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催动耳朵,细察方圆几十丈之内的动静,带着云柳主仆二人,选无人的街道穿行。


    此时深夜,城门已关,若想出城,只能等明日。


    但明日吴府事发,必定全程戒严,大肆搜捕,要想出城更是难上加难。


    云柳心中惴惴难安,紧跟着连玉的步伐于黑暗中,借着月色,不停地奔行。


    在行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后,连玉停在了一处偏僻破旧的院落之外。


    院墙低矮,房屋破败,庭中一颗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整个院子,一阵秋风吹过,树叶翻飞,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这样的夜晚,这宅子看起来更显阴气森森,颇为瘆人。


    云柳和黄莺紧紧地靠在一起,看着连玉熟练地翻上墙头。


    这墙不高,也只到云柳的头顶而已,普通的男人基本都可以一跃而过,但是在一直被娇养的云柳面前,就是一道天堑。


    她鼓起勇气,双手抓住墙头,正要往上爬。连玉忽然转过头来,抓住了她的手臂,小声道:“别出声,我拉你们过来。”


    说完,一个用力,将云柳从墙外提了上来,放进了墙里面。同样的动作,又把黄莺拉了进来,随后自己一跃而下。


    此时云柳二人,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连玉的力量,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连玉并没有多注意两人的情绪变化,下了墙头,便开始挨个房间搜寻,在地面上踩踩敲敲,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找寻的是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


    这个秘密是在春香院里,从两个密谋接头的水匪那里听来的。


    之前告诉吴府那个丫鬟的两个外貌特征,也是在院中偶然遇到的水匪头子。


    花楼是这世间藏污纳垢之地,也是信息聚集之地,也就难怪千百年来,大人物们都把这种地方当作情报中心。


    她只听到密道在这座废宅的地下,具体在哪里却不得而知,如今只能一寸一寸地寻找。


    云柳两人一路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尽量做到不出声打扰。


    在她们跟着连玉蹭到第三个房间,来到柴房之后,终于听到了一声与之前迥然不同的声音,敲击之后发出的声音清寂空旷,下面是空的。


    她们脸上都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连玉拨开歪斜在上面的杂枝乱条,手指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触到一块突起,用力抠住往上一提,一个井口大的暗道出现在眼前。


    她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和一根蜡烛点燃,举着燃烧的蜡烛,当先走了下去。紧接着是云柳,最后是黄莺。


    在黄莺走入暗道时,前方的连玉提醒道:“把盖子拉下来,盖好。”


    黄莺遂小心翼翼拉起刚才揭开的盖子,用手托着,一步步往下走,让盖子慢慢地自然合上。


    密道很粗陋,四面都是土墙,中间仅容一个成年男人通过。


    但她们三人,一个孩童,两个骨架娇小的女人,走起来却是很宽敞的。


    三人并未言语,在昏黄的烛光照耀下,沿着密道安静地往前走去。


    中途又更换了两次蜡烛,大约在一个时辰后,云柳已经走得精疲力尽之时,她们终于出了这条幽深狭长的密道。


    密道的这端是一片浓密的芦苇荡。一阵风儿吹过,芦苇摇曳晃动,一种独特的清香萦绕鼻间。云柳疲惫又愉悦地靠在地上,她闻到了天地的味道,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她仰起头看向连玉,真诚道:“谢谢你。”


    连玉并未给予回应,她站在那里不时地变换方位,似是在辨别方位。


    芦苇生得高挑又茂密,人陷入其中很难辨别方向,要从这里走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发现了别人走过的痕迹更是不能跟着走。她可没忘了这是水匪的密道,跟着走,只有两种结果,进入水匪的老巢或者掉进水匪的陷阱之中。


    不过芦苇也有个特点,它们逐水而生,只要能判断水流的声音,再选择相反的方向,定是可以走出去的。


    连玉变换着不同的方位,侧耳倾听,终于判定出了方向。然后弯腰扯断几根芦苇,捆扎成一根简易的棍子,开口道:“我在前边走,你们跟上,时间不多,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浦州境内才安全。”


    黄莺惊道:“梨月姑娘,浦州这么大,我们靠两只脚怎么走的出去?”


    “前方有船,这是最后一段路。跟不上,就自己想办法。”说完,不再等待,自己一个人用手中的棍子隔开两侧的芦苇,往前走去。


    黄莺只能看到她背后那只硕大的包袱,随着脚步一颠一颠的淹没在夜色中。


    她赶忙扶起地上的云柳,沿着她走过的痕迹追了上去。连玉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尽量放缓了前进的步伐。


    一时之间,这一片天地之间只剩下,“咔嚓咔嚓”,芦苇的茎秆被踩断的声音。


    月过中天,寒气渐重。


    三人终于穿出了这一片芦苇荡,并被附赠了一身细密的伤口。她们顾不上被苇叶割伤带来的刺痛,继续向前奔去。


    远方三点连在一起的如豆星火,在黑夜中忽明忽暗。


    连玉也不再寻路,领着两人穿沟越渠,向着三点星火之处跑去。这是她和李成定好的暗号,一艘渔船,挂三盏渔灯。


    她们一直跑,跑得鞋履沾了泥土,跑得汗如雨下,跑得气喘吁吁,前方终于近了。


    那如星灯火更亮了,已经能看出灯盏周围晕出昏黄的一圈,像月圆之夜高悬空中的银盘。


    距离越来越近,一艘渔船停泊在前方的野渡口,一根高高竖起的旗杆上挂着一串三盏灯笼,在深夜的凉风中轻轻摇动。


    这野渡口不过是立着两根木桩,渔船被一根浸了水的粗麻绳拴在木桩上。


    李成和梅雪站在船头,向着岸边张望。


    远远看到连玉的身影,梅雪便迫不及待地跃上岸,迎了上去。李成也跟着跳上岸去,警惕地看着连玉的身后。


    其实,他和梅雪都被告知在这里等她,但并不知道还有云柳这回事,此时以为后边的两人是连玉在哪里招惹来的追兵。


    连玉看到他俩,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后边的是云柳和黄莺,快把她俩弄到船上去。”


    李成和梅雪这才醒悟过来,与连玉错身而过,向着后方跑去。


    这时的云柳和黄莺已经精疲力竭,就靠最后一口气撑着,看到熟悉的人过来相迎,精神一松,双双倒了下去。


    这种景况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李成抱起云柳,梅雪架着黄莺,一起向着渔船奔去。


    连玉已经率先一步,跳上了渔船的甲板,与船舱中走出来的一个瘦小的男人迎面碰了个正着。


    男人打量了一下连玉的身量,恭敬笑道:“就是姑娘雇了小人的船吧?小人名唤李二,是李成的同乡。”


    连玉点了点头,自往船舱内走去。


    李二看着她那冷冰冰的背影,想起李成的警告。不能乱看,不能乱想,不能看到雇主是个孩子就敷衍了事,不然钱赚不到,小命可能都丢了。


    江上忽然卷起一股凉风,染着水汽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汗毛直立,只觉刚才那雇主的眼神比这夜里的江风还冷。


    这当空儿,李成和梅雪已经带着剩下的两人来到江边,他对着甲板上的李二喊道:“二子,快过来帮忙。”


    李二收回心神,抬起手搓了搓两只胳膊,驱散了几分冷意,看着有两人似是已经昏了过去,遂从甲板上抽出一条两指厚的木板,搭在渔船和江岸之间。自己则脚蹬船舷,一个借力,跳了下去。


    李成抱着云柳借助木板支撑,上了船。


    李二在梅雪手中接过黄莺,扛在肩上,也踏着木板往船上走去,梅雪跟在最后。


    昏迷了的云柳和黄莺被送进船舱,此时连玉身后的包袱已被卸了下来,李二却并未在船舱中看到那个硕大的包袱。


    连玉看着两人被放在一处干净的角落里,转头看向李成,吩咐道:“开船吧,一路南下,先入云水渠,再往东去。”


    她要去云水渠下游的云水城,不过并没有把目的地提前告知其他人。


    李二应了一声,走到甲板上抽回刚才那条木板,开始扬帆起航。


    一艘小小的渔船,在夜色掩映之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浦州城,借着风势快速向南而去。


    此刻还在安静沉睡的浦州城,却不知天亮之后,将迎来一场持续数年的混乱。


    无意中点燃了这场混乱引线的几人,却已经驾舟远去,与此无关了。


    连玉坐在船头,看着幽幽黑水泛起朵朵白浪,手中捧着一只烧鸡认真啃着,不时将啃完的鸡骨头吐入江中。梅雪在旁边将一个个油纸包打开,摆到她的身旁。


    李成站在一旁看得稀奇。今日梅雪到后院找他的时候背着个包袱。本以为是些家当,此时才知道,这丫头竟是背了一包袱的鸡鸭鱼肉,还是给梨月的。


    他是看着这两人被荣妈妈买回来的,没想到短短半年,两人的感情居然处得这样深,一个逃走要带上另外一个,一个逃跑路上什么不带,只记得给另一个带吃的。


    他闻着烧鸡的诱人香味,问道:“船舱里那两个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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