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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成长


    尽管殷琬宁早已知晓答案,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开口问这样的话。


    在她曾经一直视为亲父、却是杀她母亲卫远岚的罪魁祸首的殷俊, 已到了穷途末路、根本没有任何生的可能的时候。


    大抵是因为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大抵是回首从前的十几年岁月,那些被冷落被欺侮,眼看着父亲与别的女人和她们所生的孩子其乐融融、阖家团圆,而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的绝望和懊丧,如今被她重新忍痛翻出来, 仍是不甘心地要为它们找到一个被好好安放的理由;


    大抵是和林骥从相识到相知相爱的这些日子里,是他给了她许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勇气。


    殷俊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也根本不屑于探察殷琬宁突然的发问,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只图自己痛快, 对此的回答,果然不带一丝犹豫:


    “是, 当然是, 我会毫不珍惜将你也毒死。你是卫远岚与旁人私通生下的孽种, 我每一次看见你, 都会想起被妻子红杏出墙还要得意炫耀的屈辱, 想起卫家人的白眼, 想起朝堂上许多人看我复杂的眼神、当着我背着我的窃窃私语。”


    殷琬宁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滚烫却又清澈透明, 像极了她如今的心境:


    “我好后悔, 后悔曾经真当你是我的亲父,在每次被你冷落、被他们欺负的时候,我总是先怀疑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做得不让你满意……其实, 我无论做什么,在你的眼里, 都是错的,对不对?”


    不需要殷俊那确定的回答了,一旁的谈承烨心痛亲女曾经的遭遇,早已经忍无可忍,“唰”的一声,拔剑就将殷俊的喉咙,划出了鲜血淋漓。


    让殷俊和冉氏一起,永坠无间地狱。


    *


    殷琬宁回到卧房时,才发现林骥午睡早已经醒了,正如松柏一般直直地坐在床头,双眼微阖,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他的手指微动,她却是抢先开了口,阻止他:


    “别动,我过来。”


    声音闷闷的。


    林骥果然不再动作,殷琬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拔步床里,飞快地甩掉了脚上的鞋袜,扑到了他的怀中,抱紧,再抱紧。


    “事情都办好了?”


    “嗯,事情都办好了。”


    林骥的手抚住她的后颈,也不再多一句言语,任她环抱他的劲月,要微微地颤抖。


    片刻,他的前襟已然被她的泪水打湿。


    “哭出来吧,想哭就哭出来,在哥哥面前,你不需要隐藏任何的情绪。”他轻轻拍了拍她,像是鼓励安慰,也像是从容的慰藉。


    殷琬宁果然不再强忍下哭泣,在他温暖而又宽大的怀抱里,彻底嚎啕大哭起来。


    漏刻滴答,平静得与她的崩溃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一直到胸中闷了好久好久的怨气彻底平复,她才重新抬起头,看着他此刻变得温和无比的眉眼,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已经为阿娘和祖母报了仇,除了该有的痛快之外,我却还有那么多的痛苦?”


    林骥又一次准确地找到了她的脸,拂去她凌乱的泪痕,笃声朗朗,像是救赎世间的神明:


    “因为你惋惜她们早早结束的生命,因为你痛心过去不知真相时为殷俊付出的期待和渴求,因为……娇娇,你长大了,成长的真相和代价,往往很残酷很现实。”


    可是与成长伴随的,也有遇见此生唯一的憧憬和幸运。


    她突然倍感欣慰。


    “嗯,”她的心头暖暖的,在他的掌心微微颔首,又轻蹭了一下,“骥哥哥,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妩媚春山里,淙淙流过的清泉,“在为你报仇这件事上,我并没有做什么。”


    他这个人,从来都不会居功自傲。


    从前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如若没有被她发现端倪、主动问他,他根本就不会提起。


    殷俊这里也是一样。


    若不是他为了她在殷府上下拿回了颜面、又坚持让她从卫府里出嫁,对全天下宣告她对他的重要,殷俊和冉氏才不会在一切局势都基本明朗的时候,孤注一掷、主动求到她这里,让她有名正言顺的机会,来执行这个报仇的动作。


    她怎么能不谢谢他?


    殷琬宁微微挺申,主动抱住他的脖颈,轻啄他不知从何时起便紧绷的下巴:


    “好哥哥,你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林骥叹息,似乎还颇有些无奈之意:


    “娇娇,你是我唯一的女人,我不对你好,难道还要对别人?”


    这话却成功地逗笑了她:


    “嘻……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敢对别的女人好。”


    他的手置于她的后月,要隔着衣料,他缓缓摩挲:


    “不敢,不敢,要是被你咬死了怎么办?”


    脸上还挂着点点泪痕的殷琬宁倏尔红了,垂头,低声:


    “我,我什么时候舀过你?”


    除了他们当日在武屏山,为了那些他脸上脖子上的红痕争执时,她舀过他之外,之后那些,一直都是他在舀她。


    什么时候,他还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倒打一耙了?


    他的大掌移到了她的后颈,让她埋进他被她哭湿的月,匈膛里:


    “那晚在宫里,娇娇,你一直都在舀我……”


    殷琬宁的脸更红了,所幸他看不见,她只直觉反驳:


    “我,我哪有舀你……”


    明明那时,最初的酸月,长过去之后,便是一波比一波更加凶悍的浪巢,她只顾着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又哪里可能去舀他?


    只听得这个男人低低笑道:


    “我的娇娇,可不止一张小嘴会舀人呢……”


    殷琬宁再也忍不住抬手捂了他满是吟词阆语的嘴,为了威胁,口出狂言:


    “别,别再说了,再说以后都不,都不舀你了……”


    她几乎羞死过去。


    谁知林骥在她的话音未落时便压着她向身侧倒去,她在慌乱之间松开了手,便听见他认真问道:


    “那晚,有没有弄藤你?”


    这几日里,顾念着那晚两人如被困锁的斗兽,她是初次,他又双目失明不能照顾得周全,林骥便再也没有真正和她再度行事。


    只是像刚回来那次、在湢室中一样,他多时只为她欢愉的。


    殷琬宁刚沉默地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于是轻轻拉住他的领口,让林骥把耳朵凑下来,听她亲口否认:


    “娇娇喜欢,喜欢被哥哥藤,一想到可以和哥哥做一辈子的夫妻,娇娇就格外欢喜……”


    说话间,他已经开始了行动,诗透的亵库被他扯开,转眼之间,那个在长安城的上一个雪夜里让她无数次差点死去的小哥哥,已经原地待命,只需要她的首肯,便可以再次执行横冲直撞的任务。


    在开始之前,林骥还是不忘舀住她的耳珠,闷声征求她的同意:


    “那哥哥的小哥哥就要拜访旧友了,娇娇会开门欢迎吗?”


    她放在他兼上的柔荑无意识蜷缩,听到“小哥哥”这个词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也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


    “娇娇说了没问题,只是,哥哥记得跟小哥哥打声招呼哦,拜访旧友,可千万要徐徐图之呀……”


    话音未落,那串门的家伙便已经按捺不住,在初初的礼貌致意之后,很快便露出了凶悍的本性。


    这几日,殷琬宁时常都在反复地怀疑,他的眼盲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若说他是装的,可是在不是与她独处的时候,他那毫不掩饰的、对周遭的陌生和对她这双“眼”的依赖,根本就装不出来;


    可若说他不是装的,每每触及她的申体,他又是那样轻车熟路,好像在他的心里,早已经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描画得清晰透彻、根本不需要眼睛一般。


    他究竟有多了解她?


    她不知道,可她因为怀疑而产生的片刻分神,在她的双璧缓缓落下的同时,又被他敏锐捕捉,回以一个深鼎:


    “是不是在想,我的眼盲是装的?”


    在意识被幢成她最爱吃的豆腐渣之前,突然上来一个念头,牢牢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索:


    他是有读心术吗?这都能被他看穿?


    而林骥也停了下来,又顿了几息,方才说道:


    “你不知道……我多希望能看见,看见你为我绽放为我沉沦的样子,又怎么会是装的?”


    她怀疑他,他自然要加倍惩罚,在越来越浓烈的精疲力尽里,她实在忍不住哀叹:


    双眼看不见时他都已经如此凶悍,若是能看见,她还不知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早知道,刚刚就不立下那番豪言壮语了。


    *


    腊月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林骥和殷琬宁却一大早起来,往关押陆旭和范英仪的天牢里去。


    上了马车,她与他并排坐好,在马车缓缓前行时,她掀开了马车的侧帘,往外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道:


    “对比起我们刚出宫的那日,今日长安的街市,已经热闹了许多了。”


    与来来往往、逐渐恢复如常的人们一样,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林骥并无任何光采的视线并未因为她的说话而动,置于双膝的长指微曲,沉声说道:


    “娇娇,‘崇德’这个年号,你认为如何?”


    殷琬宁这才将手中的侧帘放下,回身看他:


    “拟定年号是礼部的事,我也只是粗通文墨,这种东西……”


    “娇娇,”他却抢白,“不要妄自菲薄,说说看你的意见,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要获得她的认可,比什么都重要。


    殷琬宁低低“嗯”了一声,又沉吟片刻,方道:


    “‘崇’者,山高而大、兴盛者也,‘德’者,良好品行、仁爱者也;这两个字的意思,是君父以德行治天下,从而使天下兴隆昌盛,又以德规训己身,从而做天下之表率——我,”


    她顿了顿,看着林骥疏朗的面孔,扬声:“有没有曲解你的意思?”


    谁知林骥浅浅勾了勾唇角,似乎是自嘲一般说道:


    “表率,表率——我这个德行,又哪里配做天下之表率?大多数时候,世人越是缺什么,便越是要彰显什么。”


    他指的是昨晚与她说的那番决定,如何处置陆旭与范英仪。


    她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有所指,连忙握住了他的双手:


    “他们是你的生身父母,又是你从小到大的心魔所在,如何决定,你从本心出发即可,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


    高照的冬阳,将瓦缝沟壑里的残雪,一点一点融化。


    很快便到了天牢,两人先去见了被单独关押的范英仪。


    短短几日,范英仪已经瘦了一大圈,不过林骥早已吩咐过牢里,不能对她的生活苛待。而范英仪尽管此时身陷囹圄,也依然保持着一个太妃应有的体面和尊荣。


    体面在,尽管过去了好几日,她从来都没有让任何人给林骥传过话,求他来天牢里见见自己这个可怜的母亲;


    尊荣在,当林骥和殷琬宁已经站在那木栏之前时,她也依旧端坐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唯一的小窗之下,永庆十八年最后一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将她烘成了一座高不可攀的神像。


    见此,殷琬宁恍然想起,她曾经也用“神像”来形容过林骥,就在她偷偷潜入宫、守着还在昏迷的他的那晚。


    又僵持了片刻,话题最终,由林骥开启:


    “范英仪,本王即将登基称帝了。”


    对他的母亲,他直呼其名,还用了“本王”这个自称。


    范英仪的反应则冷冷淡淡:


    “很好,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你的父亲,你靠你费尽心思讨来的夫人,也可以君临天下,阿娘恭喜你。”


    林骥又道:


    “本王君临天下,你也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但范英仪却不置可否,反问他:


    “你要尊鹤年为太上皇?”


    “不可能。”林骥否定坚决。


    “你始终,”范英仪顿了顿,“不愿意认他为父,对吗?”


    两厢又沉默了片刻,安静到殷琬宁听见了他们的呼吸声,林骥才忽而道:


    “在我六岁那年,我与你一同之藩潞州的当晚,你和他旧情复燃,我便已经知晓你们的关系了。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管教严厉到了极致,口口声声对我寄予厚望,可你却红杏出墙,又不顾自己的身份到处放浪,你说,你有何立场来规训我?”


    他曾经也是个孩子。


    但他的母亲,却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是你的母亲,严格教导你,是我的责任。你有今日,还不是因为我当初狠得下心。”


    “对,”林骥坦然,“我弑父囚母、受天下唾骂,都是因为你的严格教导。”


    果然,这样的话才成功激怒了范英仪,只见她咬牙切齿道:


    “你……你毒哑生父囚禁生母,你做下这些禽兽不如的事,现在又还想统统怪到我的头上?”


    “我早就说过,”与之相反,林骥倒是淡定自若:


    “若论癫狂和执迷不悟,你我难分高下。”


    范英仪忽地站了起来,从那光束中移步,向林骥和殷琬宁走来。


    但林骥的话语,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脚步声而停止分毫:


    “我知道,你与那陆旭纠缠至今,也不过是图他子嗣丧尽又手握成德,可以为我日后称帝大爷提供实际的助益。至于他究竟是张旭李旭陈旭,还是陆旭,根本就不重要,对不对?”


    说话间,范英仪已经来到了两人的面前,她的目光仍旧落在了林骥那双不能视物、比深不见底的黑潭还要幽深的双眸上,又沿着他挺拔流利的线条,落在了他从踏足这天牢的地界开始、就一直与殷琬宁紧紧牵着的手上。


    片刻之后,范英仪方才开口,话语里难掩落寞:


    “六郎,你的父皇有那么多女人,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从一而终?”


    林骥并没有正面回答她:


    “可你却把我当做了父皇,要我像他一样,除了正妻之外还要拥有无数的女人,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女人里,也会有人和你走上同样的道路——”


    “不!你和林过不一样!”范英仪慌张抢白,与先前端坐于光下的沉稳淡定,完全判若两人,“他只是我要侍奉的君,但你是我的儿子,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看你妻妾成群、子孙满堂,这才是对你好的事!”


    林骥拉起了和殷琬宁紧握的手,笃定万分:


    “我不会如你所愿,我的一生,都只会有娇娇一人。”


    范英仪的眼神,又落寞了几分。


    眼盲的林骥,自然看不见他面前的生母细微的表情变化,只继续像当日她宣告他与陆旭是亲生父子一般,宣告自己对她的处置:


    “范英仪,你不爱我父皇,也不爱陆旭,你自私自利,以你认为对的方式来养育我,从没有听过我的意见……你是我的母亲,我不能杀你,我可以将你请出天牢,尊你为独一无二的太后,以天下供养你,你要养多少面./首,我都不会过问……但是,有一个条件。”


    到了此时此刻,范英仪除了拿生母的天然联系做要挟,赌林骥还顾念一丝母子之情外,她早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


    这个亲生儿子对自己的评价,永远是那么一针见血。


    不愧是母子。


    范英仪将手撑在阻隔了她与林骥、殷琬宁的那道早已腐败不堪的木栏上,攥紧,指甲缝中都有潮湿的霉气,她深深叹息,方才颓然道:


    “什么条件,你说。”


    林骥定定道:


    “对你来说,很简单的事,”


    他又顿了顿:


    “亲手杀了陆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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