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折她入幕 > 25-30
    强夺她


    宋珩闻言, 顿了顿脚下的步子,淡淡道:“回书房细说。”


    冯贵恭敬道声是,默声跟在他身后。


    主仆二人行至退寒居, 宋珩大步迈进书房, 冯贵连忙跟上,伸手带门。


    廊下侍立的商陆见状, 不敢贸然靠近书房,自去?茶水间里烹茶。


    宋珩长腿微屈,直勾勾地?往书案前?坐下,取来一支狼毫握在手里把玩,脊背挺得笔直。


    冯贵立在案前?, 叉手道:“禀家主?, 杨娘子已往都督府里递了文书,欲要往长安城去?, 途径五道关隘,保人乃是青枫浦的大东家崔三娘和二东家柳四娘。”


    长安城。她竟天真的以为离了太原前?往天子脚下便?可翻出他的手心?


    宋珩冷冷一笑,扬手将那狼毫精准无误地?掷入笔洗之中, “明日你再往都督府走一遭, 让人批了她的文书。”


    冯贵听后不解,心道家主?既不愿就此放过杨娘子, 缘何要叫人批了杨娘子的文书?应是将她的文书截留下来才是。


    然而主?子的决定还?不容他来质疑, 心中虽感到疑惑, 仍是点头应下。


    次日清晨,冯贵在府门前?目送宋珩骑马离开?, 便?往都督府去?, 自不必细说。


    光阴似箭,八天的光景一晃而过。


    这日, 施晏微晨起后,摩拳擦掌等待着明日的到来,只?消拿到过所,后日一早便?可离开?太原前?往长安,待将来时局稳定些,再去?西南的锦官城不迟。


    本该是充满喜悦和期待的一天,施晏微白日里却没?来由地?心神?不宁,入夜后越发静不下心,后半夜方勉强浅浅睡去?。


    第二天,施晏微辞了崔三娘和柳三娘,走出酒肆去?附近的集市上雇了一辆驴车前?往城北的都督府。


    彼时天色尚早,但因太原城内往返其他城池的人数颇多,这会子都督府外已经排起长队。


    施晏微付给车夫车钱,整了整衣衫迈开?轻快的步伐加入队列之中。


    将近两刻钟后,排到施晏微,对?那官差道:“杨楚音,去?往长安。”


    那公差上下打量施晏微一眼,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朗声道:“杨娘子这边请。”


    旁人皆是当场便?可领到过所,为何独她一人要往别处去?领?施晏微多留了个心眼,因问道:“郎君要引妾去?何处?”


    那公差轻笑起来,语气平和:“杨娘子莫要多心,因前?些日子太原城里出现奚族派来的细作欲要往长安城去?,是以陆都督特意?交代,凡是去?往长安的,皆要由他亲自问上三两句话方可发放过所。”


    施晏微见他面色轻松自然,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疑有他,信步随他往都督府的东院走去?。


    “就是此处,还?请杨娘子自行进去?。”那公差一壁说,一壁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施晏微嗯了一声,看着那道雕花朱漆的木门,不知怎的心生不安,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仿佛里面正有什么?可怖的猛兽凶禽在暗处等待着她


    想到她的过所此刻就在屋中那位陆都督的手里,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驱走脑海里那些纷乱荒诞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后推门而入。


    施晏微恐冒犯到这位陆都督,不敢贸然直视他,只?微垂着头缓步进前?,与人隔了段距离,叉手屈膝施礼道:“妾杨氏楚音,见过陆都督。”


    话音刚落,就见端坐于案前?的人便?立起身来,沉声道:“杨娘子唤错了,某可不是什么?陆都督。”


    熟悉的男声传入耳中,施晏微险些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惊惧地?抬起头来,霎时间,宋珩那张不辨喜怒的脸映入眼帘。


    他太高了,魁梧挺拔,行动间带着极为浓重的压迫感,令人望而生畏。


    施晏微像见了鬼一样,顿觉脊背生寒,头皮一阵阵地?发麻,两条腿似灌了铅一样沉重,步履艰难地?往后退去?。


    宋珩一步步走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逐渐失去?血色的芙蓉面,轻启薄唇:“好一个有风骨的小?娘子,可惜某素来不懂怜香惜玉,专擅行那折翅熬鹰之事。”


    “你别过来!”施晏微呼吸一滞,崩溃大叫,哆嗦着转过身去?推来时的那道门,不料那门早叫人从外头锁上,再难撼动分毫。


    “宋珩,青天白日,都督府内,你要做什么??你眼中可还?有王法!”施晏微再难压抑心中对?他的恐惧和怒火,倚着门直呼他的名讳,厉声质问他。


    “王法?”宋珩似是从她嘴里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抬手捏住她白嫩的下巴,冷笑道:“你该知道,王法能够约束的从来都不是掌权者。”


    宋珩微垂眼眸看着她惊惧又愤恨的模样,只?觉得这只?雀儿有些野性太甚,需得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松开?捏她下巴的手,转而取来她的文书和过所。


    “某且问你,你在长安无亲无故,倒要去?寻哪门子的亲?再者,你明明只?在青枫浦做了不足半年的厨娘,文书上却写着自去?岁从文水来太原后便?一直在青枫浦的膳房做工。依某看,你的文书处处透着破绽,行事做派倒很像是奚族派来的女细作。这道文书上尚还?有崔三娘和柳三娘的签名和指印,焉知不是你的同伙,可要某派人去?将她二人请来此地?一道审问?”


    话音落下,施晏微回想起那公差将她诓至此处时的话,登时恍然大悟,宋珩这厮不但要给她扣上个细作的帽子,还?要以崔三娘和柳三娘的安危来逼迫她就范。


    此时怒意?盖过惧意?,施晏微咬牙切齿道:“你我?之间的事,与她们有何相干?我?不愿做你的妾,叫你失了面子,得罪了你,你要打要杀只?管冲着我?来,何必牵累无辜!”


    “细作也?好,逃婢也?罢,随你安个什么?罪名,我?就此死了,倒也?干净。”


    宋珩见她宁愿一死也?不肯跟他服个软求个饶,不免微垂下巴,凝眸看她,心道她这通身的反骨也?不知是怎么?生出来的,不过这样也?好,日后驯服起来更有意?趣。


    “死其实?是这世上再容易不过的事。你可知,暴露了身份的细作要经受什么?样的拷问后才能死?”宋珩说话间,眼底染上一抹浅浅的笑意?,似是在嘲笑她的不知天高地?厚。


    此话一出,施晏微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古装剧中反派拷问对?家时的狰狞表情和狠辣手段,然而现实?中的情况只?会比影视剧里的更加残酷。


    思?及此,施晏微的面色越发苍白,微微发颤的檀口里久久吐不出一个字来。


    “看来杨娘子是不见棺材不肯落泪了,既如此,某今日便?让你好好开?开?眼。”话毕,高声唤人过来打开?门锁,握住施晏微的胳膊将人往都督府的刑房处带。


    施晏微大脑空白得厉害,又挣脱不开?,只?能被动跟随他的步伐,踉踉跄跄地?往府衙的后院走去?。


    宋珩那厢仅以一手拽着她进了位于地?下的阴暗刑房,那些腰悬长刀的狱卒们甫一见了他,皆恭敬地?屈膝下拜。


    宋珩示意?他们起身,随手指了个捆绑在木桩上奄奄一息的囚犯,吩咐一旁的狱卒用盐水泼醒他,那狱卒点头应下,自桶中舀了一瓢盐水,泼向那早已被抽打至皮开?肉绽的男子,顷刻间,男子顿时被钻心的痛意?唤醒,嘴里发出近乎绝望的哀哀嚎和惨叫声。


    单是听得那道声音,就叫人不忍直视。


    施晏微将头垂得很低,自被宋珩拉进这间刑房后,她甚至不敢睁开?眼,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回荡在耳畔,她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宋珩强势地?支起施晏微的下巴,迫使她看向刑房里的男子,冷声道:“抬起头来好好看看,你希望绑在桩子上的人是你自己亦或是崔三娘和柳三娘吗?”


    施晏微自然不敢看这样血肉模糊的场面,紧闭的双眼沁出细密的泪珠来,拼命地?将脸往后回,喉咙里哽咽道:“我?不要看,不要看!你放开?我?,放开?我?”


    温热的眼泪顺着施晏微的脸颊流到宋珩的手背上,那些热意?似乎滴落在了他的胸膛上,烫得他心口一紧,终究不忍再逼迫她,急忙收回手将人打横抱起,大步离了那间压抑至极的刑房。


    秋日的阳光柔和地?洒下来,那些血腥味和惨叫声都消失了,施晏微紧绷的神?经和躯体稍稍舒缓,徐徐睁开?了眼,吐气如兰。


    宋珩感受到怀中人的变化,垂眸看她,缓了缓语调,复又张口问她:“杨娘子还?要不要当细作了?”


    她从前?怎么?会觉得他是位清正持重的正人君子呢?他分明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施晏微现下当真是惧了他的手段了,连忙摇头,颤声否认道:“不要,我?不要当细作求你放过崔三娘和柳三娘此事与她们毫无干系。”


    宋珩紧紧盯着她的一双清眸,冷冷道:“放过她们可以,至于你,某志在必得。”


    前?人有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施晏微不想受尽折磨屈死在刑房里,更不愿连累崔三娘和柳三娘因她送命,事到如今,除却暂时屈服于他,再无旁的法子。


    施晏微攥紧手里的衣料,认命般的阖上目,檀口微张,将声音压得很低,一如她此时的心境:“好,我?从你,但我?不要做你的妾。”


    宋珩闻言笑了笑,结实?有力的双臂将人掂得离他的胸膛更近一些,鹰眼一样凌厉的目光俯视着她,语带讽刺:“怎么?,还?想做正妻?你的口气倒”


    既已将话挑明了说,施晏微也?不再对?他用谦称,直接用了我?,打断他的话。


    “莫说是妾,便?是你的正妻,我?亦不稀罕,我?活着违心依从了你,难道死了还?要做你的鬼?如你这样的权贵,又哪里会去?追求什么?情啊爱啊的,真个论起来,你对?我?也?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他日你若厌弃了我?,我?不是你的妾,尚还?算是个独立的人,届时还?请宋节使念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我?离去?。”


    见色起意?,这话说的倒也?不假。抬举她做贵妾她不要,偏要上赶着做那养在外面、没?名没?分的外室,那他不妨就随了她的意?,倒要看看是她身上的骨头硬,还?是他折翅熬鹰的手段硬。


    宋珩如此思?量一番,遂压低声音哄她道:“你看得倒通透。还?未伺候枕席,倒先计算起苦劳来了。他日某若对?你倦了腻了,自当放你离去?,如此你可安心?”


    施晏微硬着头皮勾上他的脖颈,讨价还?价:“凡事总得有个期限,也?好叫人有个盼头,我?们就以一年为限可好?你若只?是喜爱我?的这张脸这具身子,恐怕不出一年,你便?会厌它倦它了。”


    宋珩单手抱她,另只?手去?掐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敛去?笑意?,沉声反问她:“一年。你这小?娘子可真敢想,怎的不再贪心一些,只?说三五个月?”


    “那就两年如何?”施晏微实?在怕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凭她的相貌身段和绝俗气质,只?玩上两年怎么?够。宋珩立时面色一凝,思?忖片刻后,缓缓道出两个字来:“五年。”


    施晏微咬了咬唇,偏又拗不过他,再次做出让步,氤氲的双目可怜巴巴地?对?上宋珩霸道的目光:“你当知道,我?心中对?你无意?,是你使出手段用你的权力逼迫于我?;五年时间对?我?来说着实?太长了些,我?怕自己会熬不过去?不若各退一步,三年如何?”


    宋珩素来吃软不吃硬,当下叫她的一双氤氲清眸盯得心念微动,不由口干舌燥,沉默着整理完思?绪,欲先将人哄住徐徐图之,暂且颔首应下:“好。就依杨娘子所说,你我?二人以三年为限,这三年里,胆敢生出离开?的心思?,以某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亦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施晏微在他怀里无力地?点了点头,没?来由地?想起爸妈和陈让,想要回到那个有暖阳和他们的世界,想要告诉他们她此时的无助和委屈,惊慌和不安,在他们怀里痛痛苦苦地?哭上一场。


    因怕宋珩瞧出什么?来,施晏微只?能将头埋进他胸膛前?的衣料里,无声落泪,将他的衣襟沾湿了一大片,似一朵晕开?的水花。


    宋珩一路抱着她离了都督府,而后坐上马车将她送回青枫浦,临别前?还?不忘俯身在她耳畔低声叮嘱她:“明日酉时,会有马车来此地?接你进别院,至于要怎么?同你的几?位东家说,全在你自己。”


    男人灼热的气息传至耳上,施晏微的脊背一阵阵地?发麻,内心十分抵触和排斥他的靠近,忙不迭伸出手去?推开?他,道了句知道了,匆匆下了马车。


    柳三娘见她去?了这样久方回来,眼圈也?红红的,不免问上两句,施晏微只?道是外头风大,叫沙迷了眼,揉眼时一时不察手上的力重了些,是以才会这样。


    施晏微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人,吹了一夜的凉风,也?不曾吃下什么?东西,直至次日清晨,崔三娘实?在担心她的身子,亲自端来饭食与她吃。


    崔三娘瞧出她很不对?劲,执箸往她碗里添菜,凝眸注视着她,关切问道:“昨日听三娘说就觉得你不对?劲,究竟发生何事,缘何这副模样?”


    施晏微昨日夜里站在窗边吹了好一阵子冷风,这会子脑子乱的厉害,想不出合理的话来搪塞她,索性默不作声,崔三娘见她不愿回答,也?不再多问,只?默默看她用膳。


    “我?已有了新的去?处,今日酉时就走。至于旁的,我?不想说,还?请三娘见谅,莫要多问。”话毕,搁下筷子,与崔三娘一道出了房门,自个儿将碗筷送回膳房。


    至酉时,冯贵按时带人来接她去?别院。


    那座宅子离宋府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待入得门去?,但见其内青砖碧瓦、雕栏绕砌,楼殿林立、长廊迂回,住下她和宋珩拨给她的婢女媪妇、小?厮护卫绰绰有余。


    如这样富丽的宅子,宋珩手里不知握了多少,应是看中其位置离宋府近,这才将她安置在此处,省得中间来去?麻烦。


    施晏微闷声思?索间,已由一帮婢女媪妇簇拥着进了上房。


    那屋子布置的十分雅致奢华,窗下设着雕花檀木罗汉床,正中的梨木小?几?上置着一只?白瓷长颈瓶,竖插几?枝花色正浓的桂子;东墙边设有多宝格和书架,其上放满各式各样的瓷器摆件和成套的书籍,西墙上挂着东晋顾恺之的《凫雁水鸟图》,横立一架三折凤戏牡丹合屏。


    案上的忍冬纹镂空五足银熏炉内燃着诃陵国来的紫藤香,满室暗香浮动。


    为首的刘媪将人引至屋子正中,满脸堆笑,看向她嘴里恭敬地?问道:“杨娘子且看看这屋里可还?有不妥当的地?方么??老奴也?好叫人添置改动。”


    施晏微兴致缺缺,不过淡淡扫视一眼,摇了摇头,往罗汉床的一侧坐了,平声道:“一切都好,就这么?着罢。”


    才坐下没?多少时候,又有青衣婢女隔门传话:“杨娘子,热水已经备好,请娘子过去?沐浴宽衣。”


    施晏微道声好,起身漫不经心地?走出房来,自个儿进了浴房,因不习惯人伺候,便?叫她们都退下。


    待她沐浴完毕回到塌上坐着,已是戌时,抬眼望去?,满窗月华如练,树影深深。


    名唤练儿的婢女拿巾子进前?替她绞发,忽听香杏推门来报说,家主?过来了。


    话音刚落,宋珩已踏着大步来至廊下,施晏微慢吞吞地?立起身来,朝人叉手施礼。


    宋珩见她发还?未干,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叫练儿继续给她擦发,而后迈出门去?,往浴房里用冷水冲了个澡。


    擦干身上水珠,宋珩于屏风后换上月白色中衣,披了件玄色圆领长袍,复又折返回来,往施晏微的对?面坐下。


    施晏微静坐在那儿,见他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结实?流畅的肌肉来,一颗心因为太过紧张和恐惧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手心里亦是生出细密的汗水来。


    宋珩的食指指尖在小?几?上轻轻扣着,发出低沉的声音,刘媪稍稍斜眼看他,知他是等得有些不耐了,又去?取来一条干净的巾子,帮着练儿一道给施晏微擦发、通发。


    不知过了多久,刘媪止住手上的动作,侧过头给身边的练儿使了个眼色,引着她一道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宋珩来至施晏微身前?,目光顺着她的芙蓉面往下,掠过细白修长的天鹅颈,落到诃子包裹住的高耸雪团上,呼吸逐渐滚烫。


    宽大的手掌穿过她的腋窝轻而易举地?将人凌空抱起,继而单手托举到与他持平的高度,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可害怕?”


    他的身躯是那样的强壮高大,一身坚硬的肌肉硌得她难受,浑身的力气亦是大得出奇,单手就能毫不费力地?抱起她让她坐在他的臂弯里。


    她与宋珩之间并无半分情意?,即便?这是头一遭,宋珩也?不见得会稍加顾及和体谅她的情况,必定是以他自己的感受为上。


    施晏微心里害怕得厉害,没?来由地?又想起了待她一惯温柔的陈让,微微发白的面上掠过一抹哀戚之色,两手紧紧攥着柔软的衣料,沉默着别过头去?,轻轻点了点下巴。


    这样的世道,她对?抗不了宋珩的强权,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她,她能做的独有暂时舍去?这副躯壳,坚守住她的本心。


    宋珩盼这一日盼了许久,当下对?上她的一双剪水双瞳,想要她的心思?自是更甚。


    即便?她这会子害怕得厉害,身子都在发抖,瞧着叫人心生怜意?,但却无法叫他的欲.念和躁动消解分毫,少不得顺着心意?来。


    “怕也?无用,这一遭苦早晚是要吃的,娘子且挨过。”说话间,将人抱至帖白檀香床上,俯身去?解她身上的间色襦裙。


    庞大的人影顷刻间压下来,宛如一座巍峨的崇山,将她的整个身躯全然笼罩住。


    他的肩膀是那样的宽厚,他的手臂亦是十分粗壮,两相对?比之下,她的身形显得单薄瘦弱极了。


    施晏微几?乎可以想象到他于战场上持剑杀敌、不知疲惫的场景,不禁侧脸阖目,脊背寸寸发麻,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颤,越发不敢看他。


    宋珩却不容她逃避,强势地?将她的脸扳正,抓了她的玉臂搭在他铜墙铁壁一样的肩上,将头埋进她的雪颈里轻吻起来,继而掐住她那不盈一握的杨柳细腰。


    不消多时,利器凿物的钝痛感袭来,仿佛有一柄坚硬的长剑生生将她从中劈开?。


    她从未在此厢事上如此疼痛难忍过。


    施晏微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额上和眼尾皆沁出咸味的水珠来,两手不管不顾地?推打他的胸膛,喉咙里溢出极度痛苦的声音,听上去?凄楚可怜极了。


    宋珩亦不好受,浑身肌肉贲张紧绷,混着大片的汗珠,忍得十分幸苦。


    垂首对?上她的一双含泪美目,宋珩再难克制胸中难填的欲壑,喘着粗气狠下心肠,分出左手抓住她的两只?素手高举过头顶,而后以薄唇覆上她的两瓣丹唇,将她那些哀婉可怜的呜咽声尽数堵了回去?。


    施晏微被牢牢禁锢在他那强壮魁梧的身躯之下,绝望地?感受着他的寸寸掠夺,当真与经受残酷的刑罚无异。


    宋珩吻去?她脸上的泪痕,过了许久,确定她已无力再做任何反抗,方松开?她的手,任由她跟个没?吃饱饭的狸奴似的抓挠他的手臂和腰背,权当增添床榻间的意?趣了。


    是夜,宋珩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滋味,梦境和旁的方法焉能与之相提并论;恍然间惊觉,他从前?竟是白活了那好些年的时光,倒也?难怪世上男子大多沉溺于此道。


    约莫一个时辰后,宋珩朗声叫了第三次水,念她是初次,到底歇了心思?,起身离了床榻,恐她羞于叫人瞧见这一身的狼狈,亲自替她清理干净。


    施晏微眼肿如杏,喉咙干涩,眼泪沾湿了她的墨发和头下的软枕,一双小?手捂着小?腹,蜷缩着身子,呼吸浅浅。


    宋珩穿好衣袍,见她难受得厉害,唤人去?取提早预备下的药膏,耐心替她上完药、穿好寝衣,这才抱起她来,叫刘媪将那褥子换成新的,复又将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刘媪瞧见那褥子上的痕迹,一双霜眉微微皱起,待宋珩走后,吩咐练儿就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值夜,千万注意?杨娘子的状况。


    施晏微只?在后半夜叫了一次口渴,练儿披上外衣替她倒了杯温水送来,施晏微勉强支起身喝了两口,便?又一头栽进锦被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次日,见施晏微迟迟未起,刘媪恐她身子不适起不来身,立在门外唤她几?声,等了几?息后,仍无人应答,少不得推门进去?,来至床前?,只?见施晏微正缩在被子里打着寒颤,双目紧闭眉皱如川。


    刘媪忙将手背贴在她的额上,只?觉烫得厉害,心里着实?唬了一跳,情急之下胡乱冲人发起火来。


    “你就是这样值夜的?娘子烧成这个样子,你竟无半分察觉!若烧出个好歹来,且看家主?饶得我?们哪一个!”


    练儿不过十五的年纪,叫刘媪指着鼻子一顿责骂,顿时就吓得哭出声来,眼泪跟断线的珍珠手串似的,滚滚而落。


    刘媪自知责问的语气重了些,缓了缓面色,神?色焦急地?吩咐她道:“你还?杵在那作何,还?不快些去?叫人请府外的女医工来给娘子诊治!再叫人去?烧些热水,取了干净的巾子送进来。”


    练儿抹抹泪小?跑着出去?,先叫廊下晒太阳的杏香去?烧热水,再找腿脚麻利的小?厮去?府外请女医杜三娘过府。


    屋里,施晏微烧的厉害,做起一连串的怪梦来,嘴里说着些刘媪听不太清的话。


    刘媪并未将她的话听进耳里,只?一门心思?地?替她擦身换衣,低头看见她身上的青紫痕迹后,面色又是一凝。


    同为女子,她又岂会不知女儿家的头一遭大抵都是要受些罪的,奔闻由南几声五群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正理何况家主?的身量体魄本就不是寻常男子可比的,两人体格差距太大,娘子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的,偏家主?下起手来又这般不知轻重,全无半分怜惜克制之意?,想来杨娘子必定纳得艰难无比。


    杜三娘风尘仆仆地?赶来,先为施晏微诊脉,见她手腕上的红色握痕,露在锦被外的一段雪颈更是痕迹斑驳,不免压低声音问了刘媪几?句话,而后便?叫她们都退出去?。


    半刻钟后,杜三娘替施晏微穿好衣裤、掖好被子,方打开?门唤人送笔墨进来,落笔写了清热消肿的方子出来,另取两种涂抹的药膏出来,将用法细细说与刘媪听了。


    临走之际,杜三娘将刘媪拉到屏风后,压低声音嘱咐她:“儿观女郎身子孱弱,前?日夜里似是又吹了些冷风,如何经得起正值壮年的郎君这般磋磨折腾,这会子那里头的伤口这会子竟还?见着红,是以才会引起热症,老媪素日里当提点你家郎君,总要顾念着女郎的身子一些才是。”


    刘媪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附和着取来诊费送与杜三娘,命人送她出府去?,又叫小?厮拿药方去?最近的药房抓药。


    施晏微用过药后,白日里反反复复地?烧了几?道,直至傍晚才又开?始退烧,也?能勉强用下些白粥了。


    宋珩来时,外头天已麻麻黑,刘媪正坐在床沿边拿巾子热敷她的额头辅助退热。


    见此情形,宋珩微皱了眉,箭步来到床前?,沉着脸问刘媪:“昨日夜里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发起热来?”


    刘媪自然不敢说他的不是,只?垂着眸委婉答道:“女医工道是杨娘子前?儿夜里吹了风受了凉,昨儿又是头次承宠,一时伤着了也?是有的;两相叠加在一处,这才引出热病来。老奴已叫开?了药方和涂抹伤处的药膏,杨娘子方才用了碗白粥,这会子身上也?开?始退热了,家主?无需悬心。”


    宋珩知刘媪是惧怕他有意?避重就轻了说的,看着锦被中的女郎因为不适和疼痛紧紧皱起的黛眉,心里没?来由地?有些不是滋味,沉静道:“你且领着外头那两个退下,再去?将药膏取来。”


    刘媪道声是,自去?取了药膏送来,随后领着外间的练儿等人退了出去?。


    宋珩往床沿边坐了,耐心用巾子热敷额头,两刻钟后,见她眉头稍稍舒展,抬手拿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发觉温度已经降下不少,方退坐至床尾掀开?压在她身上的被子,弯腰替她上药。


    施晏微的神?智随着温度的回落逐渐回笼,甫一睁眼就见着宋珩高大的身影,身体本能地?排斥他,瑟缩着床榻里面挪。


    宋珩另只?手拽住她的脚踝将她往回带,尽量用温和的语调安抚她:“莫要害怕,你伤成这样,我?若还?动你,岂不真成了禽.兽?你且宽心,我?只?替你擦些药就好。”


    施晏微抱着被子,满眼都是对?他的惧意?和防备,昨夜的他就像一头予取予夺不知疲倦的凶猛野兽,任她如何哽咽求饶都不肯稍叫克制,刀剑刺骨般的痛楚令她仿佛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瞧不见一丝光亮,只?能被迫承受他的雷霆雨露。


    忽的,她想到了什么?,那股念头盖过了对?他的恐惧,支起下巴直勾勾地?看向宋珩那张不似往日般沉肃的脸,紧紧抱着胸前?的锦被,强忍着心中对?他的惧意?,很是认真地?说道:“宋节使,你我?之间不过是露水情缘,岂可与你生儿育女,还?请你发发善心,命人熬一碗避子汤送来。”


    宋珩耳听得此言,霎时变得怒不可遏,加重指间的力道,引得她连连吸气皱眉。


    此女竟是嫌恶他至此,他尽心照顾她,为她擦身上药,好言安抚,她醒来后却是一句好话也?无,道他们之间不过是露水情缘,甚至直言不愿与他生儿育女,竟是半分委婉和哄骗也?无。


    只?可惜,她如今落在他的掌心之中,想不想、愿不愿,他与她之间是何种关系,皆不是能由她自己说了算的。


    于子嗣一事上,只?有他许不许,没?有她不想、愿不愿。


    片刻后,宋珩往铜盆里净了手,慢条斯理地?拿湿润的巾子擦过每一根手指。


    “我?悉心照顾你,替你上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逆耳的话。”宋珩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她尚还?存有几?分热意?的脸颊,而后重重捏住她的下巴,冷声诘问道:“你定要这般不识趣,叫我?不悦吗?”


    四肢百骸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痛意?,施晏微满腹的委屈和怨气,仰首对?上他含着愠怒的双目,当下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质问他道:“我?是因何受了伤、得了这热症的,宋节使心里当是最清楚不过的!难道你先打了我?一巴掌,再施舍给我?一块砂糖,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对?你摇尾乞怜?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有会跳动的心,有自己的脾性和思?想,不是任你豢养调.教的鸟雀!”


    宋珩本就存着些怒意?,当下见她出言顶撞,一时气急,越发口不择言起来,“难道你以为,你与那些鸟雀有什么?分别吗?不过是豢养在笼子供人亵玩的玩意?,竟还?妄想着有自己的脾性和思?想?当真是可笑至极!”


    同他讨论人格平等这个话题实?在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白白浪费她的唾沫星子。


    施晏微光火冷笑,暂且将自己设想为他口中的鸟雀,只?管反唇刺他道:“宋节使昨日夜里对?着鸟雀行那等禽.兽之事时,可还?记得自己是个人?记得自己是世人眼中光鲜亮丽、贵不可攀的河东节度使?”


    宋珩被她呛得久久说不出话,见她面色尤因热症而发着红,唇瓣则是苍白到毫无血色,倒不好拿她出气,遂收回手松开?了她的下巴,冷冷道:“杨楚音,从前?竟未发现,你还?生了这样一张尖牙利齿的嘴。也?罢,你如今卧病在床,我?不与你计较。”


    话毕,自床沿处立起身来,高声唤人进来,又板着脸问昨夜是谁值夜。


    不一会儿,练儿便?被带了进来,宋珩往朱漆圈椅上坐下,一双凤目冷冷看向她,厉声诘问:“你昨夜是如何值守的?娘子烧的这般厉害,竟是天色大亮了才叫人发现?”


    只?叫他瞧了这么?一眼,练儿当即就哆哆嗦嗦地?往地?上跪了,惶恐不安地?朝他认错:“是婢子照顾不周,未能及时察觉娘子的异样,还?请家主?责罚。”


    窗外明月高悬,秋花盛放,蔷薇满架,两只?雀儿立在花枝上吵嘴,与屋内沉闷压抑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晚风送来桂子的清香气味,甚是宜人,然而此时,无一人有心去?感受这样的美好。


    但见宋珩长身玉立,身形似鹤,入鬓的剑眉舒展开?来,语调低沉:“你倒老实?,并未推脱责任,便?拖下去?打十个板子。”


    施晏微看她不过十四五岁,与姑妈家的表妹差不多大的年纪,身量却是比表妹矮了一截,也?更瘦些,如何忍心看她因自己受罚挨打。


    何况十个板子下去?,便?是身强体壮的年轻郎君也?得躺上十天半个月,如若打在她的身上,怕是要去?掉半条命;施晏微强撑起身子来,有气无力地?阻止:“慢着!”


    “不能打!昨日夜里她只?睡在外间的矮榻上,原是我?自个儿逞强一声不吭,只?当自己是夜里受了凉身子不适,吃过热汤睡上一觉自会好的;她又不是天界下凡的神?仙,好端端的睡在那儿,如何知晓我?身上不自在?此事委实?与她无甚干系,还?望宋节使高抬贵手,莫要因一时之气无端伤人。”


    练儿跪在地?上听得是心惊肉跳,心中暗道这位杨娘子瞧着虽是个柔柔弱弱的,竟肯为了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婢女出言反驳家主?,当真是个心善的,只?是不知家主?心中作何想,会不会因此而迁怒于杨娘子。


    她又哪里知道,这本就是家主?借着与杨娘子置气的劲儿,欲要拿她作伐,逼迫杨娘子跟他低头服个软罢了。


    宋珩剑眉微挑,稍稍侧头,漆黑的眸子落在施晏微的面上,沉声道:“听你话里的意?思?,倒像是我?气量小?,无端牵累旁人?”


    施晏微强压着心间的惧意?,抬眸与他对?视,冲着他反问:“难道不是?”


    练儿见他们两个剑拔弩张的架势,心下越发惊惶不安,偏又不好多言,只?在地?上默声跪着,将头垂得很低。


    “好,杨楚音,你很好。”宋珩的无名火直往脑门上窜,对?着刚进来的两个粗使媪妇命令道:“拖出去?打二十个板子。”


    两个媪妇眼观鼻,鼻观心,当下就回过味来,若说打十个板子只?是治练儿的不察之罪,这二十个板子,必定是两位主?子互相置气,平白叫下头人吃挂落。


    “不行!不能打。”施晏微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挣扎着就要起身,一时气血上涌,抚着心口急咳起来,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眼圈也?跟着泛红。


    那样子瞧着甚是柔弱可怜,倒叫宋珩心内也?跟着惊了一跳,急忙上前?轻抚她的后背去?替她顺气。


    施晏微顺势推开?他,扯扯嘴角,阴阳怪气地?道:“你也?不必拿她来作伐,喊打喊杀的。这会子替我?顺气作何?你多早晚也?叫人将我?一并拖出去?打死,我?不在你眼前?了,没?人给你气受,你心里才干净!”


    若是可以,刘媪倒真想上前?捂住杨娘子的这张利嘴。


    家主?这会子的脸色难看的骇人,真个动起肝火来,练儿的小?命还?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刘媪这样寻思?着,便?又拿眼去?瞧宋珩。


    宋珩分明恼怒至极,偏施晏微尚在病中,自己拿她没?奈何,只?得生生忍了。


    闭目顺了好一阵子气方睁开?眼,嗓音低沉:“滚出去?,罚三个月月钱。”


    发落完练儿,转而交代那边站着的刘媪:“照顾你们娘子好生喝药。”又觉心中憋闷,无处撒气,板着脸又道了句:“不许加砂糖。”


    最后这话属实?说的多余,汤药里本就是不加糖的,会影响药效,家主?也?曾服用过汤药,焉能不知,想是气还?未消,有意?说来出出气的。刘媪暗自腹诽,施过礼后,领着惊魂甫定的练儿退了出去?。


    宋珩未再看施晏微一眼,带着满腔怒意?拂袖离去?。


    冯贵观他面色不佳,方才他与杨娘子争吵的话语,他在窗下听得一清二楚,暗道那杨娘子果真是个会往人心口上扎刀的,若非家主?现下正在兴头上,未必会容她如此口无遮拦、以下犯上。


    这天过后,宋珩小?几?日不曾踏足别院,未在施晏微跟前?伺候的小?厮婢女们不免生出些懈怠来,只?当她是开?罪了家主?,叫家主?厌弃了她。


    宋珩不来,施晏微倒是乐得清闲,虽不得出府,每日看书发呆睡懒觉,也?可勉强打发时间,除却每日都要用上两碗苦到嘴里发涩的汤药外,再无旁的事。


    至第七日,施晏微的伤和病才总算好全了,午后披了杏色提花披风往蔷薇花架下晒太阳,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施晏微窝在藤椅上浅浅睡去?。


    酉正,宋珩归至宋府,商陆候在廊下讨宋珩示下,道是琴匠差人送了一把新制的螺钿琵琶过来,如何处置才好。


    宋珩只?叫交给冯贵,不再过问此事。


    不多时,又有别院的人过来传话:杨娘子身子大好,开?始往屋外走动。


    有道是食髓知味,冯贵知他这段时日忍得辛苦,短短七日,光是冷水澡就泡了三次,前?几?日杨娘子尚在病中,他还?能因为置气忍着不去?瞧她,现下杨娘子身上大好,却不知他还?能忍得几?日。


    “家主?,杨娘子既已大好,不若命人将这螺钿琵琶送去?别院那边,也?好叫杨娘子解解闷,免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避子汤


    窗外暮色渐浓, 天边残阳如血。木芙蓉摇曳在秋风之中,不曾落下一片花瓣。


    宋珩凝眸望向一朵于枝头干枯凋零的木芙蓉,默了?默, 缓缓道出个“可”字来?。


    冯贵得了宋珩的示下, 差人去办此事。


    是夜,玉璧般的玄月自树梢上升起, 高悬于九天之上,宋珩端坐于书?案前,提笔落字,晚风送来桂子清香,沁人心脾。


    处理完公务, 已经是二更天, 宋珩搁下手中的碧玉管长锋羊毫,抬手揉了?揉眉心, 推门?出去。


    如练的月华倾泻而下,越发衬得花枝上的木芙蓉丰姿艳丽,宋珩浅看一回,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施晏微的芙蓉面来?。


    数日不见, 他也的确是有?些想她了?。


    宋珩唤人去备冷水,泡了?许久, 方出浴来?, 擦去水渍, 换上干净的里?衣。


    冯贵在檐下侍立,见他着一身单薄的月白色中衣从浴房出来?, 忙将披风递给他, 宋珩右手微麻,低低道了?句“无妨”, 而后便大步迈进房去。


    次日清晨,施晏微用过早膳,宋府的小厮送了?那把?螺钿紫檀琵琶过来?,施晏微从钱罐里?抓一把?开?元通宝送与他聊表谢意,横竖都是宋珩的钱,只管随意花。


    入夜后,施晏微抱着琵琶弹曲,清脆的琴音自指间溢出,是一首此间人皆不曾听过的曲子,数日不见宋珩,她的心情大好,忆及她与陈让从初识到相知?相爱的过程,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琴音轻快透亮。


    假山后,两个媪妇喝着黄酒闲聊,其中一个借着微醺的酒劲道:“亏得她这会子还有?闲心弹什么琵琶,家?主若再不往别院来?,咱们重回宋府当?差只怕是迟早的事儿。”


    另一个却道:“要我?说,咱们在这儿不也挺好的吗,一来?事少,二来?娘子待人和?善,自进到别院,向来?是有?什么用什么,送什么吃什么,也不挑剔,是个好相与的。”


    二人说话间,那隐隐约约的琵琶音却不知?何时止住了?,年长些的媪妇心下一个机灵,搁下半旧的酒杯皱眉道:“莫不是家?主来?了??夜要深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正房内。


    施晏微因为宋珩的到来?,顿时没了?弹琵琶的心思,指间离开?琴弦的一瞬,悠扬的琵琶音骤停。


    但?见她将琵琶往案上搁了?,叉手施礼,温声唤他宋节使,语气恭敬却又透着几分疏离,仿佛二人之间并未发生过争吵。


    宋珩将她的表现归为知?情识趣,倒也省得他另费心思主动找话同她和?解。


    晚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施晏微发上的金步摇随风微漾,衣袂飘飘。


    “且弹两曲与我?听听。”宋珩垂眸看向她的一双白净玉手,径直往那胡床上坐了?。


    施晏微道声是,复又坐回屏风前的月牙凳上抱了?琵琶,从头至尾不敢抬头看他,光是瞧见他衣料上的宝相花纹,就叫她头皮一阵发麻。


    她因害怕和?恐惧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并不能专心弹琵琶,指法稍乱,好好的一首《陌桑》被她弹得变了?些味儿,无甚意思。


    宋珩见她心绪不宁,亦歇了?听曲的心思,站起身走向她,抬手拿开?她怀里?的琵琶,并不避讳侍立在旁的婢女,嗓音低沉:“杨娘子既不想弹琵琶,便早些去床上做该做的事罢。”


    那婢女听得双颊生火,无端烧出两团红霞来?,忙不迭欠身告退,轻声迈出门?槛,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


    施晏微被他单手抱在臂弯里?,托举到与他差不多?的高度,纵然隔着衣料,他身上的那股热意仍是铺天盖地的袭来?,叫她瘦弱纤长的身躯微微发颤。


    “抓紧了?。”宋珩低声提醒她,仅以?单手抱住她,另只手挑开?珠帘,大步朝着里?间的床榻走去。


    那道珠帘借着余力荡了?数下,互相碰撞缠绕、散开?,发出吧嗒声响,施晏微听着那道声音,一颗心愈发静不下来?,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宋珩半蹲在床沿边,很是耐心地替她脱去鞋袜,这才往她身边坐下,抬手抚上她的鬓发。


    秋夜的凉风吹进来?,施晏微身上一凉,诃子上的绯色牡丹映入眼帘。


    施晏微伸手去推他的手腕,声如蚊蝇地提醒他:“还未吹灯。”


    “脸皮这般薄,素日里?只会在嘴上耍功夫,算什么本事。”


    宋珩讥讽归讥讽,见她如此坚持,还是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榻,自去将那最后一盏灯吹灭。


    烛光熄灭,宋珩借着朦胧月色折回去,仗着多?年习武、行军锻炼出来?的夜视能力,一点不差地来?到施晏微身边。


    施晏微虽看不清他的脸,仍是害怕地直哆嗦,就差神色张皇地推打他,喊出“你别过来?”四个字。


    宋珩抓住她的小腿一把?将她拽回来?,将人牢牢禁锢住,继而俯身覆上她的朱唇。


    整个人被他紧紧抱住,一双黛眉紧紧皱着,心里?觉得委屈又难过,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温热的泪珠滴在宋珩的肩窝。


    ……


    宋珩抬手拭去她眼尾的泪珠,唤人抬水进来?。


    宋珩先将自己清理一番后,又来?替她清洗,穿上干净的寝衣,这才拿火折子点了?蜡烛,开?始不紧不慢地穿衣。


    忽的想起什么,回身看她,浅浅一笑道:“依稀记得,娘子的字写得着实?不怎么好,明日休沐,我?午后过来?监督你练字。”


    施晏微疲累至极,根本没听他刚才说了?什么,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去,眼里?还挂着泪珠,轻轻握住他的衣摆,低眉顺眼地说道:“妾无名无分,怎好在宋节使迎娶正妻前孕育子嗣,烦请节使赐我?一碗避子汤,省得将来?麻烦,没得倒叫新妇与节使离了?心。”


    这原是处处替他着想的话,姿态也放得甚低,宋珩心中记着薛夫人那日说与他听的话,本也不欲叫她在正妻进府前有?孕,不过是着实?得了?趣,又见她应承得辛苦,两种情绪缠绕在一处,一时竟给忘了?。


    未曾想她竟如此在意,上回仗着热症直言不讳惹他不悦,这次却是学乖,换了?软语来?问他讨药。


    宋珩低头看她,没来?由地光火,可她说的在理,亦合他的心思,实?在无可指摘,只将眸色一凝,挑眉讥讽她:“你倒懂事,喉咙哑了?还记挂着这事,不若多?想想怎么让自己在此厢事上好受些。


    肩上的牙印和?手臂上的掐痕隐隐作痛,宋珩垂眸凝着她那双尚还氤氲着水雾的桃花眼,又道:“方才咬我?倒是用力,比那日夜里?一味跟块木头似的强。”


    施晏微叫他的一番话说得又羞又恼,偏这会子无病在身,倘或贸然出言触怒了?他,非但?喝不上药,反激得他折回来?再发一回疯,届时吃苦受罪的只会是她自己。


    思来?想去,遂决意忍气吞声,翻过身去轻轻阖了?目,许是太过疲乏劳累,不多?时便沉沉睡去,连他几时走的都不知?晓。


    翌日,直待到日上三竿,窗外天光大亮,施晏微方悠悠转醒,揉揉惺忪睡眼,刚要掀被起身,只觉浑身骨头就跟棒槌捶过似的,胀痛得厉害,只能勉强扯着尚还嘶哑着的嗓子,唤人去备些热水。


    约莫两刻钟后,热水备好,练儿进前请她过去沐浴,施晏微实?在难以?起身,红着脸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叫她来?,扶自己站起身来?,触地的那一瞬,两条腿软得像是锅里?煮熟的面条一样?,几乎是打着颤地挪到浴房。


    练儿甫一抬头,正巧对上她的雪颈,但?见其上痕迹斑斑,衣袖下的手腕叫人生生握出两道紫色的深痕来?,甚是骇人,当?下又惊又羞,红着脸低下头,再不敢看她一眼。


    施晏微让她退出去,强撑着褪下中衣亵裤,勉强扶住桶壁入浴,温热的水包裹住躯体的那一瞬,浑身的酸痛感得以?缓解,施晏微舒服地倚着桶壁,闭目养神。


    良久后,桶内水温开?始变凉,施晏微方恋恋不舍地出浴,往屏风后慢吞吞地穿好衣裙,步履艰难地迈出去门?去。


    练儿懒洋洋地坐在栏杆处晒太阳,见她出来?,忙不迭上前扶住她,将人带至罗汉床上坐了?,又叫人送膳食进来?。


    香杏自食盒内取出碗碟布膳,施晏微定睛看去,是一碗鸡丝面、一碟炙羊肉并一碗当?归乌鸡汤。


    刘媪端起温热的汤碗双手奉与施晏微,含笑说道:“昨儿家?主临走前,特意吩咐老奴叫膳房熬了?这汤给娘子补补身子,娘子先用些汤再用面罢。”


    施晏微并不喜欢喝鸡汤,见刘媪满脸堆笑,倒不好拒绝,还是抬起发虚轻颤的右手接过,轻抿了?两口暖胃。


    用过早膳,施晏微靠在引枕上,对着窗外的石榴树发起呆来?,心中暗想:这已是宋珩第二次强要她,往后少不得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便是前两回叫她躲过了?,可长此以?往下去,有?孕怕也只会是早一月晚一月的事。


    如何叫人不犯愁。


    施晏微长吁短叹,精神缺缺。


    不多?会儿,练儿烹了?热茶奉上,道是巴山北麓产的紫阳茶。


    施晏微这会子哪有?闲心品茗,接来?后就随手往雕花小几上搁置了?,一双紧紧皱起的眉头怎么也解不开?。


    苦着一张脸让练儿将茶碗放下,久久不曾去吃那碗茶,只沉默着若有?所?思。


    不多?时,就听刘媪在外头轻轻扣门?,道是家?主命人请了?从宫中告老回乡的王太医来?替她诊脉,她方燃起一丝希望,立时提起精神来?,忙不迭叫人进来?。


    王老太医着一身灰白色圆领长袍,胡须斑白,额上几道深深的皱纹,慈眉善目,叫人见了?便觉心安。


    施晏微端坐在罗汉床上,直言不讳地问他道:“老丈可是奉宋节使之命,特意前来?替妾开?避子的方子的?”


    她的面上隐有?期待之色,惊得底下侍立的刘媪和?练儿、香杏等人面面相觑,心道杨娘子这是昨儿晚上睡糊涂了?不成,竟会巴巴地盼着家?主给她吃避子伤身的凉药。


    便是抛开?避子汤于身子有?碍这一项不说,他日若真个怀了?家?主的骨血,待到十?月后分娩,上天垂怜诞下一子来?,自可母凭子贵,即使是日后恩宠不再,也能有?个终身的依靠。


    王老太医亦被她的这句话稍稍惊住,待回过神来?,捋了?捋发白的胡子,点点头请她伸出右手放于脉枕之上,将望闻问切四种法子皆过了?一遍,心下便已有?数,多?少有?些看不过眼。


    待将方子写好,刘媪取来?银两付了?诊费,亲自将人送至屋外,王老太医低声与刘媪道:“节使的意思,将来?还是要叫娘子有?孕的,是以?方子开?得较为温和?。不过此等寒凉汤药吃多?了?总归是于身子有?碍的,且娘子身子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康健,想是娘胎里?就带了?些弱症的,更兼气血两亏之症,需得从膳食和?用药上好生调理;老妪何妨良言规劝宋节使克制一些,房事莫要太频,也该顾及自己和?娘子的身子。”


    刘媪叫他的后半段话说的又是一阵臊,面色微凝,心说前几日才有?女医工杜三娘叫她劝人,这会子王老太医也叫她劝,她浑身上下能有?几两值钱的骨头,又不是奶大家?主有?些体面在身上的崔媪,如何敢与家?主说这些个逆耳的话。


    昨儿夜里?的动静她在隔壁听得真切,便是杨娘子自个儿流了?那样?多?的泪软语哀求,家?主仍未有?半分怜香惜玉,不知?使了?什么样?的磋磨手段,杨娘子的哭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当?真是无助又可怜。


    思量再三,似乎也只能委屈杨娘子自个儿生生受着了?。


    刘媪强行挤出一抹笑意来?,敷衍着轻点下巴,终究没有?答话,默声将人送出院门?,自去叫小厮出府抓药送至膳房备用。


    过得巳正,莲蕊提着食盒过来?,香杏在檐下将人叫住,自她手里?接过食盒,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彼时施晏微尤自怔怔望着窗外,两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面上没什么血色和?表情。


    “娘子,该喝药了?。”香杏进前,将满满一碗深棕色汤药自食盒里?取出,浓烈的苦味随着热气往外散。


    施晏微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却没有?片刻的犹豫,双手端起药碗将那苦涩无比的汤药尽数喝完,这才觉得安心一些。


    另有?两个婢女捧来?温水和?唾盂给施晏微漱口,施晏微端起杯盏连着漱了?几遍口,嘴里?的苦味方渐渐退散,少不得将这些时日喝苦药的账通通算在宋珩头上。


    现如今,她只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些,早些叫宋珩厌弃了?她,也好离了?太原往锦官城去,这辈子再也不要见他。


    施晏微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唤人取了?毯子过来?,不一会儿便歪在罗汉床上浅浅睡了?过去。


    饶是睡着了?,也不忘捂着小腹,黛眉轻轻皱起,想是身上还难受得紧。


    因上回施晏微替她说话的事,练儿打心里?感激施晏微,当?下看她这副模样?,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弯腰替她顺了?鬓边碎发,掖好被子好,搬来?一张矮凳放在床边,做针线活守着她。


    这一觉,施晏微睡得并不安稳,可谓噩梦连连,惊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醒来?后惊魂甫定地喘着大气。


    练儿放下手里?的活计,取来?巾子擦去她额上的细汗,因问道:“娘子可是魇着了??可要用些安神汤?”


    施晏微抚着心口,望了?眼窗外,但?见艳阳高照,已是正午时分。


    这几日,她实?在喝够了?汤药,哪里?会想喝那劳什子的安神汤,只摇头道:“无妨,我?喝些茶水缓缓就好。”


    练儿道声好,提起茶壶往她杯中添茶。


    刘媪听得屋里?动静,推门?进来?,提点她道:“娘子醒了?,便早些用午膳罢,家?主午后就来?。”


    施晏微由人扶着坐起身来?,稍稍颔首,一时饭菜上桌,她因没什么胃口,草草用过小半碗,便不肯再吃了?。


    练儿往她碗里?添菜,温声劝她:“娘子身子骨弱,当?多?用些鱼肉,身上才能好;总这样?不吃东西,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说话间面露忧色,那份担心不像是做做样?子的。


    施晏微最怕旁人在她面前露出愁容,何况练儿是个实?心眼的,的确也是为她好,少不得强撑着用上两筷子,而后便叫人将碗筷撤下,又叫取本书?来?与她看。


    穿越到此间的近一年来?,施晏微只勉强将此间的字认了?个一大半,到底还有?一小半不识得的字,是以?看起书?来?需得连蒙带猜,不免辛苦,方翻了?几页便觉困倦。


    正这时,刘媪端来?燕窝汤,道是家?主今儿一早叫人送来?给她补身子用的,足足能有?一年的分量。


    “我?这会子吃不下,暂且搁下吧。”


    话毕,背过身去,将手帕搁在脸上遮阳,意识逐渐涣散,竟是又浅浅睡了?过去。


    宋珩来?时,那碗燕窝尚还温着,施晏微背对着他,原本搁在面上的手帕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张不施粉黛的素面展于人前,就见她一双翠羽般的细眉微微蹙着,似乎就连睡梦中也不能安生。


    香杏观他面色凝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他道:“家?主,可要婢子唤醒娘子?”


    宋珩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大剌剌地往施晏微身边坐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描摹她的眉眼,带着薄茧的指腹叫她感到不适。


    扭了?扭身子翻过身来?,无意牵动伤处,刺得她痛呼一声,睡意立时散去大半,又觉有?什么高大的东西挡在眼前,徐徐睁开?了?眼。


    她尚还不习惯与宋珩在同一屋檐下,何况这会子才刚睡醒,头脑尚还有?些混沌,平白将自己吓了?一跳,着实?缓了?好一阵子。


    “怎的这时候过来??”施晏微勉强支起半边身子,语调平平地问他。


    宋珩侧过脸看她,冷笑着问:“娘子是嫌我?来?得太早,扰到你的好睡眠了??”


    施晏微吃不准他今日是个什么心情,默了?默,没应,只慢吞吞地坐直身体,执起茶壶倒了?杯送到唇畔,脸上半分笑意也无,明明他昨日过来?时,她是浅笑着弹琵琶的。


    那笑容如冬日里?的一抹暖阳,又如夏日里?的一朵清荷,直看得人心尖生痒。


    那抹笑意分明是在瞧见他后才消失的。宋珩想到这一层,广袖下的双手握成拳,薄唇轻抿。


    宋珩心有?不满,盯了?她好一阵子,移开?视线看向那碗燕窝,沉声道:“吃了?这碗燕窝羹,随我?去书?房练字。二娘八岁时的字都比你现下写的要好上太多?,也不怕辱没了?颜应方的字。”


    施晏微听了?这话,惊觉他原是个喜怒无常、霸道自我?的人,他心中分明也是不愿让她诞下庶出的长子长女,偏上回还对着她发了?那样?大一通火,这回又巴巴请了?告老还乡的太医来?替她开?药;昨儿夜里?同她说话时情绪还算稳定,可今日说起话来?却又是夹枪带棒的。


    亏得她从前还当?他是个端方守礼的正人君子,现下想来?,他必是一早就对她起了?龌龊心思,是以?才会伪装本性,自己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昏了?头了?,竟半分都未察觉,生生将自己置于如今的处境之中,成了?他的笼中鸟雀、掌中玩物。


    “我?不饿,也不想练什么字,我?身上难受,还请宋节使发发善”


    心字还未出口,宋珩已是十?分霸道强势地端起那碗燕窝舀了?一勺送到施晏微的嘴边,冷冷道出两个字:“张嘴。”


    施晏微从他脸上读出了?不耐二字,想起昨夜他磋磨人的手段,不敢贸然违逆他,檀口微张,将那银勺内的燕窝吞入肚腑之中。


    宋珩将碗送到她的手中,一只大手抚上她的墨发,勾起唇畔露出一抹淡淡的弧度,瞥一眼里?间,笑得意味深长:“好娘子,你若懒怠练字,今日还有?的是时间,你我?便去那处多?用些功可好?”


    话音落下,施晏微只觉如芒在背,再不敢说不想练字的话,改口道:“方才是妾睡迷糊了?,宋节使千万莫要当?真,妾随你去书?房练字就是。”


    磨磨蹭蹭地将那碗燕窝用完,宋珩起身往书?房走,施晏微强忍着浑身的酸楚跟上他,待迈过门?槛进到书?房,施晏微方得两手撑着桌案缓上片刻。


    宋珩见她似乎真的难受至极,一把?揽过她坐在自己腿上,而后研磨蘸笔,将笔放进她的手里?,握住她的手提笔落字,告知?她每一个笔画当?以?什么样?的力道来?写才好。


    施晏微本就是被迫营业,加之在他腿上坐着并不舒服,只将他的话听进去半数,机械性地随着他的手动作,脊背僵硬紧绷,不敢稍加挪动。


    即便是这样?,宋珩的呼吸仍是渐渐粗重起来?,搁了?手上的笔,揽住她。


    施晏微立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回头看他,拧着秀眉央告道:“妾还没好,委实?不能侍奉,还请宋节使宽限则个。”


    宋珩闭上眼深吸几口气,睁眼后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抓住她的两只小手。


    许久后,宋珩整了?整身上有?些发皱的衣袍,复又恢复到往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命人送水和?干净的巾子进来?。


    施晏微嫌恶地在盆中搓了?一遍又一遍的手,直至引来?宋珩的侧目,她才堪堪停下,慢条斯理地拿巾子擦了?手。


    宋珩知?她受累,抱着她回到正房,又叫刘媪取来?药膏,将人放至锦被之中,亲自替她上药。


    仔细看过一回后,平声道:“这药膏的药效甚是寻常,改日叫王太医拿名贵的药草制些更好的药膏送来?。”


    施晏微只当?自己此刻是个死物,唯有?思想和?头脑还是活动着的,趁着他弯腰低头瞧不见她的面容之际,咬牙狠狠剜他一眼,心说他最好能遵守承诺,否则她不介意在三年后来?个鱼死网破。


    是日,宋珩在此间与施晏微一道用了?晚膳,回至宋府,已是戌时。


    薛夫人早先就听底下人说他调了?一拨人去别院,又有?两个夜晚三更天后方归,加之他近日绝口不提纳杨楚音进府之事,心下已然明白了?什么。


    是以?今日,闻听宋珩于晨间出府前往官署后直至傍晚方归,薛夫人特意命人去唤他往翠竹居里?走上一遭。


    金耳坠


    翠竹居内, 薛夫人坐于罗汉床上的五福捧寿软垫之中,闭目轻轻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屏风后绮窗半开, 透入皎洁月光, 砸在地上形成一段斑驳的光斑。


    宋珩踏着月色大步而来,待入得门去, 冯贵吹了羊角灯立在檐下等候。


    莲花灯轮上燃着十余盏灯烛,将满室照得亮如白昼,案上的象首金刚香炉内焚着名贵的沉水香,散出缕缕青烟,熏得满室清新淡雅, 芬芳怡人。


    薛夫人耳听得那道推门的声音, 缓缓睁开眼,顿了顿手上拨动佛珠的动作?, 支起下巴抬眸看向宋珩,语气平平地道:“二郎来了,快些坐下。”


    “阿婆万福。”宋珩规规矩矩地叉手施礼, 这才?往薛夫人对面成对的软垫上坐了。


    “疏雨, 你去瞧瞧炉上的新茶可烹好了。”薛夫人说话间偏头去看疏雨,不动声色地给她使个眼色, 疏雨顿时?会意, 领着屏风处的两个年纪稍小的婢女一道退了出去。


    待三人走出门去, 薛夫人浑浊的目闪过一丝精明,定睛瞧着心情尚可的宋珩, 默了片刻, 因?问道:“听闻二郎近来又?拨了十余人人去蘅山别院,昨夜又?是子时?方归, 就没有什么要与老身说的?”


    宋珩闻听此言,心下便?知她必定是已知晓杨楚音入了他的别院之事?,是以并不打算瞒过她,索性将话挑明,轻启薄唇从?容不迫道:“如阿婆所想,杨娘子确已入了某的别院,细细算来,将近十日总是有的。”


    忽而吹过一阵微凉的晚风,灯轮上的烛火随之晃动跳跃,橙黄的火苗时?偏时?正,屋内明暗交替,落针可闻。


    薛夫人半晌无言,微染寒霜的眉宇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良久后方低声试探他道:“二郎既有心想给她一场造化?,缘何不将人纳进府里,反在别院里藏着掖着?倘或日后叫三郎和二娘知晓,终究不是能拿上台面大方说与人知晓的事?。”


    三折八角绣花鸟屏风载着柔和月色,宋珩凤目微眯,平视屏风上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神情散漫闲适,云淡风轻地道:“她要做那高山白雪、云中皎月,不愿与某这等俗世凡人为妻妾,某除却遂了她的意,又?能如何?”


    那日薛夫人亲耳听得施晏微拒绝的话语,只当她是个心气儿?高的小娘子,却未曾料到,即便?是二郎亲自使出手段,亦不能叫她屈服半分,想是有些不为尘世俗物所动的风骨在身上的。


    思及此,薛夫人不由轻叹口?气,垂下眼帘看茶碗中微凉的茶水,幽幽道:“如这样的事?,总要两厢情愿才?好。二郎既占了她的身子、与她成了好事?,老身便?不好再多言什么;只一条,二郎需得记住了,她终究是三郎的救命恩人之妹,年纪轻轻就失了兄长?,孤苦伶仃的,着实是个可怜人,千万要好好待她,莫要叫人受委屈;子嗣的事?暂且放一放,倘或将来她想通了,将人全须全尾地纳进府里来,待正妻入了府,再叫她诞下一儿?半女的倒也无妨。”


    窗外立着一棵颇有些年岁的秋海棠,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映在窗上的花叶剪影随风摇曳,薛夫人甫一抬首,看到那些浮动纷乱的花影,思绪渐深。


    宋珩只将“可怜人”三个字听了进去,没来由地想起施晏微于床榻间布满泪痕的芙蓉面,移开视线,亦看向窗上的棠花剪影,意味深长?地道:“的确是个可怜见的小娘子,某自会好好待她,阿婆无需忧心。”


    薛夫人闻言颔首,将话锋一转,说起无关紧要的闲话来。


    疏雨烹好茶,在檐下立了一会儿?,轻轻叩门,薛夫人唤她进来,对着宋珩道:“二郎也品品三郎送来的新茶罢。”


    宋珩微微颔首,自疏雨手里端过茶碗,但见茶汤清亮,入口?清香纯和、回味甘甜。


    “确是好茶,应是产自蜀地的明前绵州松岭茶。”


    薛夫人点点头,轻笑起来,嘴里毫不吝惜地夸赞他道:“二郎乃是茶中行家,自然?瞒不过你的这张嘴去。”


    祖孙二人又?坐一阵,窗外夜色渐深,明月高悬,宋珩不紧不慢地搁下手中的茶碗,起身告辞离开。


    回至退寒居,宋珩令冯贵掌灯,临上.床安歇前,吩咐他明日往库房里取了那方螺钿匣来,再挑些金银首饰一道送去别院。


    家主素日里虽不甚温柔,心中却还是疼惜杨娘子的。冯贵暗自喟叹一番,忙不迭地恭敬应下,吹灭屋中蜡烛,执一方灯台默声退出去,将门带上关好。


    翌日,冯贵依宋珩之命,取了对牌往库房而去,找出那方螺钿匣,又?往雕花玉盒里装了满满当当一匣子的首饰。


    一路出了宋府,直奔蘅山别院而去。


    彼时?,施晏微正靠在罗汉床上看书,将不认得的字圈出后记录在纸张上,而后通过翻阅《说文解字》识字。


    练儿?见冯贵过来,隔门通传,施晏微乍一听到“冯郎君”三个字,不禁心脏漏半拍,虽说她今日的情况相?比昨日已经好上一些,到底还难受着,如何能应付得了宋珩。


    转念一想,今日并非休沐,许是冯贵那厢奉宋珩之命送东西亦或是传话过来,遂平复下来,温声唤人进来。


    冯贵先叫人将两方匣子往小几上搁了,而后朝人叉手欠身施一礼,面上堆着笑,“杨娘子,家主特意命奴送这两匣子首饰过来,还请杨娘子细细过目。”


    施晏微轻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打开那方雕花玉盒,其内珠宝金光闪闪、熠熠生辉,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他对自己?这只“金丝雀”出手倒大方。施晏微冷笑一声,随手拿出一支金钗送与冯贵,语调平静:“劳冯郎君费心亲自走这一遭,这支金钗便?送与你吃茶罢。”


    冯贵自幼跟在宋珩身边,没少得他赏赐,眼光自然?不俗,当下见施晏微要送他金钗,犹豫着要不要接,毕竟仅是这支金钗可够他吃上一辈子的茶了。


    “冯郎君不接,莫不是因?为这些首饰只不过是家主借与我戴着玩儿?的?若是日后掉了一件半件的,我怎么赔得起呢。”施晏微收回手,含着笑不阴不阳地道。


    被她没来由地这样一呛,冯贵越发摸不准她的脾性,只觉得她离开宋府在外头住了两三个月,嘴皮子上的功夫可谓突飞猛进,与他记忆中温婉柔顺的模样大不一样了。


    “杨娘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既是家主有心赏给娘子的,这里面的一应东西当然?都?是归娘子所有。”


    话毕,施晏微面上笑意更深,问他道:“既然?都?归我所有,方才?我不过是要送支金钗给你,缘何不接?”


    冯贵冷不丁被她问住,楞在原地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接过,嘴里连连说着道谢的话,这才?离了蘅山别院。


    至酉时?二刻,宋珩打马归府,疾步行至廊下,唤冯贵过来问话,冯贵手里握着施晏微送与他吃茶的谢礼,只觉手心烫的厉害,犹如握了个山芋。


    冯贵将施晏微同他说的话一一说与宋珩听了,又?将那支金钗双手呈上,宋珩不过淡淡扫视一眼,并未感到不悦,反勾起一抹笑意,平声道:“杨娘子赏给你吃茶,你且收下就是。”


    “她是个有些反骨和气性在身上的,如此驯服起来才?有意思;若只一味如那些个士族女郎般沉闷木讷,反倒不美。”宋珩一壁说,一壁抬腿往屋里进,自檀木书架上捧了本书翻来来看,令冯贵唤人去膳房传晚膳。


    冯贵见那金钗做工精致,好生往怀里收了,心说改明儿?找个机会送与瑞圣戴才?好。


    且说施晏微视那雕花玉盒中的首饰为瓢资,不过略看两眼便?让练儿?将东西收了,那方更是螺钿匣碰都?没碰一下,倒叫香杏和刘媪生出几分纳罕来,暗道她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不爱这些粉啊钗啊的,反倒跟个清心寡欲的女冠似的。


    夜里睡下,又?是一日过去,及至午后,又?有青衣婢女提着十锦屉盒送了几罐药膏过来,道是王老太医家的小药童送来的。


    施晏微抿着唇,耐着性子数了数,竟足足有十二小罐,这是打定主意要她日后就指着这些药膏过日子吗?当下只觉一阵气噎喉堵,心中暗骂宋珩简直不当人,也不怕哪日死在这桩破事?上。


    刘媪见她面色不好,忙给练儿?等人递了个眼色,待她们都?出去后,方语重心长?地劝她道:“此乃王老太医调制的药膏,药效定是极好的,娘子因?何闷闷不乐,不妨用上一些,也能少受些罪。”


    施晏微生气归生气,总不能真?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是以当天夜里沐浴后自个儿?涂了一些,只觉清清凉凉的,睡上一觉后效果更为明显,行动间不过偶有刺痛。


    隔天,宋珩忙完军中的事?务,草草与将士们一道用过晚膳,骑马往蘅山别院而来。


    此时?虽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宋珩于沙场上操练了一下午的士兵,加之一路骑马驰行,腰背上不免生出些汗来,施晏微并不惯着他,两条玉臂横在二人中间,皱着一双涵烟眉叫他先去浴房里拿水好好洗洗。


    宋珩见天色尚早,并未拒绝,只叫施晏微先去书房练字,待会儿?他沐浴回来便?要检查她写的如何,这四日间可有将他上回教?给她的东西听进耳中、记在心间、提笔练过。


    一刻半钟后,宋珩换了身圆领常服自浴房信步而出,于妆台上挑出一支流苏步摇放进袖中,而后吩咐练儿?将那螺钿匣寻来,取出施晏微戴过的金摇叶耳坠握在手里,又?令冯贵领着一众婢女媪妇出院子三丈之外,不叫任何人靠近。


    冯贵知他这是又?要想着法儿?地折腾杨娘子了,忙领着人退出去。


    这边宋珩出了门,径直往书房走去。


    施晏微听到推门的声音,心中越发不安,暂且搁下笔来,转过身动作?僵硬地朝宋珩施一礼。


    宋珩并不急着检查她的字写得如何,幽深的星目上下打量她,但见她着一袭藕色团花纹齐胸襦裙,发上仅以两支白玉钗勉强绾住满头如墨的青丝,隆起的锁骨和鬓边的碎发平添三分风流媚态来,令人浮想联翩。


    而后慢条斯理地将鸾鸟金步摇自袖中取出,斜插进她的偏梳髻中,致使美人发间多了一道金色。


    “杨娘子可还记得这对耳坠?”宋珩常年握剑的手此刻正极尽温柔地替她戴上耳坠,反差太大,施晏微被他的反常举动惊到脊背发麻,手指微微蜷缩,低垂着眉眼不敢看他。


    “自然?记得。”施晏微檀口?微张,声如蚊蝇,也不管宋珩是否听清,心头那股异样感压的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待宋珩将那两只金摇叶耳坠一左一右地坠至她的耳上,抬手轻抚她莹白小巧的右耳,俯身凑到她云耳边轻声道:“那日在城外的马球场上,你就是带着这副耳坠同卫三郎见的礼,后来我生出纳你为妾的心思,还时?时?会想起你那时?戴这耳坠时?的样子,你可知我想对你做何?”


    施晏微被他吓得心神飘忽不定,脑子里亦是乱得厉害,茫然?地摇了摇头。


    宋珩敛目观她心神不宁却又?佯装镇定的样子,心中甚觉有趣,就像在逗弄笼中漂亮的鸟雀一般。


    “无妨,娘子待会儿?自会知道。”宋珩说话间,长?腿一迈离开她的身前,径直走到桌案前拿起那张写满了字的宣纸。


    桌案侧面,宋珩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他那日教?给她的东西,她是半点也没学会,遂将人带至案前,强势地握住她的手又?教?她写了一遍。


    “下回若是再错,定要好好罚你。”宋珩说完就将那圆尾狼毫扔进笔洗里,继而立起身来,踹开身后碍事?的圈椅,高大的身躯将矮他一个头不止的施晏微笼罩住。


    桌案上映出一团灰色的剪影。


    宋珩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凑到施晏微的耳边,嗓音低沉地道:“回答方才?的问题,我想拥你入怀,看你耳上的这对耳坠因?我晃动。”


    施晏微尚未觉出味来,便?觉风儿?吹动了裙摆,接着又?有凉风贴在肌肤上。


    宋珩身上气息灼热,很是温暖。


    施晏微两只手紧紧抓住桌沿,指尖微微发白,发髻摇摇欲坠。


    宋珩稍稍低头,凝眸看着她耳上的金叶和发间的步摇随风摇曳。


    笔洗内溅出雨点大的水珠,淅淅索索地落到桌面上,聚成片片水渍。


    就在那笔洗将要跌落出去之时?,宋珩及时?掰正施晏微的身子,直接将人竖抱起来,大步往窗边走去。


    施晏微心下一惊,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脖颈,紧紧咬住下唇,闭上双眼无声落泪。


    宋珩在书房中来回走了许久,传出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听觉忽而变得敏锐起来,施晏微听着那些风声敲在窗子上的声音和细碎的脚步声,发上的白玉钗和流苏步摇不知不觉间尽数散落于地,触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满头青丝随之倾泄如瀑,混着汗水黏在肩上。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施晏微扶着窗棂,满窗的月辉洒在脸上,眼尾未干的泪珠晶莹透亮。


    屋中光线昏暗,宋珩整了整衣衫,将人打横抱起送回里间的床榻上,放下帐子,替她揉了揉膝盖,见她眉头略有舒展后,这才?走去院门处,唤冯贵叫人去烧热水送进来。


    香杏端了热水送进来,宋珩指了指床边的矮凳,香杏会意,低垂着头将铜盆搁下,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宋珩将巾子拧至半干,替施晏微擦洗干净,又?问她药膏摆在何处,施晏微只是抬手指了个方位,而后便?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不肯再看宋珩一眼。


    锦被中的娇俏女郎叫泪珠和汗珠沾湿了墨发,丝丝缕缕仍黏腻贴在她的鬓边,越发衬得她娇弱无力、如霜似雪。


    宋珩取来药膏,见她这副模样,自知此番孟浪,身上虽畅快,心中却也有些许的不忍和怜惜,遂耐着性子宽慰她道:“你且安心,她们刚才?都?在院外三丈远的地界呆着,听不见亦瞧不见,有什么可害臊的。”


    他还有脸说。施晏微气不打一处来,仗着宋珩这会子理亏话穷,没好气地下逐客令:“我身上实在疲乏难受得厉害,宋节使若无他事?,还请出去,容我安生歇歇。”


    宋珩叫她这话一刺,手指上药的力道重了几分,引得施晏微吃痛皱眉,勉强聚了些力气回手去掐拧他的胳膊,嗓音里带着些许气恼和尚未缓过来的哭腔,哽咽斥道:“你出去!”


    “好娘子,若不上些药,两日后我过来检查功课,你可还能受得住?”宋珩凝眸反问她,并未气恼,嗓音里明显带着笑意。


    这次只容她缓两日。施晏微越发觉得自己?当真?是进了虎窟狼窝了,宋珩会不会遵守承诺暂且不说,就自己?这小身板,能不能在他身边活过三年都?是问题。


    想到此处,不免咬唇皱眉,心情愈发低落,连带着四肢百骸间隐隐的酸痛都?莫名变得愈加清晰起来。


    宋珩见她不说话,净过手后剥去她身上皱得不成样子的衣裙,另换上干净清爽的中衣亵裤,抚上她白玉般的颈线,语调轻慢:“好娘子,我这是疼你,待日后习惯过来,自会知晓我的好处。”


    施晏微实在听不过他这歪理浑话,顾不得身上的不适,咬牙支起身仰首看他,嘴里刺他:“宋节使这般疼我怜我,可要我给你跪下磕个头谢恩?”


    宋珩按下她的肩膀,替她盖好被子,没脸没皮地道:“倒也不必磕头,你只管安生在此间住着,不与我拧着,便?是谢我。”


    说完,静立在床边,拿眼细细描摹她的五官轮廓,只觉她如一枝被狂风暴雨摧残后的芰荷,聘聘婷婷,甚是惹人怜爱。


    良久后,宋珩见她睡熟,方负手离去。


    屋外夜色浓重,庭院深深,冯贵坐在栏杆处打着呵欠,看他出来,忙起身迎上前,拿火折子点亮灯笼,走在前面引路照明。


    回至退寒居,三更已过,宋珩洗漱宽衣,自往床上安置,一夜无话。


    此后两日,施晏微迫于宋珩的淫.威,少不得多分出些时?间去书房里练字,用于识字的时?间自然?变少。


    宋珩观她的字略有进益,仍是不满,又?拿自己?六岁时?的字来讥讽她,刺得施晏微当即撂笔欲走,却被宋珩一把抱住往那圈椅上坐了。


    “娘子字写得不好,偏又?不许人说,是该好生罚上一罚,才?能叫你用功。”宋珩说话间,凝一眼她那不堪一握的纤细楚腰,亲自惩罚于她。


    施晏微似乎已经麻木,面上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跟个木头雕刻出来的美人似的坐在他身上,只有眼里温热的泪昭示着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此后的十数日像是陷入一个循环,宋珩隔两日或是三日便?会蘅山别院里来,总不肯往正房里间去,只在检查过施晏微写的字后点评一二,随后便?强拉着人在书房行事?。


    次数多了,施晏微看到书房内的一应物件就开始发怵,这日宋珩过来,说什么都?不肯往书房去,只在屋里的小几上提笔落字。


    宋珩怜她近日受累,也不过分逼她,仍是在施晏微的催促声中先往浴房沐浴,硬生生养成了与她亲近前需得清洗干净的习惯。


    “这几日娘子的字越发进益了,想是近日尽心用功的结果。”宋珩嘴里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将人打横抱起,放到层层叠叠的锦被之上。


    施晏微两手紧紧攥住枕边的褥子,拧着秀眉别过脸去,实在不想看他。


    那人仿佛草原上不知疲倦追捕猎物的凶兽。


    施晏微的脸色渐渐发白,欲要出声说些什么,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宋珩突然?被扫了兴致,正要冲人发怒,叫滚出去,又?听外头传来冯贵焦急的禀告声:“家主,程司马亲寻至别院,道是有要事?要禀,这会子正在府门外候着。”


    只听屋内的宋珩应了一声,勉强收尾,胡乱拿巾子擦了擦,穿好衣裤披上绛紫色外袍迈出门去,冯贵那厢连忙跟上,还不忘回首叫练儿?送水进去。


    施晏微自个儿?拢了被子盖在身上,张口?欲要唤人送水进来,才?发现喉咙干涩沙哑的厉害,属实是有心无力。


    正要挣扎着起身去门边唤人,就见练儿?端了铜盆进来,待看到那散落满地的绸缎衣裙,不由沉沉低下了头,脸颊一热,鼓足勇气嗫嚅着问施晏微:“可要婢子替娘子擦身?”


    施晏微支起半边身子看向她,温声道:“不必了,他今晚不会再来了,你也早些回去歇下罢。”


    练儿?点头道声是,兀自将那铜盆往矮凳上搁了,蹑手蹑脚地退出屋子。


    施晏微借着月光强撑着起身下床,一面骂宋珩人面兽心,一面强撑着自个儿?净了身,取来药膏忍着异样感自己?擦了药。


    宋珩这一走就是小几日不曾来过,施晏微乐得自在,心说他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往她这里来才?好。


    一晃又?是三两日过去,除宋珩没来以外,她的月信亦没有来,仔细一算,竟是推迟了足足有五日,这还是她自穿越到到这副身躯后,从?未遇到过的事?。


    忆及头一遭没能饮下避子汤,他亦没拘着自己?,强行要了三次,施晏微细细想过,心下又?惧又?怕,简直到了坐立难安、食不下咽的地步,巴掌大的芙蓉面上不见半分喜意,唯有愁色,仿若一朵将要凋零的春花。


    动了怒


    施晏微如这般心惊胆战地过了三五日, 整个人瞧上去竟是又?清减一圈,练儿见了,不?免忧心。


    直至第六日的?晨间, 施晏微被小腹处的坠痛感唤醒, 察觉到腿间隐有湿意,找练儿取来月事带, 披上外衣往院子东间的更衣室而去。


    此番除却时间推迟了将近十日,腹痛的?症状较上月也重了一些,施晏微靠坐在床塌上,叫人去备汤媪和捧炉送来。


    练儿捧了铜汤媪近前,放进被中给施晏微暖脚, 见她靠在引枕上有些怏怏的?, 越性往床沿处坐下,与她闲聊解闷。


    偏一时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好, 只将话题往那汤媪上引,笑?问道:“娘子可知这汤媪是如?何广为流传的??”


    施晏微摇摇头,她只记得明清小说上管这样东西唤作汤婆子, 此?间却称其?为汤媪。


    “奴婢在宋府时, 曾听年长的?媪妇说起过?,此?物乃是宣城公主十六岁时令器物匠人照着她的?图纸制出来的?, 冬日夜里用来取暖安眠是再好不?过?的?, 寻常百姓家用的?铁制的?要差上一些, 富贵人家才?用得上铜制的?。”


    施晏微虽是文科生,但对于冶铁技术是何时改进推广、铁锅炒菜是何时出现、汤婆子又?是何时被何人发?明之类的?问题, 属实一无所?知;


    是以当?她忽的?想起那日在客栈时, 曾听一位书生提起过?这位宣城公主改进冶铁技术、后又?于敬亭山修道避世的?事,并未过?分深想, 只感叹她当?真?是位奇女?子,心中不?免对她生出几分好奇,遂又?问起宣城公主的?年龄和生平事迹来。


    练儿只知这一桩事,旁的?皆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但却道出那敬亭山上的?延生观曾经也有过?一位修道的?公主,乃是玄宗皇帝之妹,封号玉真?,终身未嫁,想来这位宣城公主此?生亦是不?想嫁人的?了。


    施晏微听到此?处,不?禁设想:倘若当?日她离开宋府后去了道观修道,远离此?间的?尘世喧嚣,从未结识过?崔三娘等人,宋珩没了能够威胁她的?筹码,可会就此?放过?她?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和假设。


    施晏微轻叹口气,小腹处的?坠痛感越发?明显,叫她的?一双黛眉微微蹙起,即便她再愚钝,这会子也不?难料想到,这月月事的?反常皆是由那些避子的?凉药惹出来的?。


    “我说生完火怎么到处找不?见你呢,原来是在娘子这里躲懒。”香杏挑开珠帘从外间缓步进来,将那烧旺的?捧炉双手奉与施晏微,含笑?揶揄练儿。


    练儿心眼实,还当?她是真?的?责怪自己,忙解释道:“我看娘子闷闷不?乐的?,这才?坐下来替她解解闷,没想躲懒来着。”


    香杏掩嘴轻笑?,抬手抚上她肩膀处的?衣料,温声道:“不?过?与你玩笑?两句,怎的?还当?真?了。便是娘子身上不?舒坦,亦不?能不?用早膳,还不?快些去膳房传膳?”


    练儿点头应下,立起身来施礼告退,施晏微将手炉放在小腹上取暖,檀口微张叫住她,幽幽道:“我这会子着实没什么胃口,你只叫膳房做碗甜粥与我吃即可。”


    香杏听后,拧起秀眉,与练儿一道退了出去,待出了院门?,低声与人说话:“只喝甜粥如?何使得,依我看,还是再叫膳房预备些肉食才?好;娘子清减成这样,家主回来见了,少不?得是要怪罪下来的?。”


    练儿听后觉得有理,自往膳房而去,香杏则去烹砂糖姜茶与施晏微吃。


    此?前的?几个月里,施晏微只在月事的?第一天方会痛上半日,这回却是足足痛了两日还不?见好,至第三日方好上大半,小解过?后尤会觉得坠痛。


    施晏微近来胃里不?舒坦,每日都是练儿从旁劝着多用些饭食,倒是没再继续消瘦下去,然而那些清减下去的?肉亦未长回来。


    时光荏苒,不?觉已是九月中旬,细细算来,宋珩这一走竟有二十日不?曾来过?别院。


    施晏微是从冯贵口中得知他又?出去打仗了的?,语重心长地叫她稍安勿躁,只需在此?间耐心等待家主归来即可。


    这番话着实让施晏微觉得可笑?,宋珩不?在太原的?这段时日,她一个人在此?间清闲自在的?很,半点不?曾想起过?宋珩,又?如?何会因他不?来而感到焦躁和烦忧。


    偏他是宋珩身边的?得力人,少不?得在他面前表演一番,装出一副为宋珩茶饭不?思的?样子,戚戚然道:“劳冯郎君走这一遭,我已知了,自会安心等待家主大胜而归。”


    冯贵见她黛眉微蹙,轻抿着唇,思及上月她与家主争吵拧着的?事,一时竟不?知她这般模样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观她身上似是又?清瘦了些,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走的?样子,暂且当?做是她思念家主所?致。


    两日后,兖州传来捷报,战事告胜在即,节使十月左右便可归来。


    薛夫人得知此?消息,悬着的?心落了地。


    至九月二十五,立冬日。


    河东军大捷,宋珩领数人借道天平、魏博快马加鞭赶回太原,行至城门?外,已是九月二十九日的?星夜。


    秋尽冬至,入夜后天气寒凉,疾驰的?马匹终于得以在此?歇上一阵,呼出的?温热气息遇冷转化为阵阵白雾。


    程琰收紧手中缰绳,挺直脊背端坐于马背上振臂朝城门?上的?士兵高呼:“节帅归,速速开启城门?。”


    圆脸士兵揉揉沉重的?眼皮,从旁取来火把握在手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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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下看,旋即便被为首的?人手中那道闪闪的?金光微晃了眼,定睛一瞧,乃是一枚金制的?鱼袋,忙不?迭走下城楼唤醒其?余兵士,打开城门?迎人进来。


    一众士兵朝宋珩等人拱手弯腰行军礼,为首的?兵头颤巍巍地道:“卑下不?知节帅和程司马归来,有失远迎,万望节帅见谅。”


    宋珩淡淡扫视那士兵一眼,平声道了句无妨,便与身后几人告辞别过?,各自归家。


    马蹄踏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哒哒声,进入无人的?空巷后,宋珩没来由地忆及数十日前的?那个雨夜,他于雨幕中望见女?郎的?窗上剪影,继而调转马头,往蘅山别院而去。


    彼时三更已过?,院中寂静一片,明月悬于墨色幕布之中,泄下清冷的?光辉,砸于枝叶之上,青石板上映出灰暗的?影子。


    宋珩不?叫刘媪等人吵醒施晏微,挥手示意她们退下,推了门?脚下无声地走进屋中,借着朦胧月色,静立在床前看着她的?睡颜,继而俯身伸出宽大的?右手,轻轻触上施晏微白里透红的?脸颊。


    施晏微像是被什么灼热的?东西烫了一下,黛眉微蹙翻过?身来,右手钻出被窝欲要去抚脸颊,宋珩顺势抽回手反握住她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


    微凉的?空气中,施晏微因他的?动?作轻吐了口气,凝出一道细小白雾,恍惚间微抬眼皮,依稀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但因困意浓重,并未睁眼仔细去看,只一瞬便又?阖上目沉沉睡去。


    也罢,明日还有的?是时间。


    思及此?,宋珩强压下心间那股燥意,耐着性子替她掖好被子,离了别院回至宋府。


    解下厚重的?甲胄往浴房里草草冲洗一番,胡乱穿上寝衣回至里间,沾了床跌进被中倒头就睡。


    翌日,宋珩辰正方醒,窗外晨光熹微。


    因是初冬时节,尚有薄雾缭绕远山,冯贵端着鎏银铜盆进来,将其?置于面架之上,宋珩下床披了外袍,拿巾子沾水净面。


    商陆提了食盒进来布膳,宋珩往条案前的?灯挂椅上落座,令她退下,而后问冯贵可用过?早膳,冯贵道是辰时一刻便已用过?。


    宋珩执箸默了默,沉声吩咐道:“你去府医处寻了上百年的?老参往蘅山别院去一趟,吩咐杨娘子梳洗预备着,我午后过?去,再叫膳房熬了参汤预备着。”


    冯贵听后替人捏把冷汗,点头应下,迈出门?槛自去了。


    待用过?早膳,宋珩漱口净手,以玉冠束发?,着一袭方胜纹玄色翻领长袍,腰系玉扣金带,鬓若刀裁目如?点漆,宽厚的?腰背挺拔如?松,自有一派持重沉肃、克己复礼的?端方气质。


    翠竹居内。


    薛夫人正手持木槌敲着木鱼念诵经文,耳听得瑞圣隔门?通传:“家主过?来了”,止了手上的?动?作,忙叫请进来。


    宋珩迈进门?内,可巧宋聿今日无事,也往薛夫人跟前来请安。


    二人朝薛夫人问过?安,各自落座,疏雨领着两个婢女?退出去。


    薛夫人问起平卢的?事。


    宋珩抿口茶水润嗓,沉静道:“今夏以来,老节使的?身子一日坏过?一日,袁大郎身为嫡长子,自然是要承袭爵位,未料其?叔父早有夺位之心,私下里与江晁多有往来,趁着上月老节使病危,袁大郎分身乏术,遂联合宣武发?动?兵变,短短数日便攻下兖州城,欲除掉袁大郎借江晁之势奏请朝廷接任泰宁节度使。”


    薛夫人闻言大怒,握着佛珠的?右手重重拍到小几上,发?出木料碰撞的?哐当?声,嘴里斥道:“好个人面兽心的?老杀才?,老节使到底是他嫡亲的?兄长,他袁家又?是二郎你一手提拔上来的?,视为左膀右臂,不?曾想竟出了这么个糊涂东西。”


    宋聿见状,忙站起身来劝她消气:“想来那老杀才?已被二郎料理干净了,阿婆何必为这么个没脸的?下作东西动?气,没得伤了自己的?身子。”


    宋珩敛目看向薛夫人,面无表情地道:“某已将其?处以极刑,用他的?鲜血和项上首级告慰老节使的?在天之灵,阿婆且宽心。”


    薛夫人闻听此?言,心中怒火虽消下大半,却也不?免觉得血腥,本朝律法只有斩刑、绞刑和扑刑,并无如?腰斩、剐刑、车裂那等将人生生折磨致死的?极刑,暗道二郎说这话时的?语调未免太冷了些,仿佛人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低贱如?草芥。


    虽未提及是哪种极刑,观薛夫人霜眉微蹙,面上隐有不?忍之色,宋珩自毁失言,却不?觉得将那般狼心狗肺、丧尽天良之人折磨致死有何不?对,推说军中还有未完的?事务,告辞离了薛夫人跟前。


    宋珩走后,薛夫人一双浑浊的?目染上三分愁色,徐徐拨动?佛珠兀自叹气。


    宋聿看在眼里,便知症结所?在,无非是为二郎冷硬狠戾的?性子发?愁,不?免又?劝她一回,道是二郎将来娶了妻生了子,有温柔体贴的?新妇从旁规劝,未必不?能以柔克刚,令他有所?改变,生出几分柔情来。


    薛夫人闻言,勉强笑?了笑?,语调低沉:“但愿吧。你与十一娘是最让我省心的?,只二郎和二娘这两个小冤家总叫我悬心。”


    宋聿思忖片刻,忽想起一桩事来,轻笑?起来:“前儿我与孟九在外吃酒,听他说起太原府衙内新任职的?一位郎君,乃是出自博陵崔氏,家中行六,十六便往长安、洛阳、扬州等地游学,今夏方归,将及弱冠,生得面如?冠玉,品貌秀丽,少时便已才?名远播,将来入阁拜相?亦未可知;又?无需征战在外,自不?必家中亲人为他悬心,堪为良配。”


    薛夫人听后,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偏过?头来看向宋聿,面色稍缓,认真?嘱咐道:“果真?如?你所?说,这位崔六郎不?过?将将年长二娘三岁,倒也勉强可算作是年岁相?仿;你且差人仔细打探一番,若还未相?看人家,便想个法子亲自与人见上一面,耳听终究不?如?眼见来的?实在,倘或能入了你的?眼,再来报与老身知晓不?迟。”


    宋聿点头称是,祖孙二人又?闲话一阵,薛夫人便又?拿起木槌敲手边的?木鱼,叫他回去多抽些时间陪伴孕中的?十一娘。


    是日,天空湛蓝如?洗,不?见半朵阴云。


    怀胎七月的?祖江斓懒洋洋地坐在半开的?窗子晒太阳,宋聿来时,见她有些昏昏欲睡,遂去取来小毯替她盖上,轻轻合上窗关切道:“十一怎的?坐在窗边,今日虽是晴天,到底入了冬,外头的?风刮人得紧,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天。”


    “妾身哪里就这般娇弱了,三郎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些。”祖江斓一面说,一面揭开身上的?毯子欲要起身,宋聿忙扶住她,问她可是想去外面走走。


    祖江斓点点头,忽然想起杨娘子去岁秋日里做与她和二娘吃的?山药芋泥糕,不?免提上一句,感叹她好端端的?为何要离开宋府。


    宋聿在她的?纳罕声中忆及杨澎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用尽浑身最后一点力气扯着他的?衣袖,却是连嘱托的?话语都未说完:“卑下有一相?依为命的?阿妹,名唤楚音”


    天气渐渐冷了,不?知她孤身在外过?得可好,可有吃饱穿暖?思及此?,宋聿不?禁眉头紧皱,自认未能照顾好恩人之妹,不?由心生愧疚,又?派出些人去寻访她的?踪迹。


    *


    宋珩自军中处理完事务,已过?了午时,在营中随意用些饭食果腹,翻身上马直奔蘅山别院而去。


    这边,施晏微早被刘媪指挥着三五个婢女?拉她去浴房沐浴更衣,再回到房中疏发?上妆,端详着铜镜中那张粉面桃腮的?脸,施晏微顿时生出一股被人囚困于此?的?深深无力感来,只能任由着她们摆弄自己,静候那人过?来行那起子龌龊事。


    朱漆地板上铺了大食国来的?羊毛地毯,踏在上面软绵绵的?,施晏微垂眸看着其?上的?繁复花纹,并不?知道自己在罗汉床上坐了多久,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直至宋珩的?脸与门?外的?阳光一道映入眼帘,她方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身来朝人施礼。


    宋珩大步上前,按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狭长的?凤目仔细逡巡打量着她。


    “听冯贵说,娘子为我茶饭不?思,清减不?少,今日看来,后半句话倒是不?假。”宋珩俯身抚上她白嫩的?脸瓣,顺着白瓷般的?弧线往下,捏住她瘦弱的?肩膀,呼吸渐重。


    施晏微下巴微扬,看到他眼中的?欲.色和隐忍克制,整个身子都开始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头皮发?麻,脊背生寒,不?敢想象接下来将要经受什么样的?狂风骤雨。


    宋珩生生忍到练儿提了装有参汤的?食盒进来,方吩咐冯贵将人领到院外,施晏微几乎是瞬间想起初次在书房里的?那一遭,巨大的?恐惧感让她产生夺路而逃的?想法,可,她又?如?何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呢?


    “好娘子,如?此?失神,可是心里在想什么事?”宋珩握住她的?腰将她从罗汉床上提起,施晏微被迫踮起脚尖,却仍是矮了他大半个头。


    施晏微心跳如?擂鼓,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头,躲开他落下来的?炙热目光,低声细语地道:“没想什么,唔”


    宋珩重重掐了她一把,施晏微吃痛呼出声来,远山般的?黛眉微微折起,不?待她伸手去揉一揉缓解腰上的?痛意,就听宋珩板着脸道出两个字来:“扯谎!”


    话音未落,施晏微未及反应过?来,便又?被宋珩打横抱起,迈着大步径直走到里间,扔进层层叠叠的?锦被之中。


    “外面天色还大亮着,怎好如?此?,实在有违礼数”施晏微强忍着心中的?惧意与他对视,伸出一条玉臂拦住他倾身而下的?高大身躯,手足无措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宋珩从容一笑?,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不?甚配合的?双手。


    诃子上绣着绯色的?并蒂牡丹,宋珩凝眸看向她,没脸没皮地道:“我若在意那些个花架子的?礼数,岂能容你做我的?外室,早该纳你进府日日相?见才?是。”


    一月不?见,宋珩确实着急了些。


    施晏微抽泣着哭得跟个水做的?泪人似的?。


    洁白透亮的?指甲留下一道道或长或短的?红痕,同?那些狰狞的?刀剑疤痕交错在一起,甚是触目惊心。


    外间,宋珩将条案上的?一应物件扫落在地。


    窗外无端吹起一阵疾风来,两杆相?依而生的?墨竹于风中摇曳,高的?那杆随着风向压住低的?那杆,枝叶重重叠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发?出阵阵相?触的?声响。


    那阵风不?知是何时停的?,宋珩坐于罗汉床上,施晏微被他抱在怀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起伏浮沉。


    施晏微眼中尚还氤氲着水雾,令她看不?清纱窗上的?虫鸟暗纹,因晌午并未午睡,这会子浑身疲乏的?厉害,渐渐没了最后一点气力,耷拉着眼皮将要昏厥过?去。


    宋珩自然不?会就此?放过?她,抱着她来到置着食盒的?方桌前,单手取来那碗参汤,强行灌入她的?檀口之中。


    施晏微顿时清醒过?来,抬起眼皮挣扎着不?肯依从,婉拒道:“我身上疲乏难受得厉害,宋节使且发?发?善心,容我睡睡可好?”


    宋珩没应,默默含下一口参汤,覆上她的?红唇渡进去,如?此?反复几次,方将那碗参汤尽数送进她的?腹中。


    熏炉内焚着郁金香,升起袅袅青烟,挥散至每一个角落,掩去屋内轻微的?气味。


    宋珩抬手替她拭去鬓边的?汗珠和泪珠,垂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好娘子,天色还早,又?岂是能容你昏睡过?去的?时候。”


    施晏微叫那老参吊着一口气,身上虽已疲累到了极限,头脑却还清醒着。


    直至窗外夜色渐深,宋珩与她一同?栽进锦被中,偃旗息鼓。


    床账内,宋珩略歇上片刻,自穿了衣袍,恢复到往日里端方持重的?威严模样,于院门?处唤人进去烧水点灯。


    冯贵坐在一块山石上打着呵欠,望一眼空中玄月,遂问宋珩可要传膳,宋珩漫不?经心地道了个可字,冯贵自往膳房去了。


    宋珩取来药膏回至里间,拿火折子点燃床边半人高的?莲花烛台,橙黄的?灯光下,锦被之中的?美人呼吸极轻,仿若羽毛落于水面,激不?起半点涟漪;


    她的?脸和脖颈却白得像一块水润透亮的?羊脂玉,又?如?春雨滋润后的?玉色芙蓉,微微泛红的?眼圈和面上的?泪痕越发?衬得她娇弱无力、楚楚可怜,极致的?破碎感勾得宋珩难以挪开眼。


    许久后,宋珩方移开视线,掀开锦被检查她的?身子可有受伤。


    铺天盖地的?凉意袭来,施晏微的?头脑却有些发?胀,她看着宋珩低头瞧她的?腿,自饮下那碗参汤后就萦绕在心间的?屈辱感节节攀升,令她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怒火,强撑着支起半边身子,重重打下宋珩欲用食指指腹取药的?动?作。


    只听哐当?一声,药罐摔得四分五裂,白色的?药膏流了出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宋珩默了数息,忽的?撂下脸来,额上青筋随着攻心的?怒火凸显出来,就连那段洁白胜雪的?脖颈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宋珩闭上眼深吸几口气,怕吓到她,强行压下那股戾气,终究没有在她面前发?作,只阴沉着脸去解腰上的?玉带,“杨楚音,你当?真?以为我会舍不?得捏死一只拿来解闷的?玩意?身上既还有力气,不?妨再侍奉一回!”


    “捂着脸作甚,你不?是清高性烈吗?今日我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宋珩一壁说,一壁将她瑟缩的?身子拉过?来。


    顷刻间,屋里便又?透出声音来,刘媪听不?下去,索性拧着眉离了廊下,远远地躲开了。


    一刻钟后,冯贵并两个粗使婢女?提着食盒进了院子。


    檐下的?绢纱灯笼皆已点亮,屋中却只燃着一盏烛台,刘媪站在台阶下指着门?朝冯贵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过?去。


    冯贵将那食盒往山石处放了,随刘媪走远些,这才?开口问她里面发?生了何事,刘媪压低声音,惊魂未定地道:“杨娘子才?刚摔了药罐子,家主似是动?了怒,里面……”


    余下的?话,刘媪说不?出口,冯贵见她那副遮遮掩掩的?模样,焉能不?知里头这会子正在上演什么样的?残酷场面,复又?叹口气,往山上坐了。


    宋珩的?怒气散下大半,看她躺在锦被上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样子,自知今日着实有些过?了,故而倒也任由施晏微噙着泪有气无力地推打他,只是静默着动?作强势霸道地替她清洗穿衣,而后又?去取了一罐未用过?的?药膏过?来,左手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两只手,单腿抵开她的?膝盖,右手替她涂药。


    “娘子当?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若要一味与我这般拧着,可能承受相?应的?后果?王银烛与那赵二郎的?事,你当?真?以为能瞒过?人去?”


    施晏微有如?晴天霹雳,那道惊雷震得她连呼吸都要不?会了,浑身止不?住地颤栗,仅存的?那点气力尽数消散下去,睁圆眼睛怔怔望向他,对他的?恐惧霎时间到达了顶峰,仿佛在看什么阴暗可怖的?怪物。


    二人目光相?触,宋珩才?刚散下大半的?火气便又?涌上心头,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提坐起来,显然是不?喜欢她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转而捏住她的?下巴冷声道:“那对野鸳鸯能够平安无事,倒要好好谢过?你;若非看在你的?面上,单凭与人暗通款曲私定终身这一条,便足以将她打个半死发?卖出去。”


    施晏微被他捏得生痛,双手攥着衣料缓缓闭上了双眼,干涩沙哑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逢迎的?话来:“妾知错了,请家主高抬贵手,饶过?银烛和赵二郎。”


    见她终于肯低头认错,宋珩并未如?设想中那般感到愉悦畅快,反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像是拳头打在藏了针的?软枕上,没个回音,反伤了手。


    宋珩暗自恼恨自己的?情绪竟会因眼前这一小小女?郎起伏不?定至此?,当?下竟是有些不?敢再去看她的?脸,深吸口气收回捏她下巴的?手,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画舫宴


    宋珩迈出房门, 檐下侍立的冯贵忙迎上前,观他面露不悦,目含薄怒, 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家主这会子回府去了, 这些饭食却要如何处置?”


    北风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的枯黄落叶。


    冯贵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物, 只觉得?周遭空气冷得?骇人?。


    宋珩停下步子任由那凛冽的晚风吹了一阵,心头的怒火却是半分未消,借着檐下?灯笼透出的橙黄烛光,冷冷看那朱漆雕花食盒一眼。


    沉声道:“送进去,叫人?盯着她用, 下?回来若是再瘦, 膳房和这间院里的人?通通拖出去打十?个板子。”


    话毕,迈下?台阶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冯贵点头应下?, 目送他走远,旋即唤刘媪过来,将宋珩的话一一转述, 这才走了。


    刘媪与练儿、香杏两?人?一道入内, 刘媪令练儿去里间收拾地上摔碎的药膏罐子,她则取来冬衣替施晏微披上, 扶她下?榻去外间用晚膳。


    彼时?已?过了二更, 窗外的天色说变就变, 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入夜后却突然变得?乌云密布, 遮蔽了空中玄月, 只寥寥几颗星子点缀在无边的夜幕中。


    施晏微因为承受过久,走动时?两?条腿抖得?厉害, 小腹的坠痛和腿间的刺痛令她凝眉抿唇,刘媪看着心中多有不忍,不免越性语重心长地劝她两?句:


    “娘子何必与家主置气拌嘴,惹他不快,到头来吃苦的还是你?自个儿;这世上的郎君又有几个是不喜欢温柔小意的,娘子生得?这般姿容,只消对着人?笑一笑,软语哄家主两?句,自可换来几分怜惜,那时?便什么都有了,也不至这般受罪。”


    知她是为自己着想,心中虽不认同?她的话,仍是微微颔了首,由她搀着坐在罗汉床的羊毛软垫上,香杏布完膳取来小毯盖在施晏微的膝上,又往她的碗里添菜。


    施晏微的双手犹轻颤着,强撑着用了小半碗饭,便叫撤下?饭食,轻声吩咐道:“往后每顿饭只需两?道菜即可,我用不了多少,不必如此?铺张,没得?平白糟蹋了米粮。”


    女?郎有气无力的话音落下?,刘媪想起冯贵转告的话,不禁皱眉道:“娘子多心,府里不缺米粮,只要娘子愿意多用些饭食,便是再加两?道菜也无妨,眼下?你?的身子才是最当紧的,若是再这样瘦下?去”


    刘媪并不想给施晏微太多的压力,是以那番要将她们拖下?去打板子的话梗在喉咙里,被她尽数咽了下?去。


    施晏微观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是察觉到了什么,微蹙起眉头直言不讳地道:“再这样瘦下?去,他待如何?”


    那个他字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刘媪被这句大胆的话语惊到,睁大眼睛怔怔看她,心说这位杨娘子面上看着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却是有几分不管不顾的。


    施晏微见她久久不曾搭话,复又张开檀口问了一遍:“他待如何?”


    刘媪眼见糊弄不过,这才攥着手里的锦帕惴惴不安地将话挑明了说:“依家主的意思,倘或下?回来此?,娘子身上再瘦下?去,便要将院里的一干人?等?和膳房的厨子通通拿去打板子。”


    宋珩眼中,要辖制住她实在太过容易,无需旁的手段,只消拿旁人?威胁她即可。


    施晏微想到这一层,本就苍白的面色越发失了血色,轻轻阖合目深吸口气,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失了智,良久后方缓缓睁眼温声道:“刘媪依我所言,早膳只需一碗面食,午膳午膳各两?道菜,一荤一素,量做少些,我自会?多用一些。”


    刘媪点头应下?,听她声音沙哑干涩,唤人?取来石蜜以热水冲泡,双手将杯盏奉与她:“娘子用些石蜜水润润嗓吧。”


    施晏微伸手接过,同?她道了声谢,轻抿两?口,喉间不适略有缓解,不觉困意上涌,眼皮沉重,只得?劳烦刘媪扶她回床上。


    昏黄的烛光下?,施晏微黛眉微蹙,两?手不自觉地捧着小腹,显是不大舒坦,刘媪轻叹口气,落下?床帐,吹灭屋中最后一盏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一觉,施晏微睡得?极沉,直至日上三竿方幽幽醒转,身上的酸楚痛意令她几乎下?不来床,缓上好?半天才艰难坐起身来,唤人?送热水进来。


    练儿空着手进来,垂着头道:“浴房里备了热水,娘子泡个热水澡会?舒服一些。”


    施晏微点头应下?,由她扶着走进浴房,沐浴过后取来药膏搽于伤处,几乎一整天都窝在床上。


    一连数日过去,宋珩没再来过别院。


    施晏微每日都要抹三次药,仍是将养了约莫三五日方好?全了。


    这日,泾原节度使?嫡次子裴茂谦率使?节前来太原商议投诚之事。


    泾原位于凤翔之北,邠宁之西,节度使?裴光仁与投靠宋珩和江晁之间犹豫不决,至今岁,邠宁在河东军的驰援下?大败凤翔军,裴光仁方下?定?决心依附宋珩。


    本欲遣成熟稳重的长子前来太原投诚,未料次子裴茂谦一改往日游手好?闲的做派,数次于他面前恳求前往太原拜见河东节度使?宋珩,裴光仁见他态度诚恳,大有改过上进之意,遂允准,特意指派两?位老成持重的下?属为使?者与他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了泾州往太原而来,宋珩虽未亲往城门处迎接,却也在宋府设宴亲自款待。


    因裴茂谦在家中行三,宋珩与薛夫人?等?人?便唤他沈三郎。


    一行人?在府门外互相见过,由仆妇婢女?们簇拥着进了正厅,众人?入得?席后,薛夫人?看向裴茂谦,浅笑着问他道:“裴公近来可还安好??”


    裴茂谦微不可察地盯了宋清和一阵,心道这位小娘子当真是貌美如花,竟是将他在泾州见过的貌美女?郎都比了过去,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直到被薛夫人?询问的话语打断思绪,他方堪堪回过神来,恭敬答道:“劳太夫人?关心,家尊一切安好?。”


    旁人?不曾察觉到裴茂谦的眼神,宋清和却在饮过一杯酒后对上了他的目光,总觉得?他那双黑目里带了几分不尊重的打量,当即偏过头,唤人?将踏云抱来。


    不多时?,饭菜上桌,宋清和被那人?用略显猥琐的目光偷看几回,心中颇有几分恼火,草草用了半碗饭后便推说喝了酒头有些头昏脑涨,抱着踏云出去透气。


    待歌停舞罢,众人?用膳已?毕,宋珩令人?撤下?碗碟,又叫送来美酒瓜果。


    裴茂谦见佳人?离席,顿时?有些泄气,执起掐丝圆花金杯将杯中美酒饮尽,又看那盘膝而坐拨动着琴弦的琵琶伎一眼,始终惦记着方才的那位小娘子。


    偏她是宋珩堂妹,薛夫人?的掌上明珠,身份贵重,注定?只能远观,岂能与人?做妾,若换做是泾原的女?郎,自可将人?弄到手里。


    裴茂谦思及此?,不免生出几分遗恨来,沉吟片刻后半笑起来,嘴里恭维道:“某素闻太原得?宋公和节使?庇护,近二十?载未见战火,百姓安居乐业,城中民富兵强,汾河水上亦是风景如画,画舫如织,若能有幸一观,倒也不虚此?行。”


    如裴茂谦这般的世家子弟,多有喜好?饮酒作乐的,宋珩虽不好?这口,却也不是嗤之以鼻,且他作为东道主,自当尽尽地主之谊,遂轻启薄唇道:“裴三郎若想一观汾水美景,却也不难,不妨在太原逗留几日,改日某得?了空,便在画舫设宴款沈三郎与二位郎君。”


    “如此?,劳宋节使?费心,某先谢过宋节使?的盛情款待。”裴茂谦笑着说完,端起金杯朝宋珩敬酒。


    裴茂谦自十?七岁起便涉足风月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摸得?门清,寻常的画舫有钱自可进得?,如那等?专供太原士族权贵所用的画舫却不是有钱就能上得?去的,民间的船妓亦不能与教坊司里的乐伎舞伎相提并论。


    真要体会?一番太原城内的极致温柔乡,需得?由宋珩出面操办方可。


    至戌正,夜色渐浓,一轮圆月悬于九天之上,满窗清辉如练,北风拂动院中翠竹,发出沙沙声响。


    宴毕,裴茂谦由府上婢女?引着进了西厢房安歇。


    不觉又是三两?日过去,宋珩匀出些时?间来,他心中记挂着施晏微,又拉不下?脸这般快就去找她,夜里动了那起子心思时?,只能泡冷水澡亦或是自行疏解。


    这日下?午,未至酉时?,施晏微坐在窗下?看书识字,因在蘅山别院无甚事做,每日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打发时?间,那些字已?叫她认的差不多,便放下?书取来笔墨纸砚练字。


    宋珩来时?,施晏微正伏在案前写?诗。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施晏微写?到此?处,不禁生出一股惆怅。


    从?前初学这首诗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子却是没来由地想起陈让,不知他在千年?后的世界过得?可好?,可有思念她。


    执笔的手略顿了顿,豆大的墨珠自笔尖落下?,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化作一朵墨色的花,不偏不倚地吞掉夜雨二字。


    “杨娘子欲要同?谁共剪西窗烛?”宋珩脚下?无声地来到施晏微身边,盯着那张宣纸上的黑字看。


    熟悉的男声自身侧响起,惊得?施晏微立时?搁笔转身,垂下?头动作僵硬地搁下?手中狼毫,朝人?叉手施礼。


    宋珩与那些个生来便享受性别优势的男子并无任何分别,亦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他们不会?在意女?子的思想、内心和意志,只是将自己那套男尊女?卑、女?为附庸的认知调强加在女?子身上,迫使?她们认命和接受这样的规则,任由这世间男子掌握她们的命运。


    他对新关进笼子的金丝雀耐心耗尽,要她乖顺,要她再不敢如从?前那般以下?犯上、忤逆于他,是以他搬出银烛和赵二郎的事来警告她:在这太原城中,甚至是整个北地的土地上,她休想翻出他的手心去。


    在这个吃人?的时?代,她在现代教育下?形成的人?格、尊严和思想是不被封建强权和男权所容忍的,她要在宋珩的强权之下?保全自己,似乎也只能做一个虚以为蛇、表里不一之人?。


    她被囚困在此?间已?有两?个月,至多只消再忍耐两?年?零十?个月,便可逃脱他的魔爪,届时?自可寻得?一条生路,哪怕这条道路注定?是艰难困苦的。


    施晏微轻轻抿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勉强挤出一抹逢迎的笑意,垂下?卷睫佯装恭顺:“妾不过是随手写?着玩儿的,家主多心了。”


    女?郎略带笑意的嗓音轻飘飘的,如潺潺流水,听得?人?心痒。


    宋珩滚了滚喉结,只当是他那日夜里的震慑起了作用,叫她这只性烈的鸟雀收起了锋利的爪子;可在面对她的笼前主人?时?,到底呆笨生硬了些。


    如是想着,径直走到罗汉床前落了座,右手慵懒地搭在床栏处,强忍着连日的思念不去看她,不辨喜怒地吩咐道:“且去梳洗打扮一番,只需作婢女?装扮,待会?儿带你?去汾河透透气。”


    施晏微大抵能猜到他这般做的目的,无非不就是希望她能乖顺一些,如那些贱籍出身、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一般违心地取悦于人?。


    今日随他往画舫走这一遭,权且将自己视作一个没有思想的死物,不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只装作没瞧见、学不会?便就罢了。


    施晏微心中拿定?主意,复又叉手施一礼,低眉顺眼道:“妾知了,只是还要烦请家主稍侯上一阵子。”


    话毕往妆台前坐下?,面上不显半分情绪,只将两?手搁在腿上,拿左手拇指去掐右手手心,满腹愁绪。


    刘媪将她的满头青丝梳成简单的单髻,从?练儿和香杏那里左拼右凑出两?支成色普通的碧玉钗并一支鸾鸟衔果银步摇,簪进她的发髻间,勉强有些一等?婢女?的体面。


    施晏微浅笑着与人?道谢,自那雕花玉匣里随手取出三支金钗分送给刘媪三人?。


    宋珩见状,只是略微抬了下?眼皮,待出得?门去,行至府门外,不阴不阳地调侃道:“你?倒大方,送你?的首饰一样不见你?戴,随手拿去赏人?,就不怕我生气?”


    经过那日的事,施晏微并不想触怒他,将姿态放的很低,从?容不迫地自贬自损道:“家主家大业大,又岂会?在意这点子东西?妾不过一介孤女?,哪里配戴那样的东西。”


    宋珩闻言,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你?不配,她们就配了?太夫人?和二娘身边的婢女?戴得?金钗,你?如何戴不得??”


    说话间,踩着脚踏上了马车,施晏微提裙跟上,往车厢右边的位置坐下?。


    古时?以左为尊,施晏微与银烛、崔三娘、练儿等?人?相处时?是不在意这个的,可在宋珩面前,她不得?不去衡量和遵守各种各样的规矩束缚。


    马车徐徐行驶出去,耳畔传来车轮滚动的嘀嗒声。


    车厢内,宋珩闭目养着神,不发一言;施晏微不必应付他,默声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睑低垂,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近两?刻钟后,马车在人?声鼎沸的汾河码头处缓缓停下?。


    裴茂谦一行三人?和三五位武将模样的郎君早在此?处候着,见宋珩自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下?来,忙迎上前朝人?欠身行礼。


    众人?施完礼,复又站直身子。


    裴茂谦甫一抬首,正对上一只修长白嫩的小手掀开车帘,单是那只柔荑便足以叫人?浮想联翩。


    无尽的遐想中,裴茂谦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微凝了眸,帘后的女?郎已?弯腰从?车厢内信步而出,提起裙边踩着脚踏走下?车来。


    冬日的暖阳下?,美人?臻首微垂,绿发堆云,盈盈莲步,挺直着脊背朝人?款款而来,不见半点逢迎卑微之态。


    一阵微风拂过,女?郎衣袂飘飘,裙摆散开如花,越发衬得?她人?比花娇。


    裴茂谦暗侧侧地拿眼打量她,心下?好?奇她的身份,他在前往太原时?特意打探过,宋珩无妻无妾,并不重女?色,且眼前这位女?郎身上的衣衫乃是半旧的,发上不见金饰,不像是宠婢爱妾,倒像是个随行侍奉的婢女?。


    宋珩偏头低声与她说了什么,那女?郎便上前两?步,朝着沈茂谦等?人?叉手施了一礼。


    “婢子见过几位郎君,郎君万福。”


    女?郎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裴茂谦的身子顿时?酥了半边,忙与人?回礼。


    裴茂谦敏锐地捕捉到她口中的婢子二字,心中已?然认定?她不过是跟在宋珩身边伺候的寻常婢女?。


    不禁暗暗感叹:素闻宋珩年?过二十?不近女?色,从?前他还不信,今日见他将这般品貌的佳人?放在身边充做婢女?,可见传言非虚。


    遂又偏头去瞧宋珩,见他生得?龙章凤姿、玉质金相,不免心生纳罕,满腹疑惑地踩着船板踏上画舫。


    远山堆青叠翠,冬日柔和的暖阳洒将下?来,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水软山温处,数只高大画舫停靠于岸边,其上建有亭台楼阁,檐角高翘如翼,各悬一只素纱灯笼;红木窗棂上雕刻着繁复的如意云纹,河风吹动雕梁处悬着的杏色帷幔,纷纷扬扬,似舞者纷飞的裙摆。


    施晏微仿佛自那帷幔见捕捉到了风的形状,驻足稍作停顿,直至冯贵回过头来轻声唤她,方缓缓收回目光,敛目踏上船板。


    彼时?,二楼的房间内早已?收拾齐备,条案上摆放着成套的杯盘酒盏。


    鎏金莲花纹五足银熏炉内焚着名贵的苏合香,正中的羊毛地毯上置着琴桌和矮凳,待宋珩往上首处坐了,其余人?等?方在宋珩的示意下?一一落座。


    船舱外桨声四起,画舫缓缓离岸,船身搅动水面,留下?道道狭长的水纹,两?岸林立的高楼尽数往后退去,可谓一息一景。


    不多时?,便有青衣侍女?鱼贯而入,捧来美酒珍馐置于案上,又有教坊的数名女?乐怀抱各种乐器迈着莲步款款而来。


    施晏微静立在宋珩身后,看着那些相貌身段皆无可挑剔的女?乐或上场奏乐,或在人?前笑脸相迎、添酒夹菜,不由思绪纷乱,心情渐渐低落。


    因宋珩不曾踏入过教坊,故而那些女?乐并不识得?宋珩,只知他的身份尊贵无比,观他坐于上首处面容沉肃,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似乎对此?间的一切皆无兴致,是以并不敢贸然凑上前去。


    悠扬的曲调自女?乐的指间倾泻而出,宋珩无心去听,只是默默饮着杯中美酒。


    见宋珩似乎不甚在意身后的那名貌美女?郎,裴茂谦色心大起,笑得?满面春光,一双黑目大胆地游离在施晏微的芙蓉面和细白玉脖上,气息微灼。


    施晏微被他盯得?有些生理不适,没来由地想起宋洺看她和银烛时?的猥琐眼神,往宋珩身边挪了挪。


    裴茂谦尤沉溺在旖旎的幻想之中,直至施晏微迈着轻步离了他身侧,沈茂谦仍未从?那些淫思邪念中剥离出来,浑然不曾察觉到上首处的那道幽深目光。


    宋珩似是察觉到了施晏微的细微动作,面色冷了下?来,广袖之下?的两?手握成拳,发出指骨摩擦的咔嗒声,缓了好?一阵子,他方右手执起酒盏,沉声道了句“满上”。


    裴茂谦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垂头去吃金杯里的美酒,不敢再看。


    施晏微垂下?睫毛,观他面色不佳,忙点头应下?,小心翼翼地替他满上一杯酒。


    整场宴会?下?来,施晏微不知替他斟了多少杯酒,只觉他着实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不觉到了掌灯时?分,窗外天色大变,顷刻之间阴云密布,刮起急风来。


    宋珩以天气不佳为由提前结束宴会?,画舫靠岸后遣散宾客,令人?撤桌,又叫门外侍立的冯贵将一众随从?侍卫带去楼下?。


    施晏微站了将近两?个时?辰,这会?子早已?双腿发麻,暂且不去理会?宋珩预备何时?下?船,揉着酸乏的腿肚子往月牙凳上落座。


    才坐了没一阵,画舫陡然一动,竟是再次离岸。


    施晏微吃了一惊,立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看,回过头来正要问宋珩是何用意,却被那人?一把捞进怀里往矮榻上坐了。


    宋珩一壁说,一壁动作舒缓地替她揉着腿腹。


    施晏微沉默着没有答话,没有为难自己,暂且由他替自己揉腿。


    待揉地差不多了,宋珩抱着她来到窗边,推开窗子,借着昏暗的光线眺望夜色中的湖景。


    晚风吹皱湖面,可惜今夜并无月色,未能瞧见满湖碎金。


    他的确是存着带她过来赏赏湖上夜景的心思,未料想到裴茂谦那厢竟敢色心大发到瞧他身边的人?。


    不该为着省事带她一道过来的。


    宋珩忽而生出一股少有的后悔之情。


    将人?紧紧拥在怀里,用身体暖着她,勉强压下?心间那股戾气,神色间带着些许遗憾,温声道: “今日天公不作美,未能叫娘子见到江上夜景;改日放了晴,再与娘子单独过来可好??”


    施晏微透过窗子瞧着水面上的波纹,并未回应他。


    宋珩心有歉疚,只当她是默认了,抬手去抚她的墨发。


    不多时?,宋珩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稍稍低下?头,伸手去触不远处的瓷瓶。


    施晏微心中烦他,不愿与他在一处,少不得?去推他的手腕,奈何宋珩力气太大,岂是她能撼动的,只得?看向窗边小几上斜插着两?支妃色海石榴的秘色釉八棱净瓶,卷睫轻颤,双目微阖,暗自腹诽宋珩不是东西。


    宋珩凝着眸,稍稍低头,看向她那双横着盈盈水雾的双眼,良久后,俯下?身来,一双薄薄的唇吻住她的莹润唇瓣。


    宋珩禁锢着她,将人?牢牢遮挡在自己的庞大身躯下?。


    窗外忽的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敲打在窗棂和花瓣之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将近一个时?辰后,夜已?十?分深了,窗外雨声方渐渐停歇。


    施晏微歪着脑袋,缩在宋珩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凝视着那朵海石榴,询问宋珩那花儿唤作什么。


    宋珩将她拢在怀里替她取暖,露出了今日晨间以来的头一抹笑意,道那花儿唤作海石榴,秋冬开花,又问她是否喜欢。


    施晏微倒是没有违心地说自己不喜欢,只轻轻点了点头,宋珩见她难得?一回这样乖顺,脱口说她既喜欢,改日叫冯贵寻些名贵的品种送去她院里好?生养着,也好?让她饱饱眼福。


    说完,还不待施晏微点头道谢,便又换了副面孔,嘴里取笑她道:“空有这一身反骨又有何用,这般娇气,经得?住什么事。”


    施晏微没了气力,实在有些难动,呼吸轻浅缓慢,整个人?都懒洋洋地伏在他身上,懒得?再动弹一下?,却不似先前那般难受。


    冯贵送水进来时?,宋珩两?手一并拿袖子将人?遮得?严严实实,取来巾子替她擦洗。


    施晏微不知何时?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却又被他的这般举动唤醒,蹙起黛眉求他让自己睡一睡,宋珩自知是他的动作惊扰到了她,暂且收了心思,耐心替她穿衣。


    彼时?,夜已?深了,宽阔的河面上不过寥寥数只船,晚风吹皱水面,荡漾出圈圈水波纹,端的是:孤山落月趁疎钟,画舫参差柳岸风。


    数名棹船郎一齐将船拢岸停稳,宋珩横抱着施晏微立起身来,因怕晚风吹着她,唤冯贵替他披上鹤羽大氅。


    冬夜寒风似刀,刮在脸上凉嗖嗖的,宋珩将怀中女?郎抱得?更紧,加快脚下?的步子。


    墨色大氅随风摆动,落下?凌乱弧度。


    冯贵望一眼空中阴云,抬起双手在唇前哈气取暖,水汽凝出一团白雾。


    车厢内置着烧旺的炭盆,宋珩轻手轻脚地落了座,任由施晏微贴在他温热的怀里,枕着他的右臂。


    马车缓缓启动,颠簸感惊扰到浅眠的施晏微,令她黛眉微蹙,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巴掌大的小脸埋进宋珩的臂弯里。


    宋珩腹下?被一团软肉轻压着,渐渐抬起头来,闭上眼深吸数口气欲要强行压下?那股燥意,垂眸将她的身子稍稍挪开一些,却又被她红润发肿的唇瓣勾去目光。


    数息后,宋珩索性拿左手去轻抚她红肿的朱唇,而后顺着她的下?巴往下?。


    施晏微闷哼出声,抬手欲要扫开那股胡作非为的力道,宋珩瞧出她的朦胧意图,克制着自行收回手,复又去抚平她微微皱起的眉头。


    罢了,若是此?时?惹出火来,他也不好?过。


    马车行至蘅山别院,已?是三更天,空中乌云闭月,光线昏暗。


    宋珩正要抱她起身,这才发觉右臂被她枕得?发麻,少不得?拿左手将她的头按在宽厚的肩膀处,缓上好?一阵子方抱她下?了马车。


    白狐裘


    宋珩抱着人一路信步来至正房, 彼时,刘媪和练儿等人枯坐在外间矮凳上打着瞌睡,听?得檐下冯贵的通传声?, 方悠悠转醒, 连忙打开隔扇门将人迎进屋来。


    练儿未经人事,见杨娘子绵软无力地缩在他的怀里瞌睡, 丹唇莹润红肿、脖颈痕迹纷乱,不禁一阵耳红心跳,垂下头轻声问宋珩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宋珩摇头,只叫燃上床边的灯台,随后大步往里间而去, 动作轻缓地将人放在锦被之上, 观察一番,虽未伤着, 却也不免发?红肿胀,自去取来药膏替她涂上些缓解一二。


    尽管二人亲近过不下十数回,施晏微仍是?难以接纳宋珩, 这会子尚还有些?隐隐的不适, 故而仅是一指也叫她敏锐地感觉到,缓缓睁开尚还带着雾气的惺忪睡眼, 略有些?失神地怔怔看向他?, 下意识地瑟缩着身子往后面躲。


    昏黄烛光映在她白瓷般的玉面上, 渡上一层浅浅的金光,衬得她温婉似水;清亮的眸子里尤带着点点湿意, 活像是?一只被人欺负过的兔子, 不免叫人生出一股怜意来。


    宋珩将人拽回来禁锢住,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尽量用?柔和的声?音与人说话,安抚她道:“不过是?替你上些?药,你且安心,今夜不会再动你。”


    施晏微闻言,堪堪安下心来,由他?摆弄一阵,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床帐发?呆,只熬油似的熬着在他?身边的时间。


    床帐上映着宋珩的影子,只见他?抬手剥去施晏微身上的外衣,手上不甚安分好一阵子后才肯将人往锦被里安置,又耐心地替她掖好被子,方长腿一迈转身出了门。


    宋珩离了别院回至宋府,于浴房中草草沐浴更衣一番,令冯贵掌灯,上床安歇。


    时间逼近子时,原本被乌云遮蔽的圆月显出小半张脸来,透出清冷光辉,院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冯贵强打着精神掌完灯退出来,头一次生出差事难办钱难挣的心思。


    只盼着明年他?娶了浣竹过门后,家主于此厢事上能稍加克制,于此厢事上的心思消停一些?,莫要令他?时常当值到这时候,他?也想要早些?回去抱着新妇睡暖床。


    这夜,宋珩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宋府,西厢房内。


    裴茂谦犹自想着施晏微那张粉面生春的小脸,胸中那股燥意炙烤着他?,令他?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思绪逐渐混乱,他?甚至开始怀疑宋珩莫不是?徒有其表,实则是?个外强中干、身患隐疾的;亦或是?他?好男风,对女郎并无兴致,这才会对着如此佳人却毫不心动。


    至后半夜,裴茂谦方浅浅入眠,直睡到天光大亮方才醒来。


    府上婢女端来热水伺候他?更衣洗漱,待用?过早膳后,裴茂谦的那颗躁动的心复又活泛起来。


    旁敲侧击一番,自那收拾碗碟的婢女口中得知宋珩院里不过两个婢女并一个媪妇,余下几?人皆是?住在后院的小厮。


    裴茂谦目光如豆,抬手抚着光洁的下巴,越发?肯定心中所想;沉默片刻后眼珠一转,披上锦缎披风,领着两个侍从自往府外的酒楼打发?时间去了。


    酉时,裴茂谦算准时间,回到宋府往退寒居而去。


    崔媪畏寒,躲在屋里向火。


    独橘白在院子里打理花草,乍见一外男入内,心下唬了一跳,待瞧见他?通身的华丽衣着及腰上所悬的银鱼袋,登时就明白过来他?的身份,必定是?那位泾原来的裴三郎了。


    “裴三郎万福,家主尚未归府,郎君若有事要寻家主,可往偏房等待。”橘白朝人施完礼,做了个请的姿势。


    裴茂谦轻嗯一声?,垂眸仔细打量着她,入眼的女郎生得一张银盆脸,一双柳叶眉,唇不点而赤,端的是?位清秀可人的,叫他?忍不住多看两眼,迈开步子往偏房而去。


    商陆烹了热茶进屋奉与他?吃,裴茂谦抬手接过,又拿眼去偷瞧她,心道这个倒比方才那个多些?媚色,一双杏眼里似藏着潋滟秋波,勾得人心痒痒的。


    这位宋节使未将她二?人收房便也罢了,就连昨日那姿容绝佳的婢女似乎也未入得他?的眼,竟是?存心要当和尚不成。


    裴茂谦暗自感叹一番,又问:“宋节使的院里竟只有你二?位小娘子伺候着?”


    商陆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颔首嗯了一声?,温声?敷衍道:“家主喜静,是?以院里伺候的人并不多。”


    话毕拿着托盘迈出门去,留裴茂谦一人在屋里纳罕昨日跟在宋珩身后的那位小娘子究竟是?不是?他?院里的婢女,莫非是?从教?坊里带来的不成?


    两刻钟后,宋珩归府,冯贵跟在他?身后往退寒居而来,方行至廊下,就见橘白立在檐下哈气暖手,因问道:“外头冷,怎的不在屋里向火取暖。”


    橘白嘴里冒出一团小小的白雾,因道:“裴三郎似是?有事要寻家主,这会子正在屋里等着呢。”


    说话间转身去扣偏房的门,告知裴茂谦家主已归。


    裴茂谦激动地立起身推门出来,然而四下张望一番,并不见那女郎的身影,面上不□□露出失落的神色,又恐叫人瞧见,只一瞬便已恢复如常。


    宋珩未曾拿正眼瞧他?,自是?没?看出什么门道。


    冯贵打从昨儿起就觉得这位裴三郎看杨娘子的眼神不纯粹,是?以格外多留了些?心眼,见他?方才寻不见人时的落寞神情,当即便知他?是?安着什么样的心往退寒居来了,一双浓眉微不可擦地蹙了蹙,吩咐人去烹宋珩常饮的蒙顶山茶。


    宋珩解了斗篷递给身侧的橘白,信步往屋里进,漫不经心地问裴茂谦有何?事。


    裴茂谦随他?进屋,大谈当今局势,宋珩起初还听?他?说几?句,后越听?越觉得此人当真不学无术且又狂妄自大,犹如井底之?蛙,渐渐没?了耐性,执着起茶盏徐徐吃茶,极力?忍耐想要赶人走的心思。


    大概是?没?见着佳人有些?失落,素日里惯会夸夸其谈的裴茂谦不过小坐一阵子便告辞离去,待出得门去,冯贵不知打哪儿突然出现的,压低声?提点他?。


    “昨日跟在家主身侧的女郎不在此间,她在家主的别院里。”


    冯贵特意用?了女郎而非婢女,亦点明了她在宋珩的别院,但凡他?是?个明白人,自当知晓杨娘子的身份不一般,再不敢对杨娘子有半点非分之?想才是?。


    然,裴茂谦非但不是?冯贵心中所想的那等明白人,反是?个糊涂的,登时就在心里乐开了花儿,只当那小娘子是?宋珩放在别院伺候的婢女,就连贴身婢女都算不上,不过偶尔能见上他?一回,必要时随他?出府赴宴充当门面的。


    果真如此,此事就好办了。裴茂谦脑海里打定主意,不免心花怒放,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只迈着闲步往西厢房而去。


    冯贵朝人远去的背影深深凝了一眼,正要回屋烤火,就见宋珩从屋里出来,平声?唤他?去书房研磨。


    夜里干冷的风吹在身上,就跟刀刮似的难受,冯贵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衣物?,状似不经意的多了句嘴:“这天色是?一日冷过一日了,不知杨娘子在别院的冬裙是?否足够,可要奴唤人替杨娘子置几?身衣裳?”


    宋珩闻言,没?来由地想起昨日夜里施晏微窝在他?怀里贪暖瞌睡的娇弱模样,不由喉结微滚,顿生一阵口干舌燥之?意,遂往那廊下站住吹了会儿冷风,沉声?道:“去岁渤海国进献的白狐裘还剩下一件,你明日一早送去别院与她穿。”


    风儿吹动天边的阴云,黯淡的月光洒落下来,映在盛放的海石榴上,平添了一抹耀眼的银霜。


    宋珩微垂眼帘,目光落在那层银霜之?上,没?来由地想起施晏微在他?身下低泣讨饶时,晶莹的泪珠自眼尾滑至耳上,沾湿莹白的珍珠耳铛。


    美中不足的是?,那对珍珠的成色太过普通,也不够圆润饱满,倒是?有些?衬不上她。


    “余下的那半匣北珠也一并送去。”一壁说,一壁迈下台阶于花树前摘下一枝海石榴花枝,握在手里把玩,权当做是?回味昨夜那番极致快慰的滋味。


    冯贵道声?是?,很有眼力?见地取来一只白釉净瓶,又往里盛了清水置于书案前,这才脱开手去研磨。


    良久后,冯贵研好磨,宋珩方将那海石榴花枝斜插进瓶中,提笔蘸墨。


    次日,冯贵用?过早膳,目送宋珩出得府门后,自去库房取来白狐裘和北珠,领着两个嘴严腿勤的小子一道往蘅山别院而去。


    冯贵行至院外,正撞着施晏微往园子里去消食,见她不过披一件半旧的绸缎包边披风,忙令身后的小子将那白狐裘自包袱里取出来,“冬日天寒,娘子怎的只披披风,不怕吹出病来。”


    施晏微淡淡扫视那白狐裘一眼便错开视线,并不想穿,因道:“这会子就穿这个,将来落了雪可要怎么好;既是?家主赏下来的,且放进屋里叫人收好就是?。”


    话音落下,引得冯贵一阵纳罕,心道这世间还有不想用?温暖的狐裘来御寒的人么。


    “除这白狐裘外,另有北珠半匣。”


    施晏微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看到过南珠和东珠,还是?头一回听?说北珠,不免生出几?分好奇,遂拿眼去看那方精致的檀木匣子。


    冯贵见她黛眉微蹙,便知她这是?心中生了疑问,笑着解释道:“这白狐裘和北珠皆是?产自位于卢龙东北方的渤海国。”


    施晏微根据脑海里尚还未退还给地理老师的知识推断,这渤海国大抵就处在华国的东北地区,想来这北珠便是?被后世称作东珠的珍珠了。


    “劳冯郎君走这一遭,且取一颗北珠拿去吃茶罢。”施晏微收回目光,语气平平地说道。


    冯贵惊得睁圆了眼,上回是?赏他?金钗,这回又是?极名?贵的北珠,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她更大方的主子了。


    因上回听?过她阴阳怪气的话语,冯贵并不敢当面拒绝,暂且点头应下,随后阳奉阴违地半颗也不敢动那珠子。


    今日,宋珩回的晚了些?,冯贵并未将这件事说与宋珩听?,只问他?用?什么晚膳。


    转眼到了掌灯时分。


    裴茂谦由一青衣婢女在前提灯照路,迈着疾步往退寒居走来。


    商陆隔门通传,宋珩颇有几?分不耐地令人进来,面色如常地端坐于罗汉床上。


    裴茂谦与他?见礼,自往他?对面坐下,笑得一脸谄媚,语气恭敬道:“某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宋节使成全。”


    宋珩闻言轻笑起来,那笑里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裴三郎但说无妨。”


    “这原是?一桩于宋节使和泾原都好的喜事。”裴茂谦说话间还不忘仔细拿眼去瞧宋珩的面色,见他?面上笑容不减,只平视不远处的牡丹盆栽,方继续往下说,“宋节使可还记得前日伺候在你身侧的那位女郎?”


    宋珩不动声?色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端起半凉的白瓷茶盏道出个嗯字来,冷眼看他?欲要如何?作死。


    裴茂谦观他?面色不改,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我?朝律法,妾通买卖,何?况那女郎不过是?宋节使府上的一婢尔,某愿以千金买之?,不算辱没?了她;将来入了某的府上为妾,日后若是?再诞下一儿半女的,沈宋两家的关?系自当更为稳固,岂非美事一桩?”


    “裴三郎的意思,竟是?要抬宋某的外室去你裴家做妾,与你生儿育女?”


    宋珩凤眼微敛,握住茶盏的手骤然收紧,生生捏出瓷器碎裂的沉闷之?声?。


    偏他?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偏过头来看向裴茂谦,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和幽暗深邃的目光令他?脊背生寒,头皮发?麻。


    分明是?寒冬时节,裴茂谦的额上却是?生汗不止,接连不断地流到脖子上,滑滑腻腻的,极不舒服。


    许是?心中恐惧太甚,当下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裴茂谦抬起发?颤的右手,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哆哆嗦嗦地道:“某,某先时并不知她是?宋节使的外室,多有冒犯,还,还望节帅海涵恕某无知之?罪”


    宋珩蓦地松手,茶盏化作片片碎瓷,因手法和力?道掌控的极好,并未伤到分毫。


    “滚出去!”宋珩冷森森地道出这三个字,阖上目强压下萦绕在心间的戾气。


    裴茂谦如蒙大赦,支起两条微微发?抖的腿朝着门外奔去,一心只想快些?消失在宋珩的眼前,免得他?被火气冲昏头脑改变主意,如同捏那茶盏般捏上自己的脖颈。


    冯贵见他?面色惊慌逃命似的奔出门来,心下已然明了他?昨日定是?会错了意,□□熏心到欲要向家主讨了杨娘子去,家主对杨娘子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他?的这番话这可不是?老虎嘴上拔胡子吗?


    宋珩的确叫他?气得不轻,立起身来大步跨出门槛,一言不发?地亲自去牵了马,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冯贵知他?必定是?往别院去寻杨娘子了,忙不迭也牵来马去追他?。


    是?夜,乌云闭月,星光暗淡。


    宋珩疾驰在无人的深巷里,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北风刮在身上带来阵阵凉意,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寒冷,胸中那股心火烧得他?通身燥意。


    翻身下马后,宋珩脚下似要生出风来,板着脸来至正房,却不见施晏微的人影。


    练儿观他?面上隐有怒意,沉默着不发?一言,心中越发?害怕,走上前轻声?细语地道:“禀家主,娘子正在浴房沐浴。”


    宋珩冷冷盯着门看,没?应。


    练儿紧张地攥住衣料,蹑手蹑脚地退出去,将门带上。


    将近两刻钟后,施晏微方绞着发?从浴房出来。


    练儿迎上前,压低声?音告诉她家主来了,瞧着面色不大好,似是?正在气头上。


    施晏微垂了眼帘往下方看,卷睫微颤。


    惴惴不安地迈进门去,并不敢靠近他?,只默默往炭盆旁坐下,拿巾子慢吞吞地绞着湿发?。


    宋珩无声?地看着施晏微绞发?的动作,心间那股怒意却是?莫名?消散。


    她这般姿容昳丽,的确招人。可错不在她,只在对她起坏心思的人。


    裴茂谦胆敢对她起那样的歹念,当真该死。


    倘若他?不是?河东节度使,不必所谓的考虑大局,当真想要剜了他?的脏眼,取了他?的性命。


    三五步来到她的跟前,右手抚上她的肩膀,顺着肩颈弧线移至她的下颌,动作轻缓地摩挲着,垂眸凝视着她的一双桃花眼,低声?问她:“好娘子,今日赏你的北珠,你可喜欢?”


    施晏微有些?看不懂他?这番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化,蹙着眉茫然地颔了颔首。


    然而还不等施晏微弄清楚他?今日缘何?这样,接下来更为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宋珩收回手,离了她身边,取来一条干净的巾子,按下她的手替她绞发?。


    直至墨发?干得差不多了,他?将施晏微抱到罗汉床上,自妆台前寻了那方盛着北珠的檀木匣子过来。


    宋珩信手打开匣子,取出一颗指腹大的北珠,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捻着那颗北珠贴在她的耳上。


    “娘子生得这样白,只有这样的北珠方能配得上你;那白狐裘更是?难得,府上也不过太夫人和二?娘各有一件;旁人见你衣着光鲜,用?这样的珠子,自然知晓你身份不凡,再不敢打主意到你身上。”


    施晏微被他?的话说得云里雾里,沉思良久,方想起那日在画舫船上,拿猥琐的目光打量她的那个郎君。


    莫不是?他?起了什么歹心,同宋珩说了些?混账话?


    思及此,施晏微稍稍抬眼去看宋珩,欲要探究他?是?否将怒火牵连到她身上来。


    宋珩的神情不似来时那样骇人,起码在她看来,只是?这副模样,还不至于让练儿提醒她要当心家主。


    “娘子这样貌美,却又无枝可依,若是?离了我?,不知要引来多少?豺狼虎豹的觊觎,届时,娘子可有自保的能力??与其如此,娘子为何?不肯安生在我?身侧,只要有我?在一日,必定叫你高枕无忧、锦衣玉食,任何?人都不能给你气受。”


    可若是?你给我?气受呢?施晏微几?乎是?顷刻间想到这句话,在喉咙哽了又哽,终究没?有说出来。


    触怒他?的后果,她已吃过几?回了。


    施晏微轻轻蹙眉,抿着唇,错开视线不再看他?,于烛光下低垂了脑袋。


    灯下美人如花,任他?采撷。


    不知不觉间,宋珩心下已有了处置裴茂谦的主意,暂且将此事搁下,不再克制自己,单手穿进施晏微绸缎般的青丝里,将她的头往自己这边带,令她微微扬起脖颈。


    微凉的薄唇覆上她那饱满水润的丹唇,轻轻啃咬的柔嫩唇瓣,汲取她口中的芳津,只觉甜美极了。


    良久后,宋珩拿手拢住,将头往下埋。


    施晏微有些?吃痛,抬手去推他?的肩膀,宋珩单手钳制住她的双手,另只手撩开厚重的冬裙。


    腰上的蹀躞带滑落到地上。


    窗外更深露重,北风凛凛。


    施晏微白嫩的手指攥住地毯,欲要往前挪,宋珩自不肯叫她逃开,抓住她的手腕。


    目之?所及,雪白一片。


    宋珩越发?沉溺,抱起她立在窗边。


    朦胧月色下,施晏微双眼泛着泪光,与那满窗清辉重叠在一处,越发?觉得晃眼,无心去感受宋珩视线下的世界,合上眼无力?地将头埋在他?宽厚的肩膀处。


    耳畔传来宋珩的轻喃,他?让她安生些?,莫要再与他?拧着,除却就此放她离开,但凡他?能给的,定然不会吝惜。


    施晏微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醒转之?时已是?次日清晨,身上虽然被他?清理费得清清爽爽的,但却掩不过四肢百骸间的酸乏,膝盖尤其不适。


    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他?几?句,起身下床。


    洗漱过后,梳妆时,施晏微瞧见那匣子北珠,信手将其放进边上的小抽屉里,懒怠再看一眼。


    刘媪见后不解,拧着眉疑惑问道:“这一匣子北珠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制成金钗、钿头是?最好不过的,娘子缘何?不喜?”


    施晏微抿唇不答,只叫香杏去膳房传些?清淡的吃食送来。


    早膳过后,施晏微喝了凉药,有婢女领着个年过四旬的媪妇过来,道是?遵从家主的吩咐,特来替她量身制衣。


    不多时,又有一位花信之?年的女郎由人引着来见她,带着本册子,叫施晏微挑选喜欢的首饰样式。


    施晏微翻开来看,皆是?珍珠首饰,只是?上头的珍珠保守了些?,比不得宋珩送的大。


    随意指了几?样将人打发?走,施晏微自去书架前取来一本书翻开来看,聊以打发?时间。


    酉时,宋珩打马归府。


    因今日是?十月初十,小雪节气,宋府依例在正厅设了家宴。


    宋珩于门外解下羽缎斗篷递给冯贵,往三折绘牡丹屏风后稍立片刻,退退身上的寒气,方进前朝薛夫人施礼问安。


    薛夫人忙叫坐下,命人布膳。


    宋聿亦是?才刚从官署回来,因不见裴茂谦的身影,不免问上一句,薛夫人道是?他?今晨往翠竹居里辞行一番后,匆匆离府回泾州去了。


    旁人不知这其中的缘由,宋珩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不动声?色地执起茶碗轻抿一口茶汤润嗓,暗叹他?跑得倒快,想来定是?吓得不轻。


    便是?跑了又如何?,这口恶气,岂能不出。宋珩指尖攥着圈椅的扶手,徐徐吐了口浊气,凤目微阖。


    席上,薛夫人正拉着宋清和说笑,忽听?宋聿皱眉道:“瞧这天色,再过两天便要落雪。也不知杨娘子孤身一人往何?处去了,某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只说杨娘子曾在一处酒楼帮工三月有余,而后竟不知所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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