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的人脸上都戴着形色各异的面具，街上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陆云琛环顾着擦肩而过的身影，觉得陌生且并不真实。
关在繁忧城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他只能靠祁南枭的冷嘲热讽来获悉魔族外发生了什么，无止境的折磨和羞辱，让时间变得漫长没有尽头。
纪桓握住了陆云琛的手腕，柔声道：“人间的灯会应该更热闹吧？”
“是，比这里热闹得多。”陆云琛深吸了一口气，回想起那些久远的记忆怅然若失。
“那我带你逛了妖市，等你好了出去后，带我去人间的灯会看看呗。”纪桓道。
陆云琛望着金色镂空面具下，那双比镶嵌在边缘的宝石更为耀眼的眼眸，柔声道：“……好。”
纪桓像个稚童般勾住陆云琛的小拇指轻晃了两下，指腹在陆云琛大拇哥上轻轻一点：“那一言为定。”
在这些细小且又温暖的动作下，陆云琛静静地看着纪桓脸，纪桓的笑容似乎比沿途的任何一盏灯笼都还要明亮。
那时他里便清楚地知道纪桓说这些话不是在热闹的妖市中临时起意，而是注意到了他目光的彷徨后脱口而出的安慰。
“小仙尊，我看见那边有人卖着人界的糖葫芦，一起过去看看。”
纪桓拉着陆云琛的手腕，穿过迎面而来的人流，喧闹的妖市内，陆云琛耳边仍能响起纪桓头饰碰撞下那叮叮当当的响声。
“您的糖葫芦拿好了！”
他接过小妖递来的糖葫芦串，侧身便递到了陆云琛唇边，见陆云琛往后稍退了小半步，他将糖葫芦再度往陆云琛唇边凑了凑：“吃东西又不是只有果腹一个作用，张嘴尝一口，酸酸甜甜的食物吃一点心情也会好的。”
陆云琛张嘴咬下一粒，圆圆一颗叼在齿间一时半会也咽不进去，纪桓看着书中那个光风霁月的小师尊吃相狼狈的模样，他手搭上陆云琛的肩膀不免笑了起来，陆云琛又不能直接将这颗糖葫芦吐在地上，那双憋得委屈巴巴的眼睛看着他。
他将手伸到陆云琛的唇边，笑声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看着小仙尊叼着糖葫芦偏头看向一边，他憋着笑意，又将掌心凑了过去：“我不笑了，小仙尊乖，咬一口，我手在下面接着呢。”
陆云琛叼着糖葫芦说不出话来，也明白纪桓在乐什么，明明可以咬上一口，他偏偏咬着软枣边将一整颗糖葫芦从木棍上顺了下来。
纪桓柔声道：“乖嘛，我本就穿得招摇，你若是再叼着这个走一路，得有多少目光停在我俩身上。”
听着纪桓像哄小孩般的语气，陆云琛顿时红了脸，心里虽不愿这样做，又不想就这般僵着，他齿间一用力，裹在外面一层糖壳碎开，甜腻的滋味伴着软枣的酸一同在嘴里绽开。
纪桓捏着咬过的糖葫芦又递到陆云琛唇边道：“好吃吧，我拿着，你再咬一口。”
从未被人这般照顾过，陆云琛觉得有些不大习惯，他眼神心虚地望向一边，轻咳道：“丢了吧，这味道太甜，我吃着不大适口。”
“这样啊，没事，多转转，这地方又不止这一处卖着人间的小吃，总能遇见你喜欢吃的。”说着纪桓咬了一口手上的糖葫芦。
若不是顾忌着双手痊愈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陆云琛差一点没忍住去拉纪桓的手臂，见纪桓边吃边环顾着四周的模样，他轻咳了两声道：“我吃过的……”
纪桓笑道：“别浪费嘛，而且我俩是好兄弟用不着这么见外。”他边说双眸边向前望去，突然看见了什么将半个软枣塞进嘴里，用没有糖浆的手抓住陆云琛手腕继续向前走，“小仙尊，那边好热闹，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
街市中央有小妖在中间的台子上表演着术法，纪桓拉着陆云琛走近时，台上的小妖刚把脑袋取下来，小妖拎着脑袋上的灰色长发在台上转了一圈后，用力往上空一抛，空中火焰绽开，再看那小妖的脑袋已经安安稳稳的落回了颈部。
纪桓讶异地微张着双唇，目光一直停留在空中的焰火上。
陆云琛道：“这只是一些不足为奇的小法术。”
“我以为会是什么胸口碎大石，没想到居然是头炸了！”纪桓惊叹地吸了一口凉气，“用脑袋放烟花我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纪桓傻愣愣的模样，陆云琛不住笑了起来：“一些妖族，虽实战能力不行，但幻术了得，遇到危险时经常使用幻术来遁逃。”
纪桓道：“那以后我也能学吗？”
“符修的有些符咒也能制造幻境，不过大抵都是实战所用，很少有那么花哨的效果。”
纪桓点了点头，站在台下定定地看着，这些突破原有思维的画面，不管看多少次纪桓都觉得有趣。
沿路上驻足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已经将来往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麻烦让让。”
闻声陆云琛转过头，一眼便看见面具下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他愣住了神，那人借着别人让出的缝隙，向妖市深处挤去。
陆云琛看了一眼纪桓，想了想终是没有开口，依靠肩膀撞开拥堵的人群，朝着远去的身影追去，妖市内人来人往，同样的衣服，相同的面具比比皆是，他在人群中停步环顾，又继续向前，始终没有再看见那双眼。
“小仙尊！”纪桓拽住陆云琛时，陆云琛已经走了很远，回过头连刚刚驻足的戏台都看不见了，纪桓双手握住陆云琛的手臂，弯着腰不断喘着粗气。
待气喘匀，纪桓抬起头看着陆云琛道：“出来时不是说过不准乱跑吗？我一转头你便不见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去哪里找你。”
陆云琛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那些不快的记忆，随着那双眼狠狠冲击着大脑。
当初同意束手就擒来到魔族时，陆云琛心中早就明了将来会过怎样的日子，所以哪怕一次次无休止的凌虐，也从未让他低过头，这样的折磨还会持续多久，对于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直到师弟的死，他第一次感觉到窒息和无措。
那时脚筋也被挑断了，他像一只狗那样匍匐地靠近祁南枭跟前，无论被怎么折磨连眉头都不紧一下的陆仙尊，第一次露出这种卑、贱的模样。
“你答应过我会放过他的……”
祁南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是极为得意的笑容：“原来师尊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我还以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你在乎的。”
“他呢！”
“我杀了。”祁南枭叹了口气，“师尊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师叔他妻儿都已经被仙门诛杀，又总是不安分，我就当做一个好人送他一家团聚。”
说完祁南枭将盒子扔到陆云琛的跟前，盒内滚出的人头无神地看着他，他想过去触碰那张熟悉的眉目，祁南枭只一挥手，溅起的血肉便覆上了他的眉目。
“师尊，和你沾边的人，果然都不会有好下场。”
往昔的回忆，让陆云琛觉得身上冷得厉害，关在死牢里的日子太久，他不知道这些事情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
“小仙尊！”
待陆云琛在纪桓呼唤中回过神来时，纪桓掌心正拢着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搓揉，他深吸了一口气，头无力地埋在纪桓的肩膀上，大口呼吸着。
纪桓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个杂耍的功夫，陆云琛就会变成这样，只能轻拍着陆云琛的后背安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不逛了，回去休息好不好？”
“我刚刚好像看见了我师弟。”陆云琛说话的声音沙哑，靠在纪桓身上时，脸上唯有记忆冲撞所留下的疲惫。
重活一世，以往的记忆是能够逆天改命的钥匙，同时也是一把直穿心灵的利刃。
纪桓道：“师弟？”
这个角色文中只提过一次，是在祁南枭被人刺杀的时候，不过文中有关于祁南枭在玉衡仙宗的剧情，这个师叔却从未出现过，要不是陆云琛今天突然提起这个人，纪桓都快忘了文中有这号角色。
“是他，那双眼我不会看错的。”陆云琛最后一次见师弟的时候，就是那双眼无神地看着他，直至在祁南枭的掌风下沦为碎屑。
“别急，我们再往前找找看，要是找不到，我来想办法将他引到我屋里来。”纪桓扶着陆云琛的肩膀，“你放心，就算真被抓了，我也会想办法保住他的！”
陆云琛望向纪桓面露疲惫地笑了笑：“不必了，就算没了手，我也能带着他杀出去的。”
“你现在这样怎么杀出去，这件事我会办好的，还是你不相信我？”
“信。”陆云琛轻声道。
纪桓很好，但想要不破坏后面的计划，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将魔族杂事解决干净的利刃，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让所有该死的人都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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