸上,不红,只是腿走路慢。”


    “来了个人,我脸上就红了。”他抓了抓由于缺乏营养枯黄的头发,“还有好多人,也出事了。”


    “你是说你脸上和胳膊上之前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腿?”


    男孩呆呆地,问荇只得又重复了遍,他才勉强听懂。


    “是。”


    他着急地往前走了几步,这次问荇注意到了,小鬼走路的确稍微有点一瘸一拐。


    可他腿上的缺陷比问荇现在能看到的脸上、胳膊上要轻很多。


    “是有人把你变成这样了?”


    问荇表情愈发凝重,事情似乎比他想得更复杂。


    他听说过有人把健全的孩子打残逼他们乞讨,可小鬼的手臂畸形却好似天生的,可小鬼却告诉他这是后天的。而他脸上的红斑也不像烧伤或者疾病,红得太鲜艳了。


    这是个肺病都能害死人的时代,是谁有这种本事造出如此手臂、面部的畸形?


    “你认不认识其他和你一样的孩子,能不能让他们来和我说?”


    慈幼院出事肯定会波及很多孩子,和眼前小鬼沟通实在太困难,如果有岁数大些的鬼孩子,他说不定能赶在阿明他们折返前弄清楚状况。


    “认得,但是没有脸了。”小鬼在自己脸上比划,支支吾吾,“我有,他们没有了。”


    “没事。”问荇看了眼身后,暂时没出现阿明阿旺的踪迹。


    当年的慈幼院留下来了好些小鬼,只是大部分都很弱,甚至连脸都难以凝聚。


    眼前的孩子应当是他们派出来的比较强的鬼,可惜岁数太小完全不懂事。


    “姐姐。”


    小鬼看向身后:“我找到了,你来说。”


    阴风掠过,一个披着头发没有面容的鬼出现在小鬼身后。


    她比小男孩高出大半个身子,只是同样瘦削,看起来像是半大的少女。


    问荇注意到,她的右手有六根指头,其中一根鼓得像个瘤子。


    和年纪小的孩子不同,女孩并不信任问荇,迅速将自己畸形的手藏在身后。


    可情况紧急,她也只能不情不愿开口:“我们要找个人,他害了我们。”


    “他来了之后,我们这很多孩子都身体出了问题,开始长瘤或者变奇怪,而且三个月死了两个。”


    和小男孩不同,她语调平淡又漠然,隐隐带着难以抑制住的恨意,不知是在心中预演了多少次。


    事情越来越复杂,问荇又看了眼身后,似乎有淡红色的光。


    来不及了,阿明和阿灿就要来了。


    “他长什么样子?”


    “他穿着道士的衣服。”女孩飞快地答。


    “男的,看着很普通,年纪不大但长了灰白色的头发。”


    问荇瞳孔微缩。


    灰白色的头发?


    毫无关联的线索纵横交错编制在一起,再次指向了长生的门派。


    本来只是看能不能靠帮谢韵来找机会和对方提合作,甚至获得柳家的信息。


    可现在问荇清楚地知道,他有了更加迫切调查慈幼院线索的理由。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和柳家,和用邪术的道士究竟有什么关系?


    问荇有预感,或许又到了他和长生该重逢的时候。


    “我知道了,你们的事我会管。”


    红色的亮点愈发明显,是阿明和阿灿找了过来。


    “今晚就到这,现在不方便说话,往后我还会再来找你们。”


    男孩惊喜地看向少女:“姐姐,我找到人了。”


    少女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问荇,方才的警惕戒备也只消弭下一两分:“我们等你的消息。”


    她清楚她们这群孩子打不过眼前人,但眼前人将事情传出去也没人会信。


    虽然希望渺茫,但少女还是希望有人能够真心帮助他们,揭开当年的真相。


    他们死了好多年了,却一直都被困在这片地方无法离开,眼睁睁看着又要建慈幼院,又请来了道士,着急却又束手无策。


    “问小哥,我们来了————”


    红色光亮逐渐逼近,最后停在问荇眼前,阿灿和阿明面色焦急,阿明手里提着麻布和药膏。


    “欸,你刚刚说找谁?”


    他躲在自己妹妹后面不明所以。


    刚刚好像听到问荇说话,总不能对着空地说话吧。


    “我觉得怕所以自己和自己说话,说实在不行就回去找你们。”问荇笑,“走吧,腿上好像不疼了。”


    “不疼了?”阿明有些后悔,“我应该再快点,肯定是拖太久了。”


    “那,那要不我们再看看?”他小心瞧了眼滚落的圆木,面上流露出丝好奇。


    “不行。”阿灿脸色阴沉下来,“待会又哪里发出点响声,能把你吓得魂都飞出去!”


    “你倒是胆子大,把问小哥晾在这这么久,想过他刚才多害怕吗?”


    “我们还是走吧。”问荇摸了摸自己的肩,眼中闪过丝惧色。


    “阿灿说得对,这地方不干净。”


    “好吧,好吧。”听着夜风吹得呜呜作响,阿明也不得不歇了心思。


    “我们往回走,今晚先去我家休息。”


    问荇又看了眼身后,刚刚小鬼们站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


    “问小哥,快跟上来!”


    “来了。”


    他转过身,走在阿明的身后:“你刚刚没看到奇怪的人吧?”


    “没有,路上都没人。”阿明被他一说又开始害怕。


    “怎么,你是看到了?”


    “好像有些影子,但我没看清楚。”


    问荇一脸担忧:“你说会不会是鬼?”


    “你别吓我。”


    阿明惨叫:“这话说得我往后都不敢来了。”


    “不来才好,就不该晚上来这种地方。”


    听到自家哥终于彻底死心,阿灿非常欣慰:“问小哥,你以后也别来了,多危险啊。”


    要让许掌柜知道他们三个胡闹,借灯笼是为了大半夜出来撞鬼就糟了。


    问荇不拿工钱还好说,他俩这个月月钱得遭殃。


    问荇神色凝重点头附和:“是,太危险了。”


    还好只是鬼,下次还敢。


    他在阿明家打草铺借宿了一晚上,天蒙蒙亮,随着阿明阿灿赶回醇香楼。


    “待会遇着掌柜,咱们就咬定是去玩忘了时间,所以没宿在酒楼里。”


    阿灿心细,叮嘱着阿明:“千万别说去了慈幼院,小心被掌柜的念叨死。”


    “好,好。”阿明点头如捣蒜,心有余悸地嘀咕,“下次再也不去了,昨天晚上一个劲做噩梦。


    梦里遇到个牙都没长齐的鬼娃娃,一边脸是红色的,吓得阿明拔腿就跑。


    鬼娃娃倒没把他怎样,只是气冲冲在后面追,边追还边念阿明害得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人不理他了。


    “坏人,坏人!!!”鬼娃娃带着哭腔,抽噎着,“讨厌的坏人!”


    阿明一身冷汗惊醒过来,又愧疚又害怕,到现在脸上黑眼圈都没下去,和别人揍了两拳似得,吓得他家隔壁住的小伙都不敢看他。


    “问小哥,你做梦了没?”


    他看向问荇,心里泛苦。


    都是去了一个地方,怎么他和要了命似得,问荇就精神抖擞。


    “没。”问荇埋头吃着饼,慢悠悠应着他。


    他倒是想做梦,可惜柳连鹊已经不会出现在他梦里,更不会在梦里和他做些逾矩的事了。


    “唉,果然咱命都不一样。”


    阿明深深叹了口气,惆怅道:“怎么有人从闹鬼的慈幼院回来还能睡得安宁,真羡慕问小哥。”


    问荇微微笑笑,继续吃自己的饼。


    味道真好,改天给柳连鹊捎点,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


    阿灿不语,掰了块糖糕塞进嘴里。


    她昨天也没睡好,只是比阿明能精神点罢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她怎么觉得问荇对没做梦能睡好觉这事非但不庆幸,反倒有些遗憾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明:问小哥!我梦到鬼追我了啊啊啊啊啊。


    小问:好惨,下次还是让我梦到吧。


    阿明:问小哥太仗义了,这怎么好意思。


    阿灿:……有点不对劲o.O?


    第132章 咱哥俩好


    “我不记得昨日镇子里有放花灯、摆戏台的地方。”许曲江审视着两个心虚的年轻人,“江安镇米粒大点地方,你们是去哪儿?”


    旁边还有个一脸淡定的问荇。


    “算了,管不来你们这群孩子,自己有分寸就好,今晚别再玩得忘时候了。”


    “尤其是阿明,当心你这个月的月钱,我都记着呢。”


    许曲江摆了摆手不再追究,敲着算盘去对自己的账去了。


    “还好掌柜的没多问。”


    阿明捏了把汗:“楼上要添个花瓶,我先去帮忙搬花瓶。”


    “阿灿,有人叫你来洗果果。”


    问丁从后厨冒出头来:“果果我洗不干净,灰灰。”


    “好,我来帮阿丁洗果果喽。”阿灿笑容满面跑过去。


    兄妹俩都干自己的事去了,只剩下了问荇一个闲人无所事事。


    他趁着酒楼所有人忙得停不下来,悄无声息凭着记忆又遛去了慈幼院旧址处。


    左拐右拐,越过阿明的家,就到了昨天他们去的地方。白天的空地远不如晚上阴森,而且前面还汇聚了群人,窸窸窣窣不知在议论什么。


    问荇走到人群后面,借着个子高朝里面望。


    “唉唉,你说真有鬼吗?”


    “我不信,这片地方有十几二十年没动过,要那时候有鬼也该没了。”


    “可要是没鬼,怎么会请道士呢?”


    街坊们议论纷纷,到最后也没得出个结果来。


    问荇环顾了一圈,没发现有道士的身影,倒有些着装一致的人。


    街坊们不约而同离他们远远的,应当是衙门派过来的官差,惹得普通老百姓忌惮。


    “走走走,都走开别看了。”


    一个壮汉走上前,挥手想要驱散看热闹的街坊:“没什么事,但是要动土修慈幼院,到时候搬东西伤着大家概不负责。”


    居民们往外退了些,有事要做的干脆就走了,没事干的则还远远地观望着不想走。


    奇怪,明明说着要动土,怎么没人动地上的木材石头,也没人开始挖地基呢?


    “他们请了道士?”


    问荇自来熟地寻了个面善的老爷子问,满脸洋溢着求知的欲望:“爷爷,我是别的村里来的,你们说的道士长什么样啊?”


    “我昨天见过,小伙子算是问对人了。”


    “就是穿着黄色袍子的人,瞧着也未必靠谱,对着前面那块地不停说话。”老人家努了努嘴,“但我是一句都听不懂。”


    “算喽,估计又和前几天一样白天到晚上都弄不出结果。”


    “唉,我这老腰站不住,先走了。”


    临走前,老人家贴心提醒问荇:“前面这地之前真死了好些娃娃,你也少待会吧。”


    “好,谢谢爷爷。”


    目送着老人家远去,问荇继续观察前边嘀嘀咕咕的官差。


    他长得出众,凑热闹的人现在又少了很多,所以显得问荇孑然一身极其显眼。


    “小兄弟,我见过你,你是不是醇香楼那的人?”


    有个官差经常去醇香楼吃饭,所以记得问荇,对他还有些好感,主动走上前去劝道:“别看了,你再过两时辰来看,也是这副样子。”


    “要不是县里非要弄什么慈幼院,我们也不用顶着大太阳到处跑。”他小声嘀咕,“又不给多几文钱。”


    “县里搞慈幼院,是有县里头的大人过来吗?”


    官差明明还想说什么,却生生住了嘴:“这我不能说,反正你也别在这看了,真没意思。”


    那就是了。


    县丞肯定不能贸然走开,来得人遇到了问题却不方便抛头露面,还真有可能是谢韵。


    问荇谢过官差,却只是换了个阴凉的地方继续看,抽空还去买了碗木莲冻吃。


    就连当班的官差都换下去几个,他依旧巍然不动。


    终于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有个官差神色诡异走上前:“这位小哥,有位大人想找你。”


    来了。


    问荇茫然:“是谁啊?我不认识什么大人。”


    “你跟着去就行了。”


    “我没犯过事,只是看了会热闹。”


    问荇脸上的茫然变成害怕,他争辩道:“不能随便抓我吧?”


    坐在那大半天叫只看了会热闹?


    官差腹诽。


    “放宽心,不是因为你犯了错,就是想见见你。”


    “对了,那位大人姓谢,她说你会愿意来的。”


    官差默默擦了擦汗。


    县里来的那位女公子着实心思深沉可怕,他们都不敢惹她,眼前这小兄弟别是哪里得罪了她,肯定没好果子吃。


    “我知道了,带我去吧。”


    问荇缓缓起身,他等现在,已经等了足足半天。


    “好,请吧。”


    他们穿过小巷,绕过治所,一直走到处治所边的偏门。


    官差拉开门,微微躬身:“就在里面了。”


    他并没有远离,而是跟在问荇身边。


    门内的气氛紧绷,有处四四方方的天井,阳光从天井中落下,落在规矩的庭院里,并没驱散屋里的压抑。


    少女身穿官差的着装,只是一些地方都做了修改,使得衣服更加合身。


    她侧目看来,起身迎接:“问公子,又见面了。”


    官差识趣地退到雕花门后。


    问荇拉来凳子坐在她的对面:“谢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他笑:“江安镇平时太无趣,我只是凑个热闹瞧瞧慈幼院动工,应该没犯事。”


    “你对慈幼院的事很感兴趣?”


    谢韵看着他:“漓县那会,你就在打听慈幼院的事。”


    “你有爹娘,还有兄长姐姐和妹妹,慈幼院和你理当没关系,为什么总如此关心慈幼院。”


    被她调查家境,问荇却丝毫不恼:“谢公子家境美满,但恐怕也听说过有些爹娘只生不养。”


    “本是因我自己无力养妹妹,所以想替她找好去处,眼下有更合适的地方,已经犯不着去慈幼院了。”


    谢韵沉默了会,岔开话题:“你是不是知道些江安镇慈幼院的事?”


    “我也就不瞒问公子了,我清晨去查过慈幼院旧址,昨夜有人来过,而今天凑热闹的人里你又待得最久。”


    “我难免会多想。”她目光灼灼。


    “知道些,但未必准。”问荇不卑不亢。


    “问公子是不打算说?”谢韵眼神瞬间带了些攻击性,。


    “我不说不是不想说,是怕谢公子不信。”


    随着谢韵态度变化,问荇的态度也比方才冷硬:“同我夫郎生前查到的事有关,说出来难免让你觉得荒诞。”


    谢韵神色微变:“你先说,我自然会查明到底。”


    柳少爷怎么还和此事扯上关系?


    问荇将小鬼同他说的话换了个视角转达给谢韵。


    从道人说到怪病,再说到慈幼院的孩子接连死去,活着的孩子去往漓县,十多年后和偶然到访的柳连鹊说慈幼院有鬼,柳连鹊开始查,线索却在慈幼院废弃时戛然而止。


    他不愿牵扯家族来帮忙,也就将此事搁置在笔迹里。


    问荇假装记不清细节,模糊了时间、详细的在场者。


    他赌谢韵不清楚柳连鹊的行踪。


    “……柳少爷是怎么得知此事的?”


    通过谢韵的微表情,问荇判断出她也知道些慈幼院的内幕,自己查到的和谢韵知道的有重合之处。


    谢韵的态度松动了。


    “我不知道。”


    问荇勤勤恳恳扮演着地位低下却又忠心耿耿的赘婿:“我之前有幸认得几个字,是他走了后我偶然发现他遗物里的手稿,所以才知道这些事的。”


    他的回答挑不出差错,谢韵也想不出问荇给她递消息有什么坏心思。


    而他说的过程也的确像柳连鹊的作风,谢韵眼中的疑惑渐渐消退。


    “抱歉,许是我心急了。”她依旧不打算向问荇透露她所知道的消息。


    “依照问公子的意思,你昨晚来探慈幼院,今早在附近围观,都是为了柳少爷的遗愿?”


    “是。”


    问荇脸上露出了丝难过,他笑得勉强,那张好看的脸上显出来几分惆怅和落寞:“虽说我和少爷相处短暂,但我是他的赘婿,应该替他完成他未完成的事。”


    “……”


    眼前人的悲伤太过于真切,谢韵居然挑不出问题,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若是之前问荇借着柳连鹊的由头和她提要求,她还能确定问荇的目的,可眼下她真的分不清问荇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节哀。”


    “今天是我耽搁到问公子时间了,我像问公子赔罪。”


    “不过问公子下次别晚上去慈幼院那了。”谢韵顿了顿,“是真不安生,所以我们才找了道士,你应当也知道这码事。”


    “我不确信是否有鬼,不过你说的,层来过慈幼院的道士确有其人,他嫌疑很重至今下落不明。”


    “言尽于此,问公子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了。”


    这趟问荇没有白来,作为回报或者说是赔礼,谢韵告诉了他一个之前不知道的消息。


    小鬼们要寻找的道士依旧下落不明,就连官差都拿他们没办法。


    他和谢韵的目的一致,虽然立场不同不能达成合作,但可以递出有效的消息,尝试达成双赢。


    刚才谢韵险些露出失态,又贸然联系到他,也能窥探得对于慈幼院的调查,官府那已经开始举步不前。


    考虑到慈幼院附近还有官差,问荇先行回到酒楼歇息。


    现在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醇香楼里热火朝天筹备新菜,把厨子们的头发都熬掉了好些。配菜的小厨子练刀花练得叫苦不迭,做梦都是切冬瓜,每天张口闭口都是期盼柳家人快点来,他也好解脱不用雕萝卜。


    可实际上谁都希望时间再长些,最好长得能让他们弄出惊艳柳家的绝世好菜。


    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但试图悄悄消失又悄悄出现的问荇依旧过于显眼,不可避免地被算账算到头晕眼花的许掌柜抓住。


    “你又去外头玩了?”


    要是其他小伙计贪玩他还信,可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问荇也不会连着两天在镇里寻乐子。


    依照许曲江对问荇的了解,他能搬个木墩子在戏园子外边听戏,都不会花点银子进去看戏。


    而且问荇似乎压根不喜欢听戏听书。


    “我就是去慈幼院附近看了看,那边好多官差围着,还挺有意思,不小心多看了会。”


    “掌柜的放心,我知道那地方邪门,洗个澡再往堂前走。”


    问荇笑得无辜,弄得许曲江气都气不来。


    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总爱干些稀奇古怪的事,要柳少爷还在世,肯定不会少替他操心。


    “你啊……快回去洗干净吧!”


    晚饭时间许掌柜忙得训人都来不及训,问荇顺利脱身,转头悄悄找上阿明:“帮个忙,我今晚还想去慈幼院瞧瞧,你帮我瞒过去许掌柜。”


    “别去了。”


    阿明指着自己的一对黑眼圈:“不然你明天也得我这样。”


    问荇昨天不是怕得不得了,怎么又要去了!


    “我真的好奇,之前没见过这么刺激的地方。”


    问荇掏出个小钱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帮不帮?”


    “客气,客气!”


    钱袋子里少说有十几文,阿明眼睛一亮,眼圈都没刚才黑了:“都是兄弟,你只要一句话,要我跟你去都行。”


    “那倒不用。”


    他可没多的力气把阿明拖回来,问荇将钱袋塞在他手里:“你就陪我演出戏。”


    “待会见到掌柜的,你就.和他说……”


    “掌柜的!”


    阿明眼泪汪汪凑过去,急得上蹿下跳,就差嗷嗷哭着报许曲江大腿:“我娘让我给她带鸡卵回去,可我昨天玩得高兴忘了捎,要是再不给她带,她得念叨死我。”


    阿灿忙着洗衣服压根抽不开身,阿明娘什么脾气许曲江也知道。


    他对阿明的毛糙非常无奈:“那给你放一个时辰,你先去把鸡卵带回家?”


    “可我再请,这个月的工钱都要没了。”阿明哭丧着脸,“我还想攒钱娶媳妇呢。”


    “我替你去。”


    问荇恰好路过,假惺惺拍拍阿明的肩膀,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你昨天让我提醒你买鸡卵,我不留神还给忘了。”


    “反正我现在没事做,替你跑一趟吧。”


    阿明十分感动地点着头:“问小哥你人真好!”


    许掌柜无奈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送鸡卵没钱拿,问荇哪来的这么好心?


    但问荇又不拿醇香楼的工钱,愿意听他话也只是看在柳连鹊的份上,许掌柜只能挥挥手:“好吧,那阿明继续做你的事,让小问去。”


    阿灿抱着一篮子衣服路过,把楼上的对话听了大半。


    奇怪,娘什么时候要鸡卵了?


    改天还是问问阿娘吧,她不解地端着衣服离开了。


    两日后阿明因为胡乱传消息,又险些吃了顿擀面杖。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成功脱身的问荇提着他刚才将功补过糊好的灯笼上了路,有昨天阿明带路,白天自己又走过趟,找起来并不困难。


    但今晚和昨晚的情况显得不太一样。


    不远处的空地上非常反常地稀稀拉拉站着人,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暗里跃动。


    问荇赶紧将灯笼背在身后,解下衣服搭在上边,躲在两丈远外的树丛里。


    他算是见识到了黄袍道士的真容,一个嘴里念念有词的中年男人。


    大晚上的,似乎是官府的人聚集着在做什么驱鬼的法式。


    问荇远远望着,并不是很担心小鬼们的安危。


    要是黄袍道士真有本事驱鬼,怎么还会拖这么久现在才开始?


    况且他瞧地上歪歪扭扭的法阵,要是黄袍道士有本事能把小鬼一网打尽,长生的鸽子恐怕都能出来坑蒙拐骗做道长。


    空地上的鬼婴鬼童们不强,但也绝对不弱,而且有个还挺聪明的无面少女在里面,能照顾好他们。


    只是再让道士和官差继续拖时间,他回去又该被许掌柜关心跑到哪里去了。


    来都来了,问荇换了处更远的树丛好整以暇观望,也不打算急着走。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过去了少说有半个时辰,火把灭了又燃,灰落了一地。


    官差们打着哈欠都不耐烦了,道士才悻悻收起摊子。


    “此处怨念深重,我暂时无法安抚。”他故作高深地吸了口气,嚷嚷着,“报应,都是报应……”


    问荇能感觉到被迫熬夜的官差们身上怨气比进宝还重,道士要再敢多说两句,保不齐会被生吞活剥,或者让烧火棍打死。


    果然,官差们一刻也不肯多留,甚至没人和道士客气,纷纷收拾好家伙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湖骗子,切。”


    “我看压根就没鬼,我们在这站了多久,啥都没见到。”


    道士一脸灰败走在最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最难受的就是能察觉出鬼,却因为道行不深对鬼无可奈何。


    问荇等到四周寂静,才把藏在衣服下的灯笼取出,将衣服重新披回身上,小心翼翼摸索上前。


    他往前走了几步,隐隐听到孩子们的笑闹声和哭泣声。


    刺啦————


    油纸被撕碎的声音响起,纸灯笼又破了个洞,破洞的地方还和昨天一模一样。


    问荇瞧着露出来的灯笼骨,本来还不错的心情沉下去大半。


    这可是他补了小半个时辰的灯笼。


    那脸上有疤的男孩出现在他的面前,没等问荇开口,自己先抽噎起来:“你骗人,坏人!”


    “你说了帮我们,结果把坏人找过来吓人,坏人还带着火。”


    “呜啊啊啊啊……”


    他哭得声音震耳欲聋,连带着其他看不见的小鬼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阴风四起,笑声全变成了哭声。


    这个岁数的孩子哭闹就好像能传染,一个哭了,一片也跟着哭。


    问荇许久没有嗡嗡作响的脑袋再次传出嗡鸣声。


    三四岁的小孩子,人嫌狗厌。


    “不是他引来的。”


    还是岁数大的无面女孩清醒,安抚着哭泣的弟弟妹妹们:“他刚刚就在旁边,要是他带人来,他肯定会跑出来帮那群人。”


    “而且那些人好没用,啥都不会。”她嫌弃,“要是他带的,他也太没用了。”


    问荇:……


    好吧,十来岁的小孩也不是很讨喜。


    “对,对哦。”


    男孩止住抽噎,觉得姐姐说得对,懵懵懂懂认错:“我错了。”


    “你错了什么?”问荇微笑。


    “我不该戳灯笼。”他低下头绞着手指,“不能随便说你,就哭。”


    “可是我没有灯笼让你戳,要不……”


    他看着问荇,那张可怖的小脸上带着小心翼翼:“要不你也哭吧!”


    问荇深吸了一口气。


    成年人的痛苦就在某个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熊孩子。


    小问:不过如果能让熊孩子鬼糊纸灯笼,是不是也能挣一笔……(沉思)


    鹊鹊:收起你的歪心思。


    第133章 旧日往事


    孩子们大多岁数小听不懂事,压根指望不上,问荇将查到的结果告诉了无面少女。


    “所以你说衙门也没找到那个道士,他还下落不明。”


    无面少女声音变得尖利,隐约露出些失态:“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找不到?”


    “姐姐。”半边脸有疤的男孩嗫嚅。


    “所以是……是我们找不到坏人了,坏人跑了吗?”


    这得去问衙门了。


    但问荇怀疑自己但凡再说点这种话,眼前的鬼娃娃们又要开始哭起来,而且没人管得住。


    “我也要继续找他可以帮着你们找,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会。”


    “你还会帮我们找?”


    男孩本来都要哭了,听到问荇的话吸了吸鼻子。


    “不会骗我吧?”


    “当然不会。”问荇诚恳道,“我从来不骗小孩。”


    无面少女垂着头,发丝落在脸上显得愈发可怖,可问荇却看出她有几分无助和失落。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行,道士暂时就不找了。”


    “你……能不能再帮我们找个人?”


    “不会让你白跑,既然你也想找那道士,我手上有他的东西可以拿给你。”


    她的一席话宛如石子投入宁静的湖面。


    “是什么?”问荇来了兴趣。


    “说来听听。”


    “自从有好些人身子开始难受,我就觉得他不对劲,因为外来的人只有他。”


    “他的屋子不让人打扫,但是我因为担心弟弟妹妹们,就偷偷进去了。”


    少女看向自己畸形的手指:“结果没过几天,我的手就成了这样。”


    后来她开始发热,身体迅速虚弱,本来康健的人转眼间瘦成骨头架子。


    “那次我偷出来张黄纸,因为黄纸有很多,一张很好抽出来,也不好被发现。”


    少女聪明地留了心眼。


    “你只是慈幼院的孩子吗?”


    如果只是慈幼院的普通孩子,就算找理由也很难混进去不让进的屋子,瞒过那些慈幼院的帮工和管事。


    而且女孩瞧着岁数已经到了能离开慈幼院的年纪,不应当继续留在慈幼院。


    “之前是,后边舍不得弟弟妹妹,所以留下来做帮工,正好挣点钱糊口。”女孩苦笑,“结果没做半年就出这码事。”


    寂静的夜里传来女童的声音,听着比有疤的小男孩岁数大点:“姐姐本来可以走,是担心我们长得丑受欺负,才留下来了。”


    “姐姐……”有疤的小鬼又开始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


    “和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要留下来。”


    女孩的声音比刚才温柔了不少。


    “咱们至少还在一起,你们在,姐姐就哪都不去。”


    “嗯嗯,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我,我也是。”


    问荇不语。


    二十年,要是普通小鬼,也快到该消散的时候,无面少女算是撑得久的。


    这群鬼童许多没了脸,更有甚者模样都显现不出来,也不知还能保持现状到几时。虽然其中最强的还是那个残疾的男孩,为首的少女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心骨。


    按理来说无面少女的怨气应当更重,可为什么最强的鬼却是有疤的男孩呢?


    “能问你些事吗?”


    摸不清问荇底细,少女也害怕,但她看了看身后,还是应下:“好。”


    "姐姐……"


    “听话,你们先回去。”


    “好。”


    鬼童们窸窸窣窣的声音渐弱,直到彻底消失。


    “你问吧。”没了孩子们在,少女的态度又冷硬强势起来。


    “那个脸上有块红斑的孩子,为什么他成了鬼比你们都要怨气重?”


    “你说一月?那个开头找你的孩子。”


    少女沉吟片刻:“不知道,但他当时是所有孩子里病得最重的,身体异状明显,也是……走得很痛苦的,应当有些联系。”


    “我知道了,你要我找的人是谁?”


    患病骤然虚弱的孩子,会不会和柳连鹊一直无法好转的身体有关。


    “随便。”


    无面少女犹豫片刻,小声道:“一个在当时慈幼院出事时干过坏事的人,随便谁都行。”


    奇怪的要求,问荇都愣了下。


    “你找他的用意是什么?”


    “恨需要有地方寄托,消散后才能让我们安然离开,找不到道士,找到其他人也行。”


    少女抬起自己消散得只剩下半截的手:“你也看到了,我撑不了多久。”


    “我走了,这群孩子该怎么办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还是维持几岁的模样,什么也不懂。”


    “不如让他们就这么离开,好好去投个好人家。”


    “我打听过,现在比我们那会好,没什么打仗的人,只要在稍微好些的地方也不会吃不饱饭,比在外边飘着没处去强。”


    “他们走了,你该怎么办。”


    问荇听得心口发闷:“找个替死鬼,真的能让你心中的怨恨消散吗?”


    孩子们可以被无面少女善意的谎言蒙骗过去,消散怨气早日投胎,但她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那我再等些时候,半年,一年,五年。”


    少女的声音变得无所谓,终于有了点符合年龄的模样:“我晚点投胎没什么,下辈子运气好点这群娃娃给我做哥哥姐姐,我再也不要这么苦,总操心别人了。”


    “我替你找,但如果没有人,我也不能随便抓无辜路人来同你交差。”


    “我知道,我也不想拖其他人做鬼,但我觉得当年肯定有人动手脚。”


    少女冷冷道:“那道士能够跑进慈幼院消失掉,这么多人死了还没查出来,我没读过书,但我不是傻子。”


    “黄纸我会交给你,你现在去西边的第四棵柳树根边就能看到。”


    “虽然我觉得你不像好人,但我等你的好消息。”


    苦难过早地磋磨出了她的一身刺,问荇听着她的话,也不觉得有之前那么刺耳了。


    “最后一个问题,慈幼院应当还有担责的人,还有其他帮工,他们的鬼魂怎么都不见了?”


    “有些活着就跑了,有些……”


    少女诡异地沉默了会:“这群人都不是好人,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问荇意会。


    “剩下这些日子,和他们过得开心些。”


    相处二十多年的姐妹姐弟,也该到了离散的时候。


    “小哥,你倒是有自信能找出人。”


    少女的声音变得飘渺:“但一想到那道士还可能活着,我怕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道士我也会替你们找到,只是要些时间。”


    “最好是。”


    少女轻哼了声,消散在风里。


    问荇片刻未停来到西边,数到第四棵柳树,顺着树干迅速往下摸索。


    果然有一处盘根是松动的,下面的土壤中空,有张灰扑扑的纸放在里面。


    少女似乎是用了什么法子,或是纸的材质本就特殊,已经这么多年过去,纸面居然没有丝毫腐朽的痕迹,只是略微发脏。


    “……”


    摩挲着黄纸表面,问荇想到自家后院墙根挖出来,匣子里的符咒。


    触感极其相似,不同之处是家里的符咒上有着诡异的鲜红色纹路,看起来更加诡谲。


    他将黄纸小心收好,他看不懂,但长生应该看得懂。


    眼下江安镇慈幼院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长生居然还坐得住,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修道的定力就是好……


    “咕咕咕!”


    一阵鸽子的叫声在问荇身后响起,长尾巴的鸽子蹦哒着凑上前来想要叼走符咒,被问荇闪身轻巧躲避。


    “咕————”


    鸽子一头撞在柳树上,眼冒金星栽倒在地。


    好吧,定力也不算很好。


    这不就来了。


    “问荇!”


    长生依靠在东边第一棵柳树边,摆了个粗看很风流,细看很做作的模样:“许久未见,你瞧着气色不错。”


    “道长,偷看别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


    问荇把黄纸拿在手上,却没要交出去的意思。


    现身的时机不可能如此凑巧,他和小鬼们交谈的时候长生刚才就该在了,甚至可能更早就在,不过是用了道术把自己给伪装住。


    “你大晚上在这偷摸挖柳树,也不算君子作风。”


    长生反唇相讥,见问荇压根不买账,收敛起戏谑:“好了,把黄纸给我。”


    “道长突然和我伸手要,总得给点理由。”


    “符箓可能是我师兄的东西邪门得紧,拿了喝凉水塞牙走路撞鬼,桃花运财运全没,而且我刚才其实能赶在你前面抢,是我和你客气了下。”


    “问荇,现在能给我了吗?”


    “我本来就走路撞鬼,也用不着桃花运。”


    问荇不为所动,反倒将黄纸攥得更牢:“而且黄纸不是我白拿的,因为我帮她查事情她才愿意交给我。”


    “你要怎样才愿给我。”


    长生无可奈何,问荇这德行,路过的鸽子都得拔两根毛给他当过路费。


    “简单,这群鬼孩子是要我查慈幼院的事,你帮一起我查慈幼院的事,我也好有理由把黄纸给你。”


    既然白来了便宜好用劳力,问荇自然不能就这么把长生放走,况且他还有好多事要问长生。


    长生想了想,问荇说得有道理,可他有些纳闷:“其实我也是来查慈幼院的事,我们目的是一致的,可被你这么一说,总好像我亏了似得。”


    “修道人别在意得失。”问荇假笑。


    “道长也听到那些鬼童多可怜了,你之前能放过进宝算是积累功德,现在渡他们几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们没这教规。”


    长生嘀咕着,不情不愿答应了下来:“好吧,但事先说好,我不会再替你做恶人了。”


    他的确需要那张黄纸,说不定黄纸上还有师兄残存下的咒法让他顺藤摸瓜。


    问荇帮小鬼们搞恶人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他自己不会帮问荇下手,像给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家伙打白工似得。


    “我和你一起查,现在可以给我看符箓了吗?”他没好气道。


    “不行。”


    问荇道:“等抓到小鬼们要的人,我一定把黄纸安然无恙送给道长。”


    “你……!”长生气结。


    怎么分明是一家人,赵小鲤就这么老实乖巧,问荇却一肚子坏水戒备心又重。他不就是之前说了些有缘再会的话,跑得快了些又让问荇找不到人,用得着这么记仇吗?


    问荇将符箓收回衣襟:“他们愿意把符箓交给我,是他们信我。”


    “道长要是看了符箓,转头跑了怎么办?”


    “分明是那群娃娃好骗,被你三言两语就拿到黄纸。”


    “也许是?”


    问荇微笑:“但我不好骗。”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拿了黄纸会倒霉。


    小问:嗯,我本来也倒霉。


    长生:拿了黄纸没桃花运。


    小问:啊?还有这种好事。


    长生:拿黄纸破财,破财!!!


    小问:哦,我不信。


    ——————


    小问扣黄纸是怕长生急着查他师兄的事帮完忙就跑没影了,不好继续盘(压)问(榨),长生没抢黄纸是还有点修道者的先来后到君子风范在。


    长生:早知道做土匪了。


    第134章 谢谢掌柜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长生怀疑自己再要和问荇多说几句,这些年的道行都得让问荇散个精光。


    “找官府。”


    “尤其是县里来的那些当官的。”


    “你要是来得早也该看到,他们请了个道士来给慈幼院办法事,可惜道士有心无力,法事最后没做成。”


    谢韵如果还要动这块地,肯定还会再找其他有本事的道士。问荇不能用驱邪的借口混进去官府,但是长生可以。


    “言之有理。”


    长生顿悟:“虽然不想和官府搭上干系,但眼下也无更好的法子。”


    “可小鬼们清白无罪,我也不能真把小鬼们给祓除。”


    “怎么瞒过去官府,这就是道长该想的事了。”


    问荇不觉得谢韵是因为地里有鬼才忌惮至今不动土,她更多是担忧“有鬼”的风言风语导致民心不安,逐渐变成恐慌酿作大祸,这比有鬼本身更加可怕。


    只要最后他们能解决慈幼院闹鬼的问题,安抚江安镇的官差和百姓,用什么方法,早晚解决几天,先前是不是瞒了事都不重要。


    “又要我去做恶人,到头好事又全让你占了。”


    长生郁忿。


    “我相信道长能够做好。”问荇笑得天衣无缝。


    最近几天不是他忙就是许曲江忙,许多正事都没谈好。明天还得去和许掌柜谈芝麻的价和迎春宴的事,抽不开身去盯长生的情况。


    两人在诡异又和谐的气氛下达成了共识,长生见问荇开口又要问,为了那片黄纸,赶紧道:“柳少爷状况安稳,比之前还好些,你别问他的事,我耳朵该起茧子了。”


    问荇再问,他自己都没婚配,就成给一人一鬼牵线的月老了。


    “不是他的状况,我要问其他事。”


    柳连鹊聪明得很,问荇不担心柳连鹊安危,否则他根本不会离家。


    况且柳连鹊真要有突发好歹,郑旺早该发挥他的鬼脉,找些鬼上镇子寻问荇了。


    长生疑惑:“你不就只爱问我柳少爷的事吗?”


    “道长,你之前用来传音的那种符箓做起来麻不麻烦?我想和你求两张。”


    长生不解。


    好做是好做,可问荇要这符箓做什么?


    他和爹妈都不亲,能和谁传音……


    等等。


    长生了然。


    他感觉自己像被石子砸到的鸽子,愤怒地看向问荇:“不好做,别指望让我给你和柳少爷做!”


    “好吧。”


    问荇深表遗憾。


    “告辞。”长生没等他继续开口,掐了个诀转瞬间消失在问荇面前。


    之前他还老老实实听师祖师父的,能走能跑就不掐诀念咒省力气,可他现在只想赶紧远离问荇,巴不得一个诀掐出十万八千里。


    问荇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笼,拍落灯笼上的灰,面对着破掉的灯笼衣颇为苦恼。


    该怎么和许掌柜交代呢?


    清晨。


    “小问你过来,和我好好谈谈。”


    许曲江指着千疮百孔的灯笼,周身气氛凝重得角落里打瞌睡偷懒的阿明毛骨悚然,屁颠屁颠就去擦桌子了。


    “怎么连着两个晚上出去玩,还把灯笼给撞坏。”


    镇子里最近也没戏班子,大晚上是鬼开戏班子吗?


    说逛花楼也不对,江安镇不似漓县,没什么太像样子的秦楼楚馆,而且哪有人逛花楼回来裤脚上全是泥,衣服也灰扑扑的。


    许曲江相信问荇的人品,但不信他性子能安生。再大晚上胡乱跑出来三长两短,他怎么和柳少爷交待呢?


    “掌柜的,我就是好奇慈幼院的事,又去看看了。”


    许曲江脸色比刚刚更差:“好奇慈幼院做甚,同你也没干系。”


    “不瞒许掌柜,其实……我夫郎手稿里边提到过慈幼院。”问荇声音里带了些落寞,“他应是查过多年前慈幼院莫名消失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去瞧究竟。”


    连鹊,对不起了。


    他在心里默念。


    效果立竿见影,许曲江的态度骤然缓和下来。


    他左思右想,初听荒谬,细想还真是柳少爷会做的事。


    “怎么不早说,你这孩子还偷偷瞒着。”


    “我知道开酒楼都担心外边沾晦气影响财运,所以我不敢和掌柜的说。”问荇脑袋越垂越低。


    “我昨晚回来已经把衣服都洗干净了,真有什么鬼怪来找我就是,不会影响醇香楼的生意。”


    “不是这问题,当然是你身体要紧。”


    许掌柜重重叹了口气:“既然是柳少爷关心过的事,那我也不拦着你查,可惜我也不清楚江安镇慈幼院的底细,帮不了你什么”


    “但查事归查事,筹备迎春宴你得出力,不能懈怠,也不能为了查慈幼院把自己弄伤了。”


    他把问荇朝着接班人的方向养,态度自然会更加严厉。


    “我会的。”问荇心里已有考量。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如何博取柳家人的好感,现在有些不算成熟的想法。”


    他们不差钱,吃惯了山珍海味,应当会想吃些特殊的菜,但必要的排场还是必须有。


    “土菜不行,寻常大菜也不行,西域菜场合也不对,那如果我们试着做药膳呢?”


    他最近采药的时候听黄参念叨药材功效,感叹很多药材不止熬煮中药一个作用,就隐隐萌生了制作药膳的想法。


    但药膳制作起来繁复,而且对食材要求偏高,问荇用家里的土灶难以做出好药膳。


    醇香楼就不一样了,酒楼有着多样的食材、专精烹饪的厨子、更加好的灶台。


    有钱到某个程度的商贾上了年纪,首要记挂的就是为了养生多活几年,而且药膳的食材品质上限很高,可以做出柳家要的贵气来。


    “你说得有理!”


    许掌柜眼睛一亮:“好些的药材可以搜集,药膳虽然瞧着清汤寡水,但可以尝试改良成喜庆的模样。”


    “茅草提鲜和药膳相得益彰,也不用一桌子全是药膳,只要几道味道好的足以突出醇香楼的特色。”


    虽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尝试,但非常值得赌一把。


    “只是年轻公子恐怕少有爱吃药膳的。”许曲江提到柳携鹰,语调顿了顿,“罢了,也未必要他喜欢。”


    “是,我们也不需要讨柳携鹰欢心,毕竟如果他早有心仪的酒楼,我们把龙肉片出来摆桌上也没用,他总能找到借口。”


    他们争取不到,也不想争取柳携鹰,只需要让柳家有话语权的长辈们舒心就好。


    谁叫柳携鹰没本事,管不住其他柳家人呢!


    思路突然畅通,许掌柜快速盘算着今天该干的事。


    先让厨子们去试试药膳做出来的味道,再差伙计找镇子里哪有好些的郎中,花点钱请来在醇香楼住几天潜心研究药膳。


    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和问荇谈好芝麻的价钱。


    芝麻产量不高,问荇拿过来的又是其中一部分,显得更加地少。


    但芝麻胜在足够稀罕,到时候大宴上一句“江安本地种的胡麻”也足够算得上噱头。


    许曲江之前都没指望问荇能种出来多少,现在只后悔当时没把得了的芝麻全给问荇。


    光闻着味就知道芝麻榨油应当很香,但未免太过奢侈,拿去点缀菜足矣。


    多年的经商经验告诉许曲江,这种黑黑的,饱满的小颗粒被发现价钱高,就会在几年内在江安镇种起来,价格也会随之暴降。


    但眼下是芝麻价最高的时候,问荇没把芝麻直接卖给香料铺子,而是还愿意送到醇香楼,他不能亏待问荇。


    “让我想想怎么给价钱。”


    问荇就是活该挣钱的命,虽然芝麻种出来是暴利,但敢种就是极大的勇气。


    许曲江暗叹。


    “带来的芝麻连带着带来的茅草,算五十两,你看行不行?”


    芝麻能用很久,加上不光芝麻,问荇还带了价格很高的茅草,许掌柜认为这个价自己不算亏,但的确会损一点点毛利。


    但这价格远超出了问荇的预期,他当时求险种芝麻是为了解当时的燃眉之急,只想挣修灵位的钱。


    再往自己身后看,当时救火的钱现在居然只要存着备不时之需就好,甚至可以直接拿去买地。


    他身上能够活络用的银子已经超过百两。


    “别太高兴,里边还有你帮忙迎春宴的钱,可不能拿了钱就找不着北。”就算知道问荇什么性子,许掌柜还是含笑提醒他。


    “若是能让柳家选中醇香楼,我还会给你笔银子。”


    以及比银子更重要的,醇香楼的账簿和话事权。


    “我定不会辜负掌柜的信任。”


    “阿明。”


    问荇离开后,许曲江把假装认真干活的阿明叫了过来:“你老实和我说,之前晚上出去,是不是和小问去慈幼院了?”


    坏了,难怪掌柜刚刚那副样子,肯定是在吓唬问小哥,让问小哥坦白从宽。


    阿明暗道不妙,许掌柜不会怪他带坏问小哥吧?


    他仗义地仰起头:“是我非要去,问小哥和我妹妹只是跟着我去的!”


    “要罚,掌柜的罚我月钱吧!”


    他心在淌血。


    许掌柜好气又好笑:“我不是要扣你月钱,小问都说了,是他要去拉着你去,你俩倒是挺仗义。”


    “你们三个互相照拂全须全尾能回来,做得好,我不追究你们。”


    “看在你妹子还算勤快的份上,这半月你晚上工的几日不扣你工钱,往下好好干,再没这么好的事了。”


    “啊?”


    阿明呆愣。


    许掌柜什么时候有这么好说话?


    “听到了吗?”许曲江板起脸。


    “听到了!”青年回过神来,兴高采烈道,“谢谢掌柜的,我肯定会好好干。”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应该是沾了问小哥的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的名头真好用。


    (家里)


    鹊鹊:……突然有点想打喷嚏。


    进宝:肯定有人说柳大人坏话!


    第135章 早有准备


    “小二,据说柳家都来找你们醇香楼啦?”


    “没准数,我们打杂跑腿的不知道这些。”


    阿明将菜端在桌上,憨厚地笑着:“反正最近都照常开着,客官想来随时能来。”


    也不知是客人们哪来的消息,这两天突然冒出来群问柳家事的客人,有些客人还是熟客,不能敷衍了事。


    无法,可怜群不认字的伙计把该说的词背得滚瓜烂熟。


    所幸客人们也只是寻些茶余饭后的乐子,听不到也不甚在意,开两句玩笑把他放走了。


    “要是问小哥在就好了,他肯定不怕被问。”


    阿明叹了口气,擦着汗躲在浣洗衣物的地方躲清净,最近靠着被柳家递帖子的噱头客人又多了不少,连他这种爱热闹的都应付不来。


    再这样,醇香楼的位置怕是快坐不下了。


    “他对慈幼院的事有兴趣,和掌柜谈完事早不见了。”


    “我瞧见他从偏门走少说有两个时辰,你还是指望自己吧。”


    阿灿掰着皂荚,一脸神往:“要我能天天能拿的钱多到要掌柜亲自谈,我肯定躺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肯定不和他一样匆匆忙忙的。”


    阿明吭哧吭哧替她搬来衣服:“可惜咱挣不到那么多银子,月钱光吃都吃了大半。”


    “是,还是好好挣钱吧,我下次少吃些糖糕。”


    兄妹俩深深叹了口气。


    拱桥边,垂柳下。


    “畸形的骸骨?”


    “嗯,我亲眼所见。”


    “慈幼院往北走几步路,官差们把一块地方给围起来了,还是他们带着才让我进去。”


    不知是县衙来得官差们缺人缺得紧,还是谢韵忙得昏头没注意,长生毛遂自荐后混进去顺利得不可思议,可出来后他脸色差得出奇。


    他活了大几十年,却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


    长生瞧见的骸骨不似孩童也不似野兽,关节处、指尖处诡异地扭曲、肿大,骨头上还泛着层寻常人看不见的黑紫色。


    “会不会是剧毒导致。”


    长生摇头:“他们说仵作没验出毒,当年卷宗里也只说是病死,没提到毒药。”


    他无法上前细看,但能感觉到骸骨上缠绕的怨气极其深重且积蓄已久。


    之前的道士压根就找错了地方,鬼童们怨气不聚集在慈幼院的旧址上,而是聚集在埋葬他们的坟地。


    “官府那边等不及了,说这几天不管解没解决都就要动土。”


    谢韵的作法很好理解,有些事不雷厉风行办下来,越拖只会越难办,她想要快刀斩乱麻。


    长生担忧道:“他们听命的那位姑娘我没见过,但我想她应当不怎么信鬼神之说,官差们留心的都是周遭百姓,而知慈幼院极其危险。”


    “到时候他们贸然动土惊扰枉死幼童的冤魂,冤魂无法安宁,不光工匠和官差,甚至是周遭的百姓都会受到波及。”


    他光想着都觉得后怕,若不是问荇让他混进官府去打听到消息,长生完全不知失态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你能拖几日?”


    一边是不信鬼神的谢韵急着落成慈幼院,一边是必须驱散的怨气和对鬼童们的承诺。


    问荇扪心自问算不上大好人,但不会缺德到连小孩鬼都欺骗。


    “七日,我说我做场法事需要七日,再多就不行了。”


    谢韵或许有耐心,但绝不会把耐心分给她眼里的神棍。


    “我知道了,你暂时别动那群鬼孩子,我去找当时知晓内情的人,尽快寻到他们要的罪人。”


    问荇很清楚到时候真到官府给的期限,长生必须得镇压鬼童来保障周遭百姓的安危,鬼童们会彻底消亡还是侥幸投胎,谁都不好说。


    慈幼院虽然建在镇子里,但向来真能管事的都是县丞,当时的漓县县丞不是帮凶,也至少失职了。


    只是二十年过去,当年的青壮年都成了中老年人,也不知县丞还在不在世。


    “你打算从哪找?”


    长生皱眉:“要还得去漓县就太慢了。”


    可其他老百姓谁关心官府里换没换人,哪怕是曾经待在漓县又迁到江安镇,恐怕都把县丞是谁忘得干干净净了。


    “用不着。”


    问荇眼中渐渐带上笑:“我认识个人,他肯定知道。”


    “明天我就把消息带来,如果可以的话,顺便把他也带来。”


    长生不解,但眼下情况紧急,也只好相信问荇:“我继续回官府了,你自己注意些。”


    “好,那我先去卖些牢靠遮光的麻袋,道长明日再见。”


    ………等等,找人查事买麻袋做什么?


    长生过了会才反应过来。


    问荇该不会是要带着鬼套麻袋屈打成招吧?


    他猛然惊醒想劝问荇回头是岸,可问荇早已没了踪影。


    禾宁村。


    “大人!”进宝欢呼着从墙上跳下来。


    “你终于回来啦。”


    他好奇地盯着问荇身后的背篓。


    好奇怪,装东西的背篓里面放了装东西的麻布袋。


    进宝疑惑地歪头。


    “连鹊呢?”


    “柳大人在屋里看书,今晚没出来。”


    进宝听到柳连鹊的名字,动作都变得规矩三四分。


    “你去找郑旺他们玩会,我有事和我夫郎说。”


    “有事说,噫————”


    进宝支起耳朵:“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吗?”


    “全是你不能听的。”


    “小孩子别听大人说话。”


    问荇笑得灿烂,进宝毛骨悚然。


    “好吧,我去找傻大个就是了。”


    进宝夹着尾巴消失在田野间,临走前还小声嘀咕句:“小气!”


    问荇推开卧房门,进去后又轻轻掩上。


    幻境里,沉香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精巧的书架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书和手抄本,柳连鹊轻轻合上本书,动作有些紧张。


    “你是要问什么?”


    原来早就听见了。


    问荇开门见山:“夫郎,你记得二十年前漓县的县令和县丞叫什么名,当时大概什么岁数吗?”


    柳连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呆滞,似乎是没料到问荇要问的问题。


    随后呆滞变成了极其微弱的窘迫,掩埋在平静的神色里:“记得。”


    他眼珠微微移动,表情也变得严肃,开始回忆有关的线索。


    果然记得。


    作为柳家少爷,他能看到、知道很多寻常人不能知道的消息。


    县衙和柳家这种高门大户往来紧密,而柳连鹊的记性好得可怕,他幼年开始学着应酬和记账的时候,应当过目过曾经县衙里的官员。


    “县令姓文,是从京调来的,现在不在世了。”


    “县丞姓葛名仕,似是云和镇还是江安镇的人,我十岁那年才离任,现在要是还活着应当有六十余岁。”


    “我也不知他的现状。”


    “你为什么查县衙的事,是遇到麻烦了吗?”


    问荇将慈幼院的事告知柳连鹊,听得他眉头越皱越紧。


    “我也听过江安镇慈幼院的事,当时只以为是瘟疫作祟,没想到还有别的原因在。”


    那几年恰好赶上瘟疫大旱,穷苦人揭竿而起,小巷里有饿死的婴儿和孩子,世道乱得厉害。


    正是一片混乱遮掩住了慈幼院里的罪行。


    “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不止要找县丞,慈幼院出事是县丞之过,出事后未能沉冤昭雪是县令失职。”


    能将十来条人命掩埋,也许其中的每一环都“不小心”出了疏漏,县丞不过是过错最大。


    “但县令都死了,我也不能把他拉出来,眼下只能去找县丞。”


    “你对县丞有别人印象吗?”


    柳连鹊轻轻摇头:“我不与男子独处,而且那时候岁数太小,见过几次县丞但没和他说过话,只记得是个很圆滑的人。”


    “我可以给你画张画像,但时间隔了太久,也不能保证足够像。”


    画像是太重要的线索,让问荇找到葛县丞的可能性又高了几分。


    “能画几分是几分,你真是帮上大忙了。”


    柳连鹊提笔沾墨,眉头微微蹙起,露出思索状。


    实在是隔了太久,他下笔每一笔都在迟疑,勾勒出的男人相貌普通,扔在人群里眨两眼都会跟丢。


    要是拿这张画像出去找人,恐怕一路上能抓出十来个“葛县丞”。


    “他脸上没痣没疤,也没有突出的五官。”


    柳连鹊颇为头疼,画像不怕人长得奇怪,就怕人长得毫无特点可言,又抓不住神韵。


    “矮个子,寻常模样,姓葛的老年男人。”


    问荇丝毫不急,记下画像的样子,笑着夸赞柳连鹊:“夫郎记性真好,要让我记,三年五年都把人脸忘光了。”


    “反正二十年他容貌肯定有变,七八分像、五六分像都没区别。”


    听得出问荇在宽慰他,柳连鹊有些不甘心,死死盯着画像,指尖摁着额角:“要是我能出去,也许能辨认出他。”


    “那我们出去吧?”


    “这是何意?”柳连鹊放下手,怔怔看向问荇,不理解他话里含义。


    “我说,我们一起出去抓他。”


    “在家里待了这么久,你不想出去吗?”


    “可我出去后丧失神智,认不出人岂不是还要给你添乱。”柳连鹊黯然。


    “长生道长也在查,让他想办法帮你保持清醒。”


    想不出也没事,邪祟本身也是柳连鹊,没了神智,记性依旧好得很。


    再不行还能带鬼出去透透气,反正柳连鹊是他见过最乖的鬼,压根不会添麻烦,还能去吓吓熊孩子。


    当然问荇是万不敢这么和柳连鹊说。


    “不能总劳烦他,况且就算我今晚跟你出去,明早我还是得消散回屋里。”


    柳连鹊很心动,但还是拒绝了。


    “这个简单。”


    问荇早有准备:“反正灵体不见光就不会散,所以我在镇里就买了这个。”


    顶着柳连鹊惊讶的目光,他从背后变戏法似地掏出堆厚实的麻布袋。


    有麻黄色的,有麦黄色的,还有草绿色的。


    柳连鹊很好奇那个红色麻袋的材质是什么,瞧着价格不便宜。


    但他很快意识到麻袋的作用,惊讶的目光逐渐变得无奈。


    “夫郎,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呀?”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装来几麻袋的鬼,我真是谢谢你。


    第136章 挺有本事


    “你打算用麻袋把我带进镇里?”


    柳连鹊脸上的平静分崩瓦解。


    他从来没想过有进麻袋的一天,虽然不透光的麻袋的确可以帮鬼保持住不消散,但此法未免过于简单粗暴。


    而且问荇白天带着麻袋招摇过市,未免有些……


    “是啊,我就怕夫郎不乐意,还瞧过木匣子和铜盒子,但都太小了还是麻袋合适。”


    问荇兀自抽出那条粉色的麻袋,麻袋上居然还绣着不知是花是草的纹路:“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镇里边的许多姑娘小伙手巧又有才,只要有空的时间,他们会在有些没编好的麻袋就会在不结实的地方绣点什么。


    柳连鹊彻底失言了。


    为什么集里还会卖绣花麻袋,为什么还会有人买?


    他艰难地扫视着摆在地上形形色色的麻袋,随手指了个长得最普通的麻黄色袋子。


    “啊?”


    问荇脸上肉眼可见的失望:“夫郎换一个,就这两个麻袋最便宜了,才几文钱呢。”


    “我本来是拿来装番薯和萝卜的,不是给你的。”


    问荇家番薯种得少,一个麻袋都能装满。


    “……其他麻袋也能装菜。”


    柳连鹊哭笑不得:“能用即可,何必如此张扬。”


    “我知道,可装过夫郎就不能装菜了。”问荇又挑出个米黄色的袋子,锲而不舍追问,“你觉得这个怎样?”


    “嘶……摸着有些硬,我们看下一个。”


    “问荇!”


    柳连鹊忍无可忍,指着麻黄色的袋子语调都重了三分:“我就要这个麻袋,你要装萝卜,拿其他麻袋装。”


    “好吧。”


    问荇深表遗憾,将两个麻袋提溜出来:“我们去院子里试试合不合适。”


    “进宝他是出去玩了?”


    柳连鹊坐在原处不愿动。


    “早走了,估计和郑旺在田头敲栗子壳。”


    问荇是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别这么怕,又不是一直给你套麻袋,今天是情况紧,等到了镇里我还想别的法子。”


    “你不会是真觉得我舍得让你一直睡麻袋吧?”


    “要是不方便,麻袋就好。”


    柳连鹊脸上浮出丝窘迫:“其实算不得睡麻袋。”


    灵体可以缩小变大,他只需要悬在容器里面,容器是麻袋、盒子、柜子都无所谓。


    思及此处,柳连鹊心里的坎又低了些,不似之前那么难迈过去了。


    “套两层,免得有光漏进去。”


    问荇笑够了,将麻袋抖落开口:“夫郎,请。”


    哗啦————


    麻袋发出利落的响声。


    他骗柳连鹊的,这俩瞧着平平无奇的口袋是细麻编织,实际上在这一大堆口袋里边最贵的,针脚也很密。


    至于那些花里胡哨的口袋,他是觉得有趣,故意挑着艳的买来让柳少爷不好意思下。


    就知道柳连鹊的脸皮薄不敢钻,而且柳少爷也分不清麻袋是不是真够便宜,轻而易举中了套。


    只是想到拿红红绿绿的口袋去装土豆番薯,他也觉得过于显眼。


    拿给郑旺他们去装山货挺合适的,反正郑旺和林大志最喜欢鲜艳的玩意,保不准还嫌麻黄色灰扑扑不乐意。


    “你转过去。”


    被问荇盯着,柳连鹊颇为不自在。


    问荇依言乖乖地转过头,嘴上依旧没闲着:“夫郎,你喜欢什么衣裳?”


    “能穿即可。”柳连鹊顿了顿,特意强调,“不要过于艳丽。”


    他怕问荇伤心,觉得他在质疑他的品味,换了个还算中性的形容词。


    “听起来很好办,往后你要是活过来,咱俩去县里的布装买些料子,找个好点的裁缝缝几身新衣。”


    “你是该多要几件衣服,最近就去布庄看看。”


    问荇的衣服太少了,穿了洗洗了穿,还好他足够爱惜,衣服穿得多也不脏不破,开了线再去补。


    “我是说我们一起去。”


    问荇不喜欢买衣服,他知道柳连鹊也未必喜欢,但有些事两个人一起干就会有意思很多。


    柳连鹊沉默了好一会,久到问荇以为他不想提及,差点把话题转到其他事上。


    “好。”柳连鹊终于轻声应,声音好似被罩住一般发闷,“若真有那日,我们同去。”


    “你转过来吧,方才进去费了些时间。”


    原来是术法不够娴熟进不去麻袋,在专心致志把自己塞进去。


    问荇失笑。


    他将麻袋抱起来,里面只有团青蓝色的鬼火,没关上的麻袋口在夜里透着淡淡的光。


    鬼火闪了闪努力将自己压成光团,使得麻袋能变得更小方便携带,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柳连鹊现在只有颗小南瓜大,麻袋拎起来轻飘飘的,但却也鼓囊囊。


    清心经好奇地想要凑上前想扒拉麻袋。


    发现光团开始剧烈地闪烁,问荇将麻袋举高:“你还不能看。”


    “呜……”


    清心经夹着尾巴委屈缩在一边。


    “可以了。”


    问荇怕他把自己缩出问题,赶紧出声制止柳连鹊继续尝试:“这次不带菜去镇里,你不占地方。”


    “不带进宝他们去吗?”


    柳连鹊疑惑:“万一出事,他们比我更靠得住。”


    要是有三四个南瓜大的鬼,问荇肯定不好带。


    “带他们去做什么,一个个遇到有趣的事就心思到处乱跑,而且我又不是去砸人家慈幼院。”


    带上一群鬼浩浩荡荡去看那群鬼孩子,显得他像在暴力胁迫他们似得。


    而且问荇也有些私心,他想和柳连鹊一起去镇里,不带第三个鬼或者人。


    “你先放下我。”


    被抱着柳连鹊很不自在,荧光微微鼓动着:“我再试试进去、出来。”


    试了几次终于能熟练些进出后,他这才勉强安心,问荇实在是困倦,被柳连鹊半赶着才去睡觉。


    “真不试试红色那个口袋?”


    临走前,问荇依旧不死心地问:“夫郎这张脸,什么麻袋都好看。”


    “不试!”


    问荇遗憾地叹口气:“好吧。”


    两个时辰后。


    进宝乐颠颠穿墙而入,走路连地都不会看了。


    他今天运气可真好,崩栗子壳把傻大个崩得底裤都不剩,叫他天天笑他是个没用的邪祟。


    而且他回来得这么晚,问大人和柳大人不让他听的话总该说完了。


    郑旺那个傻大个说了,夫妻间的私房话听着羞,说完还会干更不能看的事,还好他没有偷偷去听。


    他真是个非常听话的邪祟。


    进宝对自己很满意。


    结果他低下头,和从袋子里探出头的一团青绿色撞了个正着。


    进宝:……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是在做梦吗?


    青绿色发现有鬼过来,飞速又钻回了口袋里,等到进宝再看过去,眼前只有个会发光的麻布袋。


    小鬼童掐着掌心,依旧回不过神来。


    等等,哪来的鬼火?


    这个气息,好像是柳大人,柳大人在麻布袋里。


    风声都凝固了。


    一片落叶晃悠悠飘下来,穿过进宝的灵体。


    “啊啊啊啊啊啊!!!”


    鬼童尖叫着抱紧可怜的自己。


    柳,柳大人怎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被关着了麻袋里面。


    问大人和柳大人究竟在玩什么见不得鬼的事,太可怕了,会不会是问大人在逼迫柳大人?


    进宝缩着脖子,后背贴在墙根边,不知该喊问荇出来,还是该拔腿就跑更明智。


    他生前活了大几岁,死后又是几十年,可现在无助得宛如三岁小童。


    片刻后,问荇听到外头的动静,揉着眼睛利落推门而出:“没事吧?”


    “汪!”


    清心经也竖着尾巴,豆豆眼警惕戒备周遭情况。


    一片寂静。


    柳连鹊缩在麻袋里,弱弱出声:“无事,你回去歇息吧。”


    只是他好像吓到进宝了。


    进宝干笑,刚刚太紧张又吓得他舌头打结了:“没,没四……叭?”


    柳大愣没四,但是他寄己有没有四,就不知道惹。


    进宝泪流满面。


    问荇环顾四周,发觉院子里一切如常,方才的担忧瞬间成了被吵醒的怨气:“进宝,你知道现在是几时吗?”


    “如果你不给我个理由,我想你到入冬前,都得和郑旺他们睡番薯地和萝卜地,顺便帮我拔三亩地的杂草了。”


    “大人我错了呜呜呜……”


    进宝意识到自己捅了娄子,吵醒来睡眠不足的问荇,还吓到了不知在干什么的柳连鹊。


    他才不要和傻大个一起睡萝卜旁边,又要被笑话了。


    进宝眼珠子一转,急中生智:“我不知道是你和柳大人在玩这个,我以为是柳大人出事了所以才害怕。”


    “大人放过我吧。”


    玩这个……是玩什么?


    鬼火是没有温度的,但是柳连鹊觉得自己烫得能把袋子烧穿。


    本来挺正常的事被进宝一说,显得他俩在大晚上弄些见不得光的阵仗。


    虽然的确见不得光。


    问荇静默片刻,不怒反笑:“进宝。”


    “欸?”


    问荇脸上表情和煦,语调也极其温柔。


    但说出的话冷漠又残忍。


    “可能入冬对你来说还太早,你要不开春前都和郑旺他们睡萝卜地吧。”


    “还有,我看你挺有本事,要不我们家地里杂草,你全拔了。”


    第137章 下巴脱臼


    “我,我现在就去找郑旺!”


    听到要拔杂草,进宝撒丫子逃之夭夭。


    被这么折腾左右是睡不着了,问荇干脆草草收拾下行李,用根红绳子将麻袋扎紧打算出发。


    柳连鹊安安静静待在麻袋里边,甚至还挪了挪位置让问荇更好扎。


    “我要封袋子口了。”


    问荇笑:“夫郎也不怕我绳子一扎,趁你不注意把你卖到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柳连鹊无事做,还顺着他意思认真思考了会。


    荧光微微闪烁:“漓县周边治安好,鲜有人口买卖,更没人会花钱买鬼。”


    “我以为你会说信我不会害你。”


    问荇语调委屈:“你情愿说这些,都不愿意说信我不会卖了你吗?”


    “自然信你,所以觉得这些无需多说。”


    柳连鹊声音温柔,眼下气氛太好,他也只是想陪问荇说话,自然知道问荇这副模样是佯装出的。


    “你若是想听,那我再说便是。”


    “我信你。”


    红色的绳子打了个蝴蝶结,问荇满意地在上面别了朵秋末开的白色小野花,再将麻袋抱在怀里。


    “问荇,你往口袋上别了什么?”


    麻袋微微抖动。


    “土豆花。”


    问荇也不清楚那淡黄色花蕊的、长在墙根的小花叫什么名,信口胡诌道:“待会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抱了整麻袋的土豆。”


    哪有人会把土豆抱在怀里抱这么紧。


    柳连鹊不置可否,他隐隐有些担心待会出了门,自己又该变成副混混沌沌的模样。


    但他觉得如果问荇在身边,也没什么好怕的。


    “准备好了吗?”


    问荇迈动腿,还有几步路就要跨出宅院。


    “嗯,走吧。”


    问荇的腿刚跨过门槛,怀中的口袋立刻开始微微颤动。


    “连鹊?”


    “我在。”


    柳连鹊的声音变得虚弱而不安,但能听出依旧维持着理智,比之前跨出门后立马开始混沌好了太多。


    “镇子里就有书摊,你想买些书吗?虽然那家老板总喜欢赶我,不让我看完书又不买。”


    “不用了,屋里还有很多没看完的书。”


    柳连鹊的声音愈发含糊,但比方才听着要安定了些。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扯的话题没凭没据,好似都没在意到柳连鹊愈发古怪的语气。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最勤快的农户也才刚醒,还没出门。


    问荇的声音飘散在田野里,伴随着那点宛如哀乐的秋末虫鸣。


    “今天晚上天真好,往上看就有星星。”他抬起头,入目皆是璀璨的细碎亮光。


    柳连鹊没有回答他。


    “不过禾宁村到了晚上星星向来很多,我们下次再看吧。”问荇自顾自地往下说。


    这是柳连鹊撑过最久的一次,已经足够了不起了。


    “嗯。”


    这回声音再响起,已经变得冷漠僵硬:“下次,再看。”


    “夫郎,想不想买书?”


    鬼使神差地,问荇又问了遍书摊的事。


    柳连鹊肯定是爱书的,只是刚才为省钱不愿承认,可他做邪祟的时候坦诚多了,保不准能套出他的爱好。


    “不要。”


    可柳连鹊再次拒绝了问荇,不过是给了个截然不同的理由:“他赶你看书,不找他买书。”


    他的逻辑比上次显露出这副模样时更加清晰,声音也带上了更重的起伏和情绪。


    “好,那夫郎喜欢什么?”问荇循循善诱,“你说出来,保不准我能做到。”


    邪祟苦恼了一阵,声音里隐隐透露出雀跃:“挣钱。”


    问荇好像不喜欢他找鬼给他挣钱,那他希望问荇自己能挣钱。


    问荇喜欢钱,那他也喜欢挣钱。


    问荇:……


    他好像没在问柳连鹊觉得他最喜欢做什么。


    “行,我们挣钱去。”


    问荇将袋子的位置正了正。


    “你方才的话,像在哄幼童。”


    柳连鹊幽幽戳穿他……


    “所以你刚才在屋里,要和我说什么?”


    问荇微微讶异,如果说之前柳连鹊切换状态后只能记得之前三四成事,那现在至少到了六七成。


    会不会再这样过段时间,他会有完全好转的可能?


    “就是去镇里让夫郎帮忙的事。”


    问荇一五一十道。


    “没有其他事吗?”柳连鹊的语调突然变得古怪。


    “没。”问荇想了想。


    “硬要说的话,还有让你选麻袋?”


    “……”


    “夫郎要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无事。”


    问荇觉得稀罕。


    邪祟心里边也能藏住事,真是了不起。


    “说吧,万一是我忘了什么,还得你来提醒我。”他起了些坏心思,故意哄着柳连鹊。


    “我记性不好又没读过什么书,你也知道。”


    远处露出淡淡的霞光,冬日的清晨总比平时来得更晚。


    “你不是说,要说些进宝不能听的,只有我们能听事。”


    柳连鹊声音略带些羞意,但由于语气僵硬,反倒让扭捏像是刻意做出来的。


    “所以说,是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事?”


    问荇僵在原地。


    他其实就是和进宝随口一说,没想到柳连鹊还当真了。


    难怪之前他进屋,柳连鹊是那副模样。


    “我之前是想说,后来觉得还是算了。”


    他忍着笑:“我怕有些话说出来,脏了夫郎的耳朵。”


    “想听。”


    他越是这么说,柳连鹊越是好奇,放到平时好奇心会被羞耻感压抑,但现在他克制不了自己。


    “是夫郎自己说了想听,那我们说好了,等下次我再讲给你。”


    “现在,不能说吗?”


    “已经到外边了,有些话只能关着门家里说。”


    问荇想到过几日柳连鹊清醒过来,捂着耳朵让他别说的样子就觉得有趣:“马上这条路上就会走过很多人,夫郎也不希望让其他人听到吧?”


    柳连鹊慢吞吞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下次要告诉我。”


    鬼火认真地闪烁着。


    随着天光亮起,装着鬼火的袋子缩小了整整一半,问荇脚程很快,半走半跑也到了离江安镇不远的地方。


    他很少徒步走这条路,但走起来没有之前体会到的那般漫长,反而大半的路程都心情轻松。


    或许是心情不同了。


    来到江安镇,问荇先是去找了长生,但长生没找到,倒是他的鸽子找上了问荇。


    小胖子扑棱着翅膀捎来符咒,通过长生的话,问荇勉强了解到眼下的进展。


    坏消息是谢韵让长生去作法,长生今天日落前都走不掉了。


    好消息是工匠们暂时没动向,慈幼院里的小鬼们还算安全。


    长生百忙之中还不忘回归正题,提醒他别干缺德事。


    “不管你找没找到可靠消息,都千万不能拿麻袋随便套人胁迫人,会亏损阴德的!!!”长生痛心疾首,“你知道功德不够会怎样吗?下辈子投胎得连鸽子都不如。”


    “咕?”凡鸢歪了歪自己的胖脑袋,黄脚杆站住树杈。


    “咕咕……”


    鸽子也挺好呀。


    问荇看了眼一直抱在怀里的麻袋。


    非要说的话,他确实是把知情人“绑”来了,而且是知情人自愿被他绑架。


    扣就扣吧,他挖坟打鬼估计也没几个功德能扣了。


    他回到醇香楼转了圈,但由于手上麻袋太显眼,许掌柜虽然对此不感兴趣,可走两步遇到个伙计都免不了一顿问。


    “问小哥,啥稀罕玩意,这次值多少钱?”阿明凑过来看。


    问荇将红绳紧了紧:“不卖,没价钱谈。”


    “问小哥手里捏着什么,我看他就没放下过,宝贝得和自己媳妇似得。”


    阿灿和小姐妹们也叽叽喳喳,只是比较有眼力见,没煞风景地跑到问荇跟前。


    连小厨子都频频好奇地瞧着麻袋,以为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食材,眼中露出对食物的渴望。


    “小哥哥,包包。”


    问丁抱着颗小葫芦,板着小脸,跟在问荇后面学着他的样走路。


    问荇实在受不了热情高涨的伙计厨子们,关上客房门休息了会,没等阿明继续来八卦,干脆掐着点逃走去找长生商量事情。


    长生的状况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他脸上的疲惫盖都盖不住:“那姑娘真厉害,我是半点也不敢偷懒,只能做几个小法术糊弄过去。”


    “刚刚她还想让人跟我,还好我动作快。”


    提起谢韵,长生都觉得后怕。


    “算了,不提这些,你那进展怎么样?”


    他发现问荇没拖来五花大绑的人,也算松了口气:“查到消息了吧,我就说你做不出绑人的事。”


    “查到了,我把人也带来了。”


    长生仔仔细细打量了问荇一番,不停往他身后瞄。


    也没人跟着问荇。


    可他感觉到问荇怀里的包裹有熟悉气息,隐约察觉到不太妙。


    “你手里的麻袋是……”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不妙的感觉更加明显。


    “我带来的人。”


    黄昏下,隐蔽的角落里。


    青蓝色光芒四溢,袋子迅速干瘪下去。


    青衣男人披散着长发,面无表情出现在问荇身后,戒备地看着长生。


    “我夫郎知道些事。”


    问荇淡定:“但是有些事隔得太久说不清,所以我把他带过来了。”


    咔哒。


    长生的下巴,脱臼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谁教你绑架鬼的!!!


    鹊鹊:我是,自愿的。


    长生:自愿的也不行!!!


    第138章 白日做梦


    所幸长生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柳少爷请说。”


    柳连鹊警惕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道士,骗过问荇。


    柳少爷很快得出结论,长生长得不像好人。


    他继续保持着沉默,站在问荇身后。


    “去找云和镇有个叫葛仕的老县丞,二十年前是他在漓县当职,肯定有渎职之过。”


    问荇言简意赅替柳连鹊解释:“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去云和镇。”


    广义来说云和镇还算他的“老家”,也不知道问大宏他们现在处境如何,但问荇丝毫不害怕面对问家人。


    鬼都不喜欢道士身上的气息,柳连鹊不突然上来掐自己脖子已经是万幸。长生并不在意柳连鹊的冷漠:“柳少爷记性真好,二十年前的事都记得。”


    柳连鹊垂眸不语。


    邪祟不会说场面话,但敷衍嗯声显得没礼数,柳少爷干脆继续保持缄默。


    “他记性是好,但隔的时间太长就算是卷宗都会有损坏,更别说人记住的事,所以尽量还是用其他办法找葛仕。”


    “如果葛仕还活着,云和镇肯定有人知道这位曾经的县丞住在何处,如果真实在没人记得,再让连鹊去辨认。”


    问荇说得在理。


    可长生转念一想,既然有其他办法找到县丞,问荇大费周章带着柳连鹊作什么?


    下一刻,问荇仿佛猜到了他心思,微微一笑:“我怕他在家闷着慌,主要是带他出来玩玩。”


    长生:……


    他就知道!


    “可你拿个大口袋总归是……有些欠妥。”


    长生深深叹了口气,他怀疑问荇是来骗他符箓的。


    没撤,道士从腰间抽出张符咒:“你让柳少爷附上来,好歹比麻袋带着方便。”


    问荇看向柳连鹊,柳连鹊缓缓摇摇头:“不去,我跟着你。”


    他语调缓和,但态度坚决。


    “跟着我要钻麻袋,夫郎确定吗?”


    柳连鹊顿了顿:“我钻麻袋。”


    “你们适可而止!”


    长生忍无可忍:“符箓用了也是问荇拿着,不是我带在身上。”


    柳连鹊一个大少爷,真就那么喜欢团在那麻布袋子里?


    但柳连鹊还是不愿,问荇只得把他重新兜回袋子。


    “我不就骗了你一次,罪不至此。”


    长生气不打一处,柳连鹊和问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瞧着性格截然不同,都记仇记得很。


    “不过柳少爷瞧着比之前状况好多了,你是怎么做到的?”道士对于稳固灵体、使混沌邪祟神智清明的法子很感兴趣。


    但听完问荇说的话,他眉头紧锁着怎么都松不开。


    通过尝试进出门提高自控的能力?听起来背后还有原因。


    柳连鹊的状态转变其实并不复杂,出门后受到怨气干扰神志不清,在门里怨气被不明原因隔绝,就能照常思考。


    复杂的是笼罩宅院的,庇护柳连鹊的无形障壁,就连长生之前去都没探查到明显的结界,常年生活于此的进宝亦是如此。


    他长长出了口气:“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要听哪个?”


    “糟糕的那个。”


    “我们再去偏些的地方。”哪怕附近已经简单用符咒隔绝,长生还是担心接下来的话被人听见。


    走到暗巷处,他划了张符箓支起结界。


    长生的语气变得凝重:“我发现你家有施咒的迹象,但从没在你家察觉到明显的结界,刚刚算了一卦……也什么都算不到。”


    “眼下只有一种可能,施结界者的能力在我之上。”


    “而且我猜他可能是你的师兄,大抵不是来做好事的。”


    问荇将黄纸拿出:“我家墙根曾经挖到过写了血字的符箓,黄纸材质和这张很相似。”


    “现在你可以拿着黄纸,等到慈幼院事了,你千万得让我把黄纸带回师门,对你我都好。”


    长生盯着那张小小的纸片,一种无力感骤然而生。


    他修炼多年,到最后还是道行不够,需要找师父师叔他们帮忙。


    既然目的又达成一致,问荇也不再藏私:“当然没问题,我甚至可以把家的符箓也给道长取来。”


    “所以道长说的好事是什么?”


    “我之前和你提过柳少爷可能是生魂,但希望渺茫。”长生看了眼布口袋,里边的鬼火闪烁着亮光,肯定也在听他说事。


    “他是生魂的可能性现在能高到七八成。”


    “我之前说他可能是,是因为他和其他邪祟略有不同。”


    “支撑鬼不消散的是执念,所以鬼怨气祟气缠身;但支撑生魂不散的是他的躯壳仍在,所以生魂可以缺乏怨气却有邪祟的能力。”


    “其实动些手脚,寻常的鬼也可以做到缺乏怨气或者祟气其一而成邪祟,但现在又多了重佐证。”


    “就是有心之人要用带怨气的血玉干扰他。”


    邪祟的怨气从自身来,外来的怨气不过能干扰邪祟一时行为,所以进宝碰了怨气只是不舒服了一会。


    唯有生魂本身怨气不重,能力的源头又不来自灵体,很容易被外来的怨气侵扰。


    “是不是代表他在家里不会沾染怨气,但出门就会,所以才会状态异样,思维混沌。”


    “大差不差,毕竟你家附近就是乱葬岗,怨气重得很。”


    “你也很清楚,把你分进鬼宅的人、在鬼宅下结界的人、把柳少爷害成生魂的人统统都不是善类。”


    他用技俩让柳连鹊得以一隅安宁之地,却让他长久地失去了自由和□□。


    “我会多注意他的状况。”问荇思忖了会,眼下还得要对面主动露出马脚。


    “我没有不好。”


    柳连鹊略微闪了闪光,安慰问荇。


    “也别担心,我说了是好消息。”


    “韧性好的人成了生魂仍旧会韧性好,柳少爷祟气越来越强,而且丝毫没被怨气干扰,对那群心怀不轨的人不是好事。”


    柳连鹊非但没有被田头的怨气侵蚀,反倒是让怨气锤炼得愈发顽强,逐渐脱离了背后掌控者的计划,才使得他们短短半年就坐不住,需要频频试探问荇。


    这不是个筹谋几十年,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本该做的事。


    “眼下不管他们计划如何,我们做好准备防住就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柳连鹊安静听完,也补了句。


    他听懂了大半的话,无非是有人想要害他,他能护住自己。


    “对,千万别乱了阵脚。”


    长生欣慰,和胆子大性子冷静的人说事,总归是方便许多:“如果真牵扯上我师兄,我一定帮忙到底,查清楚他既要柳少爷清醒是生魂,后面又要他沾染怨气的矛盾用意。”


    他当时只是掐指一算,算到可以找问荇解决进宝的事,没想到那一卦背后还有太多复杂秘密。


    “道长能不能试着让他神智清明。”


    “要是寻常邪祟可以,生魂不行。”


    长生摆了摆手:“太危险了,我瞧着柳少爷这样也挺好,还会说成语谚语的,没必要非得太清醒。”


    “好吧。”


    听到可能伤害柳连鹊灵体,问荇也不再勉强。


    结界破碎,暗巷里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


    “和我呆在一起,他们会害你吗?”


    今晚有说书人在茶馆说书,回酒楼的路上比往日都喧嚣,全都是笑闹着说话的人。


    青年怀里抱着袋子穿越人群,只有他能听见袋子里发出的声音。


    “我们早绑一块了。”问荇轻轻摸了摸袋子鼓起来的地方,软乎乎的,像充了气的球。


    “所以你保护好自己,我也会保护好我。”


    “好。”


    “球”被戳的地方又软下去些。


    许掌柜瞧见问荇推门而出,一只手又抱着那鼓囊囊的袋子,终于出于好奇随口问了句:“小问,你抱着的是什么?”


    “就是南瓜。”


    问荇微笑:“但是是我特别宝贝的南瓜,长得很好看所以不卖,我要带回家好好藏着。”


    “我,不是南瓜。”


    柳连鹊小声抗议,可惜问荇佯装没听见。


    “原来是南瓜,我知道了。”许掌柜好笑,“再宝贝的南瓜也别不撒手,就不累吗?”


    没有镶金的南瓜也不值几个钱,但要是问荇宝贝就不一样了。许掌柜盘算着明天要是还有小伙计好奇缠着问荇问或者手欠,得好好说这群皮猴两句。


    不过这南瓜是有些圆,拖在手里和个蹴鞠似得,也不知是什么品种,能不能拿来下菜。


    许曲江心里泛着嘀咕。


    回到屋里关上灯,“南瓜”发出莹莹光亮。


    柳连鹊生了点闷气:“不是南瓜,不许胡说。”


    “不是南瓜是什么?”


    “夫郎。”袋子皱了皱,柳连鹊声音愈发瓮声瓮气。


    “是夫郎。”


    “好,下次不乱说了,是夫郎。”


    问荇将麻袋抱在怀里盖好小被子:“早些睡,夫郎晚安。”


    “晚安。”


    柳连鹊心满意足,青蓝色的光骤然熄灭。


    许掌柜忙惯了,向来起得早。


    他照例靠在窗边边对账边醒觉,顺道瞧瞧今早的朝阳。


    只是不经意朝着楼下巷子里一瞥,他的呼吸和血液都瞬间凝滞住了,脑袋里发出嗡鸣声。


    手中账本落在地上,纸张散开又褶皱,可许曲江却没去捡起。


    问荇背着行囊同个青衣男子并肩而立,正背对着他往巷子另一头缓缓走去。


    问荇似乎在说着什么,青衣男子静静听着,微微点头。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青衣男人的身形、姿态实在是太眼熟。


    曾还是少年的青年向困苦中的他伸出援手,并且给他指名了路,却早早死在本该发光发热的大好年纪落得寡淡收场。


    岁数大了反应速度实在会走下坡,许曲江努力地去想,努力地擦了擦眼睛,直到眼睛都发红了,他也不敢置信眼前景象是真的。


    可他希望是真的。


    似乎是感受到他惊愕的目光,问荇先是转过头,冲二楼的窗边打了声招呼:“掌柜的,我今天有事,过几天还会再来。”


    许曲江嘴唇动了动,却没和往日一样回应问荇。


    因为他看见青衣男人也转过身来,那张熟悉的脸上匮乏感情,遥遥地冲着许曲江行了个离别前的礼。


    随后,没等许曲江喊住问荇下楼去追,青衣人已经别过眼,继续同少年郎并肩而走。


    朝阳落在两人肩上,蓝紫金红,映照着青衣男人身形骤然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般。


    做亏心事的人怕鬼敲门,千防万防鬼怪趁虚而入。


    可鬼全是人变的,心心念念记挂着死者的人,巴不得人变成鬼出现在他的眼前。


    许曲江鼻子一酸。


    果然是老了,都开始白日做梦了。


    最后只剩下问荇一人,抱着个状似普通的麻袋,独自走在那条道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谁是小南瓜?


    鹊鹊:我是你夫郎。


    (鹊鹊清醒后)


    小问:谁是我夫郎?


    鹊鹊:我是南瓜,你别问了……(羞愤)


    第139章 再无瓜葛


    “许掌柜很记挂你。”


    问荇走了段路,确信许掌柜听不到了才开口:“他刚刚瞧见你,怕是得怀疑自己年纪大了,眼睛花了。”


    到头来最记着柳连鹊的恩情和好处的,还是许曲江。但柳连鹊执意要谢他还有另层更深的原因,是许曲江愿意在问荇起步最困难时选择相信他,并且帮助他。


    “他还不老。”


    柳连鹊仔细想了想,许曲江是比他头次见到时要老些,但许曲江的状态精神抖擞,较之前要更好。


    他渐渐想起来了很多很多事,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模样,可前半生记忆中的问荇少得可怜,让他反而有些心慌。


    “暂且还是让他觉得是眼睛花了比较好。”


    否则问荇怕“惊喜”太大,许掌柜的心脏承受不住。


    云和镇离得江安镇很近,就在去漓县的沿路上。问荇小睡了才没多久,拉车的马已经将半只蹄子踏入云和镇的边缘。


    一个石头凿的小碑竖立在旁,歪歪扭扭写了潦草的“云和”,石头边已经荒草丛生,太久无人打理。


    这是个不依山又少傍水的小镇,也是漓县周边最穷的小镇,幸亏还有好些良田可以倚仗。


    要命的不是此地没有山上的山货、水里的鱼鲜,而是云和镇的治安条件极差,但凡谁晚上没关窗关门,早上起来都可能会半辈子积蓄全无。


    连赶马车的都忌惮此处,毕竟雇得起马车的人家鲜少会来云起镇,大户人家施粥都嫌此地太乱。


    赶马车的将问荇放在镇口处时,已经有四五个瞧着瘦骨嶙峋的孩子凑了过来,眼巴巴看着问荇。


    马儿嘶鸣着跑远,孩子们散开又汇聚起来。


    “哥哥,我饿。”


    有眼力见的孩子率先开口,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我想吃馒头。”


    问荇虽然穿得没比他们好哪去,但衣服干净举止体面,说不定会心软给点钱。


    他们大多有父有母,正是在爹妈处被迫学了乞讨和扒窃的手段。


    问荇把整银都留在家里和醇香楼,身上的现钱不多,刚好只够他三两天花用。


    他很清楚但凡给了其中一个孩子一文钱,就要被其他孩子盯上,继而引来不怀好意的成人觊觎。


    镇子里风气这么差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据说是二十年前战乱那会一直没缓过气,有本事的许多都出去打拼了,才会变成这番光景。


    良民刁民泾渭分明,好人家的农户商户勤勤恳恳闷声种地经商,有些懒汉分明没有金山银山还想坐吃山空,成天就想些不务正业的事出来。


    问荇直直看着前头,由于他长得高,所以就算是半大的孩子也不敢伸手去抢,只是眼馋盯着他手里的包裹咽口水。


    这么鼓,里边应该有好东西。


    一个早熟孩子偷偷伸出手去,被问荇严厉的眼刀吓得手脚冰凉发麻,讪讪缩回手去。


    眼前的男人也没比他大几岁,刚刚明明没这么可怕,态度也挺好的,怎么突然就令他毛骨悚然……


    孩子们见讨不到好处就散开了,问荇凭着脑海里自带的,对云和镇星星点点的认知走到问家附近。


    “问荇”多数时候都被关在家里,所以哪怕在云和镇待了很久,依旧对云和镇的风土人情不甚熟悉。


    眼前的屋子大多简陋破败,但像问家这样疏于打理到张着青苔,甚至从窗缝里伸出半腐烂的菌子的实在少见。


    “是问家那个傻小子!”


    有问大宏的邻里认出他来,但都嫌弃问家一家子没什么好人,只是在家门口边张望边指指点点:“他回来做什么,他爹待她也不好。”


    一个上年纪老太太长着没牙的嘴,半天才吱声:“那问家的四姑娘不是死了相公守寡了吗?”


    “娘,你记错了,人家的夫郎没了,他是入赘的男娃,男娃。”


    老太太的女儿边解释,边哄着半痴呆的老妇人往回走:“娘,咱们回去吃药,郎中开的药还得记着接着吃……”


    “哦哦,我知道,是入赘的那姓柳的人家!”老太太总算清醒些,手舞足蹈和女人比划,丝毫不在意问荇不聋不瞎更不哑。


    中年女人赔笑着把她带走了。


    问荇:……


    他之前已经深居浅出到雌雄莫辨的地步了?


    本来也就是到问家附近瞧瞧有无熟人能问两句,可眼下没人和他熟悉,问荇也打算离开。


    “问荇?”


    透过皲裂的土窗,泛着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恨意,问乙脸上的每片褶皱都在颤抖。


    粗陋的屋内弥漫着淡淡的尿骚味和血腥味,问丙自打回家就失了魂,好好让问大宏他们领教了把什么叫真的傻子。


    真的傻子可不似曾经的问老四那般逆来顺受,叫干什么干什么。


    问乙他会哭会笑会叫嚷,就是干不来干点活,生活都无法自理,把他们家折磨得苦不堪言。


    唯一好得是听到问荇的名立马不吱声,就是很容易不留神就碰伤自己,或者大小便失禁。


    这还不算完,偏偏当时送走赵小鲤这灾星图一时爽快,赵家也隔三差五来哭来闹。


    问甲哭得披头散发:“你们把我儿带哪去了!!!”


    赵家大半的进账都来自赵小鲤不分昼夜场合地跳大神,赵小鲤被放走了,她都不知道胳膊肘该往哪里拐。


    赵小鲤的爹就更不客气了,他脾气暴躁生生和问乙打了两架,害得问乙被街坊看笑话,还因此丢了催债的活计,敢怒不敢言。


    闹剧谁劝都劝不好,把问大宏的头发愁得全白了,生生气得病倒在床,自己媳妇也变得神神叨叨。


    现在祸害他们问赵两家子的罪魁祸首就在外边,而且瞧着气色红润精神抖擞,问乙实在是难以平复心情。


    他往手掌吐了口唾沫,就要开门去会会问荇。


    这次不把问荇揍得皮开肉绽,他难解心头的恨意。


    “别……”


    谁知问丙听到问荇的声音又开始口吐白沫,他颤颤巍巍抓住问乙的大腿:“不能去,不能去。”


    去了会死的,问荇会把他们一家子都害死。


    问乙粗暴地将他踢开,问丙大声惨叫引来因为生气到卧病在床的问大宏。


    “吵什么吵?”


    “不能去————”


    问乙还没开口,问丙不顾疼痛爬起来苦苦哀求:“不能打问荇,会死。”


    “我错了,都是我错了……”他又哭又笑,突然把头狠狠往地上磕,“我不该因为你长得好就打你、骂你,逼着你干活,想着你去死。”


    “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是我,是我!”


    鲜血从他的额角流下,问丙亮眼翻白,栽倒在问乙脚面上,染得那双破旧的草鞋上全是血迹。


    “别去了。”问大宏脸色灰败,拐杖滑落在地。


    他靠在墙根,喃喃自语:“我不认得什么问荇。”


    他怕自己听到问荇的声音都会疑神疑鬼,宁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自那夜开始,噩梦缠着他如影随形,他明白自己离变成问丙这样也不远了。


    “别去。”他闭上眼睛,几乎哀求着问乙。


    问乙的牙根几乎要咬出血,可也只能恨恨锤墙,随后悻悻然继续蹲在地上。


    听到里面剧烈的声响和吵闹,问荇离开的脚步顿了顿,饶有兴趣看向那土窗。


    “里面又是什么动静?”


    一个妇人纳鞋底的手微微抖了下:“这个月第几次了。”


    “唉,他家那老三不是疯了嘛。”


    说话的中年男人语调里透出幸灾乐祸:“活该,他家老三就是个靠上人家床榻吃饭的,还喜欢骗钱偷钱,疯了倒是好事。”


    谁也不会同情问丙,街坊们但凡是个好人家,都期望着问家多疯几个,免得出来祸害别人。


    他本来还想继续骂突然想起来问荇还在,不自觉地看向问荇。


    少年郎脸色平静,整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显得朝气蓬勃,和问家那群肮脏的老鼠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疯了个罪有应得的人,醒了个理当醒来的人。


    问荇的态度过于漠然,眼中既没有恨也没有爱,更多是带着些旁观者的兴味,冷眼瞧着这场闹剧。


    男人按耐不住好奇心,小心走上前:“问荇,你……是叫这个名吗?”


    “是。”问荇微微怔愣,随后看向他,一脸茫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回咱们这,来看你爹娘啦?”


    男人想着词句,眼前的少年同之前的问荇差别太大,他一时间竟然不敢贸然询问。


    问荇黑亮的眼珠折出琥珀般莹润的光,听闻男人的话,他微微讶异:“你在说什么?我爹娘早就走了,我也只是路过这里。”


    “听到里边声音吵,好奇就想看看。”


    他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旁边窸窸窣窣的街坊们不约而同哑了声。


    问荇环顾了圈四周,似乎是让突然沉默的邻里吓到了:“怎么,他们一家是闹了什么事吗?”


    第140章 你要节哀


    “不是大事,他们家经常吵架,我们都习惯了。”


    邻居不知怎么作答,青年的展露出模样确是是不认得问家人,但他分明就是问家那个可怜的傻儿子。


    长得好看还姓问,别说镇子里面,就算是大到县都找不出第二人。


    “……你,真不认得他们?”邻居不死心地试探。


    “不认得。”


    问荇又扫了眼禁闭的门:“之前发了场高烧,醒来后记不清了很多事,只知道自己爹娘都没了。”


    “他们是之前认识我吗?”他真诚地发问。


    围观的人神色复杂,那发问的男人还想说什么,他的媳妇打断了话:“你长得有些像他家里人,肯定是我们认错了,对不起啊小哥。”


    能够忘了之前的苦日子简直是大好事,问荇现在过得好好的,何必再逼着他想起来呢?


    “没事。”


    借着一来一回的对话,问荇得以和街坊们打探消息:“大姐,你知道葛仕的家在哪吗,就是之前做县丞的那个葛仕。”


    “小哥是从别的地方来找他的?”刚刚说话的妇人有些诧异,仔细想了想,“他家离得不远,只是他三五天都不出家门,若是小哥想找人办事,找这老爷子也难办。”


    她没记错的话,葛仕告老还乡的时候,眼前的青年都还是个幼童。


    现在葛仕岁数大早就没了办实事的能力,否则云和镇也不会这么乱。


    “是,有人托付我来寻他,我也就碰碰运气。”问荇腼腆地笑了笑,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所以他是怎样的人?”


    “之前算是个好人,他就是从我们镇里一路上去的。”


    旁边有个老人拄着拐杖缓缓上前,眯眼怀念着旧事:“他管事的时候,镇里可比现在安宁多了,只是他去漓县待了几年,回来后就变了。”


    “原来很和善个人不见人了,不说话了,老朋友也不要,就呆在屋里。”


    他唏嘘道:“孩子,找他不行就算了,他一把年纪,那屋子又阴森,平时都没什么人敢去。”


    问家的傻老四可算摆脱掉那群无赖,再去冒险老爷子觉着实在犯不着。


    问荇面露迟疑:“这么可怕,那我……”


    “最好是别去了。”老爷子咳嗽两声,“听说他家里真不干净,邪门得紧。”


    “我知道了,谢谢爷爷,但我答应了别人,至少要去看一趟。”


    问荇规矩地冲他道谢,朝着老人指的方向远去。


    “问荇不傻后,多好一孩子。”


    老人对有礼貌的后生颇有好感,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还好离了问家。”


    “就是,问家那个老三之前发疯还说他很可怕,别是亏心事做多了,癔症严重到说胡话吧!”


    “我就没当真过,问家人的话你也敢信?”


    ……


    问荇拐过三四条崎岖不平的路,眼前的小巷幽黑不见底,只要穿过去就能到达县丞的家。


    一个老县丞把家选到这种阴森地方本身就很奇怪。


    但鉴于云和镇的治安状况令人堪忧,而且一直能感觉到有人盯着他,问荇还是打算绕远路走大道,多花两刻钟时间。


    “县丞家马上就到了,问公子不走巷子么?”


    他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一个略微矮小些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依靠在墙根。


    “他”穿着灰扑扑的便装,脸上不施粉黛,行为举止都似寻常的市井中人,但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谢公子。”


    即使伪装得极好,问荇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她的真容。


    被跟踪任谁都不会心情愉快,但问荇语调依旧不咸不淡:“我只是来找县丞问些事,不想因贪路近些就遇上暗巷里的匪徒。”


    “若是谢公子也要去找老县丞,去走巷子就好,我不奉陪了。”


    “之前做了桩桩件件令人不快的事,我同问公子道歉,等到此间事了,我带家丁官差带薄礼登门向问公子致歉。”


    谢韵不再同前几次会面那般咄咄逼人,而是坦荡地朝他行了一礼:“但葛仕的事我也查了许久,问公子若是也要查,我希望你与我能够同行。”


    见她知道自己的目的,问荇也不绕弯掩饰,奇道:“谢公子之前如此防我,现在怎又要信我,同我一起查事?”


    “之前不信,但现在据我亲眼所见,确信你我目的相同。”


    谢韵微笑:“只是暂且互助,我看过些已经被封存的卷宗,相信里面会有你想知道的事。”


    “不妥,虽然谢公子眼下是男儿身,但毕竟我已成婚,不能和你同行。”


    问荇客客气气后退了两步,能查的事情他都查的差不多,卷宗里写得葛仕、慈幼院未必有柳连鹊与无面少女知道的多,他不愿让谢韵这种精于观察和算计的人跟着。


    “我要说的是柳少爷的事,不是葛仕的事。”


    谢韵轻飘飘扔下话,随后定定看着问荇:“问公子还不愿吗?”


    宛如石子落入湖中,问荇眼底暗了暗。


    谢韵又接着说:“我同问公子同行的确不方便,但若是多个男子一起,应当就方便多了。”


    她话音落下,长生扶着墙从拐角处探出头。


    朝问荇露出个尴尬的笑来:“嗨,又见面了。”


    谢韵这个女人太恐怖了,大清早把他喊来劈头盖脸说了顿。


    她说知道他和问荇认识的事,并且半逼着他跟来了云和镇。长生家教派不让他随便和人动武,更不打女人,也只能憋屈地被带来了。


    况且据他观察,谢韵瞧着娇小,实际上动作敏捷力气也不差,真要不用术法,打起来长生占不到便宜。


    “我好像没理由拒绝。”


    问荇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脸上换上比谢韵更假的笑意:“谢公子,请。”


    他又看了眼长生,默默走到长生身后和谢韵隔开个安全的距离。


    长生左看谢韵圆滑的笑容,右看问荇不逞多让的皮笑肉不笑,自己扯了扯嘴角压根笑不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现在捏个决回门派还来得及吗?


    虽然谢韵直言她跟着武馆学过段时间,三两个大汉还能打过,但在问荇和长生的反对下,他们最终还是没走那条小道。


    走在坦荡的大路上,边走,谢韵边说起来找问荇的原因。


    她为了让江安镇重建慈幼院做了很多准备,从秋天准备到冬天,结果来了后卡在闹鬼的原址上。


    谢韵能看出长生和问荇认识,而且在查慈幼院的事,所以哪怕她不信真有鬼,还是让长生留下驱邪。


    她这几日差官差多盯了下问荇的动向,得知问荇清早离开了镇子,就借着称病脱身来找问荇,除了长生谁也没带。


    问荇垂眸听着,捕捉到了这番话里违和的地方。


    谢韵作为县丞家的女儿,没有信得过的家丁官差能待在身边,之前还险些被新来的家丁觊觎,她的处境远没谢韵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从容。


    谢韵凌厉性子和强硬到令人不适态度愈发有迹可循,对她来说唯有自己足够强硬,才好让她能够往上爬。


    “问公子还要问什么?”


    问荇不动声色:“你接着说。”


    前脚问荇走后,谢韵后脚去问街坊,得知问荇要去找县丞,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出面的谢韵坐不住了。


    因为她查老县丞的事比筹备慈幼院更久。


    “我爹初来漓县时,我替他整理缺失的县志,头一份接触到的卷宗便有关慈幼院的疫病。”


    “我看到只剩下零星段落的几页纸,就觉得不对。”


    当时的谢韵性子急又一腔热血,越查越觉得这份档案不光缺斤少两,还有造假的成分。


    她连轴转了几个大夜,直直查到上上个县丞的头上,捅得想安稳度日的县令都要坐不住了。


    谢韵不理睬本想接着深入,但她本就身体不好的娘亲病了,其余卷宗又是铺天盖地压过来。


    刚刚及笄的谢韵分身乏术,只能忍着气搁置此事。


    一放就是好几年时间。


    突然出现另外的人要查县丞,她一定不会放过眼下这个机会。


    “我们都要查他,你为少宁公子的遗愿,我为我当年未完成的不甘,这个理由你可能接受?”


    她本不愿告诉问荇实情,但也明白互相不信任只会拖累调查的进度。


    “你也不怕我们有心怀不轨的目的,一个人就跑过来,真是挺危险的。”


    长生瞧着谢韵的小身板,暗自感叹她有魄力,胆子也是真大。


    “多虑了,依我观察,道长应当打不过我。”


    长生语塞。


    他下次回师门,一定多学些体术!


    “至于问公子。”


    谢韵似笑非笑看了眼长生:“恕我直言,他个大早上抱着包裹喊夫郎的断袖,应当对我也没兴趣。”


    她当时听到官差和她说只觉得荒谬,毕竟官差也说自己离得远,也有可能看错记错。


    直到她早上亲眼瞧见问荇在巷口和麻袋说话,行为举止亲昵。


    这是谢韵近期见过的,最让她感觉困惑的事。


    “我不信鬼神,所以我信问公子对柳公子情真意切,睹物思人。”


    毕竟连着派人、她亲自去看盯了几次,问荇全是那副模样。”


    神神叨叨抱着个麻袋喊夫郎,晚上喊白天喊,没人的地方随时随地喊,宝贝麻袋宝贝得不得了。


    麻袋肯定是柳公子留下的什么信物。


    之前不懂柳连鹊信里感叹自己成婚是幸事,她现在算是懂了些许。


    谢韵信不过问荇和长生,但愿意信柳连鹊和问荇是真有感情在,问荇也的确受柳连鹊所托调查此事。


    思及此处,她语气又缓和不少,还带些关切:“问公子,我有个远房表妹前年没了丈夫,也浑噩好些日子,今年开春才缓过来。”


    “我理解你心底悲痛,但没了丈夫,活着的人还得往下走,还是多看看眼前事。”


    问荇:……


    他扫了眼因为憋笑面目扭曲的长生,抱紧了怀里的麻袋。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韵:守寡一定很难熬,你要坚强!


    小问:……因为奇怪的原因取得了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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