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吴府派人送来了一匣子珠宝首饰给云柳姑娘赔礼道歉。


    荣妈妈把匣子递过来以后,云柳拉开看了一眼,就随意地放在了梳妆台上,任由黄莺继续为她梳妆。


    荣妈妈那双豆丁大的眼睛在匣子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准备走,跟云柳闲话道:“昨晚的事,多亏了新来的长史傅大人帮忙。”


    云柳认同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以后浦州有了傅大人在,咱们也能安安生生地做生意。”荣妈妈继续说,“我准备这两天请傅大人过来坐坐,你到时候过去单独给他弹几首曲子,咱们好好答谢一下傅大人。你看怎么样?”


    云柳自然是想再见傅衡一面的,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只是抿了抿嘴,回道:“妈妈做主就好,我自是无有不从的。”


    “那好,我就知道,你自来都是个聪明省心的。”说着,眼睛还在瞟那珠宝匣子。


    云柳在心里嗤笑一声,伸手把匣子重新拉开,从里面拿出一支翡翠孔雀钗和一串赤金红宝石璎珞,然后又把匣子推上,递到荣妈妈的手里,笑道:“妈妈把剩下的拿回去,给院里的姐妹压压惊吧!”


    荣妈妈利索地接回,嘴巴笑得差点咧到耳朵后面去,赞道:“那我就先替她们谢谢你了。”


    拿到了东西,她便晃悠着壮硕的身躯往外走去。


    走到院子里的牡丹花丛,正好与从外面进来的连玉撞了个正着。


    连玉刚才在外面,把她们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完全,此时故意盯着荣妈妈手里的珠宝盒子,一脸好奇道:“妈妈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东西?”


    荣妈妈把手里的匣子悄悄往回收了收,笑道:“没什么东西,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连玉心道,哎呀,这是想转移话题啊!那可不行,她嘻嘻笑道:“云柳姐姐有个玉石耳珰,昨晚掉在前面大堂了,我去帮她找回来。”


    没等荣妈妈说话,她眼珠子转了一转,接着又道:“前面的姑娘说,吴家送了一匣子的珠宝给云柳姐姐做赔礼。”伸出小手指了指眼前的匣子,问道,“是这个吗?那妈妈怎么从姐姐房中拿出来了?是姐姐不收吗?那姓吴的着实可恶,姐姐不想接受他们的道歉也能理解。”


    “妈妈你把这匣子给我,我去帮你劝姐姐,姐姐最疼我了,我一定能劝好。”连玉一脸认真地盯着匣子,像个准备抱着它随时奔赴战场的战士。


    荣妈妈咳嗽了一声,在连玉身上扫了一眼道:“不用,你云柳姐姐已经接受赔礼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要和其生财,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想着去劝云柳是非常难得的。”


    她抬起另一只手,拉开手中的匣子,从中拿出一颗圆润漂亮的南海珍珠塞进连玉手中,说道:“这里面是你云柳姐姐分给院里其他姐妹压惊的。你今日得了云柳的珠宝,以后发了财也不要忘了姐妹。”


    连玉紧紧握住手里的珍珠,目的达成,眉开眼笑地回道:“谢谢妈妈教导,梨月记住了。”


    送走了荣妈妈,连玉把珍珠塞进腰间系着的海棠色荷包里,一蹦一跳地进了云柳的屋子。


    她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刚刚梳妆完的云柳,喃喃道:“姐姐,真是国色天香,天上的仙女也没姐姐好看。”


    “又耍贫嘴,天上的仙女你见过?”云柳白了她一眼,虽然知道她这张嘴跟抹了蜜一样专会哄人,但又克制不住地受用,被她哄地高兴。


    “当然见过,梦里见的。”连玉歪在锦榻上一直笑。


    云柳坐到了另一个锦榻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开口问道:“又有什么事了?”


    连玉连连摆手:“没有什么事,我觉得字认得也差不多了,想看看姐姐这里有没有不用的书,借两本我回去读一读,也正好巩固一下。”


    “我这里有几本,不多,你让黄莺带你去看看有没有想看的,有就直接拿走。”


    “谢谢姐姐,姐姐不但是人美,还心善。”说着,便蹭地一下从锦榻上跳了下来,迫不及待地跟黄莺走了。


    连玉将云柳那里仅有的三本游记都抱走了,回到屋里开始苦心钻研。


    根据书中记载的地理知识,风土人情,故事小传,快速地在大脑内构建这个世界的地图。


    从目前所勾勒出的轮廓线看来,这个世界不仅在时空上跟她原先所在的世界不一样,连空间地理也是不同的,不知道她是不是进入了外太空的其他星球。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文明,与她原先世界的某一段历史文明非常相似,她所掌握的历史知识还是有一定的指导作用的。


    最近连玉非常忙碌,一连几天都没有走出牡丹园。


    除了早起在院子里练那被她当成剑术的剑舞,其他闲暇时间基本都在她跟梅雪的屋子里啃那三本游记。


    一边看,一边拿着笔在纸上又勾又画,全是梅雪看不懂的鬼画符。


    现在每天早上梅雪也在连玉的要求下跟着她练那奇奇


    怪怪的剑舞。


    说它奇怪是因为,虽然跟着梨月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学的,但她舞出来就非常别扭,既不柔软,也不流畅,反而一下一下地像是在打架一般。


    就这样,梨月还在旁边一直夸她练得好,让她一直练。


    自从认识梨月开始,她的人生好像转运了,日子越来越好,比她以前十多年的日子都好。


    还学会了很多很多以前不会的东西,与梨月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是特别踏实,感觉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有办法解决,虽然她看起来也就是个八九岁的小孩。


    其实,梅雪自己不知道,她确实有练剑的天赋,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删繁就简,留下了整个剑舞最精髓的部分,最原始的剑术。


    由于连玉一心研究她的世界大地图,所以在傅衡和孟泽深收到荣妈妈邀请来春香院听曲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她。


    傅衡本来还问了一声,那个淘气的小丫头呢?


    但被孟泽深踢了一脚,遮掩过去了。


    喜欢逗弄两下是一回事,万一说漏嘴砸了人家的饭碗就不应该了。


    荣妈妈给他们在后院单独安排了一处院子,由云柳全程作陪。


    云柳的琵琶弹的好,缠缠绵绵,诉请说恩,曲调婉转,绕梁不散。


    孟泽深靠在软榻上,看着临窗而坐的云柳,又不动声色地看了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傅衡一眼。


    心道:真是对牛弹琴,云柳的琵琶弹得再高超,涌溢出来的情谊再真切,在这么一头不通音律的牛面前,也是白费劲。


    他们两人之中,喜好音律的是孟泽深,上次来春香院,傅衡不过是个陪客的。


    孟泽深在游学路上会到浦州,一来是看望昔日好友傅衡,还有一个原由就是来听听名震南地的大家云柳姑娘的琵琶。


    若不是陪孟泽深过来,估计傅衡就是在浦州呆一年也不会来春香院。


    孟泽深掩下眼中的情绪,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心底低叹一声: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这种注定是孽缘的缘分,他自然是不会帮傅衡戳破。


    又听了几首曲子,他们便走了,除了刚进来的时候,云柳跟傅衡道了一声谢,再也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最后只能笑着把他们送出院子,而一双嫩白的手已经在衣袖下因攥得太紧被自己掐红了。


    果然还是奢望了,这样的贵公子,眼睛里怎么会有她们这些低贱之人呢。


    那天的相救,可能跟在大街上给饿了的乞儿抛几枚铜钱一样罢了。


    谁会关心那个乞儿是谁呢?


    对他来说,不过是那天顺手救了个花楼里的姑娘,又怎么会关心这个姑娘是谁。


    像她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心生妄念的。


    生了,也不过是徒惹一场伤心而已。或是被他人所误,或是自误。


    如今这般自误,总好过日后被他人所误。


    云柳敛了敛心绪,转回身来,抬起手抹了一下脸,才发现不知何时竟流下了一行泪珠儿,黄莺见了惊慌道:“姑娘,你……”


    云柳接过她手里的绢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幽幽叹道:“也不过是一场庸人自扰。”


    黄莺看着自家姑娘刚刚第一次动心,就如此伤情,心疼道:“傅大人,不过是咱们这里的长史。以前有些刺史也动过要纳您进门的念头,是您不愿罢了。您主动一些,像傅大人这种少年郎君,又怎么可能没有机会。”


    云柳并未回应,只是示意黄莺抱上琵琶,回去。


    天上挂着一弯半月,把院中的树木花草照出各种各样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一阵风儿吹过,影子便兀自地晃动,变形,像一只只夜色里的怪物。


    两人踏过这些不停变幻着的怪物们的身躯,一路回到牡丹园。


    直到这时,云柳才轻启檀口,回答黄莺:“你不知道,长史于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身份。不管是别人眼中,还是他自己眼中,他真正的身份都是魏国公府的公子。”


    “我们大周立国两百多年,像魏国公府这般跟着太祖打过天下,至今依然屹立不倒的家族,哪里还有第二个,他这样尊贵的身份,怎是我可以肖想的。”


    “不过是放任了自己的心。”


    “于他,我不过是一滩烂泥而已。”


    黄莺不忍道:“姑娘,你怎可这么说自己,您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别人不知道,黄莺一直跟着姑娘,最是知道的,姑娘跟那莲花一样干净纯洁。”


    云柳低垂了眸子,道:“你也说了,别人不知道,在这种地方,谁又会相信,你真的是出淤泥而不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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