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嫁给失势皇孙后 > 40-50
    第 41 章


    李长羲与苏云乔乘马车进入南国都城, 一位南国礼部官员安排他们到住处暂时歇脚。


    南国为接待晟朝来使,安排了一座等同大晟侯爵府规格的院落,庭院宽敞, 只是景致不及晟朝园林南秀雅。


    入住之后,下人备好热水,众人先行沐浴更衣,洗去这一路携来仆仆风尘与疲倦。


    苏云乔作?为使团中唯一的女?眷, 比旁人多了一项梳妆的流程。白檀心灵手巧,很?快便替她梳起高椎髻,戴上珠冠、簪饰金钗。


    苏云乔鲜少打扮得这?么隆重?, 之前在洛都时,李长羲习惯处事低调,她便也?夫唱妇随, 就连参加宫宴都刻意避免穿戴奢华的首饰。今日头顶被压上沉重?的金银珠玉, 她还真不适应。


    妆发已成,白檀打开房门让一名侍女?进来, 苏云乔透过铜镜看到侍女?捧着华贵典雅的服饰, 是一件金丝暗云纹大袖襦裙, 裙头绣着并?蒂莲的纹样。黛蓝色襦衫配合朱粉间色襦裙,外头再?着一件厚重?狐裘, 既端庄贵气又保暖。


    苏云乔在穿衣镜中仔细审视自己, 未发现?什么疏漏,这?才出门与李长羲碰头。


    李长羲亦是装扮隆重?、穿着礼服, 整个人一改平日温润的气质, 眉宇之间增添几分威严。


    苏云乔来寻他时, 他正与两名随行而来的礼部?官员商议正事。余光瞥见不远处贵妇人模样的妻子,李长羲止住了话音, 示意官员离开,自己大步走向妻子。


    “你今日装扮雍容华贵,可堪称国色,险些认不出来。”


    苏云乔却有些忐忑,心?底隐隐敲起退堂鼓。她不是使团的成员,只是作?为家属随行来到南国,让她随众人入南国王宫赴宫宴,她真怕自己不知不觉露了怯有损大晟威仪。


    “淑月姐姐当?真召我随使团一同进宫赴宴?殿下是来和南国谈论邦交大事的,我身为女?眷跟过去算怎么回事?”


    李长羲笑道:“你何时见过有人夜间谈论邦交政事?今夜的宴会只是接风宴,用以昭示南国的待客之道,席间不会提及两国军政之事。阿姐特意嘱咐让我带你进宫,便是将你视为自家人,你且放宽心?吧。”


    申时末,大晟使团从居所?出发驶向王宫。李淑月向索南赞普请了恩旨,今日宫门大开,破例准许马车入宫门直至天明殿前。


    天明殿耸立于八层台阶之上,殿门外铺设红毯绵延至天名门,南宫侍女?排列与红毯两侧,一位女?官走上前将晟朝众人请下车。


    “欢迎晟朝使节远赴南国,大王与王后为贵客准备了晚宴,请贵客进殿。”


    “多谢赞普盛情款待。”


    步入大殿,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两侧的南国官员,这?些人大多身形魁梧、面相?凶蛮,头发与胡髯皆卷曲浓密而蓬松。


    再?往前几步,大殿前方?王座上坐着一个仪容威严的男人,与殿内其他人不同,此人像晟朝人一般束发戴冠、不蓄胡髯,脸上干干净净。他的眉毛隐隐发白,眼神却如雄鹰一般锐利。


    这?就是南国的王,索南赞普。


    李淑月坐在索南赞普身旁,身穿南国服饰,额发间嵌着红珊瑚、绿松石,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南国饰品。


    在李淑月右侧下方?还有一张坐席,一个年轻的贵族男子端坐在那,他的装扮与索南赞普相?似,如若仔细辨认就会发现?,他的相?貌也?像极了索南赞普。


    李长羲直挺挺地向上首三人作?揖见礼,索南赞普似乎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大手一挥便让晟朝众人入座。


    索南赞普望向席间,忽然朗声?道:“世子是孤的妻弟,又听闻世子在晟朝现?居的府邸乃是孤之旧居,可见孤与世子缘分不浅,今夜定要让世子尽兴、不醉不归。”


    “赞普盛情,不敢辜负。”李长羲举杯回应:“说起赞普在洛都之故居,当?年您收集诸多经籍书卷藏于明章楼中,临走时留下藏书万卷,如今倒是便宜了我这?后来人。”


    “晟朝经文博大精深,孤为质子时粗浅修习,所?学不过是一点皮毛,已是受益终生。”索南赞普唇角上扬,眼中却无笑意:“如今明章楼藏书万卷尽归世子所?有,倒是应了你们?晟朝的一句俗语,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二人拉扯了几个来回,索南赞普才放过李长羲,转而与南国礼部?官员搭话。


    苏云乔小声?道:“这?索南赞普不愧是在晟朝读过书的人,说起话来阴阳怪气,颇有‘文人气’。”


    李长羲:“这?话让你口中的文人听见,你我恐怕要遗臭万年。”


    苏云乔轻笑,低头撕下一条牛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再?饮牛乳茶解腻。


    南国的吃食单调,一眼望去全是牛羊肉,起初尝着还算咸香,吃得多了只觉得腻味。


    她悄悄打量李长羲,见他面色如常,忍不住问:“殿下吃得惯吗?”


    “吃不惯。”李长羲坦诚道,“先对付几口做做样子,一会儿去阿姐宫中,她那儿有大晟的厨子。”


    苏云乔一听这?话,当?即放下了刀叉。早知道宴会之后还能?开小灶,她何苦与这?又老又腻的牛肉过不去?


    她目光环视四周,不动声?色地凑到李长羲肩上:“淑月姐姐身边那位年轻男子是什么人?”


    李长羲抬眸望去,年轻男子正侧身往淑月杯中添酒,看起来很?是谦和恭谨。


    “他索南赞普的长子,名叫卓朗。他的生母只是南宫里某个相?貌出众的宫女?,被索南赞普临幸过两回,就有了卓朗。”


    苏云乔听到这?个名字才有了印象,临行之前,平王交代李长羲告诫淑月,说什么卓朗记在淑月的名下,提起过此人。


    “卓朗有二十岁吗?他看起来与淑月姐姐差不了多少。”


    “他只比阿姐小七岁。”


    苏云乔默然,心?中对这?位南国大王子肃然起敬。面对只比自己年长七岁的嫡母,卓朗竟然能?如此恭敬孝顺,若不是心?性纯良、品德高尚,那便是城府极深、极能?隐忍了。


    酒过三巡,李淑月借口不胜酒力便要离席,还向索南赞普请旨带走了李长羲于苏云乔。


    李长羲挽着苏云乔的手出了天明殿,在拐角的长廊前看见了李淑月的身影。


    “阿姐!”李长羲欣喜的声?音才出口,不远处忽然多出一道人影。


    卓朗臂弯处抱着一件披风,紧跟上来停在李淑月身前,柔声?道:“母后,夜里凉,您与平王世子还是回天鸾宫再?叙话吧。”


    李淑月眉心?微凝,问:“怎么是你?秋棠呢?”


    卓朗道:“我她先回去准备醒酒汤了。”


    李淑月了然,目光掠过身旁的弟弟和弟媳,有些不耐烦地对卓朗说:“好了,宴会还未散,你身为大王长子不宜离席太久,赶快回去。”


    苏云乔与李长羲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狐疑之色。


    李淑月看着卓朗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回身对二人说:“长羲明日还要来前朝议事,今夜就别?来回折腾了,随我回天鸾宫吧。”


    李长羲微怔,半晌才点头应下来:“听阿姐的。”


    一别?十一年,李淑月似乎早已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温柔的长姐。


    她说话时语气淡淡的,不至于沦落到疏离客气的地步,但也?不似从前亲近。她身上早已褪去小女?儿娇柔的气质,如今的她当?真有一国王后母仪天下的威仪。


    李长羲还记得自己那时年少,被皇帝亲自教养,皇帝对格外器重?,对他的要求也?非常严苛,从学业到规矩礼数,压在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身上足以令他喘不过气。


    父亲母亲插不上手,也?无法阻止皇帝对他的磨练,只有阿姐会在他课余闲暇时偷偷地寻他,给他送甜食点心?,问他苦不苦累不累。


    记忆中的情境与眼前坚韧的背影重?合,李长羲无声?地叹了口气。


    苏云乔向来敏锐,察觉到李长羲情绪低落,默默握紧了他的手。


    李长羲掌中一凉,心?头却涌入暖意,垂眸对上苏云乔关切的目光,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我没事。”


    是了,他还有乔乔。


    如今他身边依旧有人柔情似水、待他关怀备至,是他的结发之妻。


    天鸾宫离前朝有些远,三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看见明亮的灯火。


    秋棠迎了出来:“主子,小厨房里备了荷叶饭、葱香鸡、糯米丸子还有世子最喜欢的牛乳酥,奴婢不知世子妃的喜好和忌口,还准备了一些食材,您看是否再?加两道菜?”


    李淑月停下脚步,回头对苏云乔说:“方?才见你没怎么动筷子,想必是吃不惯南国的肉食。你想吃什么只管告诉秋棠,凡是大晟菜式,她都会做。”


    苏云乔受宠若惊,忙道:“我没什么忌口,方?才说的那些就足够了,有劳阿姐费心?了。”


    李淑月见她客气,自顾自对秋棠吩咐:“再?加个蛋羹。”


    三人进了正殿,扑面而来的暖意冲散了室外的寒风。李淑月将披风仍在一旁的椅子上,转身坐下来倒了杯茶。


    “此处没有外人,你们?就别?拘着了。”她上下打量李长羲,道:“上次见你,你还没有这?张桌子高,如今出落成谦谦君子,还娶了这?般如花似玉的妻子,我倒是不敢认了。”


    听着姐姐话语直白,李长羲松了口气,感慨道:“阿姐的性子也?变了许多。”


    李淑月笑了笑:“是吗?我如今是什么性子


    依誮 ?”


    李长羲:“阿姐比从前直爽。”


    李淑月:“你倒不如直说我变得泼辣剽悍。”


    李长羲否认:“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李淑月不再?纠结这?个,转而看向苏云乔,“你这?媳妇倒是温柔和顺,与我当?年有几分相?似。”


    苏云乔茫然地抬起头,她看着李淑月如今的做派,怎么看都无法和温柔和顺四个字联系起来。


    李淑月又意味深长地说:“身在皇室,性子太软可不好。”


    第 42 章


    这?番话意味不明, 苏云乔抿着唇捏紧拳头,宽大的衣袖掩去她此刻的?忐忑不安。淑月这话的意思是希望她改变?还是对她这?个弟媳不满意?


    李长羲笑道:“不是所有女子都能磨成坚韧的?心?性,像阿姐这?般凌寒盛开、独当一面的?女中豪杰, 古往今来也数不出几个。”


    苏云乔明白他在回护自己,心?中安定下来?,默默垂下眼眸。


    李淑月神色古怪。


    她当初是在家书中知晓弟弟成亲的?消息,听闻这?桩婚事是皇帝下旨钦点的?, 她自然?而然?地认为二人并无似海深情,只是寻常夫妻之间相敬如宾。


    就像她与索南赞普一样。


    此刻看着李长羲着急护妻、巧言令色的?模样,倒像是动了真心?……


    他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三年?前?那场变故已经夺走了他的?锐气,若是再逃避现实、沉溺于无用的?情爱之中,这?人和废了还有什么区别?


    李淑月面上聚起?愁云, 神情也冷了下来?。


    外头宫女端着菜进来?摆到桌面上, 秋棠则捧着一碗醒酒汤进来?,递到主子手边。


    李淑月其实没喝多少酒, 醉酒只是早退的?借口罢了。


    这?碗醒酒汤……既然?是卓朗特?意嘱咐的?, 想来?秋棠不敢阳奉阴违。她接过?碗, 起?身走到窗边,将整碗醒酒汤喂了红梅, 随后吩咐:


    “把阿睿和珠儿抱来?。”


    秋棠领命而去, 不多时便同一位老妇抱来?两个孩子。男孩熟睡着,被人换了房间也无动于衷。女孩倒是睁开了眼睛, 水汪汪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着未曾谋面的?二人。


    “瞧吧, 这?是你亲外甥。”


    李淑月摸了把女儿的?小脸, 再轻拍儿子的?小手,转身对李长羲说:“你没抱过?孩子, 就别上手了。”


    “我怎么没抱过??长安和长康小的?时候我都抱过?……”


    李长羲话到嘴边忽然?顿住了,他恍惚想起?阿姐和亲时长安还未出生,更遑论比长安还年?幼的?长康了。


    只消片刻,他便改了措辞,笑?着说:“他们没见过?阿姐,却惦念着手足之亲。离京之前?,长康还问阿姐在南国住的?是不是帐篷。”


    李淑月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李长羲从秋棠手中接过?珠儿的?襁褓,小孩似是受到了血缘至亲的?感召,咯咯笑?了起?来?,还将小手伸向他身旁的?苏云乔。


    苏云乔心?中微动,取下发髻上簪饰的?步摇,递到珠儿面前?轻轻摇晃。


    经她逗弄,这?孩子果然?更活泼了,一把抓住流苏便要?塞进嘴里?。苏云乔吓得不轻,赶忙抢回步摇拿远了些。


    李长羲看姐姐面色如常,才出言道:“珠儿很?喜欢舅母呢。”


    “珠儿喜欢的?分明是这?支步摇。”


    苏云乔听不得他睁眼说瞎话,说罢面含笑?意望向李淑月:“今日是我疏忽了,忘了带上两个孩子的?见面礼。既然?珠儿对这?步摇爱不释手,我便赠与她吧。”


    李淑月看那步摇算不上昂贵,只是宫廷最常见的?首饰,便没有客气推辞:“我先?替珠儿收下了。”


    李长羲将孩子还给秋棠,摊开手对另一边的?阿睿说:“阿睿别怪舅舅小气,我身上是真抠不出什么值钱玩意。”


    李淑月终于忍俊不禁,笑?骂他:“你有话便同我说,他能听懂什么?”


    几人说说笑?笑?了好一阵子,阿睿终于被吵醒了。小孩使劲蹬腿,宣泄着被打搅清梦的?不满,随后嘴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


    秋棠赶忙道:“小王子怕是饿了,先?让乳母带他下去进食吧。”


    李淑月摆摆手,秋棠与妇人抱着孩子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带上。


    “看到阿睿和珠儿,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临行之前?,父亲拖我给阿姐带句话。”李长羲蓦地开口说话,语气较方才要?严肃许多。


    李淑月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李长羲便原封不动将父亲的?话转述了一遍。


    提及卓朗这?个名字,他脑海中便浮现出方才亲眼所见的?情形。诚如父亲所说,阿姐与这?位非亲生的?大王子好似过?于亲切了。


    李淑月听完这?番劝告,神色仍是淡淡的?,“道理我都明白,只是索南年?迈,阿睿尚在襁褓,我不得不另寻出路。”


    李长羲道:“我不怀疑阿姐看人的?眼光,但卓朗对阿姐似乎孝顺过?了头,远不像是一位庶子对待嫡母的?态度。若非至纯至善,那便是心?机极深了。”


    李淑月只道:“你替我回了父亲,我自有谋划,叫他老人家不必担忧。”


    李长羲发觉她始终对卓朗此人避而不谈,心?中疑惑更深。


    阿姐不愿谈论,他也不能逼问,于是岔开了话题,问道:“阿姐可知?道罗珂?”


    “罗珂……好耳熟的?名字。”李淑月若有所思,良久,才想起?这?号人物?:“被索南赞普抄了家的?那个侄儿?”


    “正是。”李长羲道:“我们道南国都城的?途中,罗珂来?找过?我,他想与我们谈一笔交易。”


    李淑月往凉透的?茶盏里?重新倒入滚烫的?开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下去。李长羲也不卖关子了,将那日飞镖密信中的?内容如实相告。


    其他的?条件倒也罢了,罗珂承诺让淑月归国,李长羲确实有些动容。


    不料李淑月轻蔑一笑?,反问道:“回去?我为何要?回去?”


    李长羲皱眉:“难道阿姐要?在南国过?一辈子?”


    李淑月看他一眼,“我在南国贵为王后,待索南赞普崩逝,我便是王太后,大权在握、贵极人君。”


    “可这?里?终究不是阿姐的?家,南国人亦会有所防备,他们不可能将南国大业拱手让与外人。”


    李淑月像是没听到弟弟的?劝说,自嘲一笑?,道:“回到晟朝,我不过?是一位罪臣所生的?郡主而已。景王与宁王争天下,无论谁为储君,都不可能容得下昔日东宫血脉,你这?嫡长孙自身都难保,我回去又该如何自处?”


    李长羲沉默了。


    “自然?,你若能争得皇太孙之位,即便没有罗珂的?承诺,也能将我风风光光地迎回去。”


    李淑月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野心?便直白地写在脸上。


    晟朝人素来?崇尚委婉曲折,儒家经学教世人处事中庸、以中正平和为妙。面对李淑月诱导性的?话语,李长羲芒刺在背一般浑身不适。


    良久,他沉下目光:“父亲还在世,陛下绝无立太孙的?可能。”


    就如李淑月不愿意谈论卓朗一样,李长羲对争皇太孙一事讳莫如深。


    东宫事发这?三年?以来?,他常常能感觉到陛下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他与父亲的?样貌是有七八分像,只是处事风格天差地别。


    李长羲心?里?清楚,陛下最看中的?是他比父亲更乖顺。


    陛下固执地将他留在身边,多少有过?立太孙的?念头。此事最大的?阻碍,还是他的?父亲。


    设想一下,如果父亲活到了陛下百年?之后,他以皇太孙的?身份继承大统,届时父亲该是什么身份呢?


    一旦出现父子相争的?局面,碍于孝道,他几乎没有胜算。


    如此想来?,陛下立太孙便等同于复立太子。


    再往坏处想,即便他成全父亲的?野心?,也难保父亲不会生出猜忌之心?。父子反目、手足相残,这?本就是李家人的?劣根。


    李长羲已经极为克制了,眼底仍是闪过?两分戾气。


    李淑月瞬间明白了他言外之意,亦沉默许久。


    半晌,她召宫女进来?撤走了碗碟,转而看向被忽视许久的?苏云乔:“我让秋棠将客房收拾出来?,你们早些休息。”


    …


    晨风拂过?天鸾宫的?庭院,苏云乔睁眼时已不见李长羲的?踪影。


    或许是因为昨夜谈论的?话题太沉重,她能感觉到李长羲整夜辗转反侧,几乎没怎么睡着。


    她推开门看了一眼天色,烈日高悬,想来?这?个时辰李长羲已经在前?朝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苏云乔在廊下走了一段路,连一个宫女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远处正殿大门敞开,走近些便能听见里?边传出的?声音。


    “谢星洋貌似平庸,可他有个兄长在长安官至三品,还与河西节度使论连襟,人家未必乐意让女儿做妾。”


    苏云乔认出李淑月的?声音,霎时停住了脚步。


    谁要?纳妾?


    李淑月要?给李长羲纳妾?


    她心?中一惊,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时喘不上气。


    殿内的?交谈声仍在继续,随后传来?的?是一道陌生的?男声。


    “母后看重谢氏身后的?利益,奈何世子重情,不肯辜负世子妃啊。”


    “男女朝夕相处,最容易生出动情的?错觉。”


    李淑月轻嗤:“他或许爱慕苏氏女的?美貌,那美貌能调动兵马还是号令群臣?他是嫡长孙,他早该明白身后没有退路。他不争,旁人便会要?他的?命!”


    殿外,苏云乔心?头似被尖锥刺中,膝下发软,扶着石柱向后趔趄了一步。


    殿内,卓朗仔细研磨着墨汁,目光落在李淑月的?笔下。


    破釜沉舟。


    她的?字苍劲有力?,一点看不出是女子的?字迹。


    卓朗不及他的?父亲熟读晟朝诗文史传,只能辨认出这?四个字,却不知?背后的?典故。盯着墨痕端详许久,他眉间染上笑?意,抬头凝望李淑月的?眼眸。


    “母后为了世子的?前?程可谓殚精竭虑,我今日听之,唯有羡慕。”


    李淑月扔下毛笔,接过?卓朗递来?的?茶盏,一阵茶香四溢。


    她不回应卓朗,自顾自地说:“我不仅是为长羲考量,也是为苏氏着想。红颜易老,有朝一日长羲厌倦了她的?容颜、淡忘了今日的?深情,会不会后悔如今自毁前?程?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男人今日爱她入骨,明日便有可能恨她入骨。”


    殿内的?交谈声还未结束,苏云乔却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了。


    第 43 章


    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房, 苏云乔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华贵的衣裙,霎时间明白了自?己过去的一天浑身不适之感是从何而来。


    她?只是一介小门小户小官家最卑微的庶女,她?此生所求不过是安逸二字。什么勾心?斗角, 什么夺嫡权谋,她?与这些皇室亲贵本就格格不入。


    李长羲曾为她描绘远离权力中心?以后闲云野鹤的生活,她?竟天真地信以为真,想着做闲散宗室也好。李淑月的话?就像利刃无情地捅破窗户纸, 将他们幻想的闲适美梦砍碎。


    她?以为的夫妻恩爱、琴歌和鸣,其实是互相牵连。有她这般无用的妻族,李长羲前?途晦暗。有李长羲这样家境复杂的丈夫, 她憧憬的安逸生活便永远只是奢望。


    夫妻一场,李长羲待她?体贴入微,在他身边这半年里, 苏云乔享受了前?十六年不曾拥有过的温情。其实她?不是那么自?私的女子, 如果有可能,她?也愿意同李长羲同甘共苦。


    可她?不得不承认, 以她?的家世, 只能与李长羲共苦。


    苏云乔真正听进心?里的还?是李淑月最后说的那番话?, 也许有一天李长羲会厌倦她?的容颜,甚至于相看两厌, 他会不会后悔今日放弃家世显赫的姻亲?他会不会因此恨她??


    退缩的念头如潮水一般反复冲击在苏云乔的心?头, 她?极力克制这些念头,回头看客房内空荡荡的床榻, 独自?静坐良久, 起身离开?了天鸾宫。


    苏云乔在天鸾宫外的长街上?看到?了秋棠, 她?打了声招呼,说卓朗与王后在正殿议事, 她?不便?打搅,先行离宫。秋棠愣了愣,赶忙答应传话?,随后目送着她?离开?。


    秋棠回到?天鸾宫,远远望着正殿内两道凑得极近的身影,犹豫片刻后又?退了出去。


    李淑月不知何时扔下了书具,坐回大殿正中央的圈椅内,卓朗缓步上?前?屈膝伏在她?膝旁,抬起头仰望她?。


    “有朝一日我也会老?去,会像父亲那样白了头发、生出难看的皱纹,母后会不会像背叛父亲那样离我而去?”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李淑月冷然对上?卓朗热切的目光,修长的指节勾住男人的衣领,卓朗被拽着往前?倾。


    勾人心?魄的嗓音响起:“十年后,又?或是二十年后,你?面前?的女人会变成?年老?色衰的丑妇。只怕你?会一剑杀了我,再亲手抹去这段丑恶的往事。”


    卓朗眼中闪过慌张之色,不假思索地说:“我不会,我爱的是母后,不是这张皮。”


    李淑月不以为意,眉梢上?挑,眼尾染着嘲讽的神?情:“我相信你?所谓的爱,更相信你?我终有一日会刀剑相向。卓朗,你?身上?流着南国王族的血。”


    卓朗薄唇紧抿微微颤动,狠意从眼中划过,似下定?一番决心?,握上?李淑月的右手,诚挚地说:“如若母后不信我,我可以请求父亲立阿睿为王储,我愿一生一世辅佐你?们。”


    话?音刚落,李淑月猛然抽回右手,挥袖将膝边的人掀翻在地,起身俯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眼里容不得废物。”


    卓朗笑了,“我明白了,必不负你?厚望。”


    不出一刻钟,卓朗离开?了天鸾宫,秋棠提着一篮洗净的冬枣进来,放在主?子身旁的边几上?。


    “主?子,世子妃方才离宫了。”


    李淑月蹙眉,扫了一眼客房的方向:“走了?一声不响,连招呼也不打?”


    秋棠道:“世子妃说主?子在和大王子议事,她?不便?打扰,因此让奴婢代为转告。”


    闻言,李淑月顾不得其他,面色一肃,问:“她?看见了?”


    秋棠摆放冬枣的动作一顿,道:“奴婢方才去取鲜果,在回宫的路上?遇见的世子妃,至于世子妃可有踏足内院,奴婢当真不知……”


    这个苏氏看着文文静静,应当不是多事之人。何况她?与苏氏并无利害矛盾,此人来南国至多逗留十余日,实在没有理由害她?。


    只是……不知方才那些话?她?听见没有,听见了多少。


    “罢了,让人去前?朝传句话?,叫世子忙完正事早些回使馆,别冷落了他媳妇。”


    李长羲傍晚才离开?南宫回到?使馆,杜五福迎了出去,只道世子妃回来后便?把自?己闷在寝室里,午膳也没用几口。


    “她?几时回来的?”


    “晌午巳时末,总之不到?午时。”


    李长羲神?情微动,想起出天明殿时阿姐特意来传话?,心?里愈发担忧苏云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你?让小厨房把晚膳送到?里屋来。”


    丢下这句话?,他大步流星行入内院。


    白檀守在内院门口,看见李长羲的身影忙站起身行礼。


    “你?家主?子呢?”


    “在屋里,主?子身子不适,却不肯让太医来瞧,世子殿下快进去看看吧!”


    推门的吱呀声惊醒了屋中人,苏云乔慌忙翻了个身,侧躺在榻上?,面朝墙壁,留给?来人一个寂寥的背影。


    李长羲一进门恰好看见她?拽被子的动作,便?知她?醒着,上?前?去坐在榻边,轻轻抚着她?的肩:


    “怎么这么着急离宫?听白檀说你?身子不适,怎么不让太医来看一看?”


    身子不适是苏云乔用来搪塞白檀的借口,她?身体好得很,没有半点毛病,自?然不能让太医来诊断。


    此刻面对李长羲关切的语气,她?心?里挣扎了一番,装作虚弱的模样,有气无力道:“每月总有这么几日不适,又?不是大病,何必劳动太医呢?我自?个儿躺着歇一歇就好了。”


    李长羲一怔,很快意识到?她?在暗示什么。可他依稀记得她?不到?二十日前?才来过……难道他记错了?


    不等他多想,杜五福与几名下人端着饭菜来到?门外,白檀敲响房门,向里屋通传。


    李长羲拍拍榻上?那虚弱的人形,温声劝道:“你?中午就没吃多少东西,晚上?不能再饿着了,先起来用膳,一会儿我让人煮了姜汤送来。”


    苏云乔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坐了起来,下了床随他坐到?圆桌旁用晚膳。


    或许是考虑到?他们昨夜在宫宴上?吃了太多油腻的烤肉,也可能是迁就苏云乔“身体不适”的缘故,今夜厨房准备的菜式都比较清谈。


    李长羲紧张地看着她?,见她?吃下半碗饭才移开?眼。


    苏云乔蓦地放下筷子,望着他问:“殿下今日见过索南赞普了,这几天还?有政事要忙吗?”


    李长羲道:“明日还?要与南国官员去别苑探视陆重山,若能当天签完交接文书,后日就能把人接来使馆。之后或许还?要去南国商会巡视一番……”


    这一算下来,他才发觉自?己身上?的正事不少,恐怕要排到?过年去了。这些事不方便?带家眷同行,他竟抽不出多少时间陪苏云乔游历南国京都。


    “这几日事情着实繁重,我恐怕不能时刻陪伴你?,你?若是嫌闷在使馆枯燥无趣,也可以出去走动走动。”


    苏云乔未置可否,面上?神?情也淡淡的,李长羲看不出她?情绪如何,也猜不透她?在思量什么。


    他道:“你?今日似乎有心?事。”


    苏云乔知道他一向敏锐,自?己只要心?里藏着事,即便?装得再淡然,也是瞒不过他的。


    斟酌一会儿,她?似随口一问:“殿下听过谢星洋这个名字吗?”


    “谢星洋?”李长羲听着这个陌生名字一时怔愣,脑海中检索了好一阵子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一点印象,那都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是当年陪阿姐来到?南国的那个谢星洋?现如今他在商会领着差事,常常来往于大晟蜀郡和南国之间。”李长羲说罢有些疑惑地瞥了苏云乔一眼:“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他了?”


    苏云乔没想好后招,默然放空了目光,片刻后喃喃道:“我就是……偶然听到?这个名字。听说谢星洋的兄弟在长安任官,家中有些人脉,他怎会流落到?异国他乡漂泊十年?”


    “他可没有你?说得那么凄惨。”李长羲笑了,“谢星洋此人自?小厌学,是长安有名的纨绔。当年谢家长辈看不惯他整日招猫逗狗、斗鸡戏蛐蛐儿,便?把他塞进了出使南国的队伍里,起初是想让他吃些苦头,早日有所长进。谁料这个谢星洋到?了南国竟流连忘返,短短两三年,靠着两国贸易挣得盆满钵满,成?为西南之地富甲一方的商人。”


    苏云乔听得心?惊,谢星洋竟是富甲一方的巨贾,李淑月是怎样得出此人貌似平庸这个结论的?


    再一深思,谢星洋的兄长官居高位,连襟手握重兵,谢星洋则本人家财万贯,难怪李淑月想撮合谢家女与李长羲了。如果得到?此人的帮助,李长羲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


    也确实如李淑月所言,谢星洋自?己有底气,未必乐意让掌上?明珠给?人做妾。


    李长羲见她?不语,低头扫空碗底的米粒,放下筷子说:“这个谢星洋在西南兴风作浪时,我才不到?十岁。年代久远,方才你?乍然提起他,我还?真想不起来。”


    苏云乔问:“谢星洋常常往返于两国之间,那他的家人也跟着他奔波吗?”


    李长羲道:“自?然不是,他还?是忌惮南国突然翻脸,因此将妻儿老?小都安置在了蜀郡。”


    苏云乔了然。


    第 44 章


    李长羲细数的行程没有掺杂一滴水分, 他是真的很忙,每日几次进?出使馆,大多数时间?在官员那边商议事?情, 傍晚才能回到自己住的内院与苏云乔共进?晚膳。


    在这期间?他又进?过一次南国?王宫,还?是为了交接陆重山的事?情,他甚至没有多少时间去探望自己的亲姐姐。


    李长羲告诉苏云乔的是,如果顺利, 探望陆重山的当天就能完成交接流程,将人?带回使馆。


    事?实上事?情没有那么一帆风顺,陆重山一直被南国人扣留到了腊月二十七日傍晚, 才顺利与故国?同僚相聚。


    使馆摆酒宴相迎,苏云乔也?在宴上见到?了传闻中的陆大将军。


    不知怎的,她看这位曾经驰骋疆场、战功赫赫, 如今憔悴沧桑、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有种别样的亲近感?。


    九月,宁王回京那日, 她在高阁上也?见过几位武将。凡事?杀伐果决、手里沾了人?命的武人?, 无一例外地会?有一股肃杀之气, 叫人?打心底生出恐惧与敬畏。


    陆重山则不然,他更像是街巷里邻居家的老?汉, 慈眉善目中显露出看遍世事?之通透。又像茶馆酒肆里身揣无数故事?的长者?, 仿佛只要端着碗过去与他共饮就?能听他将往事?娓娓道来。


    收回目光时,苏云乔侧过脸与白檀喃喃道:“陆将军看起来还?没到?垂垂老?矣的年龄, 南国?人?竟然肯放他回国?。”


    李长羲讲这话听了去, 正欲回应, 倏忽看见她凑向?身旁侍女,竟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


    一阵怪异之感?浮上心头。


    犹豫一瞬, 他主动对苏云乔说:“你以肉眼看陆重山不算老?迈,殊不知他的双手已经废了。”


    苏云乔愕然:“什么?”


    她随着李长羲目光所去的方向?,看见了陆重山提壶添酒的双手。


    一壶酒才多重?比不上将士肩头一片甲胄。陆重山的手腕竟隐隐发颤,倒入杯中的那一注酒水断断续续,几经停顿,才漫到?杯缘。


    那可是曾经提刀纵马杀得敌军片甲不留的一双手!


    “那是南国?人?做的?”


    李长羲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答案显而易见。


    苏云乔再看向?陆重山,眼中多了几分痛惜。


    “我听说陆将军早年行军神勇、战功显赫,与南国?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竟会?被南国?俘虏,就?连家中亲眷都要获罪受株连……”


    李长羲扫了一眼远处簇拥的人?群,陷入了回忆。


    他低声道:“那年两?国?交战,南国?大军不知为何仿佛对大晟行军布防了如指掌,在凉山北击溃由陆重山率领的大晟奇袭军,敌将生擒陆重山,押送回国?度以后索南赞普将其奉为上宾、封赏不断。”


    这些事?情他依旧是从父亲口中听说的。毕竟那场战役发生时他才两?三岁,根本没有记忆。


    父亲与陆将军交好,说起这桩旧事?,语气总是痛惜与悲愤,更有些不易觉察的怨恨。


    索南赞普在大晟修学,除了儒家典籍,还?学走了这些玩弄权术的龌龊手段。


    父亲恨南国?人?卑鄙,更恨陛下草率定罪,亲手将一位于国?有功的青年将才推向?绝路。


    “后续南国?攻占西南五城,势如破竹一般,大晟死伤将士、百姓超二十万人?。又有将领惊奇发现,南国?战事?布局处处有陆重山的影子。消息传到?洛都,陛下震怒,认定陆重山降了南国?,惊怒之下降至论罪,处死了陆重山在京中的家属。”


    李长羲的声音悠悠传来,苏云乔瞥见了他窄袖之下收紧的拳头。


    “据说陆将军出征前,妻子刚刚诊出一个月的身孕。事?发之时,离临盆已不足两?个月,大夫还?说陆夫人?腹中是陆将军盼了许久的女儿。”


    如果陆重山被俘时并未叛国?,心里仍有为国?效忠的志气,在听到?家人?惨死的消息后也?该寒心了。


    换做旁人?遭此横祸,兴许悲痛之下便投了南国?,从此为索南赞普效力。


    可是,听李淑月说,自她嫁到?南国?的十一年里,索南赞普不止一次劝降陆重山,威逼利诱的手段都用尽了,陆重山不为所动,自称只求一死。


    苏云乔敏锐察觉到?李长羲情绪郁郁,仿佛在克制着戾气爆发,默然片刻才道:“陆将军若真有通敌叛国?之心,怎会?将家人?留在京城?”


    “是啊,他要是有叛国?之心,早该转移家人?到?安全的地方,携家带口地跑了。”李长羲叹息:“陆重山被俘后,其子坚守城关直至战死,阵亡时身中敌将十七剑。”


    苏云乔倒吸一口凉气,心窝处隐隐作痛。


    李长羲无奈道:“当年陛下一怒之下以通敌罪处置陆家,父亲与一干文官屡屡劝说,也?未能保住陆家百口人?性命。反倒是尘埃落定之后,陛下后知后觉起了疑心,严禁朝廷再谈论此事?,压下民间?的种种风闻。”


    苏云乔不免担忧地望向?远处,陆重山抿着唇接受晟朝官员的关切问候,一抹淡笑始终不达眼底。他对晟朝一定是有怨的,南国?哪有什么好心,这明摆着是给晟朝添堵。


    “陆将军回到?大晟,该如何面对陛下?”


    “这就?不是你我能考虑的了。”李长羲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


    酒席散得很早,李长羲与苏云乔最先?离席,随行官员起身拱手相送。陆重山随意一瞥,目光骤然定在面前女子的脸上,怔愣了许久。


    苏云乔走出门外,隐隐感?觉有道目光格外炙热,回头望了一眼,正正对上陆重山复杂的神情。那道目光中掺杂着震惊、喜悦、疑惑,还?有几分不可置信。她微怔,茫然地错开目光,暗自犯嘀咕。


    陆重山是在看她?


    她下意识地想往李长羲身旁靠近,伸出手欲挽住他的小臂、将疑惑诉与身边人?,却在一瞬间?停顿住了。


    “怎么了?”李长羲握住她未垂落的手,“这几日你还?有觉着身体不适吗”


    苏云乔摇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是在回想殿下方才说的话,忽然有些感?慨罢了。”


    又是这副矜持疏离的样子,她的态度仿佛倒退回了刚刚成婚时那一两?个月,李长羲眉头微蹙,反复回忆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却思量不出答案。


    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这让李长羲感?到?十分郁闷。


    其实在最初他没想过与苏云乔多么恩爱亲昵,能像世间?大多数夫妻一样相互扶持、有事?好商量,把日子过下去就?行了。


    可他已经见过女子娇嗔怒骂的灵动百态,尝过如胶似漆的甜蜜,眼前平静的一潭死水,足以将他的理性吞噬殆尽。


    两?人?沉默地回到?内院房中,李长羲驱赶下人?退出院外,留了两?盏廊灯,关上房门后大步走向?准备拆卸发饰的苏云乔。


    “从到?南国?都城第二日开始,你便有心事?瞒着我,我究竟算什么洪水猛兽,让你如此防备?”


    苏云乔放下一枚玉簪,默然良久,在李长羲再度质问之前转过头看了过去,反问他道:“殿下为何非要时时刻刻探究我的心事?呢?”


    李长羲道:“你我是夫妻,你若有难处,为何不与我商量?”


    “我并没有什么难处需要殿下解围,我的心事?好端端藏在心底,又不会?影响谁的正事?。”苏云乔道。


    她看回面前的铜镜,将剩余的簪饰尽数拆卸干净,长发散落在肩上,她起身走向?李长羲,下定一番决心开口说道:“我认识殿下时,您是何等从容自若、温润儒雅的君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殿下时时刻刻将情绪牵系在我的身上,非要得到?一个女人?的依恋才能安心?”


    李长羲没有反应,像是被她问住了。


    看着她错身向?床榻走去,李长羲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苏云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很好。”苏云乔压抑着心底隐隐升起的惋惜,直言道:“世人?道女人?心海底针,我闲在后院胡思乱想是常有的事?,兴许哪天自己?就?想开了。殿下走出这扇门,上有凌云日月、下有山川江海,实在没有必要整日追问女子心事?。”


    “你我成婚也?有半年了,日久生情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心系你牵挂你究竟有什么不对?”李长羲百思不得其解,紧盯着她的眼睛,急切地问:“为什么只要我表达爱慕之情,你便退避三舍,用冷冰冰的态度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苏云乔避开他的注视,抿唇犹豫了片刻,道:“我不习惯。”


    李长羲只觉一阵抓心挠肝似的烦躁,难得对她露出霸道的态度,捧着她的连迫使她转过头看向?自己?。


    “只是不习惯,不是厌恶我、生我的气?”


    “我好端端的怎会?厌恶你?”


    “那就?好。”李长羲得到?这个答案,低头落下一吻:“来日方长,你总会?习惯的。”


    苏云乔惊得瞪大眼,推开他后仓皇后退两?步,眼神中流出防备之色。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长羲竟还?想着卿卿我我?


    李长羲从她泛红的面颊上看到?的熟悉的羞恼之色,莫名安心不少,笑盈盈地贴上无,仿佛方才无事?发生。


    “过两?日除夕,阿姐在别苑设宴,请众人?赏灯会?。乔乔可要给我个面子,别在众人?面前晾着我了。”


    第 45 章


    即便李长羲不说, 苏云乔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落他的面子。


    她只是想将李长羲推远一些,叫他别沦陷在小情?小爱之中,又不是与?他有仇。


    到了除夕当日午后, 苏云乔换上喜庆的吉服,同?李长羲去了淑月的别苑。


    这座园子是名义上的郡主府,只因郡主同?时又是南国王后,不可能住在宫外, 这府邸才闲置成了逢年过节时办宴会的场所。


    步入院内,隔着一方鱼池便看见卓朗寸步不离地?守在李淑月身旁,苏云乔回?想起在添乱宫外听到的对话, 看待这二人的眼神有了异色。


    然而很快她便顾不得卓朗了,李淑月身侧的另外三道身影勾走了她的视线。


    前两日她在使馆见过谢星洋一面,所以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认出他来。谢星洋挽着一位美妇人的臂弯, 二人如此亲密, 不是夫妻还能是什么关系?


    再看这夫妇二人跟前明艳大方的少女,正是灵动娇艳的年岁, 两股辫子垂下来, 上边扎着各色绒花, 颇有南国风情?。


    苏云乔不敢细想少女的身份,收在袖中的手?捏紧了些?, 唇边笑意变得不太自然。


    李长羲目光在谢星洋等人身边短暂停留了一瞬, 便挡在李淑月面前拱手?行礼。


    “今日没?有外人,别拘礼了。”李淑月笑着说道, 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谢星洋几人一眼。


    李长羲和气地?问:“阿姐, 这几位是?”


    “这二位是谢大人的娘子与?千金。”李淑月欣然介绍道:“谢大人独自在南国漂泊十年, 为两国贸易往来付出良多。今日本是团圆的日子,谢大人却不能离开南国, 本宫念他劳苦功高,便让人将他家中至亲接了过来,算是成全他们过个团圆年。”


    谢星洋向她拱手?,神色诚恳,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光,感慨道:“王后善心仁厚,小臣一家感激不尽。”


    “原来如此。”李长羲好不容易正眼看向不远处的少女,神情?却始终淡淡的,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谢姑娘气质独特,这身装扮似乎是南国服饰?”


    少女低头看自己的衣着,面上没?有丝毫怯懦,再抬头时大大方方对上李长羲的视线,理所当然地?说:“我娘是南国人,我便是半个南国人,穿南国服饰有什么稀奇的?”


    谢星洋在一旁听到这话,暗里?打量李长羲与?苏云乔二人的神情?,板着脸作严肃状低声训斥:“阿岚,不可对世子殿下无?礼!”


    谢岚微微侧身缩在母亲身后,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王后才说过不必拘礼,何况我实话实说怎就无?礼了?


    她当这话只有母亲能听见,谢夫人面上无?奈一笑,抬起食指戳她的脑袋,像是瞪了她一眼。只有谢岚知道,那眼神有多宠溺。


    李长羲没?有责备她,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道:“原来是南国姑娘,难怪如此直率。”


    李淑月对他甚为了解,听这语气便知道他对谢岚的初印象不佳,再望向一旁娇憨的姑娘,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着急。


    她不动声色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卓朗大步上前,附到她的耳旁低语。


    众人齐齐望过去?,便见李淑月抬手?示意卓朗退下,随后饱含歉意地?笑笑,说:“本宫有些?事情?需要即刻与?谢大人、谢夫人商议。”


    说着,她的目光在李长羲与?谢岚之间徘徊几圈,道:“谢姑娘早些?年是来过别苑的,对此处的设施景物?颇为熟悉。正好你们几个年龄相仿,互相能说得上话,就让谢姑娘带你们游园、介绍这园中的景观吧。”


    闻言,李长羲微微拧眉。


    如果?说阿姐与?谢星洋忽然有要事相商,他倒是能够理解。阿姐特意叫上谢夫人,事情?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究竟是什么事情?,会需要一位后宅妇人参与?商讨?


    此举倒像是刻意支走两位长辈,单独留下谢岚一人与?他们相处。


    将一个妙龄少女插在一对夫妻之间,还能是什么意思?李长羲纵使再单纯,也猜到了阿姐的用意。


    他张口便想拒绝,不料苏云乔抢先一步答应了下来,叫他措手?不及


    “有劳谢姑娘了。”苏云乔笑容和善,仿佛不明白?眼前局面暗藏的玄机。


    李长羲错愕地?盯着她脸上洋溢的笑,赶忙拽她的袖口。她就这么大肚?眼睁睁看着旁人凑到他跟前也无?动于衷?


    李淑月暗道弟媳是个识趣的聪明人,转而意味深长地?叮嘱道:“长羲,你一向懂事。谢姑娘年纪小,你可要多多关照。”


    李长羲的目光被苏云乔勾去?,阿姐说这番话时,苏云乔可谓是面不改色,甚至笑着点头附和。


    她难道真的毫不介意?


    熟悉的烦躁感再度涌上心头,李长羲捏了下苏云乔的收心,对上她不解的眼神,干脆心一横答应了,端起板正的咧唇微笑,说:“阿姐如此交代了,我自然不敢怠慢谢姑娘。”


    “甚好。”李淑月欣慰地?笑了,转身朝卓朗离开的身影走去?,谢星洋夫妇紧随其后,临走之前破有深意地?给谢岚留了个鼓舞的眼神。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苏云乔知道今日谢岚出现在这里?是李淑月一手?促成,李淑月既然出手?,便一定?会撮合李长羲于谢岚相识相熟。


    她心知自己不能阻拦也不应该阻拦,可是看到李长羲眼含善意地?朝谢岚微笑,她心里?就像是有千根利刺或深或浅地?扎进去?,隐隐作痛。


    那种令人抓心挠肝的滋味,应该是所谓的不甘心。


    不甘心那一束独属于她的暖光偏移向了旁人。


    苏云乔深吸一口气,仰着头望向远处的夕阳。园子里?下人们正一盏一盏点亮华灯,星星点点的光亮在她眼中渐渐模糊,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就,灯光才恢复清明。


    她不是早就想明白?了吗?李长羲不可能属于她,或者?说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


    李长羲的视线紧紧粘黏在苏云乔的身上,没?有错过女子猩红的眼尾与?眼底的氤氲泪花。


    看吧,她还是在意的。


    默叹了一口气,他伸手?从一侧揽住苏云乔的腰肢,在她耳边小声道:“分明在意,还要装作大肚,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苏云乔惊慌地?掰开他的手?,否认道:“我在意什么?阿姐一番好心,殿下切勿辜负了。”


    “你们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谢岚走近前将两人分开,指着远处说:“王后命我给你们介绍,其实我上一次来别苑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只记得东边有间宫院,据说是照着你们大晟的东宫建的,世子去?到那儿?应当觉得很熟悉。”


    李长羲淡笑着说:“我离开东宫已有三年,对东宫的一砖一瓦已然陌生了。”


    谢岚道:“总会回?去?的,且看看南国的赝品过把瘾吧。”


    她还真是口无?遮拦。


    苏云乔头一回?对李淑月的眼光产生怀疑,如此率性的女子真能嫁进皇室?李淑月就不怕她在那些?贵妇面前失了分寸,为李长羲四面树敌?


    李长羲没?急着回?应她,低头捋了下苏云乔额边的发丝,问:“乔乔想去?吗?”


    苏云乔朱唇轻抿,淡淡道:“闲着也是闲着,这一路走过去?也能看到许多风景,殿下何必推拒谢姑娘一腔热情?呢?”


    三人各怀心事往东边行去?,沿途曲水潺潺、河灯璀璨,人造的池景旁假山石耸立,栽种着繁茂的树木,别苑的主人在南国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复现了晟朝的灵山秀水,又岂是阔气二字可以概括的。


    李长羲看向谢岚的背影,以阿姐的财力不足以堆砌出这满园的盛景,想必又是谢星洋在其中出财出力。这份功劳,只怕阿姐想让他来报偿。


    来到谢岚所说的宫院子,从迈过第一道门开始,便有一种熟悉之感涌上心头。


    李长羲进出东宫十数年,即便是父亲出事之后,他也仍在宫闱中行走。这座宫殿的一砖一瓦、一景一物?,岂是说忘就忘记的。


    苏云乔只在大婚那两日暂居于东宫,此刻看见眼前的宫院也能看出几分眼熟,不由得感慨:“这里?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李长羲却若有所思:“阿姐在南国比照东宫私造宫殿,就不怕遭到弹劾?”


    “这里?是南国,你们晟朝的规制岂能约束南国的王后?”谢岚眉梢上挑,眼中闪动着得意之色,“王后思念故国,故有此举。即便此事传到大晟朝廷中,想来圣明仁厚的皇帝陛下也不忍心苛责吧?”


    李长羲无?法回?应她这番狂悖的言论?,只道:“你这小姑娘倒是牙尖嘴利。”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谢岚将二人带回?到晚宴所在的明月台。


    李淑月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长羲少年老成,谢姑娘却是个活泼的,你二人性子互补,应当能相处融洽。”


    “阿姐玩笑了,我素来不喜欢喧闹,与?谢姑娘在一处,只怕她会嫌我枯燥。”李长羲轻握住苏云乔的手?,眼眸中温情?脉脉:“还得是乔乔这般娴静温婉,才能适应我这种沉闷的性子。”


    “两个人都?喜静,这日子岂非全无?生气?”李淑月不以为然地?说:“弟媳与?谢姑娘一静一动,此刻一左一右地?伴着你,这才叫尽善尽美、相得益彰。”


    李长羲还欲反驳,却被苏云乔按住了手?。


    鼓点声乍响,管弦之乐应声启奏,数名身材匀称、古铜色皮肤、容貌俊朗的男子舞伎走进明月台,在鼓点声中翩然舞剑。


    苏云乔看见这些?兼具力量感与?柔美的男子先是一愣,随后目光转向正上首的李淑月,之间她面色红润,眉眼愈发柔和,眼中渐渐显现出沉醉的笑意。


    李淑月的身后,卓朗的面色有些?古怪。他的薄唇紧紧抿着,眉心微沉。


    第 46 章


    卓朗忍耐了一夜, 看?着千姿百态的舞伎几次三番晃到李淑月面前,目送他们表演完毕低着头?退下去。


    晟朝一行人与南国使团正月初三便要启程,李淑月明里暗里地跟李长羲提了几次撮合他与谢岚的话, 始终没?有得到令她满意的答复。


    李淑月焦急也无用,只能骂他一句死脑筋,便让下人安排他去客房住下了。


    “听?闻晟朝有除夕夜与家人守岁的风俗,母后为何不?让世子作陪?”


    四下无人, 繁华褪去。卓朗从身后贴紧李淑月,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胡茬扎透衣衫膈得她?轻嘶一声。


    李淑月推他一把, 起身转过去捏住了卓朗的衣领,“你说的是民?间风俗,更何况他已经成家了, 即便要与家人守岁也不?会是与我一起守岁。倒是你, 方才脸色那么难看?,是在与我置气吗?”


    卓朗厌恶的眼神不?加掩饰, 直言道:“我不?喜欢那些舞伎。”


    李淑月松了手,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眉眼扬起,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她?戳了下卓朗饱满的额头?, 余下指节擦着他的侧脸滑下来, 道:“你父王都无话可说,轮得到你不?喜欢?”


    卓朗眸中闪过狠意?:“我会杀了他们。”


    李淑月淡笑, 骂道:“暴君。”


    卓朗紧盯着那双勾人摄魄的明眸, 女子红唇张合吐出这?句没?多少怒意?的笑骂, 她?好似真的不?在乎那些舞伎的死活。


    得出这?一结论?,卓朗暗自松了口气, 堵在心头?的郁郁之气转眼退散。


    “开句玩笑,母后舍不?得他们,我怎么忍心让母后难过?”


    深深庭院中,月影徘徊于廊下。


    白檀端着铜盆打来热水,推门进屋内,只见地上炉火烧得正旺,本该围炉守岁的人无二?不?见踪影。她?往里眼看?一眼,才看?见苏云乔一人坐在妆镜前。


    “主子,世子殿下方才不?是跟您一起进来了么?”


    苏云乔接过她?递来的温热的帕子,轻轻洗净脸上的脂粉,“他有事出去了,不?必等他。”


    这?声音有些发闷,白檀听?出她?兴致不?高,颇为不?忿地说:“总不?能让您一个人守岁……”


    苏云乔放下帕子,浅笑着抬头?看?她?:“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


    “这?不?一样?!”白檀回想起方才的情形,不?由得替苏云乔着急:“世子殿下该不?会是去见那个谢岚了吧?王后有心撮合他们,世子要是真的纳了谢姑娘进门,京中还不?知要如何笑话主子您呢……”


    苏云乔面不?改色地问:“笑我什么?”


    “殿下远行办差,特意?请旨带您一道同行,如此恩爱的美事,旁人都只有艳羡的份儿。”


    说到这?儿,白檀话音一顿,随后声音弱了下来,低声道:“殿下如是在途中纳妾,京中那些长舌妇人定会笑您……笑您留不?住男人。”


    苏云乔喃喃自语:“男人纳妾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我若百般阻拦,保不?齐会落个善妒不?能容人的名?声。世人对?女子百般苛刻,自古以?来皆如此。左右都是被嚼舌根,我宁愿博个贤名?。”


    白檀不?甘心地劝她?:“可是,殿下待您并非无情,或许主子稍加挽留、说句软话,殿下便回来了呢?”


    苏云乔摇了摇头?,道:“那我便成了耽误男人成就事业的红颜祸水。”


    白檀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更多话来,沉默地端着铜盆离开。待她?倒掉污水转身回来,眼尖地看?见院门口的一抹黑影,霎时转忧为喜。


    “殿……”


    李长羲看?见白檀大喜过望便要进屋喊人的模样?,赶忙摇头?制止她?,走进院内无声地说:“你下去吧。”


    屋内,苏云乔好似听?到了一声惊呼,等了半晌却未见下文,心生疑惑,朝那黑咕隆咚的夜色里看?了几眼。


    “白檀,你怎么了?”


    门外静悄悄的,苏云乔更加担忧,起身朝外面走去。左腿迈出门槛,她?望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整个人怔了神。


    “你怎么回来了?”话出口又觉得不?大妥当,她?赶忙改口:“你的事情办完了?”


    “嗯。”李长羲双手背在身后,不?满地问:“你怎么不?问我去办什么事了?”


    大晚上突然说要办事,不?是去见谢岚,还能去哪儿?可他要是去见谢岚,怎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苏云乔按下心底的疑惑,状似坦然道:“我想着你若是愿意?说自然会告诉我。”


    她?话音才落,李长羲从身后捧出一团橘黄色毛茸茸的家伙。


    “刚才宴席间那么多南国壮士舞刀耍剑,你看?都不?看?一眼,偏偏盯着角落里这?个小家伙。我猜你喜欢的紧,便倒回去将它抓来了。”


    苏云乔眼睛都直了,小黄狸看?起来才一两个月大,李长羲两只手就能将它整个身子包裹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无助地四处张望,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喵”了一声。


    “我哪有盯着它看?,不?过是不?经意?间瞥见了,想着寒冬腊月里竟有这?么小的狸猫藏在花坛里,一时惊讶才多看?了几眼……”


    苏云乔再?也抵不?住诱惑,伸手将小黄狸抱过来,这?家伙爪子冰凉,踩在她?的胸口处。伸长脖子在她?脖颈旁嗅了嗅。


    苏云乔只觉心都要化了,抬眸再?看?李长羲,他眼巴巴地望过来,似是在等她?的夸奖。


    “你说的办事,就是去抓它?”


    李长羲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我去做什么了?”


    苏云乔脸一热,总不?能说她?揣测自己?的夫君除夕之夜去和别的女子私会,她?还不?闻不?问。


    随口扯了个慌:“我……我以?为你割舍不?下白将军呢。”


    李长羲怎会听?不?出她?语气不?自然,无奈捏了下她?脸颊处的软肉,说:“我还能扔下你自己?回使馆不?成?”


    苏云乔别过脸,扯开了话题:“你把它抓回来,是想让我养它么?”


    李长羲牵住她?的袖子进入屋内,随手关上房门,“你喜欢就养着,不?喜欢我再?将它送回去。这?家伙能在别苑里来去自如,总不?可能是凭空长出来的,说不?定它的母亲也在别苑的某处角落。”


    “那还是先寻它的母亲吧,总不?能因我一时兴起就让人家母子分离。”苏云乔戳了戳小黄狸的脑门,“再?说它还这?么小,我怕我养不?活他。”


    李长羲不?语,到圆桌旁坐下来,左手撑着脸,凝望苏云乔。


    她?的侧颜在烛光映照下格外柔和,尤其是眉眼处发自内心的笑意?,温柔极了,让人移不?开眼睛。有一瞬间,他想起九月翠云峰顶看?的那场日出。


    苏云乔的容貌放在整个大晟都是极为出挑的,但李长羲不?认为自己?是肤浅的人。


    初见时他也曾被这?张脸惊艳,可那时的他至多只是有些怜悯,顺手帮了她?一把,转过头?去并未将她?记在心上。


    他对?她?如此着迷,应该是从大婚之后…甚至是婚后两三个月才开始的。她?润物无声一般侵入他的心田,他总是不?自禁地看?着她?,忍不?住揣摩她?的心事、猜测她?的喜好,想看?她?笑、不?忍见她?皱眉。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日久生情,为什么苏云乔好似无动于衷?


    他正胡思乱想,苏云乔已经将小黄狸放在了地上,关切道:“殿下累不?累?虽说除夕夜有守岁的习俗,但你明日还要进宫辞行,今夜多少睡一会儿吧。”


    李长羲被勾回了思绪。


    是他想岔了,她?未必心如铁石,只是她?的柔情过于含蓄,让人不?易察觉。


    他道:“你困了便进去躺着,我守着你。”


    苏云乔瞪他:“我明日又不?必应酬,我说的是你!”


    李长羲笑着凑上去:“知道乔乔关心我,我若是熬不?住了一定睡下,不?会逞强的。”


    眼睛一闭一睁,窗外已有亮光,清晨的阳光不?算刺眼,苏云乔虚捂着眼睛坐起来,很快就适应了眼前的明亮。


    她?都不?知自己?是几时睡着了,更不?知道李长羲何时睡下,起身拉开房门,男人肩上顶着小黄狸从外面回来,一人一猫看?起来有些滑稽。


    “早晨让人寻了一圈,没?找着别的狸猫,问了别苑的下人也说没?见过,这?家伙还真是凭空冒出来的。”李长羲捏着小黄狸的后颈将它拎下来,转送到苏云乔手里。


    苏云乔一手捧着小黄狸,目光将李长羲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才睡几个时辰?一大早竟然还有精神在园子里找猫?”


    李长羲欣然道:“年轻力胜,不?知疲倦。”


    二?人进屋用过早膳,苏云乔让人撕了几条牛肉喂给小黄狸,随后便各自启程了。李长羲随李淑月进宫,苏云乔则带着小黄狸回使馆。


    白将军被拴在使馆内院的门廊下,殷殷期盼的目光紧盯着大门外,迟迟不?见李长羲的身影,难免有些落寞。


    望见苏云乔独自一人回来,白将军还是站起来迎了上去,尾巴卖力地左右摇摆,时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


    这?般热情地态度,在看?见女人手中的橘黄色毛团子时转瞬烟消云散。


    苏云乔瞧见白将军骤变的眼神,无奈地拍拍他的脑袋:“你可别怨我,是你主子让我收养它的。”


    白将军躲开了她?的手,绕到柱子另一面趴了下去。苏云乔没?再?哄它,抱着小黄狸回屋去了。


    直到午后李长羲从宫里回来,才听?见白将军再?次发出喜悦的哼唧声。


    苏云乔和李长羲说起上午被白将军甩脸色的事情,李长羲捏着白将军的下巴看?他的眼睛,果然看?见了几分委屈的神情,不?由得笑出声来。


    “连它都学会吃醋了。”


    苏云乔笑意?一僵,细细回味这?句话……怎么总觉得他在含沙射影?


    第 47 章


    李长羲自是不会承认的。


    他将小黄狸放在白将军的背上, 方才还一脸委屈的家伙顿时浑身?一颤,伸长脖子往自己身?后嗅闻。


    “你?收养了它,就给它起个名字吧。”


    苏云乔苦思冥想一番, 可怜她读书少,怎也挤不出多少墨水,无?奈道:“我没什么文采,这两个家伙要是一起落到我手里, 多半得叫小黄和大白。”


    李长羲赞许道:“小黄也没什么不好?,闻其名?则知其貌。”


    “……”苏云乔哑然,这人?还真?夸的出口。


    李长羲眼尖地看见白将军张开血盆大口, 熏得小黄狸连连后退。下一刻,白将军伸出舌头,将小黄狸从头到脚都?舔舐了一遍。


    小黄狸气急, 挥舞着弱小的爪子直叫唤。


    李长羲训它:“大白, 不许欺负小黄。”


    苏云乔急道:“你?还真?打算叫它这个名?字?”


    李长羲:“那?你?再起一个?”


    苏云乔语塞,脑海中飘过诸如黄豆、橘子、柿子等食物名?称。她的文采就摆在这儿?了, 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更文雅的名?字。


    她视死如归一般闭着眼睛说出自己想到的“好?”名?字, 李长羲没笑她, 反倒一个劲夸合适。


    “就叫柿子吧,我是?平王世子, 他是?黄狸柿子。”


    苏云乔忍俊不禁, 嘴角弯起的刹那?,男人?贴上来亲了一下, 她笑容一滞, 虽是?习惯了仍忍不住瞪他。


    李长羲浅尝即止, 道:“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


    荣和四十一年,正月初三。


    晟朝使团的车队缓缓驶出都?城, 队伍比来的时候更加浩荡。


    队伍最前端是?谢家的马车,谢星洋与谢家商队开路,李长羲与苏云乔的马车跟随其后。陆重山的马车紧跟在末端,马车两旁有侍卫随行。


    在晟朝使团的身?后,还有一行风格迥异的队伍。


    大圣皇帝二月举办万国宴,周边各国都?会派遣使臣进洛都?道贺,南国也不打算缺席,便让使者跟晟朝使团一道北上。


    这支尤为壮大的队伍从南国都?城一路行到两国边境,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李长羲偶尔从车窗中往外看,远处又出现了一道道黑影,尖帽圆甲,这一回他们倒是?不敢靠近了。


    离开南国之前最后一页,苏云乔看着李长羲在客栈里写?了一张字条,是?她看不懂的南国文字。


    离开的时候,一只信封躺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


    苏云乔追上李长羲,心底涌现出许多疑问?,例如这信是?不是?留给罗珂的、信里写?了什么?


    看见骑在马上朝他们而来的少女,她将满腹狐疑咽了回去。


    谢岚是?典型的南国女子,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姿,一路上不肯与父母同乘马车,独自身?骑红棕马在队伍中进退自如。


    实话实说,苏云乔羡慕她这份洒脱,只可惜自己骑术平庸,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否则她也想学戏文里江湖侠女,一路驰骋过高山绿地、林海雪原,那?该是?多么自由。


    谢岚勒马停伫在二人?的马车旁,打眼瞧着李长羲要上车,撇撇嘴挑衅道:“听说平王世子文武双绝,怎的一路行来尽瑟缩与马车之内?世子不觉得闷吗?”


    李长羲却不恼,把手递出去将苏云乔拉上车。一团白影跟着跳上去,趴在马车前的护栏旁冲着陌生人?发出警惕的呜鸣。而柿子懒洋洋地窝在白将军身?上,浑然将一身?的狗毛当成了它的窝。


    谢岚被一条狗凶了,羞恼地回瞪它,便听车里传来幽幽而得意的声音


    “我的车上有猫有狗,还有乔乔,怎会觉得闷?”


    这般露骨的秀恩爱连苏云乔听了都?觉一阵恶寒,更不必说马车外等着看激将法奏效的谢岚。


    小姑娘浑身?一激灵,哼了一声道:“真?无?趣!”


    苏云乔看着谢岚转身?策马离去,心头五味杂陈一般复杂。


    照李长羲这个态度,何时能?完成淑月郡主的心愿,与谢家结成连理啊?


    李长羲抬起食指轻轻勾勒她的眉,似要抚平那?一点纠结,“我可没搭理她,你?为何还忧心忡忡的?”


    苏云乔抬眸,问?:“殿下真?不明白淑月姐姐的良苦用心?”


    李长羲愣了一会儿?,对上她的视线,几番探寻想从她眼里找到哪怕一丝醋劲。她藏得很好?,毫无?破绽。


    “我明白,我只是?觉得这对你?与谢姑娘都?极不负责任。”四年老群每日更新完结文群四而二尓吴久以四弃他苦笑道:“你?不愿听我空谈情爱,那?我便讲明道理。”


    “你?我新婚不满一年,感情和睦,你?也待人?处事皆周全得当,治家有方从未出过差错,我有什么理由着急纳妾?这让外人?如何议论你?我?”


    “我不在乎。”苏云乔诚恳道:“交结谢家对你?有利,这些风言风语算不得什么。”


    “可是?我在乎。”


    李长羲见她如此大方,心中郁结,压抑着不悦的情绪继续道:“再说谢姑娘,她自诩南国人?,熟知的是?南国风俗。南国男子没有一妻多妾的说法,而是?多妻多妾。她或许根本不理解阿姐想让她做的是?妾,还以为同南国王族那?些小王妃一样,能?做个平妻。我稀里糊涂地接受撮合,岂非欺骗了一位妙龄女子,耽误她一辈子?”


    听他为别的女子也是?如此思虑周详,苏云乔隐隐心酸。回过神来,又不免唾弃自己愈发矫情。


    “谢姑娘不懂晟朝妻妾之分?,难道谢星洋也不明白吗?”


    李长羲道:“谢星洋或许明白,可他不在乎。以他的立场,只会考虑这笔买卖是?否划算。”


    苏云乔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谢星洋虽不务正业,但到底是?世家子弟,见过太多家族中的女子以婚姻换取利益。一旦赌赢了,全祖受益无?穷。赌输了,族中还有别的姑娘续上。


    就如她的嫡母萧氏,当年萧国公错押了苏承宗这块宝,萧氏积郁一生、几十年来怨天尤人?,这丝毫不影响她的亲姐姐跟了景王如日中天。


    一团橘黄色的家伙从门?缝里钻进来,跳到了女主人?身?上。


    苏云乔垂下眸子,眼底渐渐晕开温柔的神色。柿子长得很快,不过十几日,它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圆润了一圈,和白将军的关系也从剑拔弩张转为和乐融融。


    马车内一派惬意,转眼之间蜀郡风物已映入眼帘。又一轮日出东山,众人?离锦城很近了。


    城门?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满街道,中间空出了一条路,以便马车行过。


    刺史亲自出城门?口迎接,在看见使团车马的那?一刻堆起笑脸迎了上去。谢星洋识趣地避开来,让后面的贵人?先行入城。


    马车与刺史的身?影擦肩,杜五福放慢了驱车速度。李长羲掀开窗帘一角,同刺史打了个照面。


    那?名?刺史笑盈盈地拱起手:“恭候世子殿下归来,世子千里迢迢出使南国,迎回大晟名?将陆将军,促成两国和平共济,实是?有功于社稷、有恩于西南百姓。下官等倍感景仰,今日于望蜀楼设宴,愿为世子与南国贵使接风洗尘!”


    李长羲神色淡淡,不回应对方的吹捧,只道:“既然如此,我不能?拂了郑大人?的美意。还请郑大人?稍等片刻,我等先至驿馆,随后便来望蜀楼。”


    马车入城,苏云乔压低声音说:“你?们应酬,我便不去了。”


    她能?想象到今夜接风宴是?怎样的场合,无?非是?觥筹交错、美女环伺,听底下人?吹捧夸赞,再虚情假意地夸回去。


    她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何况今夜的酒席上几乎没有女眷,她免不了要被众多男人?用那?种令人?不适的眼光盯着看。


    李长羲很少听她如此直白地表露意愿,自然不会拒绝,温声安抚道:“好?,我尽量早些回来。”


    苏云乔轻轻摇头,道:“你?是?钦差,怎能?扔下两国官员不顾,自己早早地跑回来?我去经院探望大娘她们,你?无?需挂念我。”


    又是?一阵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李长羲还想再说什么,杜五福带着谢星洋走进院里,苏云乔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去见客。


    李长羲这一去,便渐渐的脱不开身?了。两国的官员陆续围上来,彻底挡住了他身?后的院门?。没过多久,刺史府的家丁也来了,接众人?一道去望蜀楼赴宴。


    苏云乔换了身?轻便的裙衫,用一根玉簪挽起发髻,带上白檀便去了锦城经院。


    主仆二人?才到门?口,恰好?遇见陈大娘在陈清霄搀扶下从院里走出来。看见苏云乔的身?影,母子二人?俱是?惊喜。


    陈清霄惊喜之后又有些诧异:“云乔?你?怎会来……今夜刺史郑大人?不是?在望蜀楼设了晚宴,要为两国使团接风么?”


    苏云乔笑道:“你?知道的,我酒量浅,又不喜欢那?样喧闹的场合,世子殿□□谅我,便让我来找你?们团聚了。”


    说着她上前搀住陈大娘的另一只手,大娘的气色比一个月前好?多了,想来太医给她开的方子确实管用。


    “大娘,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陈大娘笑得眉眼弯如月,感慨道:“托你?的福,清荷在锦城盘了个铺子,做些刺绣裁衣的生意。店铺开张才十日,依稀有蒸蒸日上的势头。清荷对此很上心,整日整宿守在店里,我怕她忙起来顾不上吃饭,这才亲自做了给她送去。”


    听到陈清荷已经盘下铺子做起生意的消息,苏云乔倍感欣慰,打心底里替她高兴。


    “那?我算是?来巧了,我也想光顾清荷的生意,大娘带我一块儿?去吧。”


    “你?可不许乱花钱。”陈清霄道:“清荷的铺子生意兴隆,成衣也好?,布料也罢,那?都?是?千金难求的,本来就难抢,你?还想再插一手?”


    陈大娘也道:“你?嫁的好?,平日什么名?贵料子寻不见?再说你?与世子对我陈家恩深义?重,你?真?看上那?块料子,白拿去即可,谈什么买卖。”


    第 48 章


    陈清荷的铺面位于锦城最繁华的地段, 与望蜀楼倒是离得很近,从铺子门口?看去,对街的门面会挡住远处的望蜀楼。可若是从望蜀楼上往下看, 这?条街的铺面皆可尽收眼?底。


    苏云乔停在门外盯着远处华灯驻足片刻,随即进门与陈清荷相拥。


    几名穿着富态的妇人从店里出来,瞧见陈清荷直赞许道:“陈掌柜,你如此年?轻, 眼?光却是极好的,我们看了店里头那两件样衣,真是比刺史娘子的行头还精致!今日我在你这?儿订了几套新衣裳, 你可得照着样衣的水准交差啊!”


    一旁的妇人附和:“是啊,我们几个订的衣裳,可不准出现货不对板的情况。若是让我们陶娘子在老太太寿宴上丢了面子, 你这?店可要?保不住了。”


    陈清荷浅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陈乔衣庄的招牌是我亲手挂上去的,定不会教它砸在我手里。”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陶娘子摇了摇手, 轻若蝉翼的丝帕随风飘动, 散出一阵脂粉香。


    “你们可别乱说, 仿佛我是什么?地痞土匪、动不动威胁旁人。陈掌柜年?纪轻轻手艺精妙,最难得的是有一颗玲珑心, 想到穿着自家的衣裳出门巡街, 否则咱们哪里知道锦城还有个陈乔衣庄?”


    周遭妇人笑着赞同:“陶娘子说的正是。”


    苏云乔默不作声地退到陈大娘身边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还有她自己难以觉察的羡慕。


    那伙人临走时居高临下一般睨视门口?的三日, 那眼?神仿佛在说:什么?穷酸破落户, 也敢来成衣铺子露怯?


    苏云乔轻轻挽起袖子,将陈大娘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 “清荷,还没吃饭吧?快快坐下,我有许多事情问你。”


    陶娘子半个身子已经?出去了,听见苏云乔这?亲昵的口?吻,忍不住回?头。这?一回?头,便?看见了女子手腕上醒目的翡翠玉镯子。


    那成色,她将老太太的库房掘地三尺怕也找不出一只?价值相近的!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陶娘子与身旁姐妹交换了眼?神,快步离开了衣庄。


    陈清荷在她对面坐下,问:“你方才想问我什么??”


    苏云乔道:“我想问……这?是你的衣庄,为何还要?挂我的名字?”


    陈清荷笑了,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没有你,我哪里会想到自己盘铺子当掌柜?若不是你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哪有今日的踏实日子。这?铺子有你一半,自然要?挂你的名字。”


    陈大娘站起来将菜往苏云乔面前挪动,“云乔,你这?回?在锦城停留多久?是不是很快就要?回?京城了?”


    苏云乔点?了点?头:“最多停留一两日吧。”


    话音落,不舍的情绪蔓延上心头,几人都沉默了,只?低头挑动碗里的饭菜。


    陈清霄道:“我在经?院刻苦读书,总有一日会考进京城。到那时,我们又能小儿时那样时常见面了。”


    陈清荷瞥他一眼?,道:“京城有什么?好的?一个小小的文陵县就能将你我压得抬不起头来,京城里遍地达官显贵,还不知要?受多少窝囊气。”


    苏云乔总觉得自己被骂进去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陈清荷说的有道理。当时她与李长羲将陈家三人安置在锦城,而没说带他们进京,其中不乏这?方面的考量。


    在锦城,看着李长羲的面子,没有人敢欺负经?院的人。在京城,李长羲就显得人微言轻了。


    她忽然笑着对陈清荷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如今自己有钱有自由,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陈清荷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我这?铺子还不知能兴隆到几时呢。”


    陈清霄却蹙起眉头,盯着苏云乔的眉眼?:“平王世子对你不好吗?”


    “他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苏云乔道。


    陈清霄固执地盯着她:“不可能,你是我见过最坚韧的女子,怎么?会是你的问题?”


    苏云乔轻笑:“除了我与清荷,清霄哥你才见过几个女子?”


    陈清霄语塞,脸颊染上不自然的绯红。


    “你倒是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婚姻又不是一条铁链子,还能将你锁在王府里?”


    陈清荷眉宇之间多有忧虑之色,张口?便?是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咱们虽是小门小户出身,也不能一味忍让委屈了自己,你真有那么?难过,大不了便?与世子和离,咱们一家人总能养得起你!”


    “不至于的,世子真的待我很好,是我不领情。”苏云乔慌忙否认,再三犹豫之下道出实情:“我想为世子纳妾,可他一再推脱,全?然不给那姑娘面子。”


    陈家三人沉默,面面相觑,俱是一脸茫然。


    陈大娘欲言又止,许久才叹出一口?气,劝道:“云乔,虽说男人朝三暮四是本?性,可你与世子毕竟新婚才半年?,你何必急于一展贤惠之德?况且你与世子还没有子嗣,你这?时候引狼入室,往后?凭什么?傍身啊?”


    面对最亲近的三人,苏云乔没再遮遮掩掩,据实道:“那个女子家世显赫,对世子的前程大有裨益,我怕世子今日为了夫妻情分拒绝她,来日会后?悔。”


    陈大娘哑然,无奈道:“关乎世子的前程,我这?老妇无知,还真不好说什么?。”


    陈清荷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苏云乔的肩膀,起身从里边提出了一坛酒,说:“别想这?些了,方才陶娘子送了我一坛好酒,据说价格不菲。趁着你还在锦城,快帮我尝尝这?酒是不是他们说得那么?好。”


    陈清霄不赞同道:“云乔酒量浅,今日就是逃了酒席才能与我们见面,你还想灌她酒?”


    陈清荷道:“自家人小酌两杯罢了,我什么?时候说要?灌她?”


    苏云乔笑说:“浅尝辄止,无伤大雅。”


    陈清霄拗不过这?两人,起身去取酒杯。


    四人在铺子里用?了晚膳,苏云乔果真只?喝了两杯酒,头脑微微发晕,还称不上醉酒。陈大娘生怕将苏云乔留得太久惹来世子不满,急匆匆地催她回?去。


    苏云乔在店门口?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酒楼,灯火未歇,繁华依旧。想必李长羲不会那么?早回?去。


    她又跟陈清荷巡了一圈铺子,一边看那些精致的绣样与布帛,一边听陈掌柜描述自己的经?商宏图,待到远处望蜀楼熄了一半的灯,才动身回?到驿馆。


    苏云乔与白檀走进院子,只?见杜五福守在院门外,一脸的愁云惨淡。


    白檀不解:“杜公公这?是怎么?了?”


    杜五福抬头看到苏云乔,眼?睛烁烁放光,急道:“您可算回?来了!殿下在宴席上喝了好多酒,人都不清醒了,还惦记着早些回?来。殿下回?来却找不着您,可不就着急吗!”


    “我进去看看。”苏云乔一愣,赶忙说,“对了,醒酒汤备下了吗?”


    杜五福抹了把冷汗,有些犹豫地往屋里瞟了一眼?,才道:“方才谢大人带着女儿来了,谢姑娘她不听阻拦……这?会儿应该还在里面。”


    苏云乔张了张口?,一时竟接不上话。她出门这?一会儿功夫,就让人趁虚而入了?


    像李长羲那么?正直的人,若是破了谢岚的清白,必定是要?负责的。


    这?倒是省了她再三劝导大费口?舌了。


    心里莫名空落落的,苏云乔压下酸涩的滋味,对杜五福道:“你先?退下吧,这?里交给我。”


    她不打?算阻拦谢岚趁人之危,此事须得瞒着杜五福。毕竟被算计的是他主子,谁知道这?家伙会作何反应?


    杜五福对自家大娘子很放心,当即离开了内院。白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看杜五福的背影,又小心打?量苏云乔的神情。


    “你去把东边屋子收拾出来。”苏云乔道。


    白檀叹了口?气,领命而去。


    一条橘黄色的身影蹑手蹑脚地往主屋跑去,苏云乔神色微变,快步上前捏住柿子的后?颈将它拎起来。这?家伙长得快,竟隐隐有些坠手,以后?恐怕不能这?样拎它了。


    苏云乔压着声音教训柿子:“真没眼?力见。”


    今夜格外静谧,院里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叫人觉得心里发闷。


    看着紧闭的房门,窗户上依稀能看见女子的身影,李长羲醉得七扭八歪,想必躺在榻上起不来。


    苏云乔没由来的郁闷,反复抚摸柿子脑袋上柔软的绒毛,眼?神沉下来。


    她忽然想起陈清荷的的话来。


    ——婚姻又不是一条铁链子,还能将你锁在王府里?大不了便?与世子和离。


    她与李长羲从一开始就不相配,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让男人死心塌地爱上她的本?事。


    李长羲与谢岚之间本?没有重山之隔,他的顾虑归根结底是因为她身在世子妃的位置。


    如果她离开,李长羲就不必担心她受到议论,也无需痛惜谢岚屈身做妾了。


    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苏云乔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敢脑子一热就与李长羲和离?许是刚才喝了酒,头脑不清醒。


    白檀将东边厢房收拾出来,看着苏云乔抱着柿子便?要?安枕,忍不住问:“主子当真不去看看世子殿下吗?”


    “你先?出去吧。”苏云乔道。


    大抵是因为喝了两杯酒的缘故,苏云乔今夜睡得有些沉,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白檀说,李长羲被刺史唤去衙门了,而谢岚一早哭着跑出院子,被许多人瞧见了。


    苏云乔只?觉前额隐隐作痛,扶着头在主屋的圆桌旁坐了一会儿,眼?前才恢复清明。


    她目光一转,盯上了一旁书桌上的纸和笔。


    第 49 章


    日暮时分, 李长羲被人火急火燎地喊会驿馆,看到?的便是空无?一人的主?屋,以及桌上躺着的一纸娟秀字迹。


    苏云乔很少在他面前舞文弄墨, 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看她?的字迹,和她?的性子?一样柔中透着韧劲。


    看清第一列的三个字后,李长羲脸色骤变,霎时慌乱地拾起信纸, 恨不?得将“和离书”三个字瞪穿。


    一股冷意袭来,李长羲猛然转身,狠狠地撕碎了和离书, 纸片撒了满地。


    “她?人呢?”


    白檀低着头跪在门外?,不?敢应声。


    李长羲怒极,声音陡然拔高:“我问你她?人呢?”


    “奴婢不?知道, 奴婢知道不?知道……”白檀双手相叠俯下身, 头深深地埋到?地上,声音直打颤:“午膳后主?子?在屋里午睡, 奴婢去厨房吩咐人看着灶上炖着的鸡汤, 回来之后屋里关?着门、静悄悄的, 奴婢就以为主?子?还没醒。实在是等了一下午也没见主?屋开门,奴婢才斗胆进去, 谁知、谁知就看到?这个!”


    屋内再一次陷入沉默。


    白檀紧抿着唇, 大?气不?敢出。她?其实有所隐瞒,除了这封和离书, 苏云乔还给她?留了些钱。看到?留给她?的信封的那一刻, 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苏云乔说还她?自由, 可她?从小就被卖给王侯府邸做奴婢,哪里知道什么是自由?


    这些钱倒是够寻常百姓一家人用一辈子?了, 可她?没有家人,拿了钱又能去投奔谁呢?


    李长羲陷在苏云乔要与?他和离的震惊之中,未能察觉白檀身上不?易察觉的异样情绪。


    她?就这么走了?一句招呼不?打、全然不?肯与?他商量,扔下和离书就走了?


    难道是因为昨晚……


    李长羲回想起昨晚,宿醉之后这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再次袭来。


    他不?记得有放谢氏进屋,却清楚的记得自己?倒在榻上昏得不?省人事,绝无?可能与?谢氏发生什么。偏偏今日一早便传出谢岚从他屋里出去、甚至传他酒后失德的说法?!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谢星洋真是疯了,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奇货可居”,竟然宁肯毁了女儿?的清誉!


    难道苏云乔也信了这些闲言碎语?


    李长羲再次将狐疑的目光转向白檀:“你家主?子?好端端的怎会负气出走?可是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夜主?子?与?陈家三人一起共进晚膳,随后在陈姑娘的成衣铺子?巡视了一圈便回来了。”白檀话?说到?这儿?顿了顿,突然明白过来,世子?应是联想到?了他与?谢岚的事。


    世子?与?谢岚传出绯闻在先,世子?妃负气出走在后,此事合情合理,世子?妃还是受害者,这倒是对?苏云乔有利。


    白檀眼?眸微动,继而怯怯说道:“回到?驿馆的时候,杜公公说谢姑娘在殿下屋里,叫主?子?进去看看,可是主?子?在门外?犹豫了许久,却让奴婢把东厢房收拾了出来……这便是昨夜发生的全部了,奴婢真的不?知道主?子?为何负气,或许主?子?也是一时冲动,还请世子?殿下切勿动怒!”


    “好了,去找人,现在就去!”李长羲烦躁地吩咐下去:“让杜五福即刻去锦城经院询问陈清霄,你领我去陈清荷的衣庄。”


    …


    夜色已然降临,锦城经院门童被急促的叩门声惊动,开了一条门缝,正要问来者何人,一见是李长羲的近侍,脸上霎时多了些真诚的笑容。


    门童殷勤地问:“杜公公怎么这么晚来了?可是世子?爷有吩咐?”


    杜五福道:“不?关?你的事,陈大?娘可在?”


    门童讶异道:“杜公公来找陈家人?那您来的不?巧,大?娘与?陈公子?下午便出去了。”


    杜五福眉头微皱:“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门童笑道:“除了陈姑娘的陈乔衣庄,他们?还能去哪儿??自打姑娘的铺面开张,大?娘和公子?一得空就会过去帮忙,今日多半也是如?此。”


    杜五福恍然,随即作失望状,苦笑道:“那我来得确实是不?巧了。”


    门童又问:“公公寻他们?有什么事吗?小人可以代为转达!”


    杜五福有些犹豫,断断续续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家世子?妃今日来探望时落下了一件披风。主?子?们?明日要启程回京,路上春寒料峭,不?能没有这件披风御寒,这才叫我跑一趟取回去。”


    “今日?世子?妃今日不?曾来过啊!”门童诧异,旋即回忆着说:“昨日傍晚的时候小人倒是瞧见世子?妃了,但那会儿?她?也未曾进门,世子?妃在门口遇见了陈大?娘和陈公子?,三人便一齐去陈乔衣庄了……”


    杜五福没能从他这儿?诈出准话?,改口道:“那就是我听岔了,主?子?说的恐怕是衣庄。”


    门童见他虽是这么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敢关?门,看着杜五福等待他的下文。


    杜五福望向门里:“谷大?嘴在吧?我顺道接他回去。”


    门童总算听到?个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差事,欣然把杜五福请进门:“大?嘴兄弟在这一个月,常常帮大?家干些跑腿传话?的活儿?,别看他人小个儿?矮,倒是个机灵的,还得是世子?殿下慧眼?识人!”


    杜五福不?置可否,到?了学堂后的厢房领走了谷大?嘴。


    …


    那头白檀为李长羲指路,两人在锦城繁华的街道上找到?了写着陈乔衣庄的铺面。


    现下天已然黑了,衣庄已经打烊,店铺大?门紧闭,透过油纸却能看到?屋里的光亮,这让李长羲心里也燃起了一丝希望。


    苏云乔在锦城没有熟人,除了找陈家三人,她?还能去哪儿??


    这样想着,他挥了下手,吩咐白檀:“去敲门。”


    叩门声惊醒了屋内三人,陈清霄出来开门,看清是白檀后一时惊讶,随后眉眼?之间多了一丝喜色。


    “白檀姑娘,是你?云乔也来了吗?”


    听到?这儿?,白檀便知道苏云乔不?在陈乔衣庄,无?奈地朝陈清霄摇摇头,随后对?身后的李长羲颔首。


    李长羲大?步上前,没有心思与?他拐弯抹角,直接地问:“乔乔今日来找过你们?吗?”


    陈清霄一愣,道:“云乔昨夜来吃过一顿饭,她?今日不?是在驿馆吗?世子?殿下为何这么着急来质问我们??莫不?是云乔出了什么事?”


    “她?不?在你们?这儿??”李长羲紧紧攥着掌心,又问了一遍。


    陈清霄有些恼了,“她?怎会在我们?这儿??云乔是你的妻子?,你却要问我们?她?的去向,难道你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云乔的事情,把她?气走了?”


    屋里的两人听到?外?面喧闹声渐渐起,也坐不?住了,陈大?娘匆忙出来,严厉地呵斥陈清霄:“清霄,休得对?恩人无?礼!”


    见陈清霄低头退到?一旁,陈大?娘上前两步迎上李长羲审视的目光。


    “世子?殿下,云乔昨夜回去之后确实没再找过我们?。听您这么着急,我这心里也担忧,世子?可否告诉我们?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我们?能在别处帮上忙呢?”


    李长羲薄唇轻抿,想起昨晚的事情,实在难以启齿。


    陈清霄开门的瞬间,那种反应做不?得假。陈大?娘更?不?是会扯谎骗人的样子?,难道苏云乔真没来找他们??那她?会去哪里?


    “大?娘,昨夜的事情多有误会,你们?如?果见到?乔乔,请一定让人告知与?我。”


    李长羲到?底没有说得太?明白,扔下这番话?后朝白檀使了个眼?色。二人驾马离去,在街巷口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杜五福和谷大?嘴。


    杜五福欠身将经院的情况据实相告,半晌听不?到?回应,抬头一看,竟然在李长羲的眼?中看到?了极度的不?安与?懊悔。


    “主?子?,世子?妃她?……”


    “她?不?在陈乔衣庄。”李长羲道。


    杜五福叹了口气,替主?子?将衣领拉紧,道:“主?子?别太?着急了,锦城就这么大?,世子?妃总不?能独自一人出城。奴才今夜便去彻查,一定能找到?世子?妃的下落!”


    李长羲目光垂下落在那双收上,眼?底蕴藏的神思愈发复杂。


    “先告知使团,明日让礼部许大?人替我领队先行启程。”


    杜五福应道:“是。”


    李长羲目光一转,看向他身后的矮个子?:“谷大?嘴。”


    谷大?嘴方才见气氛不?对?不?敢说话?,好不?容易被世子?殿下点了名,上前一步朝气十足地答:“小人在!”


    李长羲勉强扯出一抹笑:“你在锦城混了一个月,凭你的本事,应当结交了不?少人脉吧?”


    谷大?嘴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只是交了些狐朋狗友而已,算不?得人脉。”


    李长羲道:“那就请你的朋友们?帮帮忙,替我寻个人。”


    …


    一夜无?眠,驿馆里人心惶惶。


    李长羲刚进驿馆正门,陆重山站在月下,似乎生在等他。


    “陆将军,怎么了?”


    “世子?明日不?启程?”陆重山脸色平静,眼?神深邃,让人看不?出他的意图。


    李长羲道“内子?偶感风寒,高热不?退,暂时不?能上路。许大?人会替我将陆将军送回洛都,将军不?必担忧我的私事拖延行程。”


    陆重山默然片刻,有些艰难地开口:“其实末将一直有个疑问,想亲口问一问世子?妃,不?知殿下可否引荐?”


    李长羲心底狐疑,陆重山何时与?乔乔扯上了关?系?


    “内子?这病来得突然、来势汹汹,此时见人恐怕要过了病气,陆将军有什么话?,待回京之后再问也不?迟。”


    陆重山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良久,苦笑一声:“那便请世子?代为一问吧。”


    李长羲没料到?他这么坚持,硬着头皮道:“将军且说说要问什么。”


    陆重山道:“还请殿下问问世子?妃,她?与?书蕴是什么关?系。”


    李长羲一怔,未料到?陆重山托他带的话?会是这种问题。


    暂且压下心底的疑惑,他把乔乔弄丢了,人都没找回来,如?何替陆重山传话?呢?可他岂能让外?人知道世子?妃负气出走的实情。


    再三斟酌一番,他道:“我会尽快转达,不?过内子?服过药已经睡下了,如?若是赶不?及在使团启程前给将军答复……我以书信告知,如?何?”


    陆重山望了一眼?内院的方向,许久才重重地点点头。


    李长羲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内院,站在院里盯着院门看了许久。


    随后他就给守院的下人下了死命令,不?许谢岚靠近一步。若是再放进闲杂人等,今夜当值的人全部从重处置。


    未曾想,今夜谢岚没来,谢星洋独自一人来了。


    杜五福不?在,其余下人两头都不?敢得罪,战战兢兢地进门禀报,头低得恨不?得埋进地里。


    李长羲压下烦躁的情绪,揉揉眉心,道:“你去告诉他,若为谢岚的事来,他可以回去了。若为别的,我倒是有一桩好生意和他谈谈。”


    第 50 章


    锦城的?正月很?少下雪, 或者说锦城这个地方一年到头都很少下雪。


    除了望山寺。


    寺庙位于?山上,地势高?,天气也比山下更冷。已经是正月下旬了, 清晨的?风拂来几片薄薄的?雪花,铺在大佛塔顶,也落在信众与僧侣的鬓发间、双肩上。


    身着布衣、长发高高扎成马尾一般的女子裹着厚重而朴素的?棉袍向着山上走去,若是仔细看, 女子领口围脖处时不时挤出一团橘黄色的?绒毛。


    “不冷吗?”


    女子笑意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宠溺,在毛团子身上拍了一下,小家伙他转了个身露出圆脑袋尖耳朵, 眼睛湿漉漉的?,好似对眼前天地充满好奇。


    “放你下来跑两圈,不许跑远了。”女子妥协了一般, 松开围脖, 放任小黄狸跳下雪地。


    围脖被带落到地上,露出了女子的?整张脸。好个眉清目秀、美若天成的?小娘子, 与身上厚重朴素的?衣裳格格不入。


    如果李长羲此刻站在这里, 一定?能?认出眼前?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苏云乔。


    可惜他不在。


    而扫雪的?僧人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过, 小心?翼翼地提起铲子,只怕一时不仔细把地上的?小生?灵带走了。


    铲子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柿子像是受到了惊吓, 一跃而起跳到苏云乔的?手腕上,四只爪子挂在衣服上迅速爬到了她温暖的?怀里。


    小家伙指甲有点尖, 苏云乔觉得手臂上被刮了一道, 轻微的?一阵刺痛让她“嘶”了一声。


    僧人停下脚步, 扭脸看她,随即将铲子暂且靠在臂弯上, 双手合十道:“施主?若要用早膳,山下寺院有清粥和素面。至于?这小施主?,恐怕您需带它去后山,那儿的?溪水里有些?小鱼小虾。”


    苏云乔一怔,赶忙欠身道谢:“多谢小师傅。”


    扫雪僧人背影远去,柿子才从她衣领处探出脑袋。苏云乔暗叹,修佛之人斋戒忌杀生?,倒是为她怀里的?柿子考虑周全?。


    她走下石阶去半山腰的?寺院打了一碗素面,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自己填饱了肚子,再搂紧衣领改道去后山为柿子觅食。


    日上三竿,薄雪尽数消融。


    苏云乔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块,用袖子稍稍扫了两下,便?坐在岸边观察溪流中?的?鱼虾。


    这个时节的?鱼虾实在清瘦,她堵着溪流岸边石洞,还一会儿才掏出几只小青虾,还不够柿子塞牙缝。


    苏云乔叹了口气,先回禅房将小虾仍在柿子的?碗里,再提来烧开的?滚水浇进去,看着青虾渐渐变红,再捞出来掐掉虾头?丢给柿子。


    看着柿子趴在地上舔虾的?模样,苏云乔无声地叹了口气。


    离开驿馆时,她深知自己失踪李长羲会率先想到陈家人,即便?她与陈大娘他们对好口供,也难保她们能?冷静地应对李长羲而不露破绽,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找她们。


    因此,她把此行行囊里的?首饰和现银全?带出来了,先在望山寺禅房里借居几日。


    李长羲有公差在身,最多只能?寻她一两日,待使团启程回洛都?她再进锦城与陈家人相会,往后她便?是自由身了。


    她把自己想得很?清楚,却忘了柿子不像她那么好养活。


    这家伙是吃荤的?,午后得去山下附近村子里买两只鸡回来才行。


    苏云乔在望山寺里拥有了归隐一般的?生?活,与此同时的?锦城里为了找她可谓是鸡飞狗跳。


    谷大嘴发动经院学堂的?伙伴将全?城的?客栈、酒楼、茶馆、瓦舍翻了个遍。杜五福和白檀把白将军牵出去,每日围着锦城走街串巷。


    三日过去,杳无音信。


    李长羲看着累趴在自己面前?的?白将军,目光渐渐失去神采,由满怀希冀变得麻木无奈。


    他蹲下身狠狠地揉搓狗头?,疲惫地喃喃:“你的?鼻子怎就失灵了呢?”


    白将军委屈得直哼哼,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地面。


    白檀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欲言又止。


    李长羲瞥她一眼,道:“有话就说。”


    白檀低下头?说:“其实白将军的?鼻子挺灵的?,您让它嗅了主?子的?旧衣,它围着锦城转了两圈,在陈乔衣庄停下了。”


    李长羲猛然抬头?:“陈家人骗我?”


    白檀摇摇头?说:“没有,那只是因为主?子前?几日去过,试穿过店里的?样衣。奴婢们将陈乔衣庄店铺两层楼连院子都?翻遍了,没有找到主?子。”


    李长羲眉头?紧皱,扶着额头?退回屋里坐下。


    一股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却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他好像真的?要失去苏云乔了。


    驿馆院门被人用力地撞开,谷大嘴欣喜地闯进来,正要张口回话,却因来时跑的?太?急猛地咳嗽了一阵子,吓得白檀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谷大嘴顺过气来给了白檀一个感激的?眼神,才向李长羲回话。


    “主?子,有发现!”


    李长羲不太?抱有期望地挑了挑眉:“说。”


    谷大嘴道:“彭书生?说,他大舅的?侄子,呃、的?妹夫家,对,这家前?两日来了个女子,女子带着一只小黄狸,找他们买活鸡!他们说不出女子的?模样,只一个劲夸漂亮,倒是将那黄狸猫的?样子说得清清楚楚,从花色到大小都?跟世子妃养的?柿子一模一样!”


    李长羲听到女子带着小黄狸时就站了起来,双手微微有些?发颤。他能?确定?,此人就是他的?乔乔!


    三日过去了,刺史都?来试探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还不回京,他还以为这一回真的?找不到苏云乔了。没想到今日真能?听到她的?消息!


    他急切地问:“彭书生?的?亲戚家在何处?世子妃买完活鸡以后去向何方?”


    谷大嘴道:“彭书生?他大舅……呃,他亲戚家就在主?城郊外距望山寺六里处的?望山村,他们倒是没注意世子妃买完鸡去了哪儿,但这望山村周围最近的?便?是寺庙,说不准世子妃就躲在庙里呢?”


    李长羲喊了一声杜五福,从小跟在他身边的?杜公公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去马厩里牵马过来。


    一行人赶在日落前?出城,马不停蹄地赶往望山寺。


    李长羲直接找了望山寺的?主?持,一番询问之下,几日之前?果然有一女子带着黄狸猫住进后山禅房,现下还没搬走。


    他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定?,又不敢彻底放下心?来。


    后山禅房内,苏云乔撕下最后一块熟鸡喂给柿子,心?里渐渐有些?焦急。


    她从望山寺的?游人口中?得知,平王世子让使团先行启程,他自己却留在了锦城,至今还没离开。


    她还听说了,有一伙人天天在锦城走街串巷,仿佛要掘地三尺找到什么东西。


    苏云乔怎么也没想到,李长羲为了找到她,竟然耗到这般地步。


    柿子吃完最后一块鸡肉,往地上一倒,前?爪抱着尾巴开始舔舐自己。苏云乔被它可爱的?动作吸引,面上神色柔和了几分。


    门外传来一声响动,苏云乔警觉地站起身,一抬头?,男人一刀挑开门栓,对上了她的?眼眸。


    苏云乔愣在原地,红唇微微颤动,半晌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李长羲还是找过来了。


    在他身后有三道模糊的?身影,白檀他们很?识趣地守在了院子外面,没有进来。


    苏云乔掌心?出了一层薄汗,正是心?虚恐惧的?时候,柿子不识时务地跳到她肩上,冲李长羲瞪眼。


    她不辞而别,丢下一封和离书便?卷钱跑路,世子一定?气狠了。


    若是一生?一世不再相见倒也罢了,如今让他抓了现行,她还有机会逃跑吗?


    她或许应该先认个罪,求他放过自己?


    预料之中?的?狂风暴雨并未降临,苏云乔胆怯地低着头?纠结了许久,再次抬起头?来,却见男人眼眸猩红,眼神中?布满惶恐,看起来比她还要恐惧。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李长羲忽然以一种极为脆弱的?神情上前?来,颤抖着双手勾住她的?衣袖,不敢用力,又不愿松手。


    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干得像在沙漠里苦行了多日,滴水未进。


    他道:“乔乔,别抛弃我。”


    苏云乔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他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李长羲生?怕她甩开袖子就跑,又往上一握,环住了她的?纤细的?手腕,声音微颤:“那天夜里我喝多了,不省人事,谢岚进了我的?屋子,想给我喂醒酒汤,我冲她撒了一夜的?酒疯。她干了一宿伺候人的?活,没捞到半点好处,所以才会一早哭着跑出去。”


    苏云乔听得思绪混乱,眼中?渐渐布满茫然之色。


    李长羲的?心?绪刚刚缓和了几分,此刻又急得红了眼:“你信我,我真的?没做出酒后失德之事,我、我心?里只有你。”


    这番话说到后半截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那句“心?里只有你”,竟如蚊虫嗡鸣一般微不可闻。


    可是苏云乔听得清清楚楚,她才反应过来,李长羲以为她是误会了他与谢岚,才会负气出走。


    他以为那日得到一封冷冰冰的?和离书是他的?过错。


    苏云乔听着前?半截红了眼眶,听到后半截又红了脸颊。


    男人的?情话果然如蛊毒一般,有那么一刹那,她险些?动摇了。


    苏云乔推开李长羲的?手,退后半步,别过脸去抹掉眼角的?氤氲,慌乱之中?寻了个违心?的?借口,道:“殿下,其实我一直如此自私而不负责任。”


    正过脸对上李长羲滚烫的?视线,她道:“我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请殿下放手吧。”


    多么荒谬的?借口。


    李长羲一个字都?不信。


    “不许用这种话搪塞我,乔乔,你难道真的?感受不到我的?真心?吗?”


    苏云乔咬了咬牙,作愤然状,低吼道:“真心?有什么用?能?换来权势地位还是荣华富贵?”


    她执拗地与李长羲对视,两道滚烫的?目光难舍难分,时间越久,苏云乔便?越心?虚,渐渐地抿住唇,心?底生?出退意。


    在她眼中?,李长羲的?神情却渐渐坚决,滚烫的?目光好似要熔尽她的?心?结。


    他说:“为了你,我愿尽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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