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寝没错啊。”门外,敲了半天门的殷松梦狐疑,又拿出手机核对了一遍元子野发给她的寝号。
男宿舍管理远不如女宿舍严格,况且,现在考完放暑假,就更松了,她跟男生刷门禁进来的,宿管见窗口登记信息的是个女生,也只瞥了眼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了。
门忽然开了,走廊的光漫进半敞的门缝,落在男生略显病态的脸上,他低着眼皮,右手搭门,赶她走:“我说过,不想见你。”
她却从门缝挤进他怀里,抱住就不撒手:“你感冒了?”
他抿唇,抿得颤抖,可以推开她,最终还是关上的门,揿亮的灯。
临门是桌子与衣柜,元子野已经离校,那半部分明显有种洗劫后的凌乱,蒋溯这边书本与生活用品码得齐整,桌面很空,只有一袋拆封的药。
“嗯。”他没抱她,只是答着。
歪靠他肩的殷松梦看见那袋药,蒋溯自己总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她倒有点无从下手了,既然他已经吃过药,她便问:“你吃晚饭没?”
“没。”
“我去给你买!”她没有照顾过人,但被她爹照顾太多,所以依样画瓢,“嗯……感冒的话应该吃清淡,喝粥好了,我知道有家酒店做的百合粥味道很好,你吃了胃口肯定能好!”
说着便松开他,离开他怀里,很具行动力地要出门。
这时候蒋溯却抬手揽住她腰。
顿了下,继而拢收手臂抱得很紧。
“我不饿。”他说。
天花板两盏顶灯“吧嗒”灭了。
通知栏有贴,夜里寝室要停电检修半小时。
殷松梦进来刚好看见了,也就不诧异,而是咕咚一句“我怕黑”。
意思让蒋溯抱她久点。
昏暗中,腰肢被盈握在他臂弯,及腰的长发覆落着,他身上雪松香淡淡而熟悉,令她安心。
捏揪着他下摆一块衣料,绕上手指卷啊卷,缓缓仰起脸,隐隐能辨清他线条秀拔的下颌轮廓,病中显得憔瘦,皮肤朦胧白皙,薄唇抿着。
他也察觉动静,低头来看,深邃的视线便恰好与她相撞,他看着她,黑暗里目光似乎比平时要更灼透。
她双手扶他胸口,越贴越近,近到能感受他气息洒在自己鼻尖,近到能看见他唇峰淡淡的弧度。
强压着胃里翻腾,闭眼吻了上去。
唇贴唇,呼吸缠呼吸。
倘若说报复游戏有瑕疵,至此这块瑕疵也解决了。
蒋溯应该快意,应该趁此甩了她,要她当场失措,原来自己动心的对象竟然是个骗子,这才对得起久卧病床的敏因。
可心脏却被揪住了血液似的难受。
他甚至搂得更彻骨,贴紧心脏空洞的位置,声音也哑沉不已:“抱歉。”
“对不起。”鼻尖摩挲着她脸颊低喃,气息滚沉。
逼吻了回去,唇齿交融,像澄澈的溪流,一点点淌过所有缝隙。
她原来并不抗拒他,甚至有些晕乎乎的。
隐约听他在道歉,纳闷时他忽而吻得发狠,几近啜咬。
哪怕床事,他也向来淡于回应。
殷松梦不禁往后靠,有些躲避,心脏跳如擂鼓,手往后撑时无意间按到那袋子药,塑料袋发出呲啦呲啦的动静。
蒋溯却把药往地上一拂,眼镜一摘,丢在桌面磕出金属的凉响,贴过身子勾着背继续缠她舌尖,渐渐屈落膝盖,抵在地上。
来势汹汹的,单腿并不好站,多亏后面是张桌子,但这样,他一边肩膀连带后背的衬衣料子也被红底高跟蹭乱了。
灯亮后,殷松梦拂拂裙摆。
匀了匀气息把腿放下来踩实:“宿管说外人来只能待半小时。”
告示上写,检修停电时间正好为三十分钟。
“我走啦!明天一起吃早饭!”她临走笑着斜在门框约定。
蒋溯久久怔陷在跪地的萧索,脊背微弓,耷着颈,从侧面看衣襟还算平整,唯独发丝棱起凌乱,唇角一撇晶亮,因吞咽而滑动的喉结归于静止。
关门声关不住心里那道声音。
他爱上了殷松梦。
弟弟的前女友。
他疯了。
馨洋医院,少年躺在雪白柔软的病床上,五花八门的精密的仪器监测着他的生命,他好像在做什么甜蜜的梦,嘴角微微浮动。
李芝遵医嘱用纸笔记录了下来,敏因少爷状态越来越好了,苏醒指日可待,等他醒来,肯定闹着出院回南舟,他最讨厌医院里头的消毒水味儿了,就他鼻子最灵。
房门忽被推开,高瘦的身影显得寂落,像在漆暗里待久了乍的现身光亮,整副骨头有些蜷缩,可那明明是直直的背。
她有些意外:“少爷?”
近半个月,他往医院来的频率不如以前,有时她打电话同他汇报敏因少爷的情况,那头久久才应,仿佛从空旷里传来一声叹。
像在躲避什么,但李芝又觉自己想多了,期末考试前半月自然要复习的,这不,考完便来了。
即使都夜深人静了。
蒋溯坐在床边,见床上的病人指甲蓄得长了,拿了指甲钳给他剪,咔哒咔哒的,他穿了件旧衬衫,白色,倒还算挺括,就是洗的次数多了,有点硬,不是什么好料子,估计也就百来块钱。
李芝记得,还是刚念大学买的。那时候少爷不愿出国,和先生闹得极其僵,她一度担心他们要断绝父子关系,要一个阔少低头,最好的办法是停了他的卡、缴了他的车。
但少爷他硬是去兼职赚生活费,穿便宜货,一直和他父亲僵了一年半,直到去年底寒假,蒋先生大病一场,语气也软了、态度也近似恳求了,拉他在书房长谈,出来后,少爷总算点头去英国,父子俩关系也算和缓。
但少爷怎么还穿着便宜的旧衬衫?
碎指甲有些落在床垫,他用手掌扫进垃圾桶,李芝听他低声问:
“她……当初为什么和敏因分手?”
姓殷的女孩儿?
少爷一赶回国她不是说过这事的吗?尽管不知少爷为什么提起她,但她还是翻出那段女生挽着新男友来找敏因分手的记忆:“她说她交了新男朋友,只是寒假来南舟待得无聊,和敏因少爷玩玩,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他,要他以后都别出现在她面前。”
“我是说,”蒋溯顿了顿,眉头自我厌弃地深拧,仿佛自己也很难置信会问出这句话,“敏因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什么?”从小带他们兄弟俩长大的李芝有些愣住。
一直以来,蒋溯什么都依顺他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而敏因,也只能待家里学习,每天都盼望哥哥从学校回来,他便像只雀鸟似的叽叽喳喳问哥哥学校好不好玩?有没有交到朋友?等蒋溯说交到了,他便板脸吃醋起来,滑下椅子去抱猫玩。
其实蒋溯一直是没有知心朋友的,一放学就回家陪弟弟,同学要来家玩也迁就弟弟耍性子,不让来,久而久之就成独来独往了,人也越发冷淡。
“我去洗手。”蒋溯陡然起身,像是有恶狼追赶似的步伐踉跄进了洗手间。
哗哗的水流穿过指缝,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乎陌生,他在干什么?
他跪在她裙下,失控般汲取,感受她存在的时候,已经成了叛徒。
把错安给敏因好让自己叛变的心好受一点么?
她才是那个随便玩弄人感情的,他应该去分手,以哥哥的身份去质问,去欣赏她精彩变幻的面色。
可他甚至不想要她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瑕疵——比如邵世珂那杯酒的确有药,比如他每天穿着旧衬衫骗她,比如他其实一开始携了不纯的目的接近她。
豹猫欺骗狐狸的童话故事,如果笔给她,一定不会是那个大团圆结局,她早说过的。
等敏因醒来吧。
等他醒了不就知道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到底怎么回事。
或许……或许呢。
窥伺的卑鄙已经要冲破心门。
他不愧流着蒋长庚的血,一脉相承的无耻。
水流停了,李芝看见出来的蒋溯掌心掐出四个红印,额前的发梢被水濡湿,像是攥过拳,又用滴水的手掌掩过面,高大的身影站在暗处,阴影里声音低沉:“把敏因接回南舟吧。”
李芝点点头,馨洋医疗技术先进,背地实际也由蒋家控股,所以送来这么远的地方就医,前不久医生也说过情况日益好转可以出院疗养,家里环境熟悉,把设备和医护人员调过去,反而对敏因病情有利。
“我让阿波安排,这两天就动身回去。”正好少爷也放暑假,可一块回南舟。
却听他吩咐:“你们先回。”
-
早餐是在一家典雅的中式餐厅吃的。
从外看院门像私宅,进院别有洞天,穿过曲折的廊庑,订的座位在水榭,四面通透,八点钟的风从湖面吹来格外清爽。
蒋溯来的时候,殷松梦就趴在横栏那喂鲤鱼,饵料一撒,一群肥墩墩的鲤鱼挤在她脚边抢食。
她蹲下去摸摸鱼头摸摸鱼尾,一边念叨:“摸头又摸尾,顺风又顺水。”
她偏爱红色,尤其饱和度高的。今天也是条红裙,叉开得高,她蹲着露出截雪白的大腿,面对片湖,旁边是踢掉的高跟鞋。
黑裤腿挡住了那片和红色对比强烈的白肤,蒋溯站在那。
殷松梦斜斜抬起头来见是他,先是一笑,又怕鱼群跑了似的扯他一并蹲下,说:“快点快点,你也来摸摸,会有好运的!”
说罢,扯过他的手从头摸到尾,黄白红相间的鲤鱼露出半个身子,滑溜溜的手感,她在旁边虔诚地叨叨:“摸摸鱼头,财运不愁,摸摸鱼尾,做事不悔。”
最后个字仿佛刺了下他的手,他收了回来。
殷松梦见他敷衍,便搬出自己的理论:“我爸爸他最信运势风水,别的不说,他财运就没差过。”
见他用毛巾擦手,低着眼皮敛藏情绪,以为自己提“财”让他多心,毕竟钱财方面他还是捉襟见肘的。
也就赶紧撇开这茬。
正好早点也上桌了。
她坐下来期待:“这家店做的都是南舟特色,你看看正不正宗。”
蒋溯扶筷尝了口,她观察他反应,隔桌也凑得很近,才发觉他眼球有红血丝,下眼睑附近也晕着淡青,精神头貌似很差的样子。
“挺正宗的。”其实没尝出什么甜咸。
话落又听她问:“蒋溯你昨晚没睡好吗?”
昨晚寝室,激烈的吻,自甘自愿的舔,她回住处一颗心脏还砰砰狂跳,大概是心底有所安慰,觉得蒋溯寡淡以外的情绪、所作所为是爱她,一觉睡得很饱,醒得也很早,因为还惦记约的早餐。
“感冒了,影响睡眠。”他筷子顿停了瞬,架回筷托。
“哦,那吃完早餐你去睡回笼觉吧?”她早有打算,“然后晚点我们去看电影,有部爱情片,再不看就下架了。”
“嗯。”一如既往的单字音回应,在殷松梦如今听来却不似以往敷衍,也许是从昨晚开始就加了层滤镜。
她继续把行程填满,有用不完的精力:“晚上一些朋友要替我庆祝考试的事,我想你也去,我还没跟他们正式介绍过你呢。”
“正好秦奥刚从南舟回来,也来参加。”
“南舟?”蒋溯手里那柄瓷勺磕托出突兀的动静。
殷松梦不以为然,以为他是听到熟悉的地点而反应大的缘故,点了点头:“对了。”
“蒋溯你暑假什么时候回南舟?”她关心这点。
他回南舟意味两人见面就不如现在方便了。
自己倒是可以去南舟过暑假,就是那地方……有她不想碰见的人,偏偏离梁谊柔新婚后的家还近。
“我申请了留校。”他神色恢复寻常。
殷松梦惊喜:“两个月?为了陪我?”
他却又强调:“会偶尔回去。”
“偶尔,那就是为我留下来的咯!”殷松梦笑。
“为论文。”口吻淡淡。
“哦哦哦,为论文。”殷松梦咬着蟹黄包模仿他的语气。
蒋溯别开了脸,看湖。
傍晚,影院。
影片上映很久,除了他们俩,竟然没别人。
爱情片很温馨感人,看到他们团聚的画面,殷松梦想起似的说:“什么时候方便,我也去医院看看你弟弟。”
“还有哦,我买了点小礼物,你什么时候回南舟我也一起去一趟,送给阿姨呗,按我妈妈那个年纪的喜好买的。”她一直记得,他是阿姨带大的。
荧幕淡淡的银光偶尔映亮漆黑里她的面颊,她视线在剧情里,半晌没听见回应,扭过头来。
才看见昏黑里,一双表面缀着薄光,实际深沉不见底的眼睛。
半张脸被闪烁的画面晕成柔光,半张脸匿在暗色里。
辨不准他的情绪,有些讷讷:“看着我干嘛?”
他眸光动了动,别脸回荧幕。
“我弟弟他过两天就出院回南舟。”
“我刚好去送他!”
“不用了。”
“那阿姨的礼物呢?”
“不用。”
“什么嘛,都不让我见。”
还以为昨晚是感情跨越的一大步。
结果了解他多一点依旧是难题,联想到早晨他那句“为论文”,当初听来是故意的反话,现在回味起来又有点信以为真了。
最后电影结局也看得乏味。
直到出现在庆祝派对,也还微微怄气。
不过待会儿是蒋溯第一次正式出现在朋友面前,不想让他们揣测,在门口时还是把手塞进了蒋溯掌心。
派对在金桦海办的。
一进门一群人在那拉礼炮开香槟,不知道从哪弄的喇叭哔哔聒噪着。
女生来推她坐,众多身影把她一圈,七嘴八舌的:
“松梦姐可以啊!还是个隐藏学霸!”
“真给咱后排学生长脸!”
“你们是没看到松梦考前闭关多久,不过姐,还好你高中没爆发,否则我这个倒二就没有垫背的了!”
“滚。”这句是殷松梦说的。
这帮人,玩得久,圈子壁也厚,有点排挤外人融入。
何况秦奥还在沙发那勾笑靠着,他们自然站秦奥,不大待见蒋溯这号半路杀出来的男朋友,尤其殷松梦还特走心,更是觉得他耍心计勾引人。
都围着大姐头殷切,冷落后边的蒋溯。
殷松梦看得透透的,穿出人群,把手往他胳膊一挎,扫了圈人,介绍道:“我男朋友,蒋溯。”
众人迫于她眼神威压,不情不愿喊:“姐夫。”
她又向蒋溯逐一介绍那圈朋友。
到秦奥时跳过,秦奥顿时不满:“我呢?”
“哦,他秦奥,你们见过。”她撇撇手,下一个。
刚从南舟飞回来的秦奥,意味深长瞟他一眼。
很快,有人邀蒋溯玩牌。
他们玩的码大,蒋溯是正经学生,兴许没摸过牌,被他们轰一圈,肯定赔得骨头不剩。
殷松梦担心,本想去旁边看牌,也好别叫他输得太惨,可还怄他气,站起来了又坐回去。
心想,管他,输多少钱她出就是,才不要跟去。
于是继续和姐妹喝酒。
耳朵却不可抑制地注意牌室动静。
玻璃杯“叮”的一声,秦奥捏着碰她杯,勾过她注意力的酒:“你担心什么?他也许有的是钱来输牌呢?”
“什么意思?”
“男人的直觉。”秦奥挑了挑眉。
正常一个只读书的学生,初到这种地方多少会有些拘谨,但蒋溯甚至弹贝斯、玩牌……就算被冷落立在人群外,穿便宜衬衫,也是深镌习惯里的淡定自若,松弛感不是生下来就有的,是后天的钱权堆出来的。
当然,你可以说蒋溯腹有学识、清高,哪怕穷也瞧不起他们这群富二代,但秦奥也说,直觉嘛。
“嘁。”殷松梦喝了口酒。
想起来问:“你跑南舟干什么?”
“去当侦探。”秦奥咬了颗烟在嘴角,故作高深。
没点火,殷松梦吸烟,讨厌二手烟。
“那秦大侦探,你侦破什么了?”殷松梦笑。
“机密。”他继续皮。
殷松梦懒得理他。
“过段时间我一定告诉你。”他莫名深沉正经。
她也没当回事,因为牌室传出哀嚎。
“换人换人,再输我爸要找我问话了。”
“蒋溯你她妈,把把都赢,也让让我们啊……”
“就是,姐夫!”
这声姐夫虽咬牙切齿,倒也真心诚意。
殷松梦懒醺醺托脸,确实白担心了,莫名自豪。
哀嚎遍地,蒋溯电话震动,来电显示令他眸色一黯。
起身朝外:“接个电话。”
“必须回来啊!”
“我们等你!”
“不信邪了,他手气能这么好。”
走廊深寂,仿佛没有尽头。
手机贴在耳侧,金属冰凉,另头的浑粗而恭敬的嗓音令他有些割裂。
墙另边的“姐夫”隐隐可闻。
这场游戏,迷失的到底是谁。
“说。”他摘了眼镜挂在食指,拇指腹按压鼻梁。
“秦奥这趟没查出什么,蒋先生与夫人资产多在国外,您和敏因少爷的身份也一直保密,不过秦奥铁了心要查,一开始托朋友,没结果才亲自来南舟,估计还会想方设法再查,但少爷放心,不会有结果的。”
“你盯着吧。”淡淡吩咐完,一转身,不远处模糊却熟悉的身段令他心脏倏地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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