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在连玉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梅雪轻轻地反问道:“你怕吗?”


    她怕吗?当然不怕。连玉心想:等老娘吃饱了,这些人都是渣渣,一拳一个不在话下。


    不过这里的饭菜不错,还免费,这么好的地方可不好找,她决定在这里先住下,养养膘,再说。


    她笑得一脸灿烂地转过头,看着梅雪道:“不怕!你也不用害怕,我保护你。”


    梅雪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微不可见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这时,连玉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坐好,一张小脸绷起来,严肃地盯着梅雪:“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有看到把我卖进来的人吗?”


    闻言,梅雪也从床上爬了起来,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是上午来的,没看到人,你是被外面那个大胡子扛进来的。”


    连玉皱着眉头咬牙道:“也不知道是被哪个狗东西捡了这么大的便宜。”


    眼睛扫到梅雪,忽然又问道:“你想家吗?你爹娘现在应该在到处找你吧?”不像她这个孤儿,没人管,没人问。


    她想着,等过几天,脚上的伤好了,可以想办法送梅雪出去,帮她回家。


    这时却听见一句“不想”,冷冰冰地从梅雪口中传出来。


    “啊~为什么?”连玉疑问道,这梅雪看着也不像是贪慕虚荣之人呀。


    梅雪把头转向门口,呆呆地看了良久,才开口道:“我是被我爹卖进来的。”


    并未等连玉回话,她又继续说道:“我家里本来是城外的富户,有着祖上传下来的百亩良田,日子过得很是美满。直到后来我爹染上了赌博,两三年的时间,就把家产输了个精光。最后,他把我娘也押给了债主抵债,没过一年,我娘就被那家人打死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他迟早要卖我的。我本来想着卖了也好,要是能卖个好人家,我勤快点,多干活,总能有口安稳的饭吃,也少挨些他的打。”


    她顿了一顿,转回头来看着连玉;“他骗我,说是把我卖进蒲州城的大户人家当丫鬟的,我就跟着他来了。没想到,最后会被卖进这花楼里。”


    “回去了,也不过是被他再卖一回罢了。”


    额,连玉没想到,这个姑娘的身世这么凄惨,比她这个孤儿还惨。


    她的父母只是死在了末世的战乱里,无法抚养她,但是她知道他们是爱着她的。他们尽了全力把孩子藏起来,让她能够活了下来。


    连玉眼珠子转了转,拍了拍梅雪的肩膀,嘻嘻一笑:“别难过,这样的爹,你就把他当个屁放了,没有了更好。”


    “我跟你说,其实我比你更惨,我偷听到我爹娘商量着要把我卖进花楼里,就自己偷跑了。哪里想到外边世道这么乱,我刚跑出来,就在巷子里遇到了坏人,然后我就一路跑呀跑,鞋都跑飞了,终于把坏人甩掉了,结果最后又被人敲了闷棍,最后醒来就在这里了。”


    “你说我这一路折腾的,罪没有少受,最后还是进了这里面,卖身银子更是不知道便宜了哪个龟孙子,连仇人的脸都不知道长得是扁是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便宜了我那没人性的爹娘,那银子还能给我大头弟弟买两顿肉吃。”


    被连玉这一顿自黑式的安慰,梅雪早已从自伤的情绪里出来了,然后一脸同情地看着连玉,心想:这孩子这么惨,还这么乐观,心真大呀。


    连玉伸出小手握住梅雪的手,豪情万丈道:“没事,让那些坏心眼的爹啊娘啊,都滚一边去,以后咱们就是亲姐妹,咱们互相照顾,不用他们。”


    这时,她才发现梅雪的一双手粗糙扎人,手的内侧结满了一层厚厚的茧子,背面更是布满了细密的结痂的小伤口,这是一双干活的手,一双被生活磨砺出来的手,前世的连玉也有一双这样的手。


    她用力握了握这双手,温声道:“以后都会好的。”


    最后两人一起躺在这张小小的木床上沉沉地睡去,两只交握的小手一直没有松开。


    一夜好眠。


    次日,两个人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梅雪先从床上爬起来,要去外边打水洗漱。


    门一拉,没有打开,只露出一条逢,传出一阵门锁被拉动的咔拉咔拉声。


    连玉往那里瞅了瞅,呢喃道:“回来再睡会儿吧,反正也出不去。”


    梅雪没有办法,脱了鞋子,又躺回床上。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锁又是一阵咔拉咔拉的响,然后李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门开了。你们俩今天再表现的温顺点,以后应该就不会关着你们了。”


    连玉在屋内连忙回道:“谢谢李大哥关照,我们肯定好好听话。”


    “好说,还是你这个小丫头识时务。”李成说完便到旁边的一张破败的躺椅上补觉去了。


    梅雪再次从床上爬了起来,拉开门,出去了。


    门一拉开,耀眼的日光便直刺刺地照了进来,连玉坐在床上,揉着迷蒙的双眼发呆。


    院子里静悄悄的,整个世界仿佛还在沉睡,昨天的一切,好像一场梦一样。


    梅雪用昨天的木盆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她的脸上还沾着水珠,前面的额发也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刚在外面已经洗了脸。


    此时,她正从盆里的水底捞出一个湿淋淋的灰色手绢,两手握住反着方向拧了拧,把水分拧得差不多了,又把手绢展开抖了抖,走到连玉跟前:“过来,我给你擦擦脸。”


    连玉顺从地把脸伸了过去,任由梅雪在她的脸上擦来抹去。


    她自来是个爱享受的性子,有人照顾的时候,恨不得连路都不用自己走,吃饭都别人喂到嘴里。现在被梅雪这样照顾着,简直是心安理得,完了还对着梅雪嘿嘿地撒娇笑:“梅雪,你真好。”


    梅雪笑了一下,又把手绢在水里洗了洗,将连玉的两只手都擦了两遍,端起木盆道:“我出去换盆水,回来再给你脚上重新上一遍药。”


    转眼间,她就端着换过的清水,重新回来了。


    连玉自觉地把两个小脚丫伸出床外,并开口问道“那位李大哥还在吗?怎么听着没有动静。”


    她找出昨天那块手巾,泡在水里揉搓了两遍,便开始细致地一点一点擦拭连玉的脚,低着头回道:“还在,闭着眼睛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补眠呢。”


    她小心地把外边的血痂拭掉,最后又用拧干的手巾把脚上的水渍擦干净,等了一会儿,等连玉的两只脚完全晾干了,她才拿起昨日的那个绘着兰花的瓷瓶,打开塞子,上药。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特别认真,认真到就像这是她必须完成的一项工作一样。


    刚刚上完药,门外就走进来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穿着褐色衣服的老妇人,手里拿着一个同样是褐色的包袱。


    一进门便笑道:“两位姑娘起得可真早,我这倒是来晚了。”


    连玉的脸上也堆起笑来:“哪里呀,大娘来得正好呢,我们也刚刚起床。”


    “哎呀,这位就是梨月姑娘吧?长得可真是水灵,难怪荣妈妈那样疼爱,昨晚那么乱的场子,还惦记着给姑娘安排吃食,果然是个可人儿。”妇人一边夸道,一边把手中的包袱放到床上。


    连玉看着她的动作,笑道:“这哪里是我可人儿啊,是咱们荣妈妈心善,怜惜我们两个孤女。能在这里遇到荣妈妈,也是我们两个人的福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特别是这背后的马屁,要是能传到本尊耳朵里去,那更是事半功倍,连玉向来深谙此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心里mmp,脸上笑嘻嘻。


    那妇人赞同的点点头,说道:“姑娘这话说的对,咱们荣妈妈,别看平日里凶,但是对楼里的姑娘那是一万个疼惜的紧,在这整条花街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


    草,你们这竟然还有一条街,搞颜色服务的都发展成产业区了,这时代还挺开放。


    连玉赶紧点头如捣蒜,表示非常认同,一看这妇人就是荣妈妈的资深迷妹。


    妇人一看连玉的表现,仿佛找到了知音,话茬子兜都兜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就说昨天晚上的这场乱子,也就咱们荣妈妈镇的住,能护住云柳姑娘。搁这蒲州城里的任何一位妈妈那都顶不住,得把云柳姑娘推出去。那吴公子是个什么人,姐夫可是在云京当着大官呢,知州大人都得让他几分,咱们荣妈妈就是敢为了姑娘们得罪吴公子。要不说,云柳姑娘这样的琵琶大家愿意留


    在咱们春香院呢,那都是冲着咱们荣妈妈这个人。”


    “你们这两个小姑娘,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能来春香院跟着荣妈妈,那是多大的福气。就这,还有些贱蹄子,要死要活的,她们这是没见过外边的世道有多恶。”


    眼见她还要往下说,连玉赶紧打断,表忠心道:“那是那是,我们两人都是受过苦的,最是知道荣妈妈的好了,我们敢表决心,这辈子都跟着荣妈妈混饭吃,生是荣妈妈的人,死是荣妈妈的鬼。”


    妇人满意的点点头,打开了手中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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