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昨晚远远看你从校医室出来,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
“我当时还叫你……”
“上课了。”
被打断,元子野只好憋回话。
统计学的课连堂,上到一半,后排殷松梦的位置空了。
她趁课间休息走的,汪宝玲还问:“你去哪?”
“金桦海有人闹事。”
“你一个人去?注意安全!”声音挺响的。
匆忙的背影消失在楼道。
经理来电说闹事的是方宙辉。她奶奶方丘家里六兄妹,方宙辉是她幺弟生的幺儿,只比她大三岁,殷得麟帮他找过不少工作,都眼高手低,不知怎地煽动方丘来打她酒吧的主意。
她也就在蒋溯面前黏糊了。
酒吧经理眼里,哪回不是脚踩高跟鞋,走路生风。
“人呢?”
“被我们劝住了。只是乐队的贝斯手被他搡了一把,扭到了手,已经送医了,这个点客人少,都安抚过,做了免单。”经理其实处理事故是老手了,只是碍着方宙辉身份,像尊佛似的动不得。
办公室内,方宙辉腿架在桌案,手里一把剪子,对着殷松梦的一盆兰花要来一咔嚓。
“你敢剪它一片叶子我就把你全身的毛剃光。”
不是威胁,她真干得出来,方宙辉嘴角抽搐:“我可是你叔叔!”
“表的。”
“腿放下。”她又说。
“哦。”方宙辉咻的收腿,扎屁股似的直接站起来,人高马大一个,还是个白毛寸头。
等殷松梦一坐,他气势矮半截,刻意插手进兜,屁股靠着桌沿:“不是很喜欢你乐队的音乐风格,加了太多电气化元素,躁是躁,不够清爽了嘛。”
“轮不到你管。”
“呵,马上也就是我管了。”声音压得很低。
并非方宙辉有方丘撑腰还怂,而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殷松梦会抽他耳光。
小时候他欺负她刚到殷家,抢她玩具、扯她头发、捉虫子放她被窝、把不爱吃的青菜夹她碗里……
这些当着方丘的面,她一声不吭,等背地就拦住他抽他耳光,也不知道比他小的一个人哪来那么大力气,他高肿着脸哇哇大哭,找方丘告状,她被罚跪,出来又抽他,一来二去他学乖了,不敢再惹她。
有一次不小心撞碎了她的瓷娃娃,吓得他揣回一兜子碎片,胶水粘了一夜,第二天远远把满是裂缝的娃娃放在地面,见她脸色阴沉,又学电视上求饶那样,磕了个响头撒丫子就跑。
金桦海他的确眼馋,跟方丘提了一嘴,没想到姑妈疼他,拉着他手说:得麟说了,等到六月中旬就归你啦。
他问:不是说表侄女儿考到前三就还归她?
方丘哼了声:她能考前三,我还能考状元呢!
距离六月中旬的期末还剩十三天,他心一痒,来了金桦海;嘴一痒,挑了几句刺;贝斯手回嘴,手一痒,搡了他一把。
谁知道大男人嘴上血气方刚的,身体弱不禁风!倒在架子鼓上乒里乓啷。
那群经理狗腿子,立马电联殷松梦,还说他闹事,闹事?行,他得稳住气势,等上任了全给他换掉!
“你说什么?”殷松梦扭头。
他顿时远几米:“没什么。”
“去医院给贝斯手赔礼道歉,把人带回来。”乐队小有名气,结果刚请来第一天,还在排练就遇上瘟神。
方宙辉摇头,又点头。
多宝格相框,殷松梦一身巴西柔术道服,腰间黑带直逼眼球。
只是他这一去就没敢再回,贝斯手他倒是见了,歉也道了,不过人手腕扭伤,带回去晚上也没法驻台演出,情况不妙,他溜了。
她跟这人八字不合,五岁刚回殷家,人生地不熟的,方丘的厌恶是情绪,她避免接触就好,可偏偏这个所谓的表叔,一次又一次捉弄,她甩回去的第一个巴掌,是他抢了她的玉挂坠摔地上,妈妈给她的,那个巴掌用足所有力气,手心久久发麻、红热,没人知道她心跳多快,听着远去的哭声有多爽。
可以说,自己柔术练得一手绞杀,全拜他所赐的危机感。
秦奥来时,殷松梦正对手机那头毫不克制的脾气:
-方宙辉你最好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消消气,我给你带了福记的点心,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它那儿的南瓜千酥饼。”
福记是百年老店,老师傅做的点心一绝,方丘年轻当小姐的时候就吃习惯了,即使上年纪也隔三岔五要差人去买,用白瓷碟装着、码两层,花儿似的搁在桌上,小时候殷松梦一仰头就能瞧见,但方丘只会捻一块,从她头顶经过给方宙辉,她听着训斥,方宙辉就在旁边啃酥饼,啃得掉渣。
所以当秦奥带着同样的酥饼去幼儿园时,向来不搭理他的殷松梦跟他做了朋友。
淡淡的甜味令她心情稍微好点,转看向在旁坐下的秦奥:“你不用上课吗?”
“我大三,在实习啊妹妹。”秦奥有时候就想,舔狗做到这份上真就蛮失败的。
“话说回来,姓方的过来溜达,不就是觉得这间酒吧迟早归他。”他也不待见方宙辉,那厮小时候养在方老太太那,跟他成了邻居,仗着块头大捉弄过附近不少小孩,那么跋扈,后来在殷松梦面前变得畏畏缩缩,怎么不好玩。
他架起胳膊叠在后脑勺,眼睛意味深长起来:“也不指望你真能考前三了,哥在外面给你找个替考的,你只要戴上一副特制的眼镜和微型耳机。”
“你给我滚。”殷松梦呛到咳嗽。
秦奥连忙递水给她拍背:“我说真的,你家老太太不就是肯定你考不到么,才应下这条赌约,不用点特殊手段……”
“再说一个字跟你绝交。”殷松梦说完又咳,碎渣子全进嗓子眼了。
“好好好,不跟你倔。”秦奥没敢再提,一味给她拍背。
从门口看来,秦奥斜侧面向她坐,一只手绕后抚她薄背,殷松梦弓着背低垂着头,像是靠在他怀里,姿势暧昧。
“咳……”经理尴尬出声,也怪门开着,一过来就是这幅场景。
办公室内的两人齐齐抬头望向门口。
比起经理恨不能钻地缝的窘迫,他身后露出半个身子的蒋溯则淡漠至极,半张冷白的脸处在光晕下,深黑的眼睛静静落向门内,敷着层波澜不惊的淡色。
“大小姐,这位同学来找您。”经理硬头皮开口,他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大小姐给他解过围,关系不一般,所以径直带了进来,不料撞见暧昧。
殷松梦腾的起身,险些崴脚。
秦奥想扶而扶了个空,看着她明明咳到岔气,却又惊又喜奔向他,嘴角也下意识浮起。
“你怎么来啦?咳咳……”
“统计学小组作业,我抽到了跟你一个组,明天着急交。”
“哦。”她黯淡下来。
经理进来的时候称他“同学”,难不成他是这么自报家门的?
秦奥见她那么率性的人忽然被面前的人牵动情绪,心里也不得劲,故意过去揽她肩,“呛成这样赶紧喝口茶。”推她往回走时幽幽剜了蒋溯一眼。
杵在门口的经理赶忙见缝插针,道出难题:“乐队贝斯手没法演奏,消息都营销出去了,大小姐您看怎么办?是不是找个熟手来替?”
晚上乐队驻台演出,酒水折扣,找人替位是肯定的。
“嗯,我来找人。”殷松梦喝完茶应道,目光却越过经理,观察了一眼后面的蒋溯。
她刚才明明下意识挣开秦奥扶她肩膀的手,可察觉到旁边的目光,还是任由秦奥推她折返进来。
可惜,蒋溯视线依然疏淡,与其说他在看她,不如说他的视线恰好在这个方向。
她撂了杯子不再去看,在手机里翻起号码,找会玩乐队的朋友。
“同学,要么你先回?”秦奥抱臂,像是不记得这号人的名字,“作业什么的,也不差这一会儿,她正忙着呢。”
说完示意经理带他出去。
经理顺势侧身,做出请的手势。
“我可以替。”蒋溯竖在原地没动,身量颀峻,蓦地出声,却不是向秦奥接口,而是视线略过他,向窗边正欲拨电话的殷松梦。
不疾不徐的语气,足以令她听见。
“你替?”秦奥先嗤声。
面前的人冷到骨头丢火里都溅不出火星子,他弹贝斯?在噪闹的人群里?怎么想都只剩违和二字,况且,他的代名词不是清贫?先是兼职过钢琴,现在又说弹贝斯,并非他多心,这两样乐器玩熟手花费也不小了,而且他还有个住顶级私立医院的弟弟。
秦奥打量他的眸色不禁肃缓。
图钱倒事小,可别吊着殷松梦这股热忱劲儿别有所贪,说起来,他托人去查蒋溯的背景,这两天也该有结果了。
站在二楼横栏后,观望着楼下。
蒋溯已经和乐队成员交流过,走上了驻唱台彩排,除了领口解开两粒纽扣、袖边挽到肘节下为了方便活动,上课戴的银丝眼镜依旧架在鼻梁骨上,气质冷黯。
乐音疯狂病态,鼓噪拉扯,他的台风却并不狂热,手指娴熟拨弄,表情淡漠。
像燃烧到毕剥作响的火堆旁一抔永不融逝的雪。
暗调的光线里,白衬衫被光染成蓝调,他偶尔垂头看眼弦,手指灵矫划动,贝斯装了法兹,低沉厚重的音色在指尖淌着,躁动急迫,和他的澹默冷感形成巨大的拉扯感。
几乎攫取了舞池里所有视线。
夜半,他结束弹奏穿过尖叫欢呼的人群回后台时,身上沾了些陌生的香水味,更是给他不近人欲的一面划上割裂的几刀
“把你嘴角收收。”秦奥张手背倚靠栏,斜殷松梦一眼。
在二楼看台也不妨碍她一曲又一曲跟着律动,又是舞又是欢呼的,也不怕崴脚。
早在蒋溯出声说帮替,解她燃眉之急时,殷松梦便把早上他不给自己占座、来找自己却是为了小组作业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不触及原则性问题,她脾气再大,终归挺好哄的,这不,甚至不需要什么口头甜言蜜语,她自己也能开导自己。
她真的真的喜欢上了蒋溯。
“我看我男朋友怎么了!”殷松梦哼了声,是秦奥从未见过的情动,光线昏暗,她那双狐狸眼也是皎洁、晶亮亮的。
像是没从这场酣畅淋漓的演奏中出来,也没从蒋溯的身影里出来。
她更是去后台迎蒋溯。
对着背影,秦奥张了张嘴,终是没忍戳透疑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等他解开疑惑拿到证据再说,他离开了金桦海,在车上发了条信息,催南舟的朋友调查进度。
“哥们儿你专业的啊!”后台乐队的原贝斯手看完整场,要和蒋溯来个热情碰肩。
后者并没接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情绪不高应着:“业余而已。”
“你算业余我算什么啊!”对方也不介意。
“我看不少妹子等你出去约酒呢,走吧,我们也去喝一个,就当庆祝了!”主唱进来情绪高涨。
“不了。”蒋溯推开后门,穿过逼仄通道,去往昏昏沉沉的长廊。
撞见殷松梦。
整场,她在二楼跟秦奥站在一起,距离近到时而衣料相触。
“你竟然会贝斯。”她不掩欣喜。
相比,蒋溯只能算应付,一如应付后台那些热情。
甚至还要耐性欠奉。
“嗯。”他答,目光落向她搭过栏杆的手肘。
殷松梦也不恼,乖乖来抱他。
脑袋在他下巴蹭了蹭,“我第一次觉得贝斯这种音乐这么闷骚这么迷人。”
低沉又闷骚,独特不可或缺。
细细嗅了下,皱着鼻子不满:“沾到了别的香水味。”
蒋溯低眸,读懂了她缱绻的眼神。
说起来,自她潜心课业,他们也的确很久没做了。
所以当衬衣下摆里钻进只微凉的手时,他没拒绝。
“这里么?”长廊虽僻静,但不时有人经过。
他呼吸逐渐热了起来,理智犹存。
弦外音是离开金桦海,回住处。
可殷松梦却拉他进办公室,门一关,熟练而自然地从柜里拿出工具,和住处的那套,一模一样。
蒋溯站着不动了。
呼吸也凉淡下来,凝结在胸腔。
秦奥么?还是别的谁?
他转看向那张黑色锃亮的沙发,还是里间那张床?
总之脑子嗡的一下,骤失意识。
被摆弄、被按在冰冷的真皮沙发,发出夸嚓夸嚓的声音。
视线聚焦在眼前人,有那么一瞬间,恨意超脱,不为敏因,单纯为丝丝密网般缠裹他的酸涩。
他只是需要证实而已,证实殷松梦到底爱他与否。
关系到这场报复游戏的关键,不是么?
不为别的,心里如此反复强调。
霍地腾生股力道,起身反摁她在靠背。
力是相互的,深嵌着的反噬令他眉梁紧蹙,可他不在乎。
只是俯过脸,朝她嘴唇吻去。
再一次的,殷松梦避开了他。
腮颊擦过他的嘴唇,朝旁偏去,发丝最后沙沙摩挲着唇峰,他扶着她后脑勺的动作霎时僵滞。
她也察出他的僵硬,安慰似的,含了含他的耳珠,以作温存。
蒋溯却扭过脸,一定要接吻。
尽管她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也偏偏对准那片已然发白颤抖的唇瓣越凑越近。
结局就是殷松梦猛地推开他,跑到卫生间“哇”的一声吐了。
吐光了午餐、晚餐,以及秦奥带来的南瓜千酥饼。
蒋溯忽然笑了,讽刺地。
“小组作业还没做。”他说。
于是拣裤子穿好,纽扣粒粒扣回,银边眼镜也重新挂回鼻梁,做/爱做到一半,他对着笔记本屏幕敲敲打打,微白的光亮落在镜片,挡住了眼睛本色,只能看到唇抿成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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