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赵仪当然可以命令自己这方点火把, 此方?大亮,嬴政和郎中令自然就?无所遁形。


    可主动点火把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刚才他?们也看到了, 谁点火谁就?是下一个活靶子, 这种情况下, 点火把的方法自然被第一个排除。


    刺杀逼宫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 不然等援军反应过来?了,他?们一个都别想跑。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嬴政在哪儿?,先杀了他?再说。


    这黑漆漆的,用肉眼去找显然不现实,不如想办法让嬴政说话,靠声音辨别他?的方?位, 再让弓箭手万箭齐发, 哪怕看不清人, 乱箭之下总会有收获。


    于是赵仪放声挑衅:“秦王何在?邯郸旧友来?访, 缘何避而不见!没想到时隔多年,你还是个胆小鬼!”


    他?的心?腹也跟着?一起?喊:


    “秦王何在!”


    “秦王何在!”


    “秦王何在!”


    ……


    赵人的质问如波涛般汹涌袭来?, 秦人所在的方?向却是鸦雀无声。


    赵仪喊出?这种话就?是在内涵秦王, 看见赵国来?人只?敢匆匆躲开, 不敢面对, 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这何止是挑衅, 分明就?是羞辱!


    为人臣者, 君忧臣劳, 君辱臣死。赵仪这话可把护持嬴政的侍卫们气坏了, 要不是职责所在,不能意?气行事, 他?们真想举着?长矛把这几个该死的赵人串起?来?!


    年轻人总是太冲动,郎中令就?镇定得多,王上早就?猜到长安君会谋反,为此做好了层层准备,他?的计划注定失败,长安君逃不出?去了,而那些追随他?的叛军包括那几个赵人,根本活不过明天。


    一个死人的挑衅,有什么可在乎的?


    不过,这只?是郎中令自己的想法,他?有些担心?,毕竟王上也是年轻人,万一受不得激还嘴,那可就?坏事了。


    他?朝嬴政那边瞥了一眼,月光虽然不够亮,但只?要离得近还是能看清的,先王保佑,他?没从王上脸上看到任何愤怒的表情,王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甚至在注意?到侍卫们因?愤怒呼吸急促时,抬手制止了他?们的想法。


    嬴政何尝看不出?这是赵人的激将,不过是羞辱两?句而已,他?做质子时,这种程度的羞辱根本入不了他?的耳,邯郸人骂的可比这难听多了,他?不也忍了六七年。


    远的不说,就?说自十三岁登基始,到现在他?已经二十岁了,朝政一直被母亲赵太后与丞相吕不韦把持,虽然名?义上是秦王,实际却只?是吉祥物罢了,他?不也忍下来?了嘛。


    小不忍则乱大谋,可只?要忍了,你想要谋求的事多半都会成功。比如当年他?成功麻痹赵国人逃回?秦国,如今也一步步将权力重新收回?手中,只?待及冠即可亲政。


    面对这种危及生?命的时刻,他?一向很忍得住。


    嬴政的冷静感染了侍卫们,王上作为被羞辱挑衅的当事人尚且为了大局隐忍,他?们怎能先行乱了阵脚,破坏王上的大事!侍卫们顿时羞愧不已。


    而郎中令看到这一幕颇为欣慰,王上心?性如此坚韧,定然也是如惠文王(赢驷)和昭襄王(嬴稷)一般的雄主,大秦在他?手中定能成为七国之主,中原六国,不足为惧!


    赵仪叫骂久久得不到回?应,心?中暗骂嬴政狡诈,这么能忍,更坚定了他?要杀嬴政的决心?。


    如此雄主,绝对不能留给秦国。


    本来?他?以为只?需要随便说两?句,秦王何等身?份,怎么可能忍受别人骂他?胆小鬼?而且还当众提起?他?在赵国为质这么屈辱的事,他?不炸了才怪。


    要知道因?为这事,成蟜已经在他?面前炸过好几回?了,可偏偏嬴政就?是能忍,赵仪不信这个邪,又挑衅几句,嬴政还是一个字都不回?,沉稳得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多喊的几句耽误了时间,他?们已经拖延很久了,事已至此,他?也没心?思顾虑其?他?后果了,沉声喝道:“点火!”


    他?直接命令手下人点起?火把,仔细搜寻嬴政的身?影,免得他?趁着?黑夜溜了


    活靶子就?活靶子吧,反正都是秦人,死再多他?也不心?疼。


    况且足足一万人,哪怕被射杀泰半,总有人能突破重围杀死秦王,届时也不枉费他?谋划一场。


    赵仪将他?从赵国带来?的人手都派出?去了,燕赵多游侠,那些人不仅是他?的门客,更是刺客,赵仪会带他?们来?秦国,很难说一开始打的是什么主意?。


    门客们本想留下一两?人保护赵仪,却被赵仪拒绝了,他?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然道:“从进入咸阳那天起?,我就?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了!只?要能阻止秦军东出?,我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不用管我,快去杀了秦王!”


    门客们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握着?匕首冲向了侍卫最?多的地方?。他?们看不到嬴政在哪里,但侍卫要保护秦王,所以侍卫最?多的地方?,嬴政一定在那里。


    事实上他?们判断的没有错,嬴政的确就?在那个方?向,因?此侍卫们杀得很凶。


    装备精良的侍卫实在难打,哪怕有叛军们做掩护,等刺客近前时,也死得只?剩下一个人了,赵仪望着?最?后那人,眼中充满了期盼,赵国的生?死就?寄托在他?一人身?上了!


    不光是赵仪,樊於期和成蟜也在关注着?那边的动向,成蟜和赵仪没上过战场,敏锐度差了点,但樊於期可是从战场上拼出?来?的,有一丝异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比如此时他?望着?厮杀的人群,突然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他?皱紧眉头快速思考,到底哪里出?了异常?


    渐渐地,眉头越来?越舒展,显然他?凭着?经验还是找出?了问题关键所在,而正因?为看得清楚,他?眼睛也越瞪越大,惊骇不已。


    人数!人数不对!


    要知道在古代战争中,人数的多少跟输赢就?是正比,要是有人能以少胜多,那绝对是要大书特书传扬千古的。


    将军们都懂得这个道理,有人以此玩起?了心?理战,比如在开战之前,明明只?带了十万人,却敢号称八十万人马,以期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精准判断敌方?人数这种事,是将军们的必修课,樊於期自然也会。


    而且他?带来?的才多少人他?能不清楚吗?这根本不是一万人能打出?来?的效果!况且这一万人还有一部分是弓箭手,以及护卫他?的亲兵,那么多出?来?的人是哪里来?的?


    樊於期越想越心?惊,在看见一个穿着?士卒衣服的小兵不去攻打侍卫,反而回?身?捅了另一个小兵,他?顿时面色一沉,心?脏狂跳,再也顾不得其?他?,弓着?腰悄悄后退,趁着?夜色跑了。


    就?在樊於期溜之大吉之后,赵仪终于也发现了不对,因?为他?也看到了小兵自相残杀的一幕,主要是这样做的不止一个人,他?想不发现都难。


    虽然战场上的确存在这种情况,有的人受不了死亡的压力,跟人打着?打着?突然发疯看向自己的同袍,但总不能这些人同时发疯吧!


    想到了某种可能,赵仪猛然回?头看向那个孤勇的刺客,目眦欲裂大喊道:“不!快回?来?!”


    晚了。


    刺客以为成功就?在眼前,心?中有些欣喜,哪怕他?知道成功刺杀秦王之后自己也会死,但士为知己者死,为荣誉而死,这都是值得的,所以明知自己会死,他?却是高?兴着?的。


    可就?在他?怀揣着?向死的决心?杀向秦王时,却听见赵大夫惊慌的大喊“快回?来?!”回?去?为什么要回?去?是发生?了……什么吗?


    刺客的思绪突然断了,他?茫然低头看向胸前染血的箭尖,然后猝然倒下。


    箭矢突然如雨般从城墙射下,叛军一个个被射杀,最?先被射死的就?是叛军中的弓箭手,虽然他?们躲在暗处,但叛军那么多人都点起?了火把,借住光线确认弓箭手的位置并不是什么难事。


    待确定大部分叛军的弓箭手都已经死亡,城墙突然大亮,只?见女墙上密密麻麻皆是箭矢,显然挤满了弓箭手,至少是叛军的五倍以上。


    地面上的情况也急转直下,弓箭手们都亮相了,显然这件事也没必要再瞒下去,原本伪装成叛军的士卒们吩咐调转矛头,杀起?了身?边人,而原本合起?来?包围嬴政的叛军身?后也突然冒出?了成千上万的士兵,现在变成叛军被包围了。


    一队人马砍杀了围在嬴政附近的叛军,然后层层保护在他?前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破开众人走向前,他?先向嬴政行礼:“臣来?迟了,还请王上恕罪。”


    嬴政扶住蒙骜,眼中含着?笑意?道:“蒙卿何出?此言,你来?得正好,不然寡人可就?要成赵人的刀下亡魂了。”


    蒙骜冷哼:“哼,些许宵小之辈,也敢刺王杀驾?不过是我刀下一坨烂肉泥罢了!”


    赵仪恨声惊呼:“蒙骜!”


    蒙骜蔑视回?望:“你认识老夫?”


    赵仪大恨:“凡我赵国之人,无不欲生?啃其?肉,夜寝其?皮,如何不认得!”


    蒙骜冷笑:“我拿了赵国三十七座城,常常以此为傲,觉得这世间名?将也就?是如我一般,可现在看来?还是不够,当年我就?应该把邯郸也打下来?,免得你们这些老鼠还有胆子跳到我王面前!”


    赵仪:“你!”


    骤然遭遇赵国头号仇人,赵仪显然有一肚子的脏话要说,但蒙骜可没心?情跟他?磨嘴皮子,而是残忍地一挥手,喝道:“给我杀!”


    第 62 章


    对待这些参与了谋反的士卒, 蒙骜毫不手软。哪怕他知道,这都是自己手下的兵,本应该随他一起攻入邯郸的, 如今却只能成为王上与长安君内斗的牺牲品。


    他不是不可惜, 可谁让他们参与了谋反呢?谋反, 自古至今就只有死路一条。


    蒙骜下令将所有叛军诛杀,嬴政没说话, 显然?这也是他的意思,己方人数数倍高于敌方,装备又足够精良,叛军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被诛杀大?半,剩下的也都被击溃了心理防线, 扑在地上哭喊着王上饶命。


    蒙骜命人将他们绑了起来, 等候王上处置, 不是他突然?心慈手软, 主要是这种混乱时刻个,给他们一点希望, 能更快将所有叛军镇压, 若是执意要杀光, 叛军恐怕会奋起反抗, 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这些可都是为了攻打?赵国聚集起来的青壮, 多死一个都是可惜, 他当然?不会把他们浪费在这里。


    至于被绑起来的叛军?不管拉去修长城还?是做先?锋队, 都是很好的选择。


    没办法, 现在这年代,不是天灾就是人祸, 秦国人少,青壮年更少,每一个都得物尽其用。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这场刺杀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诛杀叛军不是重点,诛杀长安君才是!


    等叛军纷纷缴械,本来躲在人后的成蟜就被暴露了出来,当侍卫们的长矛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成蟜顿时面如土色一个腿软差点栽下去,侍卫眼疾手快捞住他的手臂,这才没真?的摔倒。


    可他也站不起来了,双腿像面条一样耷拉在地上,侍卫们干脆一人钳住他一条胳膊,将人就这么拖到了嬴政面前,他们身后,成蟜的双腿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一条印子?。


    离嬴政越近,成蟜越惶恐,他六神无主地张着嘴,涎水几乎要流到地上,等侍卫将他扔到地上,他又像突然?活过来一样,双手刨地朝嬴政爬了过来。


    “王兄,王兄……王兄我是冤枉的啊!”一路爬一路嘴里还?念叨着,看上去有些癫狂。


    在他快爬到嬴政面前时,蒙骜一脚踩住成蟜肩头?将他踹了出去。


    什么奇怪东西,也敢来污染王上的眼睛。


    蒙骜这一脚力道可不轻,成蟜直接被踹了一个跟头?,等他翻过来时像是被这一脚卸了力气,颓废地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连求饶的声音都变得颓丧了许多。


    “王兄……我是被逼迫的啊!是他们让我这么干的,王兄!”


    他想喊,可又不敢喊得大?声,只敢沉着嗓子?做歇斯底里的样子?,配合他变声期后期的公鸭嗓,着实有些滑稽。


    如果在今晚之前看到这幅画面,嬴政会觉得弟弟很可怜,他一定要杀了那个欺辱他弟弟的人,可就在今晚,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居然?想要刺杀他!


    嬴政闭了闭眼,他也是人,也会伤心,只不过从成为秦王那天起,他伤心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他睁开眼,眼底再无一丝波澜。


    有这个时间,还?是留着批竹简吧。


    所以任凭成蟜如何可怜,嬴政都没有再看他一眼,甚至对于他嘴里明显是在狡辩的话也没有反驳的兴趣,废话而已。


    侍卫们压着一个身穿深衣的中年文士走了过来,这位的表现可比成蟜强多了,至少他是自己走过来的。


    在蒙骜出现那一刻,赵仪就知道自己完了,不仅是他,还?包括他所有的谋划,刺杀也好、等待成蟜领兵攻打?赵国时,再与他里应外合坑杀蒙骜也好,一切都成了泡影。


    因为成蟜也被抓了,攻打?邯郸的主将肯定要换人,新换的主将不论是谁,都跟他赵国没有交情?,心里只会想着怎么拿赵人的头?颅和城池去邀功。


    想到邯郸即将会遭遇的战火,赵仪又悔又恨地闭上眼,落下一滴泪来。


    他的心早了赵国一步,变得满目疮痍,心里沉甸甸又空落落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唯一庆幸的就是,他在得到秦军的作?战计划之后,第一时间就传回了赵国,秦国失了先?机,再想攻打?邯郸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唯一的希望就像强心剂一样扎进了赵仪身体里,令他重新焕发生?机,他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邯郸会没事的,死的只有他一人而已,值了!


    因此当侍卫找到他时,他半点没有反抗,也没吓得萎顿在地,而是乖乖束手跟他们走,侍卫诧异,却也不敢放松,仔细搜了赵仪的身,将他身上的匕首和头?上的簪子?都扔掉,这才架着他去见嬴政。


    赵仪被迫披散头?发,嘲笑侍卫:“不过是一根簪子?,秦人就是胆小。”


    侍卫一顿,想起了刚才这人用言语辱骂嬴政的事,冷眼盯着赵仪,突然?给了他一拳,赵仪不防,结结实实吃了一拳头?。


    “唔!”


    赵仪一声闷哼还?没喊出来,侍卫又一脚踹在他膝盖窝,将赵仪踹得跪在地上。


    士可杀不可辱!


    自诩君子?的赵仪何曾受过这种羞辱,顿时气得脸色涨红,他是有骨气的,哪怕被迫跪下腰也没塌,甚至挣扎着想站起来再讽刺侍卫两?句。


    没办法,作?为阶下囚,他现在只能动?动?嘴皮子?了。


    可侍卫才不听他那个屁话,看赵仪还?想起来,抡起长矛敲在他背上,将人直接砸得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结结实实吃了一身的土,这才大?发慈


    悲将人提起来,上下打?量一眼,轻蔑笑道:“嗯,这回像样子?了。”


    另一个侍卫好奇:“什么像样子??”


    侍卫:“像阶下囚的样子?啊!”


    “哈哈哈!”


    “哈哈哈!”


    “不过我觉得还?是不太像。”


    “哦?”


    “哪有阶下囚穿得这么整齐的?衣服早就被人扒下来了,要不咱们再仔细搜搜?”


    在这个布匹能当钱用的时代,一身衣服可不便宜,若是平民?家庭,这都可以算得上是一笔财产。


    所以当有人抓了俘虏,是不会给他留衣服的,要么扒下来自己穿,要么将衣服跟奴隶分?开卖掉,这才是正确做法。


    侍卫这么一说,立刻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应和道:“也对,赵人一向奸诈,谁知道他会不会把凶器藏在屁股缝里,不如扒下来瞧瞧?”


    侍卫们猥琐得像街头?流氓,让没见过这种阵势的赵仪羞愤欲死,还?是那句话,士可杀不可辱!他可以为了赵国去死,但他绝不会为了赵国去裸奔!


    好在有人制止:“不可,怎能御前失仪?”


    就这一句话,成功制止了侍卫们的蠢蠢欲动?,他们本来就是因为王上被羞辱,才想着羞辱回去,要是为了出一时之气污了王上的眼睛,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况且这样一来也耽误时间,王上还?在等着呢,他们再这样磨磨蹭蹭下去,回去都得挨棍子?,不可不可。


    想起了正经事,侍卫们顿时也变得正经,昂首挺胸地压着俘虏去见嬴政。


    而赵仪,许是刚才一番气血上涌促进了血液循环,等见到嬴政时那叫一个红光满面斗志昂扬,与地上落水狗一样的成蟜形成鲜明对比,成功引起了嬴政的兴趣。


    他饶有兴味地问?:“你倒是有些胆色,不怕死吗?”


    赵仪仰头?大?笑:“怕!但我死的值得!”


    见赵仪这一番表现,嬴政心下了然?,道:“看来寡人与众将士在章台所言,此时都已经呈到赵王的桌案上了吧。”


    这一句虽是问?句,却不需要答案,因为他们二人心中都有答案。


    赵仪皮笑肉不笑:“秦王好谋略,还?不到亲政的年纪就能想出此等毒计,我王自然?要召集文臣武将一起,多加欣赏。”他特意在最后一句加了重音。


    “为此,李牧将军都从代地星夜奔袭回了邯郸,这都是基于对秦王您的崇拜啊。”


    嬴政已经二十岁了,正是亲政的年纪,赵仪不是不知道,他这么说,不过是故意恶心嬴政,内涵他被太后和吕不韦架空,只是个纸糊的君王罢了。


    嬴政好学勤勉,自然?不是赵仪说的那种无能之辈,可是一日不亲政,他就一日不能做真?正的秦王,这正是他目前最在乎的事情?,赵仪非要往他肺管子?上戳,这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果然?,嬴政眼中的兴味渐渐消失,变成了彻骨的杀意,他倒是不至于被赵仪的一句话就激怒了,而是胆敢冒犯他的人,都该死。


    何况赵仪将秦国的作?战计划传回邯郸,他为期一年的筹划彻底落空,这怎能让他不气。


    秦王一怒,血流漂杵。


    哪怕嬴政只有二十岁,帝王的威仪也已经初见端倪,当他冷下脸色时,纵使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们,也忍不住屏气息声,低头?恭候王命。


    “呵。”嬴政难得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说,“你的确很有胆量,不愧是赵武灵王之后,没给赵国王室丢脸。”


    两?个主谋,两?个王室中人,赵仪没给赵国王室丢脸,那丢脸的是谁还?用说吗?


    成蟜羞愧地用袖子?遮住脸,但没胆子?就是没胆子?,即使羞愧欲死,依旧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话听在成蟜耳朵里是羞愧,然?而听在赵仪耳朵里,却让他嚣张的笑意凝固,下意识否认。


    “我不过一卑贱之人,哪里敢攀附王室。”


    嬴政踱步:“卑贱之人?那你先?前所说的邯郸旧友,又该如何解释啊?”


    要知道虽然?嬴政当质子?那段日子?很苦,但他好歹是秦国王孙,一般赵国人哪敢欺负到他头?上?敢找他麻烦的,当然?也是赵国的王孙。


    嬴政饶有兴致地按着剑柄,他很好奇这个赵国人还?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第 63 章


    出乎意料地, 赵仪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问住,他甚至笑了。


    “看来秦王是忘了。”


    “也对,秦王高居王宫, 哪里还会记得邯郸的旧事, 忘了也不奇怪。”


    “在下家中?做些贩卖酒水的生意, 本来哪里高攀得上秦国王孙,可谁让我父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吕相呢, 这不就有机会见到您了嘛。”


    赵仪嘴上说得恭敬,语气和眼神却散漫轻佻,毫无尊敬之意,当然细听就知道,他这哪里是尊敬?分明是在讽刺。


    听到赵仪提起吕不韦,尤其还是当年在邯郸时的吕不韦, 嬴政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眼底渐渐泛冷, 赵仪却一点不怕, 甚至笑得更加猖狂。


    因为当初的吕不韦是个商人,一个酒水商巴结上他再平常不过, 但凭什?么巴结上了吕不韦就能自称嬴政的邯郸旧友了呢?


    “……听闻吕相与赵太后还有一段旧事, 难怪吕相一直将秦王当子侄看?待。”


    他想说的是当子侄看?待吗?是在内涵嬴政是吕不韦和太后生的吧!


    在场的蒙骜和郎中?令都惊呆了, 这是他们能听的吗?侍卫们也震惊到茫然, 听到这个他们还能活吗?啊??


    还是蒙骜反应得快, 大呵一声:“放肆!”指着?赵仪两?侧的侍卫说, “还不快将他的嘴堵上!”


    侍卫也是上道, 没采用传统的捂嘴方式, 而是故技重施又一脚将赵仪踹趴,将他脑袋踩进了土里, 糊上一嘴土,看?你还敢胡言乱语!


    只?能说好在叛军够多,还没抓完,离他们远点的地方还是吵吵嚷嚷,赵仪的声音没有传出去多远,不然他们简直不敢想,王上要被?气成什?么样子。


    但踩着?赵仪的侍卫心情?也很差,他们可是一个字没落全听见了,王上丢了面子,不会把他们灭口吧?


    一颗心忐忑不安,总之更厌恶赵人就是了。


    赵仪的鼻子嘴都被?踩进土里,几?乎要不能呼吸了,他奋力挣扎,好不容易要抬起头了,侍卫又使劲儿踩了一脚,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起,郎中?令搓着?牙花子,深感不适。


    这小子下脚够狠的啊,把人鼻子都踩断了。


    不过……他偷偷瞥一眼嬴政,王上应该会很欣赏他这一脚吧,要不是需要保持王上的威严,恐怕王上提剑砍了他的心都有。


    嬴政的确很想杀了赵仪。


    听到赵仪特意提起吕不韦,嬴政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这确实也是他最厌恶的说法,在邯郸时那些欺负他的赵人就爱用这件事说嘴。


    当年他孤身无依,哪怕拼尽全力也辩驳不了谣言,直到逃回秦国时,这依旧是他心里最大的隐恨,他曾经发誓,早晚有一天,要将侮辱他们母子的人都杀光。


    没想到还真有跑到他面前来找死的。


    嬴政踱步走到赵仪面前,垂眼看?着?在自己脚边疯狂挣扎的头颅,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估计着?赵仪快被?闷死了,才命令侍卫:“放开他。”


    “喏!”侍卫收脚,退回去。


    赵仪重获新生,呸呸地往外吐土,还呛得咳嗽了一下,差点把土吸进去。


    他终于能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面前玄色嵌金纹的长靴,王室的尊严不允许他匍匐在别人脚下,赵仪咬牙踉跄着?站起来,虽然已经站不直了。


    先是挨了一顿打,又被?缺氧折磨,赵仪的确糟了一份大罪,看?上去颓唐不少,头发了乱糟糟的,因为侍卫把他簪子抽走了,又不能让他披头散发见嬴政,就随手薅了一根草给他绑起来。


    如今脸上衣服上又沾满了土,若非他脸颊有肉,和街边那些不修边幅的黔首也没什?么区别,但他的眼睛极亮,表情?也足够嚣张,似乎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并?没有影响什?么,见嬴政明显是要发怒的样子,赵仪哈哈大笑,明明站都站不稳了,却依旧猖狂。


    “哈哈哈哈哈!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吕不韦献妾盗国,你不过一个野种,算什?么秦王?这世?上只?有长安君才是庄襄王的嫡子!”


    他就是要说!他就是要笑!嬴政越生气他就越高兴。


    可惜乐极生悲,“嘭!”赵仪又挨了一脚,被?侍卫压着?跪下。


    成蟜原本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见赵仪把嬴政的仇恨都拉满了,他还暗暗窃喜,小心苟着?命,没想到赵仪下一句话?就把他带进去了!


    “只?有长安君才是庄襄王的嫡子!”


    此?话?一出,成蟜只?觉得耳朵‘嗡’地一声,像一声炸雷,炸得他六神无主恨不得晕过去,这话?他以前爱听,可现在这种情?况,这是嫌他死得太快吗!


    成蟜没敢晕过去,刚才还死气沉沉地瘫在地上,突然爆发出了无限力气,快速爬到赵仪边上,掐住他的脖子,眼睛暴突,几?乎崩溃地怒吼:“赵仪!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想死别带上我!”


    赵仪脸色变得紫红,显然成蟜恐惧之下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他是真恨不得赵仪现在就死。


    赵仪被?掐得嗓子都变哑了,却始终不见惧色,仍在挑衅。


    “真是天真,你以为我不说……你就能活了吗?”他嘲笑地望着?成蟜,“况且……这又不是……又不是你第一次听了,激动?什?么?”


    因为被?掐着?脖子,赵仪说话?断断续续的,但这不影响他说的话?句句都扎心。


    “你!”


    成蟜更气了:“我掐死你!”


    成蟜一用力,赵仪直接开始翻白眼,侍卫们及时拉开两?人,才给赵仪争取到了死缓,赵仪跪在地上疯狂咳嗽,而成蟜被?侍卫拉走之后,看?到嬴政,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又变成死狗模样,苦苦求饶。


    “王兄,我……”


    嬴政却不想听他废话?,只?是问了一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造反的吧。”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一点也不像盛怒中?的样子,咳嗽中?的赵仪顿住,脸上的嚣张尽数褪去,眼中?惊疑不定?。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只?想临死之前羞辱嬴政一番,全了他赵国王室的气节。


    本来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可这是怎么回事?嬴政为什?么这么平静?


    嬴政平静,成蟜可不平静,果然,赵仪那句话?还是被?嬴政听在心里了,他知道了!


    成蟜惶恐至极,挣脱掉侍卫的钳制,连滚带爬爬到嬴政脚边,死死拽住他衣服下摆哭诉:“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王兄,我不该听信谗言……”


    嬴政甩开成蟜的手,倏然拔剑剑尖指向成蟜。


    “你也知道那是谗言!”


    成蟜慌张:“我……”


    “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偏偏不肯信你的母亲、你的兄长!”


    “你造反想干什?么?也想当王上吗?”


    成蟜急得哭着?解释:“不!我从来没想过啊王兄!”


    “呵。”赵仪在一旁冷笑,笑看?他们兄弟阋墙。


    嬴政将剑挪开,指着?赵仪问成蟜:“就算这王位给了你,你能坐稳吗?你连他的心计都比不过,六国中?那么多聪明人,你能扛得住第六次合纵吗!”


    “安安分分做你的长安君,还有百年富贵可享,真当了秦王,不出三年就会被?六国吞吃干净,还要带累咸阳也变成焦土,简直愚不可及!”


    成蟜不敢反驳,只?一味求饶,磕头磕得额头流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嘴里还说着?都是赵仪胁迫他的,他从来没想过要造王兄的反。


    见他直到现在还毫无悔过之心,只?当嬴政是可欺之人,嬴政也就不想听他废话?了,收剑入鞘,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空气中?传来他留给成蟜的最后一句话?。


    “长安君成蟜生性骄恣,辜负上恩,寡人甚恶之,着?贬为庶人,赐车裂。”


    “不!”成蟜疯狂大喊,青筋暴突,想要挣脱来抓他的侍卫。


    他不要被?车裂,他是庄襄王嫡子,秦王的胞弟,他不应该死于车裂!


    车裂,即五马分尸,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将四肢和脖子都套上绳索,另一端套在五匹马身上,驱动?马向五个方向跑,生生将人撕裂的刑罚,比直接砍头痛苦百倍。


    不仅身体上痛,心理上也很痛,直接击溃了成蟜的心理防线,崩溃大喊。


    “王兄!王兄不要杀我!”


    “嬴政!嬴政你这个暴君!你敢杀了我,母亲不会饶了你的!”


    嬴政却充耳不闻,连步伐都不曾乱过。


    饶?呵,他堂堂秦王,何时需要别人来饶恕他。


    郎中?令担忧地看?了一眼嬴政,不知道该不该劝,嬴政察觉到他了的目光。


    “有话?就说。”


    郎中?令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


    “王上,此?事是不是应该先报给太后知道?”


    成蟜是造反了没错,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王上的亲弟弟,赵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王上就这么把人给车裂了,以后见到太后怎么说啊?母子之前岂不成了仇人了嘛。


    虽然此?时儒家还是萌芽状态,秦国尊崇的也是法家,哪怕嬴政与母亲关系恶劣一些也没什?么,可不孝的名声到底不好听,会成为王上的污点,将来被?史?家记录在册,可就要遭后人唾骂了。


    况且他现在还没亲政,大权还掌握在太后和吕相手里,赵姬甚至有权利越过嬴政去发号施令。


    如此?情?况下,他更应该争取母亲的支持,去与丞相抗衡,而不是把母亲往外推。


    嬴政只?思考了一秒,就坚定?地说:“不需要,就按寡人刚才说的办,还有那些跟成蟜一起造反的,所有人,坐斩。”


    蒙骜与郎中?令:“喏。”


    嬴政回到马车上,侍卫们重新分列两?侧,王驾还是如此?威风,马蹄声阵阵,隔绝了身后的杀戮,蒙骜只?望了一眼被?杀的叛军们,就果断回头跟上了马车。


    虽然有点可惜这么多青壮,但相比起来,他还是更欣慰于王上能够杀伐果断。


    第 64 章


    第二天不是上朝的日子, 大臣们都起得晚了点,宗□□内,宗正捧着一碗肉粥, 正在美?滋滋地享受朝食。


    一只灰突突的鸟被肉粥的味道吸引, 啾啾叫着落在屋檐下, 一双小?眼珠不住瞧着宗正手里的碗。


    宗正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头往后仰:“这么丑的鸟?”下一秒却又唤来仆人, “算了,给它一把粟米吃。”


    仆人去要了把粟米回来,就在廊下喂鸟,宗正则是美滋滋地一边喝粥一遍欣赏小?鸟吃米图。


    不用当值的早上就是美?好,这鸟看着看着都有点不丑了呢。


    宗正一口?接一口?,就快要把肉粥喝完了, 家臣却慌慌张张跑进来。


    “家主!家主不好了!”


    宗正老大不乐意:“老夫好着呢, 乱喊什么?”


    “不是……不是家主你, 是长安君!长安君要不好了!”家臣顾不上歇息, 喘着长气将话?说完了。


    宗正疑惑:“长安君?他能有什么不好的?”


    秦王的亲弟弟,太后的亲儿子, 整个咸阳城, 除了丞相公?子, 没人比他更好了, 他能出?什么问题?


    宗正不理, 继续喝粥。


    “哎呀, 家主你就别喝了。”家臣急得直上火, “宫中传来的消息, 说昨晚长安君纠集了一万叛军,弑君谋反, 如今已经被关进大牢,日正就要车裂了!”


    短短一段话?,真是一句比一句炸裂。日正就是中午,距离现在没几个时辰了。


    “什么!”


    宗正手一抖,肉粥全倒在了腿上,烫得他龇牙咧嘴,可他顾不上疼,抓住家臣的肩膀摇晃:“你刚才?说什么?你从哪里听来的!”


    宗正显然是不愿相信,但家臣注定?要打破他的幻想:“宫里传出?来的!昨晚就在西?城门?那边儿,到现在血还?没冲干净呢!”


    那可不是,一万人的尸体想要处理干净也不容易,今早儿西?城门?附近的黔首都被吓了一跳,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就怕被当成叛军同伙给砍了。


    得知事情属实,宗正再也没有享受朝食的心情,慌张道:“坏了,这下坏了。”


    宗正是九卿之一,一向由宗室担任,算是九卿中最特别的一个,因为?他主要掌管王族事务。


    长安君妄图弑兄夺位,这大概是宗正继任以?来经手的最大的事了,还?不是好事,也难怪他失态。


    宗正踉踉跄跄跑出?去,大喊着:“备车!快备车!”路过仍在吃着粟米的小?鸟,一挥袖子把鸟撵跑了:“这什么丑鸟,丑死了,给它赶走!”


    宗正慌慌张张往外跑,家臣在后面追着喊:“家主!你换身衣服再去啊!”


    宗正听到提醒,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衣摆上全是污渍,一拍脑袋往回走:“对对,先换衣服。”


    他火速回房换了身衣服,就又匆匆忙忙地跑出?来,火烧屁股一样地登上马车,喊车夫:“快,去咸阳宫!”


    马车已经足够快了,宗正却仍坐立不安,不住催促车夫:“快点,再快点!”


    万一去晚了长安君已经噶了,他该怎么跟秦国?的列位先祖交代啊!


    于是马车越跑越快,这条路上不止宗正家一辆马车,平时遇见定?然是要按官阶互相礼让的,可今天宗正完全顾不上这个,让车夫一路加速就是超车,把一辆四匹大马拉着的车给挤到路边去了。


    拉车的四匹马皮毛水滑,马车也比宗正的宽敞了不少?,一看就是大官。连车夫都比别家硬气不少?,见到有人居然敢超他们家的车,梗着脖子就要骂,可那肇事的马车跑得飞快,只留下一串飞扬的尘土,将车夫一肚子的赞美?都给憋了回去。


    吕不韦掀开?车帘,他连车屁股都没看见,只好问车夫:“刚才?那是谁的车?”


    车夫小?心回答:“回丞相,似乎是宗□□上的。”


    “宗正?”能让宗正这么火烧屁股的事可不多见,吕不韦若有所思,吩咐车夫,“驾车仔细点,如果还?有要人抢路,不必着恼,让他们先过去。”


    “喏!”


    车夫心想,丞相真是心胸宽广,跟他们这些?小?人物不一样。


    ——


    此时,章台宫内,廷尉正在向嬴政汇报自己的审讯结果。


    嬴政问:“查出?那个赵人的身份了吗?”


    廷尉神情凝重:“臣审讯了他一个晚上,可他一句话?都不肯说。”


    嬴政:“他带来的那些?人呢?难道也不肯说?”


    廷尉:“臣将他们租住的院落查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又找来周围的邻居指认,发现那赵人带来的一伙人俱都死在了昨晚,已经无人可以?审讯。”


    赵仪来咸阳能带的人不多,为?了效益最大化,他带的都是游侠刺客,刺杀秦王自然要全员上阵,甚至连他自己都是,可惜昨晚侍卫们搜得太严,根本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这人是个硬骨头,连廷尉这种审讯老手都觉得棘手。


    “王上,臣已经砍掉了他五根手指,可他什么都不肯说,连姓名都问不出?来。”


    十指连心啊!砍掉五根连姓名都不肯说,可真够硬气的。


    嬴政冷哼:“如此酷刑,连姓名都不肯说,必然是赵国?王室无疑,这个不用再问了。”


    在封建社会早期,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姓名,能清楚知道姓氏祖先出?处的,无不是世家大族,甚至是王室。


    因此姓氏也是贵族彰显自己地位的一种方?式,他们也更加看重姓氏,若做了什么错事,轻易不肯对人言自己的姓名,免得有辱门?风。


    但嬴政知道,赵仪不在这一列,他之所以?死撑着不肯承认自己姓赵,无非就是怕嬴政以?此为?理由攻打赵国?,


    ‘我被你们姓赵的人刺杀了,所以?派出?我心爱的蒙将军和王将军替我找回场子,这很合理吧?我可是占理的,齐楚魏燕韩你们五个不会拉偏架吧?’


    五国?:“……”那自然是不会的。


    不说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人心不齐,各自为?政,根本打不过秦国?,就算能打得过,人家秦王都被刺杀了,打回去合情合理,他们也不好插手。


    哪怕周礼已经崩得不剩什么了,但师出?有名这条他们还?是要守的,倒不是迂腐,而是这就是他们的休战牌啊,不想出?兵的时候将这个理由拉出?来溜溜,就可以?暂时歇着喘口?气,不然连番征战就算不输也会被战争拖死的。


    而且礼教?不死,有些?人还?是很愿意守这些?礼节的,若哪个君主公?然挑战礼教?,不管不顾,那就没有人才?愿意来了,倒时候七家公?司就你一个永远招不到人,你难受不难受?


    秦国?本来就想打赵国?,是因为?去年五国?伐秦,这事说到底五国?都有责任,而秦国?基于领土扩张等需求,第一个选了赵国?开?刀,赵国?慌张之下不仅派了赵仪来秦国?搞无间道,还?另外派了使?臣前往其他四个游说,劝他们出?兵相助。


    本来吧,赵国?遭这个罪跟他们四国?都有关系,四国?有些?心虚,若此时赵国?再卖个惨,很有可能真的求来援军。


    可这个时候,秦国?突然放出?消息,安心啦,我不是为?了去年那件事找你们麻烦,实在是赵国?不做人,居然敢派人刺杀我们王上!老秦人受不了这个委屈,必须得打回去!


    四国?一听,哎?没我的事啊,那我继续躺平。


    那样赵国?可就孤立无援了!


    所以?哪怕被施以?酷刑,赵仪也一直在死撑。


    嬴政突然有点欣赏他了,也有些?好奇。


    “那他痛的时候就一直忍着?什么也不说?”


    如果真是那样,嬴政敬他是一条汉子,倒是可以?给他留一具全尸。


    廷尉抿抿嘴:“他……他一直在咒骂。”


    不用问也知道他骂的是谁,嬴政失去兴致,问起另一个:“那成蟜呢?他交代什么了?”


    廷尉更尴尬:“长安君似乎受了刺激,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清醒的时候一直求饶,发狂时也是在咒骂,不管臣问什么他都不理不睬,一直喊着要见王上。”


    成蟜知道自己死期将近,突然就从胆小?鬼变成了硬骨头,既然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他就偏不顺嬴政的意,嘴闭得死死的。


    廷尉也给成蟜用了刑,只是到底顾虑着太后,没敢下死手,比起隔壁的赵仪,他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少?,但这也给了成蟜底气,就是死咬着不说。


    或许他还?做着赵太后会来救他的美?梦。


    可惜太后带着男宠在雍城乐不思蜀,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本的小?儿子已经命在旦夕。


    爱是会转移的,有了新的小?儿子,谁还?会在乎旧的。


    这也问不出?来,那也问不出?来,嬴政都想要质疑廷尉的能力了,他选择最后给廷尉一个机会,问:“那查出?军中是谁跟成蟜勾结了吗?”


    昨夜袭击他的叛军分明是城外大营里的大军,凭成蟜这个没进过军营的毛头小?子可调不动,必然是有人做了内应。


    听到这个问题,廷尉长舒了一口?气,这个他知道。


    “禀王上,此事无须再查,今晨蒙上卿已经在军中清点过,少?的人都是副将樊於期麾下,而且上卿传唤,樊将军却迟迟不来,臣等赶往樊宅,发现樊将军昨日餔前就离开?家,至今未归,想是畏罪潜逃了。”


    “樊於期?”嬴政回想起这个人,似乎是被指派给了成蟜做攻赵大军的副将,此前两人并不认识,可这才?几天时间,居然就向成蟜倒戈了?


    “没想到成蟜倒是很会收买人心。”


    廷尉有话?说。


    “王上,臣询问了樊家仆人,樊将军与长安君往日并无交集,倒是有个贩酒的赵姓商人与樊将军来往甚密。”


    第 65 章


    贩酒的?商人, 还姓赵?这简直把答案写在脸上了,不用?猜都知道说的?是谁。


    这也是后?来廷尉不接着?审赵仪的?原因?,就算他死撑着不想说又怎么样?自然有其他人会说。


    “仆人还说, 樊将军爱酒, 以往每日都要去酒肆买酒, 又嫌弃酒肆限酒,只能喝那么一小壶不过瘾, 于是赵姓商人常常献上美酒,不要钱货,将军欣喜,与其兄弟互称。”


    倒是会挺会投其所好。


    “樊将军与长安君本来并不相熟,是有一日赵姓商人来送美酒,那日的?酒格外甘甜, 将军感叹了几句, 赵姓商人言此乃长安君所赠, 遂介绍两人认识, 这才勾结到一起。”


    嬴政对?此毫不意外,之?前已经听侍卫汇报过一次了, 那格外甘甜的?酒水还是曾经他赐给成蟜的?, 结果被成蟜拿去勾结他的?臣子?……


    他估计对?美酒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若说一开始嬴政愤怒于成蟜的?背叛, 先?入为主, 认为是他主动勾结了樊於期的?话。那么在观察了成蟜和赵仪的?表现之?后?, 就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


    但凡他有点脑子?, 哪怕有野心, 也该徐徐图之?, 怎么也不该跟赵人合作,这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可看?看?现在?成蟜分明是被赵人当槍使了, 被人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


    事情?的?前因?后?果嬴政已经想明白?了,成蟜胆子?小,自然是不敢想刺杀夺位这种事的?,是赵人在他耳边散播‘吕不韦献妾盗国’,这才使成蟜膨胀了野心,与樊於期勾结谋反。


    赵人着?实可恨!他扯什么理由不好,偏偏扯到嬴政的?身世,这是嬴政最厌恶的?事!


    不怪嬴政涵养不够,任谁整日听着?“你?不是你?爹亲生的?”这种话都会生气,尤其他爹身份不普通,家里是有王位继承的?。


    庄襄王去世后?,因?为嬴政是嫡长子?才由他即位,若是他血脉存疑,长子?另有其人,他这王位可就要拱手让给他人了!这谁能忍?


    若此时他已经亲政,哪怕谣言是真?的?,他真?的?不是庄襄王的?儿子?,那也无所谓了,反正他大?权在握,谁敢反对??


    可他还没亲政,这就是个大?问题,是真?的?能威胁到他王位稳固,所以嬴政第一次表露出了对?某个人的?厌恶:“赵人可恶,实该千刀万剐。”


    廷尉低头,不置可否。


    不过嬴政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要廷尉现在就去把人活剐了,审讯还没完,这人还有用?。


    “再仔细查查,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沉思片刻又道:“赵人嘴硬没关系,去审成蟜,告诉他,说出来寡人可以给他一个痛快,若不说,就凌迟处死。”


    好嘛,只过了一晚上就从车裂变成凌迟,痛苦程度直线翻倍。


    廷尉心中一凛,多了丝对?王上的?畏惧,以及对?长安君的?怜悯。


    对?亲兄弟下手都能这么狠,他可得小心点,千万别犯在王上手里,不然老?妻在家哭都找不着?调。


    廷尉显然是多虑了,秦王哪会这么不人道,一家人一起上路岂不是更妙?


    两人对?话刚停,内侍就进来通报:“王上,宗正求见。”


    廷尉顺势道:“臣先?告退。”


    嬴政颔首:“去吧。”


    廷尉走出殿门要下台阶,正好遇到上台阶的?宗正,宗正笑眯眯地打招呼:“哎?廷尉也在啊。”一点也看?不出在宫外的?急切。


    廷尉也笑着?回礼:“宗正。”


    两人对?视一眼,都清楚对?方?为什么而来,多余的?话不用?说,廷尉拱手:“王命在身,先?告辞了。”


    宗正笑眯眯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错身而过,宗正瞬间垮起个脸,极不情?愿地踏入了大?殿。


    “参见王上。”


    嬴政抬手:“王叔来了,赐坐。”


    宗正连忙道:“不敢。”小心坐在了下首,跪得笔直。


    身为宗正,要对?王室以身作则,不在自己家的?时候,宗正一向规矩得要命,不然自己都乱成一团糟,还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


    嬴政瞥一眼宗正,其实已经知道他为什么来,但还是要问一句:“王叔此来所为何事?”


    宗正略略弯腰,小心回答:“臣听闻作业长安君与王上起了些冲突……”


    嬴政收回目光,淡定道:“不是冲突,是谋逆行刺,而且……寡人已经将他贬为庶人,他已经不是长安君了。”


    宗正立刻改口:“是,庶人成蟜以下犯上,遭贬是应该的?,只是这车裂……是否有些太过了?”


    嬴政缓缓将目光移回去,盯着?宗正不说话,半晌,直把人看?得冷汗涔涔,才大?发慈悲地开口。


    “王叔是来替成蟜当说客的?吗?”


    “自然不是!”宗正答得飞快。


    这谁敢应啊,他又不是嫌命太长,但谁让他是宗正呢,管的?就是王室这摊子?事,明知前面是个坑也得踩。


    “只是三位太后?那里该如何说才好?”


    嬴政不假思索:“二位祖母年事已高,从不过问前朝事,不必烦扰。”


    宗正揣着?手:“是,这是自然,那……雍城那边?”


    他当然不是问华阳太后?和夏太后?,这二位跟成蟜又没什么关系,就算有,那关系也不亲近,主要是赵太后?。


    “母亲近来身体不适,连我?派人去探望都不许,也没必要惊扰。至于以后?问责起来?自有寡人承担,王叔无须担忧。”


    知道宗正要问什么,嬴政提前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近年来他与母亲所求不同,母子?之?情?早就出现了裂痕。恐怕对?母亲来说,成蟜刺杀他这种事根本无足轻重。


    毕竟就算他死了,成蟜上位,她还是太后?,甚至因?为成蟜才十七,她还能再多掌权三年。


    所以他为什么要去顾虑母亲的?心情??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赵太后?失去小儿子?的?心痛,他还是更在乎王位稳不稳。


    “可是……”


    宗正还待再劝,嬴政直接打断了:“别说了,他不仅谋逆,还勾结赵人意图颠覆大?秦基业,就算我?能容他,秦国上下也不能容他,此事不必再提!”


    宗正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王上心意已决,哪是他能劝得动的?。


    而正在这时,内侍又进殿禀报:“王上,吕相求见。”


    丞相?


    宗正眼睛亮了,这位可是大?秦肱骨,王上一向依仗他,他说的?话王上肯定也能听得进去。


    在内侍回去通传的?时间里,宗正一直在思考,该如何说动吕相跟他一起劝导王上呢?


    没想到吕不韦一进来就说:“王上,长安君暂时还不能杀,还请王上收回成命。”


    宗正诧异并窃喜,太好了不用?他劝了,只要在一旁等结果就行了。


    嬴政眼神一凝,深深看?了眼吕不韦,似乎在探究这位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丞相到底想干什么。


    他来替成蟜求情?,是为公呢?还是为私呢?


    他既没叫起,也没回答,就这么晾了吕不韦一会儿,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嬴政一向称呼吕不韦仲父,将他当成长辈来对?待,甭管是不是真?心,至少表面功夫做得足,哪像现在?


    第一次被如此对?待,吕不韦应该是气愤的?,可再看?他却一脸平和,安安静静地保持着?行礼姿势,似乎没察觉到王上的?怠慢。


    他这种态度倒是让嬴政打消了怀疑,语气温和道:“仲父免礼,赐坐吧。”


    吕不韦:“多谢王上。”


    遂坐在宗正对?面,看?了一眼对?方?,猜测这么长时间宗正该劝的?都劝过了,王上却仍余怒未消,看?来与自己所料不差,王上是铁了心要杀长安君。


    这不难理解,换成是他,如果他弟弟敢觊觎丞相之?位,并因?此刺杀他,他也不会手软的?。


    丞相之?位尚且如何,何况王位?


    只不过,他今天注定是要触王上的?霉头了。


    嬴政凉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适才仲父所说,成蟜不能杀,为何?”


    吕不韦知道,王上杀心已起,如果自己不能给出个完美的?解释,恐怕他杀完成蟜都不会停手,于是也不绕弯子?,略一躬身请求道:“还请王上屏退左右,听臣细细说来。”


    “哦?”


    到底怎么个劝法,居然还要屏退左右?该不会谣言果真?是……啊呸呸呸!


    被赶出去的?宗正挥走脑子?里不正经的?猜测,心事重重地出宫去了。


    也不知道长安君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反正他是尽力了。


    其实要按照私心来说,宗正倒更希望成蟜现在就死,身为王族应该有气节,就算争王位也该堂堂正正地争,当然,这不是说让对?方?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跳出来,旗帜鲜明地跟嬴政对?着?干,至少不能通敌叛国吧!


    你?勾结我?外人对?付自家人算什么怎么回事啊?趁早死了算了!


    “长安君勾结外敌固然可恶,只差一点,十万大?军就要被葬送在太行山,臣知他必死无疑。”


    吕不韦也赞同杀了成蟜,这次的?出兵计划是他跟嬴政蒙骜苦思冥想几个月才想出来的?,不管是谁来看?都得赞一声?妙。


    若是能成,哪怕灭不了赵国,也能得到大?半赵国领土,可就因?为成蟜通敌,这么好的?计策被赵国提前知晓,那还打个锤子??大?军就地解散算了!


    当然不能解散。


    你?以为集结十万大?军容易吗?说解散就解散?十万大?军一天吃的?粮食都够恐怖的?了,如果不把浪费的?这些找回来,说什么吕不韦都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这仗得打,但不能按照原计划打。


    嬴政若有所思,明白?了吕不韦既不是来为成蟜求情?的?,也不是和赵太后?站在一起,反而说不是不杀成蟜,而是将刑期延后?,用?完再杀,嬴政顿时就来了兴趣,态度和缓得不是一点半点。


    “还请仲父细说。”


    第 66 章


    吕不韦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震惊程度不?亚于宗正,来章台宫的目的也与宗正一样,都是为了劝嬴政刀下?留人, 别杀成蟜。


    只不?过, 宗正考虑的是不要让兄弟互相残杀, 进一步伤了王上和太后的母子和气,毕竟秦法在不孝这块是很严苛的, 若子女不?孝顺父母,父母有?权向衙门申请‘谒杀’,就是让衙门将这个不孝子处死。


    一般没有?哪个不?孝子能逃过的,甚至到底有没有不孝也不知道。衙门表示,反正你?爹让我们杀你?了,我们就得杀, 什么?想问问你爹有没有原谅你?有没有撤销谒杀的申请?啊不?用问, 直接杀, 后面还有订单排队呢。


    《秦简·法律答问》里就记载过这个问题, 若家中长辈告某人不?孝,不?需要经过三次调解, 接到?申请了就立刻实施逮捕, 免得不?孝子趁机跑了。


    依法治国, 首先君主就得以身作则, 不?能你?在这边义正言辞地?说:不?孝顺的都拉出去砍了!另一边自己偷偷把弟弟噶了, 不?告诉亲娘, 让陪你?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亲娘老年丧子, 这合适吗?


    身为臣子, 既然看到?问题了就得去劝谏君主,尽到?为人臣子的责任, 所以哪怕知道讨不?到?好,宗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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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硬着头皮上了。


    吕不?韦则不?同,他是典型的无利不?起早,或者说能让他早起的,绝对是损害到?他利益的事?。


    当得知嬴政要将成蟜车裂处死时,他震惊的可?不?是兄弟反目,而是嬴政做这件事?根本没想过要通知赵太后!


    赵太后如今在旧都雍城,从咸阳到?雍城快马也要一日?时间?,而成蟜昨夜谋反,今日?日?正就要被处死,这不?仅是自己不?通知,甚至连其他人去搬救兵的机会都不?给,这是铁了心要杀成蟜。


    其他人诸如廷尉和宗正想的都是,王上可?真够心狠的,杀起亲兄弟来连眼睛都不?眨。


    而吕不?韦想的却是,赵太后与自己一同受先王托孤,辛辛苦苦打理朝政,将王上抚养成人,不?说功劳也该有?苦劳,何况那可?是王上的亲生母亲!可?王上的做法让他感?受不?到?一丝温情!


    吕不?韦心惊肉跳,明明身处夏日?,却觉得周身寒冷如坠冰窟。


    他问仆人:“王上即位几年了?”


    仆人虽诧异,却还?是回?答道:“丞相,七年了。”


    “七年了……”吕不?韦叹气,缓缓抬头,恰好望见飞过屋檐的鸟雀,眼中尽是沧桑与隐忧。


    “雏鸟羽翼已丰,已经不?需要窝了…… ”


    也许不?仅是不?再需要,还?嫌弃鸟巢逼仄,束缚住了他的翅膀。


    吕不?韦说完即命仆人备车,连早膳都不?吃就赶来了章台宫。实话说,过惯了说一不?二的日?子,让他重新回?到?台阶下?,吕不?韦并不?愿意,可?王上一日?兵权在手,他就得当一日?的忠臣。


    既然要当忠臣,自然要忧君之忧,主动帮忙解决难题。


    吕不?韦显然是深知谋士说话艺术的,一进殿就高呼:“长安君不?能杀!”,成功吸引住了嬴政的注意力,不?等嬴政降罪又说“不?杀他是为了您好啊”。


    这大概就相当于常见的算命先生话术,看见人就大惊失色:“你?有?血光之灾啊”“阁下?大祸临头了!”,同样的效果。


    嬴政果然也问出了同款问题:“此意何解?”


    吕不?韦等的就是这个,从看清楚嬴政所想之后,他就在苦思,该如何替自己扳回?一局。


    他不?吃不?喝看了半晌舆图,连在来咸阳宫的路上都在琢磨着,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吕不?韦:“臣听闻那赵人来咸阳已有?些时日?,又与长安君来往甚密,想必王上与众位将军商讨出来的攻赵计划,早就已经被那赵人传回?邯郸了,就算是现在杀了他们也于事?无补。”


    昨晚成蟜和赵仪刺杀嬴政的细节,吕不?韦大体都了解过了,也知道赵仪污蔑嬴政身世,说他献妾盗国,嬴政根本不?是庄襄王亲生的,而是他的儿子!


    换成一般人早就惶恐请罪了,胆子再小点的还?会自杀以证清白?,同时也是给家里人求一条活路。


    但吕不?韦没有?,他不?仅不?惶恐,表情还?格外淡定,回?答起嬴政的问题时也是胸有?成竹,一副我只是来出主意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可?他是丞相,他能不?知道吗?他只是刻意不?去提。


    要知道,面对垃圾们的污蔑,最好的自证就是不?去自证,我就是行得端坐的正,根本没有?这回?事?,你?要是坚持说有?,那好,你?拿出证据来。


    正是吕不?韦这个根本不?在乎谣言的态度,博得了嬴政一丝好感?,不?过对于他说的话,嬴政不?认可?。


    “这寡人自然知道,可?不?杀了他们,难消寡人心头之恨。”


    他又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当然知道攻打赵国的事?是泡汤了,还?得重新商议,他杀这俩人单纯就是用来消气的,消完了气自然会回?去忙正事?。


    “况且就这么饶了他们,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寡人是可?欺之君?”


    战国嘛,主打的就是一个混战,不?怕君主残暴,就怕君主窝囊,若是六国人知道,成蟜都公然举兵造反了(一万的兵力也是兵)!嬴政还?要放他一马?


    六国国君:“?”对视一眼,没想到?我们中间?还?出了个圣人?好的,下?一个先打他。


    吕不?韦立刻解释:“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此二人胆敢刺杀王上,罪无可?赦,然赵国蛊惑长安君与王上离心,此仇也不?能不?报。”


    嗯?嬴政诧异地?看向吕不?韦。


    原来吕不?韦不?是要阻止嬴政杀人,而是他觉得,光杀两?个太少了,这么大的事?,难道赵国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反正大军都已经集结了,还?操练了这么久,不?拉出去溜溜有?些可?惜,所以王上,别?纠结杀不?杀你?弟弟的事?了,咱们先研究一下?打哪儿比较好吧。


    本来嬴政也不?打算就这么杀了赵仪,他命廷尉去查赵仪的身份,一来是为了搞清楚咸阳城是否还?有?赵国的探子,二来也是为了坐实他赵国王室的身份,以此为理由去攻打赵国,或者敲诈赵国让他们送粮食和黄金过来。


    在这两?个计划中,成蟜都没什么用,所以嬴政打算先用他磨磨刀。


    关于继续攻打赵国这件事?,君臣不?谋而合,可?嬴政想不?通,为什么要打赵国,就必须要留下?成蟜和赵仪的性命?


    吕不?韦眼中自信笑道:“不?,有?用,而且有?大用。”


    “昨晚的事?只有?臣等几位近臣才知道,还?没有?传太远,外人不?知是长安君造反,不?如顺势传消息出去,就说副将樊於期本是他国奸细,昨晚刺杀王上,却被长安君挡住了匕首,王上并无大碍。”


    “只是如今长安君受了重伤,正在府中救治,樊於期又畏罪潜逃,援军没了将领,为了不?影响攻赵大计,只得改派他人。”


    嬴政渐渐懂了吕不?韦的意思:“仲父是说……”


    吕不?韦点头:“既然消息已经泄露,赵国恐怕早就有?了准备,南边调大军回?援邯郸,北边召李牧勤王。”


    “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长安君和那赵人没有?暴露,秦军还?是按原定路线进攻,将赵国惧怕我大军,定会严防死守,那不?如就将他们钉死在原地?。”


    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赵国防守得太死,就等于没有?防守。


    “此时,我大军仍旧兵分两?路,不?过要将主军与援军调换,让蒙上卿带领大军从函谷关出关,一路急行军,等大军出了关,再派一队飞骑举着蒙上卿的旗赶往北边雁门关叫阵,并放出假消息,说根本没有?什么奇袭邯郸,秦国本来就是想拿下?代地?,骗李牧回?援,然后……”


    吕不?韦笑:“李牧将军镇守雁门关多年,难得回?一次邯郸,本不?好打扰,可?惜秦军注定要做这个恶人了。”


    随着吕不?韦的解释,嬴政心头越来越明亮,抚掌叹道:“果然妙计!”


    乍一看,吕不?韦的计策跟之前没有?区别?,都是一队佯攻一队奇袭,只不?过奇袭的主将从成蟜换成了蒙骜,换汤不?换药。


    其实不?然。


    要知道之前李牧镇守代地?,蒙骜去攻打雁门关,是为了拖住李牧,不?让他回?援邯郸。如今李牧却是本来就在邯郸,再去佯攻雁门关将他骗回?去。


    看起来像是废话文学,但要知道,两?地?距离可?不?短,就算他赶回?雁门关后,立刻就发现这是一个调虎离山计,可?再想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说白?了就是,前者是雁门关到?邯郸单程,后者是邯郸—雁门关、雁门关—邯郸双程,没什么复杂的计策,就是打个时间?差。


    秦国前些年疯狂扩张,边境线直逼赵魏韩三国的都城,这点时间?差,已经足够蒙骜去抓个赵王,回?头再给魏王韩王一榔头了。


    而这个计策最妙的是,它好像改了,又好像没改,就算再有?探子来探听,也分辨不?出。所谓虚虚实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保证不?会有?泄露的风险。


    嬴政欣然采纳,并且听了吕不?韦的劝谏,决定不?杀成蟜两?人了,先留着他们,必要时候带出去亮个相,降低赵国的警惕心。


    如今成蟜和赵仪都在大牢里,外面唯一知道谋反真相的就是樊於期了,若他跑到?赵国去,这个计策就废了,所以嬴政立刻命令全?国通缉樊於期,悬赏千金要他的项上人头,并发出布告,三日?后日?正,将樊於期全?家处死弃市。


    前有?悬赏,后有?灭族之危,他就不?信樊於期还?能跑得出秦国。”


    第 67 章


    等扶苏再次睡醒时,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甚至他还听见他娘和宫人正在讨论?。


    “这个樊将军,世无祖荫, 能坐上将军的位置全赖王上赏识, 可他却完全不顾知遇之恩, 做出行刺的事来,实在可恨!”


    她还没坐上王后呢, 王上差点?就没了?,这让楚夫人怎么忍?


    虽然?王上没了?,最大可能是她儿子即位,可一岁的奶娃娃能干什么?朝政还不是要被丞相和赵太后把持,日子还不如现在呢,楚夫人愤愤地想。


    宫女?郑柳安慰她:“幸好王上福泽深厚, 一点?伤都没受, 那樊将军不仅刺杀没成功, 还带累了?全家被斩, 恐怕要怄死?了?。”


    “还叫什么樊将军?”楚夫人开始人身攻击,“不过是个灰溜溜逃走的贼!”


    “夫人莫气, 王上悬赏千金, 此贼跑不远的。”


    主?仆二人又?讨论?了?许多细节, 比如危难之际是蒙上卿带着大军赶到, 救了?王上, 真是勇武, 这样的才是合格的臣子。


    嗯, 七十多岁了?还得熬夜, 确实挺合格,就是费人。


    扶苏闭着眼睛装睡, 边听边点?评,听着听着他发现一个问?题,怎么光骂樊於期,成蟜呢?成蟜才是主?谋啊!


    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成蟜的名字,结果两人不仅没骂,还夸了?几句?


    什么情况?是不是他起床的方式不对!


    不行!他躺不下去了?,必须得把事情搞清楚才行!他花了?那么多力气给成蟜下绊子,结果还是让人给跑了??他非得气死?不可。


    扶苏揉着眼睛假装刚刚睡醒的样子,爬起来朝楚夫人那边跑,看见儿子这副迷迷糊糊的可爱样子,楚夫人顿时放下了?对樊於期的吐槽,开心地抱住扶苏。


    “扶苏醒了?,可要吃些什么?”


    想起每顿吃的那些又?苦又?腥的东西,扶苏打了?个激灵,果断拒绝:“不,不饿。”


    有小奶音加持,哪怕是拒绝的话,听起来也?格外动?听,保证不会伤到老母亲的心(当然?,楚夫人并不老)。


    有扶苏在,楚夫人就没了?谈话的兴致,专心关心扶苏有没有睡好,热不热,这就跟扶苏的初衷相悖了?,没办法他只能主?动?出击,懵懂地问?:“叔叔?叔叔在哪?”


    一边说,一边还向楚夫人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楚夫人笑着调侃:“前日不是还嫌叔叔长得丑,怎么现在就吵着要叔叔了??”


    不,不是前日,他现在也?觉得成蟜丑陋,扶苏在心里默默吐槽。


    并且他也?不是吵着要叔叔,他更想把叔叔扔掉。


    楚夫人不理解扶苏的想法,倒是郑柳观察细致,对楚夫人说:“夫人,想必是方才奴婢与夫人提到长安君时,长公?子刚醒,只听到了?一半,以为长安君进了?宫,故才有此问?。”


    这个解释倒是很?合理,楚夫人点?了?点?头?,郑柳趁机又?说:“到底是亲叔侄,哪里有隔夜仇呢?这下夫人该放心了?吧。”


    扶苏:那可太有了?。


    显然?她自动?把扶苏问?成蟜的行为解读成了?,乖侄子想要找亲叔叔玩耍。


    楚夫人之前担心扶苏与成蟜关系不睦,得罪了?王叔,以后成蟜会支持其他公?子,如果扶苏愿意主?动?亲近叔叔,那就再好不过了?。


    楚夫人欣慰:“放心,当然?放心。”


    她揉着扶苏的脸,笑得骄傲:“我?的扶苏仁善敦敏,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是不是啊。”


    被捏住脸的扶苏一脸冷漠,虽然?楚夫人是他这辈子的亲娘没错,但古人生孩子早啊,十几岁的人一会儿欣慰一会儿慈爱的,他真的接受不来。


    还有啊,他连话都说不利索,这个仁善敦敏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没记错的话,他跟成蟜的冲突起因也?是自己先找茬的,怎么看在他娘眼里就变成了?哪儿哪儿都好。


    他真想疯狂摇晃楚夫人的肩膀:溺爱要不得啊!


    嗯……可谁让他是被溺爱的那个呢,只好欣然?接受啦。


    不过他是不会被赞美迷昏头?脑的!被楚夫人揉了?一会儿脸,又?揉了?揉头?发,扶苏睁大眼睛控诉她的恶行,楚夫人玩够了?,终于捡起了?点?欺负孩子的愧疚,具体表现就是,回答了?扶苏一开始的问?题。


    “叔叔受伤了?,在府中?修养呢,等他好了?再来陪扶苏玩好不好?”


    扶苏下意识攒起眉头?:“受伤?”


    因为什么受的伤?


    昨晚他爹遇刺,目前的说法是樊於期干的,成蟜应该也?在现场,难道现场太混乱,樊於期也?砍了?他一刀?


    不对吧,这俩人不是一伙的吗?就算再混乱,樊於期也?不应该去砍成蟜。


    难道成蟜临门一脚滑跪了??就跟秦舞阳似的,刚见到燕太子丹时把自己吹得神勇无双,结果见到他爹就开始哆嗦,连地图都拿不住。


    成蟜该不会是行刺之前突然?胆小,把刀刺向自己,用苦肉计洗脱了?嫌疑吧?


    扶苏眉头?都快打结了?,他想不出是哪种情况,干脆问?楚夫人。


    “母亲,什么是受伤啊?”


    作为一岁的幼童,别说受伤了?,他连病都没生过,自然?无法理解受伤的含义,楚夫人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正是求知欲旺盛的时候,耐心给他解释。


    在楚夫人举了?多个例子之后,扶苏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又?问?:“可是,叔叔为什么会受伤呢?”


    楚夫人摸着扶苏的头?发:“因为有人刺杀你父王,叔叔是为了?你父王挡刀才受伤的,等他好了?,你可要好好感谢他哦。”


    表面?上,扶苏极为乖巧:“嗯,我?会的。”


    实际上,感谢?顶多给他坟头?多插两根草,不能再多了?。


    扶苏以为自己来到了?科幻频道,成蟜给他爹挡刀?明明就是他策划的刺杀。


    没想到,他这便宜叔叔玩的套路挺深啊。


    之前因为知道成蟜和赵国勾结,害得秦军大败,还害死?了?常胜老将军蒙骜,这种专坑自己人吃力不讨好的行为,扶苏还以为成蟜是个没脑子的。


    当得知成蟜想要刺杀嬴政,扶苏更觉得他没脑子了?,而且还格外自信,让嬴政去对付这样又?蠢又?笨的家伙,跟大炮轰蚊子没什么区别,所以他根本不担心,甚至都不关注了?,安心在寝殿里睡觉。


    结果没想到啊,成蟜搞这场刺杀居然?不是为了?杀嬴政,而是通过挡刀这种苦肉计方式,加深兄弟感情,重?新获得嬴政的信任?


    自导自演玩这么大,图谋一定不小,扶苏忏悔,他之前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世上还是聪明人多啊!(大雾)


    也?不知道他爹有没有轻信了?成蟜,扶苏纠结,要不要想办法提醒一下?


    但是,他爹可是要成为秦始皇的男人!应该不至于被这种小伎俩骗到。


    要知道之前在马车上,扶苏就差明说了?,成蟜家屏风后藏着刺客,要不是咱们走得早,早就被刺杀了?。


    他说的足够浅显,有心人一听就懂,所以就算昨天晚上成蟜玩苦肉计没用,因为成蟜会搞刺杀这件事,他爹早在昨天之前就知道了?,该发酵的愤怒心寒早就发酵完了?,成蟜受再重?的伤都没用。


    所以,他不用去了??


    分析出这个结果,扶苏不是很?满意。


    收拾完了?成蟜,他已经不准备再做熊孩子了?,改行做二十四孝好宝宝,坚持每天孝心打卡。


    可是今天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见到亲亲父王,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中?午,再过几个时辰签到就超时了?,怎么能不去呢?


    没有理由又?怎么样?机会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打好腹稿,扶苏瞬间遗忘了?好叔叔,抱着楚夫人的胳膊,又?开始呼唤起了?亲爹。


    “母亲,父王在哪里啊,我?想见父王。”


    “嗯?”楚夫人发现,小孩子的想法转换得真是快,“刚才还喊着要叔叔,怎么又?变成父王了??”


    “王上在忙政务,你不可以去打扰他。”


    被拒绝了?,扶苏不开心地撅嘴,他发现小孩子当久了?,行为都变得更幼稚,可能是因为小孩子的幼稚有人买单。


    “可是,昨天明明去了?。”


    昨天可以为什么今天不可以?


    楚夫人取笑儿子:“哪里是昨天,你是前天去的。”


    扶苏呆住:“前天?”


    小孩子没有准确的时间观念,哪里分得清具体是哪一天,能说出‘昨天’就不错了?。


    扶苏泪目,为了?装一个合格的小孩子,他真是付出太多了?。


    面?对母亲的嘲笑,小孩子哪怕听不懂,也?是很?敏感的,于是扶苏立马委屈地瘪嘴,似乎楚夫人再笑他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用眼泪威胁亲娘是很?有效的,楚夫人赶紧收敛笑容,认真给扶苏解释:“扶苏听话,王上不仅是你的父王,更是整个秦国的王上,有成千上万的人等着你父王救命的,所以我?们不可以打扰他,知道了?吗?”


    不得不说,身为楚国公?主?,楚夫人是非常有大局观的,她这么一说,让扶苏都产生了?一瞬间的退却。你需要他,黎民更需要他,所以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别去个屁!


    扶苏摇摇脑袋,真是的,差点?被绕进去。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去了?也?不是非要缠着他爹一起玩,顶多就是坐在那观赏秦始皇批竹简这种历史名画,能耽误多大的事?


    就去!就去!他就是要去!


    然?后母子俩开始言语交锋,具体表现为楚夫人苦口婆心劝说,扶苏眼神发直表示我?不听我?不听。


    对不起,熊孩子虽然?烦但有效,他还要当熊孩子。


    楚夫人招架不住,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赶走的四个奶娘请回来了?,这孩子实在太磨人,有些钱还是得让人家挣!


    此时殿门口有个小宫女?探头?,示意郑柳有事要禀报,郑柳疑惑地走过去,听完略有些诧异。


    “夫人,夏太后差人来说,今日天气不错,希望夫人可以带长公?子过坐坐。”


    楚夫人也?诧异:“夏太后?”


    扶苏就更懵了?,夏太后?谁啊?这宫里不是只有一个赵太后吗?哦不对,算算时间,人家已经不在宫里了?,所以夏太后是哪里来的?


    第 68 章


    “夏太后不是身体不适在修养吗?”


    郑柳:“说是近来已有好转, 这才想着要见见长公?子?。”


    早在扶苏出生之前夏太后就在病中了,一年来断断续续总是不见好,而扶苏又尚在襁褓, 夏太后怕过了病气, 因此始终未曾见过扶苏。


    直到扶苏一岁, 没那么较弱了,且如今又是夏日, 哪怕走了远路也不怕生病,这才终于忍不住,提出要见见扶苏。


    也亏得夏太后忍得住,换成那不明事理的老?人,她才不管会不会传染给孩子?,只图自己?开?心为主。


    虽然还没见过这位夏太后, 也不知道她是谁, 但光从这个行?为, 扶苏就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爱护之心。


    扶苏心中明悟, 她一定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疼爱自己?的长辈要见他,扶苏是愿意的, 但楚夫人有些不情愿。


    “扶苏身体这么弱, 过了病气可怎么办?”


    许是清楚自己?说的话?不合适, 楚夫人说得格外小声, 郑柳也小声回答:“夫人, 不论如何, 夏太后都是您和长公?子?的长辈, 长辈要见, 如何能拒绝呢?不然岂不是不孝?”


    楚夫人还想着让扶苏继承王位呢,这不孝的罪名可不敢担, 毕竟王位是父死子?继,谁愿意选个不孝顺的来恶心自己??那么多孝顺儿子?呢,又不缺你一个。


    所以楚夫人也没有为难太久,为了孝道,他们必然是要去的。但儿子?的健康也很重要,于是楚夫人想了想道。


    “我带扶苏去。”


    她跟着去控制一下时间,让祖孙两人见一面就好,快点回来,这样应该就没事。


    郑柳跟着楚夫人一起忧心忡忡,孝道如此没有其他的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作为奴婢,她不能说这样丧气的话?,就只是行?了一礼退下。


    “奴婢去准备马车。”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想过要跟扶苏解释,这位夏太后到底是何许人也,悲伤,小孩子?压根就没有知情权,一头雾水地坐上了马车。


    夏天了,太仆寺怕马车里太过闷热,将悬挂的布幔都换成了轻薄的纱帘,随着风轻轻地飘,倒是起了点风扇的效果,果然没那么热了。


    太仆寺这样贴心的举动,若在往日,楚夫人定然会赞叹一番,可今天却?怎么看怎么碍眼,差点都要去差人将轻纱换回厚重的绸布。


    扶苏本来正靠着马车偷懒,并默默吐槽:这谁发明的正襟危坐?简直反人类,坐久了血脉都不通畅了,还罗圈腿,他刚一岁他才不要受这个罪,于是扶苏心安理得地歪靠着马车偷懒,反正除了楚夫人没人敢抬头看他,谁能发现?


    结果一听楚夫人要把纱布换掉,扶苏震惊、痛苦,并瞬间坐直。


    来了来了,经典保留节目“你妈觉得你冷”终于出现了!上辈子?经常在网上看到这个段子?,然而扶苏没有办法亲身体会,一直觉得网友们吐槽得太夸张了,甚至认为他们是在变着法地炫耀自己?妈妈。


    曾经的扶苏羡慕、嫉妒,直到今天,在烈日炎炎的夏天里,他娘居然还觉得他会冷到,要把马车上的纱布都换成绸布!


    扶苏:痛苦面具.jpg


    这里一没有空调,二没有藿香正气水,他只想说,亲爱的母亲,请停止你的谋杀行?为。


    好在楚夫人只是一时紧张过头了,没等扶苏劝她,自己?就缓过神放弃:“罢了,一会儿就到了。”


    夏太后住在北宫,这里是秦国王后和太后住的地方,当?然了,秦国对太后的约束没有那么大,掌权的太后总能住得舒服一点,比如赵太后就独自去了雍城,也没人说她什么。


    夏太后不在此列,且她身体一向不好,搬入北宫后,就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不曾换过。


    楚夫人不是王后,没有资格住在这里,不过同属于后宫范围,离得不远,至少扶苏觉得,没有去章台坐车的时间长。


    马车刚到宫门口,就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笑?着迎上来,向扶苏和楚夫人见过礼之后就带他们进去。


    一路上宫人内侍各司其职,见过母子?两人俱都跪下行?礼,静悄悄地没有一丝杂声。


    扶苏觉得,观看一个人的住处,多半也能品出几分主人的性格。


    他们一路走来,既不见高大遮阴的乔木,也不见争相绽放的奇花异草,只有那些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在肆意生长,当?然也不能长得太长,野草太长会显得荒凉。


    总之给扶苏的感觉就是,这位夏太后似乎不太在乎外物。


    待进了大殿,这种感觉更强烈,室内摆件少不说,大殿都是咸阳宫的制式物件,虽然也是青铜器,但花纹极少,而且略微发绿,虽有宫人日日擦拭,到底及不上新的,可宫殿的主人却?一点也没有撤换掉它们的意思?。


    目前他所见到的最新的东西,大概就是那两扇宫门了,看上去是今年新刷的漆,说明并非是宫人有意苛待,而是夏太后自己?不喜奢华。


    甚至以如今的王孙贵族做对比的话?,夏太后的简朴程度,已经足够被当?做榜样写进史?书了。


    不过这个想法只维持在他见到夏太后之前,当?看见穿着厚厚三层衣服,瘦骨嶙峋的夏太后时,扶苏才明白,她不是太简朴,而是被病痛折磨得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


    刚进入殿内时扶苏就觉得奇怪,明明这么热的天,殿内却?门窗紧闭,只在他和楚夫人进来时临时开?了下门,等他们进去立刻就关上,似乎殿内住的不是活人,而是风前摇晃的残烛。


    门刚关上,扶苏就感觉到了闷热,宫人们更是汗流浃背,发丝狼狈地贴在脸上,扶苏只需要待几刻钟,而她们却?要整日生活在这样的蒸笼里,想想都觉得痛苦。


    不过,扶苏也注意到了,这些宫人的袖子?衣摆都比较短,堂堂太后身边伺候的宫人,总不至于布料不够用,所以这些宫人的衣服是特制的。


    夏太后不仅注意到了宫人的痛苦,还愿意去缓解她们的痛苦,而不是强求她们与自己?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个发现令扶苏极为诧异。


    有些人心理扭曲,自己?生了重病后就看不得别?人健康,得了传染病的会想办法把病传出去,让别?人陪自己?一起死,不是传染病的也会想方设法折磨别?人。


    但夏太后没有这么做,她的□□被病魔折磨,她的灵魂却?没有变成恶魔。


    可惜善良的灵魂无法永恒,好人总是短命,望着双颊凹陷颧骨突出的夏太后,扶苏心情复杂。


    他之前一直好奇这位重病的夏太后是谁,路上也一直在回想,好歹是个太后呢,说不定史?记上有记载,可惜他看的时候囫囵吞枣,只顾着看秦皇扫六合,其他都是一带而过,回忆起来很吃力?。


    直到他看见病骨支离的夏太后,记忆破茧而出,他终于想起来了,《史?记·秦始皇本纪》,正是记载尧山之战结果的那一段里,就曾提到过这位夏太后。


    “七年,彗星先出东方……将军骜死……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八年,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死……”


    这段话?扶苏看过不止一次,甚至达到能背下来的程度,可前面先写了蒙骜战死,后面又写成蟜造反被杀,都是影响战国局势的大事件,每次看的时候,扶苏都会被它前后吸引,而略过中间那毫不起眼的四?个字:“夏太后死”。


    夏太后是谁?她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曾经的扶苏一直这样想,直到夏太后真的坐在他面前,成了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刚见面就预知了对方的死亡,扶苏心情有点复杂。


    伴随着关于史?记记忆的复苏,扶苏也彻底想起来了夏太后到底是谁。


    庄襄王嬴子?楚原本不叫子?楚,而是叫异人,他生母身份卑微且不受孝文王宠爱,连带着异人这个儿子?也不受待见,被派往赵国为质。


    如果不是有吕不韦的奇货可居,异人恐怕早就被愤怒的赵国人打?死了,逃回秦国后,异人觉得不行?,他必须得当?秦王,不然这种事早晚还会再来一次。


    在吕不韦的建议下,嬴异人开?始讨好嫡母华阳太后,华阳太后深受孝文王的宠爱,且背后靠着楚国,她的话?在孝文王那里还是很有分量的,异人希望得到华阳太后的支持,而华阳太后无子?,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异人改名子?楚,成了华阳太后的儿子?,之后果然被孝文王立为继承人。


    即位之后,子?楚尊嫡母为华阳太后,生母夏姬为夏太后。


    也就是说,这位夏太后其实才是他爹的亲祖母,也就是他的……呃……


    “扶苏,还不快来见过你高大母。”


    没错,就是高大母,扶苏五官皱到了一起,这是什么抓马称呼!


    扶苏内心十分拒绝,他一点也不想叫出来,可是当?病弱的夏太后用那种温柔慈爱的眼神看着他时,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小声打?了个招呼。


    “扶苏见过高大母。”


    “哎,好孩子?。”


    夏太后欣慰点头,眼神中笑?意满满,四?世?同堂是多少人的梦想,能在临走之前听一声‘高大母’,夏太后觉得自己?没有遗憾了。


    第 69 章


    见到夏太后如今的样子?, 就算是不愿意让扶苏过来的楚夫人也心中戚戚,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意识到夏太后时日无多,扶苏难得?撒娇卖乖, 只为了夏太后在病痛之余还能有几天开心的日子?, 楚夫人也挖空心思想了很多话去哄夏太后, 尽一尽晚辈的孝道。


    这样耽搁的时间就有点长了,可楚夫人根本没有要提前离开的事, 殿外候着?的郑柳心中诧异,以为是楚夫人要走,夏太后却仗着长辈的身份强留,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只是个奴婢,不好说主人的是非,就算是夏太后强留, 她也?不能进去把楚夫人母子带出来, 能做的就只有等, 乖乖地等。


    不过她也?没?等多久, 夏太后久病缠身,精力大不如前, 才说了这么一会儿话, 就不自主地露出疲态, 需要卧榻休息了。


    楚夫人及时提出告辞, 夏太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自从病了之后, 她这里很少这么热闹了,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 她这个身体实?在是个拖累,只好遗憾地摆摆手。


    “罢了, 你们回去吧。”


    从扶苏见到夏太后开始,她的情绪一直很平和,既不见病人被疼痛折磨出来的狰狞,也?没?有因为一直不见好而死气沉沉,她看上去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只是比较瘦而已。


    这都是夏太后努力克制的结果?。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吓人,若是情绪再激动一点就更?吓人了,扶苏才一岁经不得?吓,所以见到扶苏之后,她努力不去想自己的病,忘记那些疼痛,一直笑得?和蔼。


    不过后来就是和扶苏聊得?太开心,忘记了病痛,直到楚夫人提出要告辞,孤独和死寂重新?包围了她。


    夏太后很清楚,今天的热闹都是偷来的,现在时间到了要还回去了,哪怕再不舍,也?只能温柔摸摸扶苏的发顶说:“你们回去吧。”


    她依旧笑得?和蔼,可扶苏却感觉她整个人都变得?寥落,像是被时光抛弃在这里一样。


    扶苏突然有些遗憾,如果?他上辈子?是个医生就好了。


    也?许是母子?之间的默契,出了殿门后,楚夫人悄悄问迎接他们的老宫人:“太后这身体,太医怎么说?”


    宫人叹气,神色黯然:“太医说,太后这是到了寿数,他们也?无力回天了。”


    到了寿数,那就是强求不得?了,楚夫人也?忍不住叹气,扶苏拉着?楚夫人的衣袖问:“母亲,以后我们多多来看高?大母好不好?”


    对于?上辈子?的扶苏来说,亲情是最奢侈的东西,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感受过,机缘巧合穿越到秦国,这里肉是腥的菜是苦的还没?有空调,可这里有疼爱他的父母。


    虽然他爹隔几天才能见一面,这种放在现代极为不健康的父子?关系,对他来说已经很珍贵了。


    他最意难平的还是爷爷奶奶,明明他们都活着?,就住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可自己却从没?感受过他们的疼爱,网上说的什么隔辈亲,他完全体会不到,直到今天在夏太后身上感受到了。


    哪怕才见了一面,夏太后对他的关心疼爱却是做不了假的,可一想到这么疼爱他的人只剩不到半年寿命,扶苏就觉得?心里钝钝的。


    他不懂医,救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开开心心的,离开时不要带着?遗憾和痛苦。


    楚夫人诧异,没?想到扶苏这么小就有孝心,不过这是好事,她自然不会拒绝。


    楚夫人微笑着?同?意:“好啊,明日母亲再带你来,不过若是太后在休息,我们绝对不能打扰。”


    扶苏郑重点头:“嗯。”


    又?孝顺又?懂事,这样的乖儿子?简直快把楚夫人萌化了,她摸着?扶苏的发顶,欣慰道:“扶苏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扶苏懵懂地回望,尽职地保持着?无知幼童的人设,实?际上却在心里狠狠夸自己,当然了!我就是这么优秀!


    只要是真心疼爱他的人,他愿意回以十倍的报答,何?况只是跟夏太后聊聊天而已,也?没?付出什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


    因为攻赵计划有变,嬴政重新?召蒙骜进宫商议,计策是吕不韦提的,所以他也?在。


    蒙骜行色匆匆,鞋尖上还沾着?尘土,显然得?到召见立刻就进宫了,都没?得?及换衣服。


    不怪他不讲究,实?在是这两天事情太多,他忙得?脚不沾地,去传话的内侍到上卿府根本都没?见到人,最后是在城郊大营把人找到的。


    当时蒙骜正在筛查细作和叛徒,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而且工作量出奇的大,今天一上午也?只筛查完两万人。


    内侍去上卿府扑了个空,再找到城郊大营时,早就过了日正,蒙骜一看,再过两个时辰就是餔时了,王上相召必有急事,还不知道要讨论多久,何?必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


    所以都没?来得?及回府换件衣服,就这么进宫了。


    到了之后发现,丞相居然也?在?同?时召见他们两个,看来的确发生了大事。


    等嬴政一开口,蒙骜只觉得?:果?然。


    昨日他用过餔食,正在校场练长矛消食,就见仆人带着?一个宫中侍卫过来,起?初他没?在意,然后那侍卫就掏出了他再熟悉不过的虎符。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长安君居然还会谋反,而且还是勾结赵国人谋反?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蒙骜就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为了争王位兄弟阋墙嘛,他见多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他顶多吐槽几句成蟜的愚蠢。


    可问题是在成蟜谋反的前两天,他们才刚在一起?讨论过攻打赵国的详细计划!


    而成蟜却自始至终都与赵国有首尾,那岂不是说,他费尽心思想出来的计划都泡汤了?不,是百分之百泡汤了。


    所以说昨天晚上他踹成蟜那一脚,多少是有点私怨在里头,要是踹踹成蟜就能让赵国人忘记秦军的计划就好了,那他一定多踹几脚。


    蒙骜都七十了,就算他身体硬朗还能上战场,可是还能上几年呢?


    这次攻打邯郸,说不定就是他为将生涯中的最后一战,蒙骜为此点灯熬油,才想出之前那个声东击西的绝妙计划,就这么废掉不能用了,他简直心都在滴血。


    他只是想在退休之前灭了赵国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赵偃(赵悼襄王):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仗打不成了,蒙骜一整个上午都绷着?脸,每查出一个与赵国有联系的人,眼神都像刀子?一样扎向对方,吓得?没?什么操守的细作大喊上卿饶命!


    然后被召进宫,他就听到了一个相当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嬴政:“今日寡人本打算将成蟜车裂示众,仲父却说,不日即将攻赵,成蟜还有些用处,劝寡人留他一命。”


    蒙骜听得?暗暗挑眉,显然也?是不理解吕不韦的一员,已经暴露的成蟜,不管对秦国还是赵国来说,都已经是一步废棋了,还能怎么用?


    吕不韦笑得?谦逊,请示道:“王上,不如就由臣来给蒙上卿讲解一番。”


    嬴政:“准。”


    等吕不韦说完自己的设想,以及修改过的作战计划,蒙骜先是吃惊:“还能这样?”


    接着?很快意识到了这个计策的妙处,开怀大笑:“哈哈哈不错,此计甚妙啊!”


    吕不韦也?笑:“能得?上卿一句夸赞,看来我这个计策的确不错。”


    屡战屡胜,每一仗都能给秦国地图刷新?版本的蒙骜,对于?秦国人来说那可是战神一样的人物,他在打仗这块就是绝对的权威!连蒙骜都夸他,也?难怪吕不韦心情好。


    蒙骜笑着?摇头:“这可不是我夸,哎,恐怕这一仗结束,吕相的名号就要传遍六国了。”


    比起?变法的商鞅,合纵连横的张仪苏秦,吕不韦显然还够不上名相的范畴,可若是此计能成,一计灭一国,足够六国人对他恨得?牙根痒痒了。


    当然,最好只剩下五国。


    君臣三人又?再次商议了一下细节,定下代替成蟜和樊於期的将领人选,嬴政就表示,既然没?有异议,那就各自去准备吧。


    蒙骜继续筛查,然后带着?大军操练,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嬴政和吕不韦则开始做戏,先是嬴政带着?太医去了一趟成蟜府里,对外就说长安君替王上挡刀,王上感念兄弟情谊,命太医务必要治好长安君。


    而吕不韦则找了几个人,操着?赵国的口音,住进了赵仪租住的院落里,扮成赵仪等人,每日早出晚归,扮演赵仪的那个人还去‘探望成蟜’,毕竟他现在是长安君的门客,主家受伤,他怎么能不关心呢?


    他当然关心,并?且付出了行动,当天就住在成蟜府里了,说是要照顾长安君直到康复,这谁听了不得?赞一句忠心可嘉。


    这些事都办完,吕不韦又?开始安排人出去搞舆论,具体就是要到处传,造反的是那个不懂感恩的樊於期,跟别人没?有关系!


    可怜的长安君,只是爱护哥哥,想救哥哥而已,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必须要抓住樊於期,为长安君讨回公道!


    疯狂逃命的樊於期:“??”


    第 70 章


    北边一座小城内, 樊於期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脸上也都是泥土,他没有搭理?, 只用破葛布裹着头脸, 看上去和路边的流民没什么区别。


    他正在看悬赏自己的通缉令。


    在发现计划失败, 有可能全军覆灭时,樊於期扔下两个盟友就跑了, 跑得格外干脆。


    盟友坐在牢里破口大骂,但?樊於期才?不管这些,骑上马就跑,当时城门早就关了,可谁让樊於期是将军呢,大军又在城外, 他借口上卿有令命他出?城, 城卫就信了, 当即打开城门放行。


    等?那边廷尉审问了赵仪和成蟜, 发现主谋跑了一个,派人去追时, 樊於期早就跑进茫茫深林, 找不到人影了。


    但?是问题不大, 嬴政立刻就发了千金悬赏, 并加急传讯边境守将?, 让他们将?关口把守得死死的, 务必要?把樊於期揪出?来。


    悬赏千金的确有用, 樊於期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了, 还骑着快马,可跑了一天也没跑出?秦国?, 实在是关卡太多,凡是能通往中原的路都被堵死了。


    而且他跑得匆忙,没带一点食水,一路上渴了饿了只能喝河水充饥,铁人也扛不住啊,他必须要?进城补给。


    其实以往打?仗时,一两天吃不上饭都是很?正常的,樊於期不是不能忍,可他知道,秦王很?快就会向天下人悬赏他,而且这悬赏会持续很?久,他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逃跑,那样也不用别人抓他,自己就饿死了。


    他没带什?么钱,只有一小块金子还拿得出?手,先找人换了半两钱(秦国?货币叫秦半两,不是一块金子只换了半两)然?后才?赶往市井。


    能带在路上吃的东西不多,樊於期打?量了摊位一眼,最?后买了一袋子糗(干饼)和肉干,至于水就不必买了,只需要?砍一节竹子带上,一路沿着大河走,总不会缺水喝的。


    逃命一天一夜,他实在饿得狠了,刚从商人手里结果麻布袋子,就火急火燎地掏出?一个饼啃起来,那叫一个狼吞虎咽,一直往地下掉渣。


    商人鄙夷地上下扫了他两眼,饿成这样,估计以前连饭都吃不上,不会又是流民抢了人家的钱,跑这儿来买东西的吧。


    也幸亏樊於期忙着吃,没看见商人的眼神,要?不然?又要?添一桩命案。


    没有客人的时候,商人们也会聊聊最?近的新鲜事,比如今天就有一件让他们不吐不快的。


    “哎,听说了吗?王上居然?遇刺了!”


    “什?么!那王上可曾受伤?”


    听众们顿时格外紧张,要?知道如今的王上还没及冠呢,若是就这么死了,继承人可成了大问题,他们秦国?怕不是要?乱起来了!


    “别急啊,王上无事,幸亏当时王上的亲弟弟长安君,替王上挡了一刀,然?后侍卫们就把刺客抓住了,不过长安君倒是受了重伤,听说连太医都去了。”


    “呼,万幸万幸,关键时候果然?还是亲弟弟靠谱。”


    “长安君不仅救了王上一命,也救了秦国?一命啊!”


    “是啊是啊,听说这位长安君还没及冠?”


    “傻了不是,王上都没及冠,王上的弟弟当然?也没有。”


    几个商人开始嘲笑问出?傻问题的那个,摊位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只有原本要?走的樊於期愣在原地,嘴里机械地嚼着饼,十?分茫然?。


    这剧情不对?啊!


    不行,他再听听。


    “哎,那刺客抓到没有?”


    “刺客是抓到了,但?主谋跑了,如今正在通缉呢。”


    “这个我也知道,今早路过衙门时,还看到了通缉令,足足悬赏千金呢!”


    “什?么?千金!那咱们还当什?么商人,去抓刺客吧!”


    “哼,我可不去,我劝你也别去,听说那主谋是个将?军呢,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人物,想抓他?我们谁打?得过?”


    “嘶——将?军?这将?军刺杀王上干什?么?”


    “谁说不是呢,听说他很?得王上看重,可惜是赵国?的细作,真是浪费了王上的一番爱才?之心。”


    “那他叫什?么?”


    “樊於期。”


    听到商人说,主谋是一位将?军,樊於期就心里咯噔一下,再听到自己的名字,彻底将?他的猜想落实。


    他思绪乱成一团,倒不是听到被通缉了发慌,而是这剧情真的不对?!


    被通缉他早就有心里准备,可凭什?么他就成了主谋?明明长安君和赵仪才?是,他充其量就是个僚机啊!


    他想知道得再详细一些,把剩下的半张饼往袋子里一塞就想去衙门,却听见商人叹气惋惜。


    “哎,他自己倒是跑了,可怜了父母妻儿……”


    樊於期身体一僵,络腮胡不住震颤,他想冲到商人面前去问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他不敢,他怕商人猜出?他的身份。


    胡乱地拢好袋子,樊於期越走越快,疾奔向自己拴马的地方,牵着就往衙门前跑,他到时,布告栏前面已经沾满了人,毕竟悬赏千金不多见,赏金猎人们像闻到血腥味儿的鲨鱼一般,迅速聚拢了过来。


    大部分人都清楚,自己是打?不过一个将?军的,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真有那不怕死的接了悬赏,自信满满地从樊於期身边走过去。


    樊於期的眼神就这么一路跟着他,直到清那人走的方向,才?收回目光,确保包着脑袋的葛布还在,他挤进了人群里,一字一字认真读着两张布告。


    左边那张是他的悬赏,上面果然?写着此人乃刺杀王上的主谋,重伤了王弟长安君,且还是赵国?的细作,罪无可赦,于是王上悬赏千金,要?此人的人头。


    这些罪名樊於期是不肯认的,要?认真说起来,这两件的确跟他有那么一点关系,但?重伤长安君是什?么鬼?明明这场刺杀就是长安君主导的,怎么还开始贼喊捉贼了呢?


    至于什?么赵国?的细作?他何时背叛过秦国??嬴政小人,惯会污蔑忠良!


    樊於期愤愤不平地看完自己的悬赏,眼睛一转,看向旁边的布告,这张比较简短,一息就能读完,可樊於期看着它,突然?觉得头上的葛布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樊於期犯上作乱、通敌叛国?罪无可赦……樊氏一族按同罪论处……于六月廿日日正斩首!”


    满门抄斩……


    竟然?是满门抄斩!


    嬴政!


    樊於期眼中喷射出?愤怒的火焰,这一刻他对?嬴政的恨达到了顶峰,恨不得时间倒回到昨晚,他一定会亲手手刃了这个暴君!


    樊家人有何罪!他父母已年过花甲!最?小的儿子还不到三岁,他们有什?么罪!


    樊於期眼眶通红,鼻翼翕动,望着樊氏满门抄斩的布告虎目含泪,恨不得现在就单枪匹马杀回咸阳。


    可是不行,转身那一刹那,理?智回笼,他死死攥住缰绳,克制住了回咸阳的冲动。


    他已经被通缉了,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何况他只有一个人,手下的兵恐怕都被那个暴君杀了,就算是回去也无济于事,他谁都救不下。


    樊於期心中一片悲凉,他本忠君之人,忠于先王拨乱反正又有何错?可惜时不待我,暴君势力正盛,害得他家破人亡,只剩下一匹老马陪他亡命天涯。


    又哭又笑,宣泄出?压抑的情绪后,樊於期翻身上马,一路向北而去。


    秦国?东面是太行山,想要?走出?去必要?经过函谷关,那里是秦国?的门户,一向守备森严,他闯不过去。


    想要?向南去往楚国?,可又会遭遇绵延的秦岭,向西是蛮荒之地,若去了,不知何日才?能报仇。


    一番思量比较之后,樊於期发现自己只能向北走,当然?了,不是说要?跑去胡人的地盘,而是绕路代?地去燕国?。


    之前他想去中原,魏国?也好齐国?也好,都没什?么出?色的将?领,正好适合他发光发热,可在见到那两张布告之后,樊於期想要?东山再起的心思淡了,满眼只有复仇二字。


    若是如此,齐国?和魏国?就太弱了,最?好的选择是楚国?,楚国?疆域辽阔且军备齐全,是唯一能跟秦国?硬刚的大国?,可有秦岭横亘其中,他根本跑不过去,只能在剩下的赵国?和燕国?之间考虑。


    不用考虑,他直接将?赵国?排除了,因为秦赵大战在即,他现在跑去赵国?有诈降之嫌,赵王要?么把他杀了,要?么就兵行险招派他去打?秦国?。


    秦国?派谁去打?他还不清楚吗?那可是蒙骜!他虽然?对?蒙骜的地位有点小心思,可能不能打?得过还是心里有数的,何况秦国?军队的战力岂是赵国?能比的,不打?,打?了也是输。


    要?么输要?么死,总之没有好结果,他果断选了去燕国?。


    当然?,其中未必没有燕国?距秦国?最?远,秦国?一时半会打?不到这里的原因,只是心中悲愤的樊将?军没说,也没人知道。


    独自一人逃命的樊於期心情很?糟糕,不过嬴政却心情不错,早早批完了竹简,回寝宫睡觉。


    睡之前他突然?意识到,今天似乎少?了一个环节,左思右想一番后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问内侍:“今日扶苏去了何处?”


    习惯大儿子每天到章台报道,今天没见到还真有点不适应。


    内侍恭敬回道:“长公子去了夏太后宫中,之后就回宫歇息,不曾再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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