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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上次失态, 蒋溯躲了她两天。


    殷松梦以为这次要躲更长时间,不料蒋溯却依旧现身在她的住处,甚至比以前?待得更久, 她上班后?才走,下班前他便已经在了。


    她问他不用忙公事吗?记得分手后?, 蒋长庚去世那阵他忙得课也不上, 偶尔被媒体拍到,透着冷倦。


    他说公司重回正轨,不太忙,说这话的时候在给她炖桂圆红枣水。


    可能这月蒋溯总控制她饮冰, 生理期少?有的没犯疼。


    她还是生龙活虎的, 去俱乐部实习。


    图雅被安顿在c区, 她每天提早去, 看看它,偶尔拍张它进食的照片发给荣萨, 然后?再回d区上班。


    这天上午, 她正清理马厩,卢筱气?喘吁吁跑进来:“松梦!小菲受伤了?!”


    小菲今天有会员要骑, 备鞍后?牵去了?马场交给教练,她问:“怎么?受的伤?”


    “就那个香水味特别重的男的, 姓邱的,他预定的小菲,骑术不怎么?样还去跳障碍, 结果落地的时候小菲摔了?……”卢筱听马场附近给教练打下手的马工说的。


    姓邱的在练习时候跑去障碍场地, 教练也没留意?到, 他倒是没什么?事,“小菲当场就站不起来了?。”


    话落, 殷松梦手里皮管一下子没拿稳,掉在地上涓涓流水,马“站不起来”,意?味伤在马腿,一匹马如果马腿受伤严重,等于废了?。


    “小菲现在是送去兽医院了?吗?”她问。


    卢筱点头,俱乐部旗下有一家小型兽医院,专给俱乐部马匹做检测治疗康复,就在俱乐部对?面。


    “我去看看情况。”殷松梦把龙头一拧,扯掉橡胶手套跑了?出去。


    卢筱在后?面一脸忡忧。


    兽医院内,她问过前?台情况,穿过大堂直奔一间影像室。


    顶灯雪白,扫描仪金属光泽冷亮,马匹侧卧在支架上,被绳索固定,见她进来,认识她,鼻间发出幽闷的声音,黝黑的眼睛润着水光,似乎在向她诉痛,尽管如此,却还是在她去抚摸马颈时,温顺地轻蹭。


    兽医呢?怎么?不给它治疗?


    她压着气?,去办公室找人,恰巧迎面撞见季医生,跟她一起去康城出过差的。


    “殷小姐?”对?方?纳闷一句,想起她如今在d区实习,了?然道,“你是为Holyfield来的?”


    殷松梦立马停步:“你负责小菲?它伤势怎么?样?怎么?就把它放在影像室也不治疗?”


    季医生:“我是助理医师,Holy……小菲的检查结果我看了?,左前?肢粉碎性骨折、韧带断裂,主治医师给的建议书是执行安乐死,已经递上去给俱乐部管理层签字了?,建议书批准了?就注射药剂。”


    在听到骨折、韧带断裂这些词时,殷松梦的心情便一落千丈。


    马腿骨单薄轻巧,重量也分布极不均,十分脆弱,骨折往往是粉碎性。


    马不像人,受伤后?能静养恢复,马腿肌肉肌腱默认直立状态,长期侧躺容易缺血性损伤,受伤的马腿愈合时间长,就算治愈,也发挥不出健康时的奔跑水准,大概率会二次受伤,治疗花费的人力?财力?往往打了?水漂,所以一旦马腿折了?,俱乐部多半会选择安乐死。


    这是她从小即知?悉的事实。


    可依然接受不了?。


    这件事的结局并?非季医生可以裁断,建议书层层签批,最终要老总签字。


    她于是离开兽医院,驱车以最快速度前?往紫云大厦。


    殷得麟的办公室在顶层。


    这幢楼她畅通无阻,猛然推开门,把办公桌后?头的殷得麟吓了?一跳。


    见她脚踩水筒靴,身穿工作马甲,是一件轻薄的黑羽绒服,不由得说:“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她说不冷,紧接道:“我找爸爸是为小菲的事。”


    说罢便在桌案一堆文件里翻找。


    “别翻了?。”殷得麟抽出旁边一本文件夹,递给她。


    里面是执行安乐死建议书,殷得麟批的是同意?,旁边是亲笔签字。


    纸张在她手里捏皱。


    “爸爸,连救都没救,轻飘飘一张纸就给活生生地判死,您不觉得我们这样很残忍吗?”


    殷得麟叹气?:“老生常谈的问题,爸爸不想再跟你争论。”


    殷松梦把建议书给撕碎,“小菲我会自己?花钱治疗,爸爸别插手就行。”


    她说完转身欲走。


    “你难道忘了?你那匹小矮马了??”


    “再说,你救不过来啊!”殷得麟依旧没忍住想点醒她,“每年国?际上赛马项目结束,成千上万的退役马要进屠宰场,它们生前?赢过多少?奖金,都逃不过沦为马肉的结局,难道这些你也对?它们同情,仁慈到花钱去救吗,松梦又?有几个钱可以这么?做慈善?”


    “俱乐部执行安乐死,不用忍受病痛,已经是给它们最好的结局了?。”


    他起身,走向那道茕影,循循善诱:“小菲的情况,就算你治好,它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奔跑,一匹马,活着却不能畅快地跑,又?何尝不是你的善良给它造成的残忍?”


    “我的女儿讷!你这么?理想主义,在这个现实世界可怎么?生存!”


    这也是他想和傅家结亲的缘故,商人表面的温和,内里的杀伐果断,傅伽烨融合得很好;


    他观察近来国?内风头正劲的蒋溯,又?是外冷手腕更诡冷那类,当初禾芯高层联合辞职的事,表面随他开拓国?内市场被平息,实则他站稳脚跟后?管理层即被大换血。


    相较之他女儿,色厉内荏。当然,这也怪他,小时候凭她喜欢学马术,纵她性情长大,致她野性之内又?裹着柔软。


    “爸爸,我们驯马、送它去赛马场赚奖金、又?或者留在俱乐部让我们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们残忍、压抑了?他的天性?现在要花钱财救助,即使救助好也没办法为俱乐部贡献了?,你就觉得它活着是一种?残忍了??”


    殷得麟原以为她的沉默是放弃,没想到却是爆发。


    “难道紫云集团有员工工伤,爸爸你也觉得他们不能为你创造价值,该被安乐死吗?”


    “马和人怎么?能一样,集团会遵守法律给到应有的赔偿。”


    “是啊幸好有法律……在我眼里,马的忠诚甚至超过某些人,况且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救得了?所有马,一味的慈善不切实际,我将来会自己?负担起我所做一切的成本,自负盈亏。”


    殷得麟望着女儿背影,深觉自己?安排她去马房实习是个错误的决定。


    殷松梦出去后?,联系了?兽医院,令他们安排手术治疗。


    那边迟疑一瞬,先?应下来,随即向管理层核实安乐死决策。


    得到回答是由殷松梦负责马匹购买成本、治疗康复费用、后?续马匹安顿去向。


    相当于她花一匹健康纯血马的百万费用,买断一匹治好也是残疾的马。


    殷得麟要叫她认清,这是一笔怎样赔本的买卖。


    甚至说,将来俱乐部若有伤马安乐死,也可由殷松梦买断。


    小菲左前?肢被截肢了?,安上假肢,在兽医院康复治疗。


    她每天下班去看它,天花板的海绵吊索穿过马腹,为它的站立分担重量,它很温和,很配合康复师,每次她去,马嘴里都会咀嚼出吧唧声,幽软的眼睛看着她。


    可她总忍不住看它残缺的马腿,每多看一次,难免被疑惑侵蚀,它愿意?这样活着吗?我是不是真的残忍?


    她梦想建一座人马联系的牧场,可盈利、可收容伤残退役马,自从紫云大厦出来,她觉得这事迫在眉睫。


    把名下流动?资产仔细算了?一遍,除去紫云的股票,她不能随意?转让,剩下可折现的大概价值五千万;固定资产她也找银行经理估过,大概可抵押贷款五千万。


    在资金允许内,她开始物色牧地。


    她想到荣萨的牧场,不行,康城气?候较为极端,一年四季可接客的季节不够长。


    可气?候温和的城市,地皮价格高昂,资金又?捉襟见肘。


    白天她去看过小菲,被吊索束缚,比原来消瘦,不禁又?想起殷得麟说的那匹小矮马。


    是她小时候骑的,性烈,一次运输途中马蹄折断,医生建议是安乐死,她不舍,要救,可折腾了?三个月,小矮马羸弱得不成样,最后?还患上了?蹄叶炎,最终离世。


    她问最近总是来找他的蒋溯:“如果你是我,你救不救?”


    “救谁?”他很喜欢睡觉时抱她,但?由于殷松梦说过,要经她允许。


    询问从“我想抱你”、“我想抱”、到最后?演变成“抱”,殷松梦哦一声,他于是凑前?搂她腰,手臂环着她肩,把人塞自己?怀里。


    “小菲和小矮马啊。”这人怎么?走神儿。


    昏黑里他声音如纸上书写,沙沙的:“我永远成不了?你。”


    他不想说他内心深处不会救的想法,像和她分割两个阵营。


    “可我想起小矮马,受那么?多病痛最后?还是死了?,就觉得,是不是小菲也一开始安乐死就好了?。”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开牧场的初衷,反正安乐死也不会痛苦不是么??何必费劲。


    “小矮马和小菲是不同的马,小矮马的离世跟它自身暴烈好动?,难配合静养也有关,兴许小菲就能救活,即使残缺也能快乐吃草呢?小时候的你,不也这样期待小矮马么?。”


    他的手把玩着她滑溜溜的发丝,又?嗅了?嗅,蹭了?蹭,想起她说的允许,顿时有些放轻动?作。


    幸而她还在琢磨别的,没注意?,良久释然长叹:“也对?,不救我今天也要后?悔,就做好我现在的决定吧,我要开牧场!”


    她激动?地咕涌了?一下,头顶撞上蒋溯下巴,引得他牙关碰撞,闷哼一声。


    不等他缓过来,殷松梦像是被他支吾的声响吸引,撑起身子,盯他片刻,丝缕发丝落向他脸颊,感觉被窝里的手在游移,身子一紧,尾椎骨颤起酥麻。


    过了?会儿。


    “我想去衣帽间。”她说。


    大半夜去衣帽间做什么?,自然没什么?,就是做。


    他蹙眉,捉她手腕抽出来,不等开腔拒绝,她在他颈项像揩手似的,擦出一片湿哒哒。


    “怎么?办,蒋溯你越来越敏感了?。”


    第 32 章


    衣帽间和主卧相连, 宽敞奢侈,两边法式通顶柜,茶色金边的玻璃门?, 内嵌暖灯带,亮光披落在一排排衣物皮草上。


    再往里拐个弯, 是收纳和展示的岛台, 玻璃面?板下,腕表首饰熠熠生辉。


    沙发?凳本该在岛台旁边,却被移在一面?镜墙前,大约长一米半的矩形沙发凳垂直着镜墙。


    雾灰色的绒皮面?, 深色痕印极其明显, 晕了?圈, 源处深深挤轧着, 亮丝丝,沟壑一道印子微淌着。


    天花板中央有一圈垂丝水晶吊灯, 明明固定在那, 却在蒋溯视野里晃动,慢到快, 快到狠。


    冷金调光圈在他眼底有些涣散、迷蒙。


    身体移位,脑袋猛一坠, 悬在沙发?凳边缘,他险些没抑住牙关。


    再睁眼,视野是沙发?凳后?的镜墙, 一切都是颠倒的。


    脑袋开始充血、太?阳穴渐渐泛红, 喉咙内壁被重?量挤压着, 他依稀哑声唤她,两声名字。


    想说这样要喘不过气?来了?。


    闭嘴, 吵什么?,她说。双眸盯着涓涓之源有些忘乎外界。


    蒋溯噤声,只能手心反撑地板。


    借了?点力把脑袋抬起来


    这样一来,腿肚成了?风中的树,树乱晃,与?狂风作对似的


    引起不满的啧声,我说了?让你环住!


    一看才知他脖子以上闷红,没有支撑,以至于为了?仰起来,颈边凸棱起两道?筋,仿佛就这一口气?咬牙坚持着。


    本该挪后?些,使他后?脑勺得以依托在沙发?凳上。


    可偏偏轧不止。


    甚至勾过他后?颈,去吻他,含他唇珠,舌尖交缠,津液深深交融好一会儿,他面?颊温度明显烫人,乍一分开,唇瓣还相抵着,没抑住低哑的嗓音,“啊……”了?声,连颈子也骤失力劲,脑袋坠落了?回去。


    殷松梦穿了?身马术服,白色立领内衬,配深色熨贴外套、长裤,连马靴也全副武装着,与?平素不一样的是,裤腰两侧绕着束带,锁扣扣着。


    反观蒋溯,浴袍早已躺在衣帽间门?口,绯红,犹岩浆蔓延。


    自不小心溢出声响,他下意识要塞手腕去咬。


    脑子大概太?热了?,热到已经?神思涣乱,以致忘却殷松梦的话。


    哪怕骤然清醒,这行为也惹怒了?她。


    只觉另头一空。


    抬头去看,迷离的视野里,那道?长发?如瀑的背影去拉开了?岛台格物?抽屉,里边有他的领带、手帕。


    他以前当?这是场报复游戏时,每回来,总要收拾干净自己所有痕迹,一件衬衫也不留。


    现今,不知不觉塞了?许多衣物?用品过来。


    拎散一条银白领带,又抽出方丝质手帕,团成团,垂长的领带握她手里,仿若马鞭,她步了?回来。


    “是你不听话,张嘴。”她命令。


    蒋溯料出她的意图,眸色抗拒,想去拉她的手,唤起一丝不忍,唇瓣轻启:“殷松梦……”


    一时没注意,低喃出了?心底喊过无数遍的名字:“绒绒。”


    话一落,殷松梦登时拧眉。


    绒绒是她小名,她妈梁谊柔取的,五岁前都这么?唤她,在南舟那边类似小猫的昵称,有命多好养活的意头。


    他不可能知道?,唯一种可能,“报复我之前,调查得还真?够仔细的啊。”


    蒋溯伸去的手被避开。


    从叫错名字那刻起,殷松梦就不可能心怀悯惜。


    她把手帕塞进他口腔里,抵着上颚,深压舌根,领带勒进他双唇,甚至齿间,紧紧系在后?脑勺。


    “呃……啊……”喉咙深处的喟叹再也压不住,被手帕堵着,格外闷沉喑哑。


    原本在她去取领带时往沙发?凳躺下了?点。


    但没过多久,后?脑勺又变悬空,失去力气?耷坠着,唾液控制不住地分泌,打湿了?手帕。


    他大口喘息,可被堵着,能吸进肺里的空气?越发?稀少。


    手帕早已饱和,多余的涎水倒灌进气?管。


    整扇肩膀早在不知不觉中赤条精光躺在了?地板上,背部只余尾上一点还在沙发?凳上。


    发?丝蹭着镜墙,临界那刹,气?管内口水把他呛到剧烈咳嗽:“啊呃咳咳咳咳咳咳咳……”


    殷松梦总算往后?挪些,跨坐着沙发?凳,把他拉起来。


    解开后?头的领带结,早已被咬湿的手帕和领带被扔在地上。


    他整个人软偎在她肩侧,嗬嗬地喘息,快感窒息感拉扯神经?,他埋低脸,紧环她腰肢,许久许久,才平复下来。


    略松开些,殷松梦去看他,他耳根红透,绑得太?狠,两道?勒痕从嘴角蔓延至两颊。


    刚历经?一场窒息,胸膛还起伏着,低眸看她的眼神,却莫名迤靡缱绻。


    给她种错觉,蒋溯这辈子也离不开她了?。


    衣帽间的通顶柜,设计成上下双排的挂衣区,茶色防尘玻璃透明。


    唯有入口处的一扇双开门?衣柜,是竖纹木门?,非透明。


    当?初设计师说这扇门?采用实心乌金木,打磨出竖纹流线,漆成浅灰,是为和沙发?凳的色彩相呼应。


    冥冥之中造就了?今天。


    沙发?凳结束,是衣柜,还真?是相呼应。


    闷窸窸的音量透出,是殷松梦在发?脾气?,扶住,总打我肚上烦不烦。


    半晌,对着狰狞,蒋溯依旧下不了?手,他说,不想碰。


    乌金木门?缝泻进丝光亮,微映着她颊边咧起的笑,她说,行啊,你别后?悔。


    随即,抬手在顶上一条红围巾上捻了?捻,捻出根松散的毛线,像绑人质似的,一按一压,绑他腰腹,很紧。


    疼。他垂眸说。


    她要他忍。


    一排衣物?占据了?泰半空间,头顶晃弄,衣物?滑落一件又一件,剩金属衣架光秃秃挂在衣杆,有的衣裳蒙住头被扯落了?,又被压皱在身下。


    后?来,蒋溯面?朝柜底,脸埋进手肘弯,一件厚外套埋着他的脑袋,他这次没敢咬嘴唇,牙关失守,羊绒大衣里不断溢出闷沉沉的哑喟。


    快要疯了?,蒋溯觉得。


    凌晨三点,小区孤灯零星,夜静悄悄的。


    这套房子处在十六楼,隔音极好,相连的主卧静得落针可闻,倘若衣帽间双扇门?一推,乌金木衣柜里,仿佛有数以万计的耗子在鼓噪腾乱。


    门?陡然一开,倒出乱糟糟的衣物?。


    衣物?之上,蒋溯仿若蹿上岸的鱼,濒临窒息,趴在岸边,鱼尾后?头拍打的海浪紧逐。


    解开,绒绒……指那根红毛线。


    后?头傲声,谁准你喊我绒绒!


    不一会儿,想到别的好玩的,声音又变甜滑,令他回镜墙那。


    红线解松那刹,他不禁弓起身,眉心痛苦又欢愉地深蹙。


    镜墙光洁透亮,仿佛湖面?,湖底是衣帽间的倒影,倏地,湖面?被浇脏、浇出涟漪波纹,倒影里,古木狰狞,狠颤。


    不知多久,口中喷洒的气?息在镜面?糊出层热雾,蒋溯总算睁开迷懒的眼睑,看着镜中模糊不堪的人,发?乱、耳红、眼迷、体灼,还是他么??


    镜面?底下,丝丝缕缕滑坠着,他不想看。


    一偏首,映入眼帘的却是殷松梦笑盈盈的脸颊,眼底缀亮-


    次日,尽管眠少,但殷松梦早早起床。


    蒋溯手臂贴附她腰间,揽着人顺回被窝:“你今天不是轮休,多睡会儿。”


    昨夜折腾到天色泛白,向来咬牙不吭声的蒋溯,嗓子现在依然沙哑。


    “我要去看小菲,还得抓紧时间找牧地,哪有功夫睡懒觉。”她手臂一翻被子直挺挺坐起来。


    旁边蒋溯也揉着酸沉的颈坐起,睡眼惺忪,白t下,手肘浴在清曙模糊的光线里,仿佛还存余着被窝的温度。


    他睡相极好,一觉起来发?丝依旧顺滑,黑隐隐的,搭在眉端,澹静清和,只是颊边泛红的勒痕昭示着昨夜的惨烈。


    “早餐想吃什么??”他手臂放下,趿了?鞋站在床畔问。


    殷松梦想了?想:“馄饨吧,荠菜的。”


    厨房,锅雾缭绕,岛台旁,津液啧声轻响,殷松梦勾着蒋溯脖颈,微侧着面?颊,唇瓣碾揉着。


    她已经?学会了?在接吻中换气?,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吻一会儿喘息不已。


    反倒蒋溯,她右手压着他胸腔,里边跳动如擂鼓,一下一下震着手心。


    情绪一旦上涨,呼吸也随之紊乱,唇瓣分开时,那锅水正好沸了?,蹿起白雾,蒋溯搂着她,偎贴着,喘得有些厉害。


    “我饿了?。”她手在他腰窝轻挠一把。


    他身体僵硬,松开她,哑声:“不是说想吃馄饨。”


    “是啊,馄饨,不然是什么??”她眨眼。


    蒋溯神色不大自然,说,没什么?,越过她,往沸水里下馄饨。


    吃完早餐,殷松梦捞起车钥匙欲出发?,发?现蒋溯早已衣装得体,立在门?口等着,说要送她。


    她嫌麻烦,不方便。


    “我今天要去兽医院,还得开车去一趟郊区,跑好几个地方,你送我去,我到时候去别的地方没车,不方便。”


    他眸色清冷褪去,最近每看她时,深邃中,仿佛藤蔓缠绕。


    “我都送你去。”他说。


    “你不上班了??”她眯眼。


    他怎么?越来越黏人。


    每天只要她回来,他都在这。


    现在连外出时间也不放过。


    “我今天不忙。”


    殷松梦摆摆手:“还是我自己开车方便。”


    他出行定是阿辉司机,阿昆保镖随行,哪有一个人来去自如。


    况且——


    她轻挑眉梢:“你不怕我在后?座干你?”


    这人自从上回在车后?厢闹出大动静挂不住脸,那车的隔音效果和车牌被他嫌弃了?,默不作声地,换了?辆古思特,双层隔板设计,一百多公斤的隔音材料被塞进车顶、车门?、车底,车玻璃也是双层隔音降噪,连轮胎内衬都有隔音棉。


    话完,蒋溯总算垂落眼皮,抿唇沉默。


    她步伐盈动着,错身出门?。


    第 33 章


    兽医院, 医师说多亏小菲性格温顺,否则术后长期愈合是个难关,现今它情况日渐好转, 再过段时间就能?让它训练假肢走步,慢慢适应。


    殷松梦给它喂胡萝卜, 它也会衔进?嘴里吃了。当初小矮马全然到了厌她?食的地步, 只能?靠营养剂续命,她?抚着小菲的马颈,燃起希冀,将来小菲一定会生活在她建的牧场里。


    她?去了趟东郊, 有块五十亩的地, 地势平坦开阔, 气?候温润, 适合开辟草场,也适合建马房设施。


    地理位置也极好, 毗邻休闲公园、湖湾森林, 本地或临市不少家庭节假日会驱车到郊区游玩。


    然而她?的资金,只将将买得起四亩地。


    赁地的话, 五十亩一年?租金百万,倒可以接受, 但只能?五年?一租。


    又跑了本地几块地方,买地价格只有更高,租地亦是。


    辞别中介经理出来时, 云霭沉沉, 积雪在昏黄中刺眼?, 她?横手在眉骨挡了挡。


    视野里蒋溯背光的身影逐渐明晰,立挺在有些?椎骨的风中, 骆马毛混真丝的大衣,翻领复古风,里头一件灰纹马甲,白衬衣虽千年?不变,但配饰却独有风格,譬如今天是条别在马甲扣眼?上?的镶金古董怀表链。


    这人从前骗她?时,天天一件白衬衫,寡淡似水,暴殄一副好身段好样貌,她?一度想给他打扮,又怕伤他自?尊心;


    如今,真身份处久了才知,穿衣格调深致,哪轮到她?来画蛇添足。


    “闷骚。”她?头到脚扫完,得出结论。


    刚拉开后座门的蒋溯手一顿,一下明白她?话里含义,没搭话茬,说的是:“让阿昆开你车,你坐我车回去好不好?”


    “当然好,正好我累了。”她?也不矫情,车钥匙抛给他身后的阿昆,钻进?暖气?充裕的后座。


    一路上?,她?也没心情调侃蒋溯了。


    忡忧靠在车窗,想地皮的事?。


    还有小菲的去处。


    医师说,小菲康复顺利的话,年?后便能?出院,她?的牧场肯定没这么快建好,得先找地方寄养小菲。


    俱乐部虽承接寄养业务,但寄养费高昂,哪怕是最次的d区,她?现在资金捉襟见肘,什么都得精打细算;


    况且,小菲残了条腿,绝大部分?正规俱乐部不会收,出事?担责很麻烦,所?以从没过先例。


    现想想,她?爹要她?花百万费用帮小菲赎身,纯粹是坑她?,这事?以后再找他算账。


    迫在眉睫的事?,是解决地皮,以及小菲出院后的安顿。


    蒋溯的视野里,她?合手环胸,靠在车窗的姿势一动不动,夕阳镀得她?眉梢金黄,面?颊透亮,一双狐狸眼?盯着窗外,琢磨着。


    “殷松梦,我想抱。”安静里,他说。


    他好像嗜了某种瘾,黏着她?才得解。


    明明应避免和她?同处车厢,来接她?前打了多次退堂鼓。


    甚至想过,她?倘若玩心大发?,又要在后座车厢里做,他该以何种理由拒绝。


    可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视他无物时,他又受不了。


    想靠近她?,哪怕她?想做,反正也换了辆隔音好的车不是么?


    “不可以。”殷松梦头也没回,街边栾树在她?眼?底飞梭。


    恰好手机消息震动,是荣萨。她?这边惯常发?图雅的近况照给他,图雅在俱乐部养得膘肥体壮,毛色油亮,被驯马师教习过,前阵子被一个青年?骑术选手长期预定了,一人一马建立起了新感情-


    谢谢殷小姐关照图雅,我想寄点特产给殷小姐。


    殷松梦:-


    不用了。


    这本来是她?当初承诺过的。


    发?完,眼?睛忽地一亮。


    荣萨的牧场天高地阔,开春后草长莺飞,或许可以先把小菲寄养在那,荣萨是个真心爱惜马儿的人,她?也放心,况且价格肯定比俱乐部划算。


    原本懒洋洋提不起劲,顿时坐直了两只手飞速打字:-


    我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有一匹叫小菲的马……


    打字太繁琐,她?干脆语音,把小菲的情况、自?己的请求仔细诉说了一遍。


    片刻,对方也回的语音,粗嘎板直的嗓音:“可以的殷小姐,我也有一匹跛脚的马,就当我感谢你,不收寄养费。”


    殷松梦雀跃,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又称寄养费要给,一码归一码。


    怕他不收,干脆说:“我把地址发?给你,我上?次胃不舒服,没吃到康城的特色很可惜,正好你寄点给我尝尝,我们就交个朋友啦!”


    “寄养费肯定得收,那是生?意上?的事?。”


    挂断电话,整个人鲜眉亮目,如沐春风。


    “你去康城那次,胃不舒服么?”视野里,蓝天草地的头像背景,中间的男人野性粗旷。


    蒋溯将他们的语音听得一清二楚,有一瞬间,甚至觉得他们跨越距离,站在彼此身边。


    殷松梦还在和他打字聊小菲的事?,荣萨说:-


    小菲拥有坚韧的灵魂,草原真神会庇佑它的。


    尽管她?信科技科学,但还是开心。


    仿佛自?己孤心执拗要做的一件事?,得到了一丝丝微小认可。


    听到旁边蒋溯的问题,随口嗯了声,在打字回荣萨。


    蒋溯又问:“在和谁聊天?”


    清淡的口吻。


    殷松梦这样的神情,他见过,第一次是亚洲站夺冠,第二次便是如今,仿佛灵魂共振,从未因他而发?生?过。


    哪怕床事?上?,她?癖好得以满足,也只是眼?睛亮晶晶的,像只餍足的狐狸,但也不至于情绪盎溢。


    “荣萨,康城的一个牧场主。”她?回完消息,总算抬头。


    这次倒是没有故意回“男人”,来迤逗他、观察他吃醋与否。


    大概觉得蒋溯失态,也不能?让自?己更开心点了。


    蒋溯淡淡“哦”了声,视线挪向窗外。


    “东郊有个规划雏形,将来这一片要承接华城的养老人群。”


    殷松梦听了他不疾不徐的话,顺他视线看去,远处的湖湾,依傍着森林公园,风光秀丽。


    “你看中的那块地,将来要做房地产开发?,价格不会低,短租倒是可以,但不适合建牧场。”


    听完,殷松梦了然:“怪不得呢,只给我五年?一租,到时候一拆,我砸进?去的钱全赔了。”


    “所?以东郊租地做园艺水果种植的多。”话完,窗外经过一片草莓园基地,“去闰城吧,那边的地皮比华城合适,离华城也不远。”


    闰城毗邻本市,驱车大概一个多小时,早年?行政区划归属本市,属于华城一个县级市,后来经济繁荣,划成了独立的地级市,闰城后起之秀,地皮价格没有华城高得乍舌,的确更合适。


    “我明天就去闰城看看!”她?立马昂扬斗志。


    夜里,书?房,屏幕幽光泛泛。


    她?在网上?浏览地皮出售或租赁信息,蒋溯在客厅忙英国?的公事?。


    她?打算去看两块地方。


    一处在闰城西郊,也是五十亩,价格适宜,缺点是偏远,若要承接华城客户,相?当于要横跨整座闰城,又要多花两个小时车程。


    还有一处,三十亩,在东郊,与华城的西郊相?邻,价高,全买下来得花两亿。


    做好笔记,早早睡下,蒋溯洗漱完她?已经睡熟了。


    他躺进?旁边,喊了她?一声,说抱。


    没回应,片刻后,依旧揽过她?塞怀里。


    翌日一早,餐桌是热腾腾的中式早餐,要坐下来吃。她?瞥了眼?,说自?己去外边买三明治,便急匆匆离开。


    一天时间,两块地看完,她?最终倾向价格低廉的那块,但又担心过于偏远,客流量成问题。


    经理见她?有难处,问:“殷小姐买地想做什么?”


    “开牧场。”她?今天特地穿了双平底鞋,雪水融化,在泥地里和面?似的,踩了一鞋底泥,敷在鞋边一圈,掺着草屑,毛毵毵的。


    她?一手包,一手墨镜,在一块大石板上?去磕鞋尖的泥巴坨。


    “牧马?还是养牛羊的?”经理眼?睛一亮。


    “牧马场。”她?磕完左脚磕右脚。


    经理声音洪亮不少:“南郊!南郊有家?马术俱乐部倒闭了,在转卖,面?积小点,可能?草场加马房之类的不到五十亩,四十大几吧,全盘下来这个数。”


    经理的拳头伸出食指和拇指。


    八千万。


    华城市中心开车到闰城南郊,约莫一个半小时。


    地理位置比西郊好,天色已晚,只能?第二天去看。


    翌日,一看完,她?十分?满意。


    俱乐部的建筑设施齐全,像跑马场、马房,她?翻新一下就能?投入使用。


    这家?俱乐部倒闭也并非客流惨淡,是老板在国?外忙主业,被外聘的经营者坑了,他们虚假营销圈会员费、寄养费,甚至非法卖马圈钱,等老板回国?,马场口碑金钱损失惨重,打完官司只能?宣布倒闭。


    但她?预计贷款凑足的一亿,便只剩两千万。


    她?仔仔细细又算了一遍西郊的成本,买地虽更便宜,但新建马房、开辟草地这些?成本加起来,其实和盘下倒闭俱乐部相?差无几。


    俱乐部明显地理位置更佳。


    她?当即签合同付了一千万定金,余下的款项要等贷款办妥才付得起。


    临走时,坐在车里留恋地摸了摸方向盘,心想,大不了把车卖了。


    回程途中。


    落日滚金,把跑车道晒得金亮亮。


    她?仿佛一匹疾驰的马,乘风沐日,枯立的老树在窗外倏尔而逝,前头是郁郁葱葱,在冬日里挣出枝条的松柏。


    她?想好牧场叫什么名字了。


    万木春牧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她?对诗句寡知,这首《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还是初中学的。


    傅伽烨总是捧书?看,她?也拿本教材在她?旁边装模作?样,恰好翻到这一篇,嘟嘟囔囔地,太多遍。


    傅伽烨说,还没背出来吗?


    她?说哪有!书?一盖,真被她?给背下来了。


    作?者背景、诗句寓意还是傅伽烨给她?解释的,冗杂得很,她?不记得了。


    就只记得解释到这两句时,自?己一拍脑袋,说,感觉好有希望诶!


    她?哼歌回住处,一进?门里边,黑沉沉,这阵子她?一回来家?里向来亮堂,蒋溯通常在办公或者做晚餐,乍一片漆黑,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隐约捕捉到里边压抑的声响,像是喉管里的哽咽,陌生?至极。


    她?捺着脚步,提溜心跳,连灯也不顾开,在黑暗里摸墙,小心翼翼靠进?去。


    冬日里黄昏短暂,驱车一路,天黑得透彻,借着客厅落地窗渡进?来的杳杳别家?灯火。


    她?隐约辨清窗边那道身影孤清的轮廓。


    矮几旁边像是一份快递,脏兮兮的外包装被拆了,剩里头一个半米高的瓦楞纸箱,很干净,用胶布结实缠裹着。


    她?想起来,荣萨要给她?寄特产,算日子也该收件了。


    身影手里勾着的物件儿反光,两块玻璃片,应该是眼?镜,另手抬了抬,像用指腹在眼?角擦拭,不过她?这个角度看不到,只能?听见一声鼻音闷沉的抽气?声。


    “蒋溯?”她?疑惑出声。


    几乎是立刻,他用手狠擦了一把,眼?镜架回鼻梁,转过身来。


    “你在哭?”又问。


    “没有。”他很快接声,嗓音哑的。


    第 34 章


    书房。


    殷松梦在填银行经理发给她的授信人信息尽调表, 她要?用这套房产外?加金桦海做抵押。


    她征信干净、手里又有紫云股票,金桦海的基本户也开在那家银行,每天有流水。


    银行方给她授信极其积极, 经理只劳烦她填份表,其余流程他一定快速办好, 届时□□, 把贷款合同与抵押合同带来签字,当天回去便?给她放款。


    她填了一半,伸手在桌角摸了块牛肉干咬在嘴里。


    牛肉干是她从快递箱拆出来的,除此外?, 还有大羊腿、奶茶、奶皮子?……满满当当。


    她拆的时候, 蒋溯错身去卫生间洗脸。


    他说没哭, 是感冒, 她也就不疑有他。


    顺了袋牛肉干进来填表。


    肉干是牦牛肉风干的,十分扎实、有嚼劲, 令她想起康城的壮阔、粗粝的风雪。


    上?次走得急, 什么时候她应该再去玩玩,听?说那边有赛马节、篝火节。


    表填完发给银行经理, 她伸了伸懒腰出去。


    一踏入客厅,又为?黑魆魆的视野纳闷停步。


    她进书房前特地把灯全?开了, 满屋通亮,现如?今,只剩开放式厨房那边亮着一排射灯。


    料理台前颀峻的背影在洗手, 餐桌摆有做好三菜一汤, 他拭干手, 转身,见她站在走廊尽头?。


    走了几步置身客厅的昏暗, 捞起沙发上?的外?套边说:“你吃完放着就行,明早我来收。”


    从始至终没与她对视,仿佛一头?畏光的动物。


    忒奇怪,她问:“你不吃?”


    “我今晚有应酬。”颀影顿住,俄顷又拾步。


    “你站住!”她在后边喊。


    伸手揿亮墙壁总开关,满室瞬间雪亮。


    她朝那道停在玄关的背影去。


    走到他面前,镜片后的眼皮始终低敛着,不看她。


    她食指把那副眼镜勾走,她的身高角度其实很?方便?凑近点,仰点脸,抬眼去睨一个一米九的男人,他几乎无处可避,尽管把头?偏开。


    也敌不过她眼尖:“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他拿回眼镜,挂在鼻梁,嗓音还有些模糊:“感冒严重。”


    说完不再停留接受审视,出门?走了。


    殷松梦那笔贷款年前到账了,她付完尾款,在忙牧场翻修的事,白天在马房实习,下班或轮休又跑去闰城,早出晚归的。


    人工费、设计费、材料费,账上?剩余的两千万流水似的少,她挂售了自己那辆帕加尼,全?球限量二十辆,国内只有三辆,卖了三千万,比新车买进还增值不少。


    账上?是有钱了,但跨城出行极其不便?,她于是跑回家,准备在车库挑她爹一辆车开。


    刚在抽屉里顺走一辆大奔的钥匙,被从书房出来的殷得麟出声喝步:“站住!”


    她讪讪转身:“爸爸。”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爸,车是你的成人礼,你也卖是吧!”殷得麟沉脸,“把钥匙放下!你既然?卖车也要?开牧场,那你以后去哪儿就打车好了!”


    他哼了声,负手离开时又说:“年后别到马房实习了,我安排你进采购部。”


    这句话令殷松梦把钥匙放回抽屉,“我要?在马房实习到寒假结束。”


    话完,不顾殷得麟印堂铁青,下楼离开。


    来时有出租车送,走的时候格外?艰难,她得先出小区门?才能约出租车。


    走了十分钟,身后响起喇叭声,车窗后是傅伽烨的面庞。


    “我送你。”他说。


    “不用。”她两条腿倒腾更?快。


    自闹掰后,她对傅伽烨这号人敬而远之?。


    “你缺车开,我这辆给你。”联姻取消的事对他毫无影响,他和殷家关系依旧亲渥,前脚的事,后脚他便?知悉了。


    话落,殷松梦扭头?,那辆宾利在她眼底亮锃锃。


    刹车一踩,雅致成熟的西装身影从驾驶座出来,车钥匙在空中划出道抛物线。


    殷松梦下意识接住,隔着车身,傅伽烨说车送她。


    她顿时心动,这车一卖,她再买辆便?宜的开,账上?钱又多了。


    甚至冲动想拉傅伽烨去办转让过户手续。


    可傅伽烨的话当头?泼她一瓢冷水:


    “你的牧场现在为?止投了多少资金?每年运营成本是多少?投资回收期这些你是不是都没算过?别一拍脑袋,做这些,最后和殷叔闹僵了反而不值当。”


    她把钥匙甩回给他。


    “少瞧不起人了!”她爸什么性格她不能再清楚,挑个团圆日,她软下脾气嘴甜哄几句又乐呵呵的,弥勒佛似的大肚量。


    再说,这些数据她自己虽摸瞎,但她请蒋溯帮她算过,成本该控制到什么数,年利润要?做到多少,多久回本,她都有谱。


    最烦傅伽烨高高在上?的语气。


    她头?也不回离开。


    坐进出租车时又懊恼,不该为?争气放弃一辆车。


    车转卖之?后,日常演变成她蹭蒋溯的车出行。


    蒋溯成了长时间黏在她身边的影子?,阿昆他们有时找不见人,电话来问她,她一准说,在我这儿呢。


    旁边的蒋溯沉默寡言,每当她与荣萨聊起小菲的恢复情况时,更?是一句话也不吭。


    次数多了她把他的醋劲摸得一清二楚。


    过两天除夕,她的实习迎来年假,时间一充裕,又起了闹他的心思。


    蒋溯在煎两份菲力牛排,次啦啦地溢起迷迭香。


    她把他系的那条半身围裙给解开,手刚碰到那身睡衣下的腰身,原本不言语的人忽然?淡淡开腔:“别碰我。”


    偏不听?,她对这具身体早已熟透。很?快,蒋溯原本竖立的身子?,变成需要?扶着吊柜借力,手里的牛排夹也丢在了灶旁。


    “不翻面就老了。”她瞥了眼锅。


    蒋溯的手在吊柜门?边掐得指骨泛白,咬牙,复又拾起夹子?,忽地被轧准某个点,“哐啷”一下没拿稳,掉在地面。


    他低眸瞥了眼,掉在靠近自己裤腿的位置。


    回来洗过澡,穿的是条垂感的黑绸睡裤,裤腿长度合适,本在脚踝附近位置,现在却有半截拖了地,有一瞬间,他分不清,是不是面前的灶火、煎锅太热,以至于后头?快融化,包括快要?盖过眼前的声音,牛排煎在油里,滋滋啦啦,咕唧咕唧咕唧……


    “捡讷。”殷松梦指掉地的钢夹。


    他的手反过去,覆住那截细骨棱起的手腕。


    “停一下……”


    “好吧。”殷松梦凭他把自己攥着,又催,“蒋溯你捡夹子?,我不喜欢吃煎过头?的。”


    他总算俯腰去捡,手刚抓住夹尾,猝地,连夹带手猛一撑地面,伴随惬意的笑声时,他就知道上?当了。


    钢夹在地板上?剐蹭,发出声响,嘎吱嘎吱,啧唧啧唧啧唧,燥耳不已。


    牛排彻底煎老了。


    连膝盖也不免坠地,磕得生疼。


    白光消弭后,视野里,依稀是殷松梦噙笑的面颊,她渍亮的手去贴他侧颊,狠狠擦了擦。


    原本想说点什么,可另只手的手机一震,是荣萨回她草场养护注意事项的消息。


    她蹲在那,手还托着他,一边解锁打字回他。


    蒋溯燃起点热忱的眸底冷了下来,别开她那只手,起身把火给关了,转身朝卫生间去。


    回消息时,她掠了眼前面背影。


    睡裤色深,被晕湿看不出来,但肯定不舒服,没叫住他


    等蒋溯换了睡袍出来时,殷松梦托腮坐在餐椅上?,她睡裙是条吊带裙,纯白,裙边本该耷在膝盖旁边,却因翘起的工具而显得不规整。


    她叫了声蒋溯,但后者没理她。


    而是步去料理台收拾残局。


    她心情好,于是自己过去,手臂从他胸膛爬藤似的攀上?后颈,想亲他。


    却被避开。


    歪过另边又被避开。


    纵使心情好也不禁愠恼,正好手机又一震动,她拿起来一看,故意说:“荣萨的消息。”


    这下蒋溯彻底把她搭在他身上?的手臂给拂了下来。


    其实是系统消息推送。


    等蒋溯发现被骗时,又分不清殷松梦是否真的在发脾气。


    她把暗扣给解了下来,工具丢在沙发。


    “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找别人就是了。”


    人也叠腿坐在沙发,往回扭仰起脸,语气也不知真假:“就荣萨好了,我还没试过那种类型的。”


    蒋溯忆起来,她说自己在底线内其实好哄。


    可又开始担心自己行为?触了她的底线。


    本该发展成一场淋漓的性/爱,莫名?就演变成现在的僵局,问题出在她回荣萨消息那会儿,回来途中他就有点闷,刚才应该封顶了。


    殷松梦对蒋溯有欲,偏偏他不配合,脾气瞬间捺不住,虽是气话,但蒋溯但凡说一句“你去”,她又百分百会真的去。


    话完,气氛陷入冰点。


    良久阒静后,感觉蒋溯走了过来前面,视野里两条长腿,一条腿屈膝抵坐在沙发,俯头?过来亲她,大概是想弥补自己刚刚的拒绝。


    殷松梦烦懑地去推他:“我说了只有我可以——”


    扭过脸,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蒋溯一张无声无息被泪涟湿的面容。


    她瞬间反应过来,那天也不是什么感冒。


    镜片后的眼尾疏冷不再,灼红一片,他抚弄着她的唇瓣,手心压抑出极轻的力道,以至于微微颤抖。


    “就只玩我一个人,不好么?”


    第 35 章


    殷松梦视线有些愕住。


    性情寡冷的人, 被自己的爱胁制到丢盔弃甲时,震撼到她指尖发麻。


    她从不觉得蒋溯会哭。


    就连蒋长庚葬礼,也只是周身浸透冷恹, 英媒说他冷血。


    愣神中,连蒋溯来吻她也没制止, 直到唇齿深深交融, 她才?慢慢有回?应,含着他主动的舌尖,他唇瓣凉津津,软的, 看着薄薄的, 亲起来却又很盈润、甜滑。


    后来抵弄的唇隙里淌进他的眼泪, 这个吻开始变咸, 仿佛一块蛋糕被破坏,她忽地重?置现实, 后仰, 隔开点距离,盯着他泪睫。


    神色复杂:“别哭了, 烦不烦。”


    蒋溯微愣,泪和呼吸一并凝住。


    半晌, 摘掉眼镜,抹净泪痕。


    “抱歉,我失态了。”话语掺着鼻音, 仿佛自己也认为在她面前掉泪很不妥。


    心情变得古怪, 她起身欲走。


    被蒋溯攥住手腕, 仰头问:“不做了么?”


    他忽地害怕,自己的身体?也不能令她有点留恋。


    以至于, 满腹悔意?,自己拒绝她那两下。


    殷松梦吃软不吃硬,他明明深谙此道,却还是犯忌讳。


    她是真?的会去找荣萨。


    “不想做。”她甩开他的手。


    去衣帽间,换了条红裙,外裹件厚绒外套出来,穿过客厅,视他为无物?,在玄关换鞋出门。


    “你去哪儿?我送你。”蒋溯站在后头望着她说。


    殷松梦没搭话,抓起手机出了门,在楼下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金桦海。


    她心情烦躁,因为蒋溯从?没有过的眼泪。


    甚至有一瞬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折磨他。


    她以前拿恋爱当消遣时,一心觉得利益关系比互要真?心轻便,想脱身时给够分手费,两边都能潇洒。这也是她从?小不敢吃秦奥这颗窝边草的原因,他不缺钱,又向来以真?心标榜自己,她怕沾上麻烦。


    倘若说蒋溯接近自己,是想骗她真?心报复她,可他也栽了进去,总归是自己甩的他,也很快忘了他,虽说膈应他不纯的动机。


    但自己反过来利用他真?心,折磨他身体?,享受他照顾,又让他失态到落泪,就当扯平了。


    如果不是蒋溯止了泪,她真?的会脱口而出一句“我们?结束吧”。


    舞池里躁闹着,身姿妖秾,曳动着。


    有男生来搭讪,邀殷松梦去喝一杯,嗓音凑在她耳边,盖过震动的音乐。


    殷松梦食指顶开对?方快贴上来的身体?,笑吟吟的:“柑橘香的男人我不喜欢。”在这遇见?,有种骚男装纯的感觉。


    对?方吃瘪走开,被遮挡的视野顿时开阔,吧台旁站着的蒋溯,身影黯在阴影里。


    视线交汇那刹,那种怪异又蚕食她,她拧身朝安全通道去。


    等?蒋溯紧步跟去,殷松梦早站在楼阶上等?他,睨着他,似乎蹙着眉,像在斟酌某件事。


    他骤然?慌神。


    自从?肉/体?关系以来,殷松梦对?他,只有得逞后的快意?、被惹怒的恼意?,像现在这样,打量他,陷入沉思,明显是要割舍他的前奏。


    是他的眼泪吧,像把软刀,把她架在罪人的角色。


    舞池里,她分明已经在物?色新床伴。


    他步上台阶,站在矮她两个楼阶的位置。


    楼道僻静,舞池的噪音似乎格外渺远的罩子里,以至于,他去执她手时,能清晰听?见?衣料摩挲的细响。


    他来得急,只在睡袍底下穿了条睡裤,外头披了件到膝盖的羊绒派克大衣。


    袍带解松,他执她手绕到腰后,又从?口袋拿出被她丢弃在沙发的工具,塞她另只手里。


    “殷松梦,求你,要我。”


    说这话时,微掀眼睑,大概折碎了所有倨傲,以至于唇瓣颤了好几下,鼻梁骨两侧也延起两道红晕,和眼镜的金属冷光对?比强烈。


    殷松梦低眸的视野里,袍襟下,肌理冷白,匀称至极,哪怕浴袍搭外衫,怪异潦草的搭配,也毫不掩盖眼前的美感,头发有些乱,应该是停车后跑进来的缘故,额庭饱满,眉骨如峰,眼睛微狭,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还是一如既往契合她审美。


    这算勾引吧。


    她那股怪异的烦闷逐渐平复,却还是把手抽出来,环在胸前。


    跟他约法三章:“以后不准在我面前哭。”


    蒋溯点头答应。


    楼道灯声控,说话分贝不够高,这会儿头顶的光源熄灭了,入目一片漆黑,连彼此也辨不清。


    只有昏暗里格外清明的嗓音:“自己先玩一遍给我看看,就当惩罚。”


    瞳孔适应黑暗环境后,隐约能看到他微低了头,低眸,在沉思她想要怎么玩。


    睡裤不用系皮带,松紧带设计方便,她干脆一拨,紧接覆上他手背。


    “你不是给我擦过马鞭?用布裹着握柄,上下来回?擦得很仔细。”她仿佛在携他回?忆,如何?给马鞭拭尘。


    逐渐形成规律后,她松手,重?新叠在胸前。


    蒋溯庆幸,楼道漆黑,酒吧的客人都在另头乘电梯上下,他自我宽慰,纯当再擦一次马鞭。


    马鞭皮质,要用丝布,裹着。


    摩擦出簌簌簌簌簌簌干燥急促的声响。


    刺激耳廓升温,他干脆把注意?力放在遥远的金属噪声中。


    偏偏她在圆孔抹了撇,说越擦越脏。


    “可以了吗……”良久,嗓音带着一种难以纾解的嘶哑。


    她手里拎着工具,低眸轻瞥,再看眼工具尺寸,顿时不满意?。


    不等?说什么,灯光忽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刺得骤亮,狰狞的筋,原本匿在暗里,一瞬间曝露。


    通道口男女暧昧的对?话传来,像刚结束激吻:


    “这里会不会有人啊?”


    “不会的,宝贝,来。”


    眼看要推开两扇沉重?的防火门进来。


    殷松梦本来也不再打算留在楼道里。


    “你跟我来。”话完,拉他朝二楼去。


    蒋溯另手拢了外套,严严实实跟她进了办公室。


    只见?她翻出把游标卡尺。


    自己坐在转椅上,对?他拍了拍办公桌沿。


    坐桌子?


    蒋溯坐了上去,长腿还能踩地。


    拢着的外套朝两边落。


    她碾了碾,揉了揉,办公似的,在研究极限。


    察出肿胀感,嘴里嗔怪,你到底会不会弄啊?笨死了。


    又加快频率。


    他两侧双手把着桌沿,虬出青筋,脚跟几乎把地板抵出两个洞。


    白皙脖颈仰出纤长漂亮的弧度。


    “嘶,凉……”


    低头,才?明白她手里的游标卡尺做什么用。


    “别动。”


    她仔细地划着刻度,卡尺的长度极限只有十五厘米,只得从?笔筒里捏出只马克笔,咬掉笔帽,划上道横,做标记,又从?标记处开始量,嘴里嘟囔:“十五加六。”


    记在脑里,她又横握游标卡尺,量直径。


    量完数据,她捧个手机在发信息。


    此时的蒋溯还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是清晰捕捉她眼底挂起丝丝兴奋的爚亮。


    他们?的关系还能存续下去。


    尽管殷松梦把工具嫌弃地撇进垃圾桶,他也莫名笃定。


    他喊她名字,说难受。


    她放下手机,站起来亲他,裹着他的手,重?复楼道做的事。


    湿濡的吻逐渐燥热出啧响。


    蒋溯撑在桌沿的手,也改成环箍那搦腰肢,亲久了,他呼吸不过来,抵着她额心,微微分开唇瓣喘息。


    不知是不是摘了眼镜的缘故,殷松梦总觉得他眼尾迷离,指甲一刮,他没忍住,“嗯……”了声。


    随即勾背,把脸埋在她肩头,意?图堵住声音。


    可殷松梦却别过头又去亲他,把他神经搅到涣散,嘴唇被堵着,喉咙溢出的喟叹又闷又哑。


    最终缺氧般,蓦地分开缠出银丝的吻,温热的脸颊轻蹭她颈窝,“呃嗯”低闷出声时,死命搂住她的腰,仿佛被拿捏命门、快被折磨死,嗬嗬大口喘息,喷洒的气息滚烫,弄得她颈边仿佛烙铁,许久许久,总算感觉到他平息了下来。


    除夕到年?初二那些天,她回?了老宅,守夜迎新年?、串门儿拜年?;蒋溯则飞回?南舟。


    再见?面,是年?初三。


    他在老宅院外等?她,殷松梦在打麻将,手气差,直p输,接到电话正好脱身出来。


    蒋溯似乎比年?前更憔瘦些,见?面就想抱她。


    她懒洋洋的,任由他搂在怀里。


    “我想你。”他下颚轻蹭她发丝。


    她说:“哦哦,我也想你。”


    颊边盈笑,对?上蒋溯微微错愕的神色:“想跟你做。”


    蒋溯轻轻“哦”了声。


    “康城太远,小菲刚康复,不适合长时间闷在车厢,运去康城。”


    小菲过两天的确能出院了。


    只是她不解,蒋溯怎么没头没尾提起它?。


    因为对?荣萨犯醋劲?可她和荣萨最近一次消息往来,还是除夕夜互道新年?好。


    “留在本市,我来照顾好不好?”他说。


    “你养在哪儿?”


    蒋溯说养在他城西的庄园里。


    是一座意?式庄园,占地五亩,蒋溯领她回?去看,远远便能望见?赤陶瓦的屋顶,电动闸门缓缓开启,凛冬里,庭院如洗,绿草如茵,石板路幽长,铁艺雕栏的石阶又通向下沉的花园,背拥湖光,湖畔是一块适合放牧的草地。


    的确比路途颠簸遥远的康城合适。


    她逛了圈,质疑:“你有时间养吗?”


    “我尽量亲力亲为。”蒋溯又想抱她,被她皱眉拒绝后,似乎陷入焦虑,一直揉捏手指,“庄园有佣人,也可以照顾。”


    “也好,这样我也能常来看它?。”她总算答应。


    从?后门进室内,蒋溯又扯她衣裳,说想抱。


    殷松梦满腹疑窦,但还是张臂。


    紧抱许久,力道噬骨,他一直揉,想把她揉碎似的,又言想接吻。


    “蒋溯你怎么了?”她觑眼,指他那股黏糊糊的劲儿。


    他落眸,神色黯淡,答没怎么。


    此刻她心情洋溢,也没多虑。


    等?不及捉住他的手,伸进包里——


    蒋溯眼皮睖睁,因为那熟悉的形状。


    “我按你尺寸定做的。”她眉梢轻扬。


    第 36 章


    危敏因喜欢把玩一把瑞士匕首, 乌木打磨的深色手?柄,据说是定制的。


    他手?掌正好卡在横梁护手和刀柄末端,手?柄弧线握起来十分贴合。


    脑袋枕在她大腿上, 大马士革钢的匕刃在太阳下生出锋利刺眼的光。


    他左眼的炎症已经痊愈,白色眼贴撕了, 阳光下釉黑纯澈的眼睛眯着?, 病态的肤色白到反光。


    她反手?撑草皮,支着?上半身?,皱眉道:“把你的刀收起来。”


    “哦。”他把匕首插回皮鞘里,插进裤袋。


    翻了个身?, 侧枕着?, 把脸埋向她腹部。


    南舟深冬也?暖洋洋, 外?套丢草地上, 她只穿了件宽松的粗线提花毛衣。


    方便了危敏因钻进毛衣里,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脸颊, 毫无罅隙贴着?她的肚子, 从上边看,毛衣圆滚滚隆起。


    “别?闹, 出来。”她觉得痒,去推他。


    他说就要闹, 环着?腰纹丝不动。


    “好啊那?你别?出来了!”说罢用外?套往他脑袋顶一盖,裹得严严实实,不给他空气。


    衣服底下一声不吭, 只能觉出小腹上呼出的气息越来越重。


    她暗道不妙, 危敏因肺不好。


    立马扯开外?套, 把毛衣掀了开。


    被捞起来时,他的脸憋得通红, 呼吸短促,脖颈的细骨仿佛在涨潮退潮中?,时隐时现。


    “没事吧?要不要吸氧?”她扭头朝旁边那?栋别?墅大喊芝姨。


    李芝听到呼喊急忙跑了出来,头发?梳得光亮,一身?套装,很?利索清瘦的身?影。


    “我跟姐姐闹着?玩,芝姨你去忙吧。”他却状若无碍,搂着?她说。


    等李芝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离开。


    他把脑袋枕在她肩膀,气息逐渐软柔。


    懒懒盯着?那?道背影,缓过来第一句却是:“老巫婆。”


    冷声冷气三字。


    殷松梦推开他,满面疑惑:“你说什么?”


    “芝姨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骂她?”


    “就骂,她就是老巫婆,天天跟我哥告状的巫婆。”他骂得更厉害,毫不掩饰。


    她忆及小巷初见他的模样,再到如今表面敬重家里老阿姨,背地却厌得牙根痒痒。


    不仅于此,他还骂家里老管家是老太监,就连阿波,也?只能算条听话的狗。


    听得她心底不禁冒鳞片。


    怎么在酒吧醉了一场,被他亲昵喊姐姐,就忘了,他的保镖把人打得半死不活,而他在小巷深处冷睨血腥的场景了。


    他对上她陌生?的眼神,眼底慢慢蓄泪,扯扯她手?指:“姐姐,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是他们不好,只会告状。”


    他真的很?容易流泪,凶一句、弄疼了、哪怕眼神不对劲也?要泪潸潸。


    眼泪腐蚀着?殷松梦,她每次不是哄,就是顺他心意。


    这次亦是,有?些信了。


    嘴里重复:“告状?”


    想?起他说的,“你有?哥哥?”


    从没听他提过。


    他闷恹恹的:“嗯,有?,在英国。”


    “你哥哥管你很?严吗?”既然他这么强调告状。


    话一落,他靠在她肩侧,把脸拗向另一边,一言不发?。


    “还是你哥哥对你不好?”没听到答案又问?。


    他忽然面容恼红向她,气得胸膛起伏,一边吼一边落泪:“为什么总提他,你也?那?么喜欢他吗!”


    “你是我先发?现的,你不准喜欢他!”


    她被他的模样怔住,深感莫名其妙。


    “你发?什么疯?我没有?喜欢他,我连见他都没见过。”


    “以后也?不准见他,你是我的。”他话急,情绪激动,有?些岔气,剧烈咳嗽起来,殷松梦只好给他拍背顺气,言语安抚。


    “好好好,我不见他。”


    他总算窝在她怀里缓过来,他比她高,但?比她还瘦,一把骨头,身?体本就弱,还不爱吃饭,要他吃饭就跟往他嘴里塞毒药一样难,她抱着?他,摸摸这里是骨头,那?里也?是骨头,硌手?。


    眼睛余红未消,睫毛像淋湿的花瓣,他靠着?,手?从她毛衣袖子里钻进去,捏玩她的肉,语气变乖,与刚才判若两人。


    “姐姐。”


    “你的愿望是什么?”


    “开牧马场。”她想?也?不想?。


    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的愿望是当一只牧马犬,在草原上奔跑,追赶马群,太阳下山呢我就跑回家,主人夸我乖,答应晚餐奖励我半条烟熏大羊腿。”


    “姐姐,下辈子我当你的牧马犬好不好?”-


    庄园日光明媚,从二楼露台望去,入目垂柳依依,波光粼粼,远处是迭起的山峦。


    露台宽阔,两张老虎椅配一张茶案,蒋溯倚着?椅背,面颊拂落些她的发?丝,接吻声在幽谧里格外?燥热。


    殷松梦一腿踩地,一腿跪在椅垫上,托着?他脸颊,盯着?他亮泽泽的唇瓣,微风冷恻恻,他却烫得不行。


    工具几乎一比一还原,不仅尺寸,连蜿蜒的筋,甚至底端那?两颗,也?逐一还原,连颜色也?是冷白中?透着?粉。


    她穿的过膝红裙,仿佛罗马柱支着?两扇斜斜落下的红丝绒窗帘。


    外?边冷,彼此连外?套也?没脱。


    可越衣冠齐整,视觉刺激反而越强。


    衣料摩挲的窸窸窣窣,越被放大。


    皮带金属扣轻响,一弹,和她的仿佛一对孪生?兄弟。


    “怎么样?像么?”


    她语气轻灵到仿佛在问?他衣服裤子像不像。


    蒋溯久久支不出声。


    本以为此情此景蒋溯怎么也?要犹豫思忖半晌,惹她生?气才肯配合。


    不料只是薄唇微抿,随即往下挪坐了点,后脑勺靠着?老虎椅椅背,折着?颈子,并不太舒服,也?没说什么。


    太阳刺眼,西裤纯黑,肤色冷白,因坐着?淤积出两道红晕。


    虽不解他今天怎么出奇驯顺,但?还是抵准,迂缓力道。


    “唔……”他剑眉顿时被折断。


    仿若锁了边的衣服褶皱,被拉撑到极致。


    他推住她双肩,说缓一缓。


    以前?换个螺纹的他都要适应半天,何况陡大一倍,她也?没有?胡来,勾过他的脖颈,含着?他嘴唇细细舐吻着?,另手?挼弄,慢慢慰存。


    她忽觉自己脾气真的越来越好了,这算哪门子折磨,分明在顺着?他。


    试了几次,他还是低声念疼。


    分明已经把他亲得都快化了,她最后也?微恼。


    她一面露愠容,他仿佛就陷入某种焦虑,拇指又开始揉捏食指,坐了起来,拉住欲离开的殷松梦。


    哑声:“进里边再试吧?可能椅子太窄,我放松不了。”


    露台的阳光如金线,穿进白玻木门另一头的主卧,晒出一片亮堂堂,连床尾复古花纹地毯也?暖烘烘的。


    前?脚掌用力踩在地毯上,脚后跟晕着?红,跟腱隆起,两侧凹陷,极其纤长,小腿肌肉显现,线条流畅。


    从后看,仿佛小写的十一,覆在大写的八上。


    蒋溯的眼镜被扔在床边,脸埋在被子里,指骨几乎把被单抓成皱报纸,褶皱晃动,眼镜摇摇欲坠,“壳哒”一声,掉在了床底下。


    身?体成火山,汗珠如流滚的岩浆,额头泛着?珠光,额发?被濡湿。


    随着?他埋脸咬住被角,喉咙里的声音唔唔唔地闷沉不清。


    湖畔种了棵乌桕树,果实像薏米,雪白,枝桠积雪,麻雀喜欢站在树梢,鸟叫一片。


    近在咫尺,啾咕啾咕啾咕啾唧,被无限放大,殷松梦抬眸,发?现他耳珠熟红,连带耳廓也?仿佛烧着?了一圈。


    像不像你自己在弄自己?她问?。


    可蒋溯回答她的只有?闷哼声。


    她又问?,可不可以了?


    哪怕进主卧,到现在也?才轧进半柱而已。


    这句问?,他倒是嗯了声回应,嗓音损伤般嘶哑。


    霎时间。


    忽地察觉手?心的肩膀细微颤栗,绒被闷不住破碎的呜咽。


    她托过他脸颊,才发?现他满脸泪。


    泪沾湿睫毛,眼角延烧。


    眉头痛楚蹙着?。


    殷松梦心情又开始怪异。


    像有?什么啮齿动物在咬。


    但?还是耐心把他翻过来,亲了亲。


    蒋溯能望见天花板那?盏水晶切割的吊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太阳西沉,光线越发?斜进卧室,把她的黑发?镀成了金丝。


    他的泪开始蒸发?,仿佛被晒成滩水。


    刚才没忍住泪,幸而她在兴头上没在意。


    不止因为痛感。


    好像情绪也?比以前?脆弱。


    他手?心去贴合她的面颊。


    呢喃她的名字


    拇指轻揉她唇瓣。


    她在他手?心轻啄了一下。


    窗外?的麻雀又开始啾唧啾唧啾唧发?出声响,频率越发?快。


    他被痛楚和欢愉缠裹着?,入目的一切似乎带虚影,眼角莫名沾泪意:“殷松梦,你爱我吗?”


    “爱啊。”她随口糊弄。


    不知不觉他已经躺在了床头,半坐着?。


    明知她胡诌,却还是没忍住把脸偎在她颈边,哽咽出声。


    “嗯……我也?爱你……”


    “你这辈子只弄我好不好?”


    就像马鞭除尘裹在布里摩擦似的,擦得越快,越有?丝丝缕缕清爽。


    她脑子热得不行,说好。


    那?阵过后,隐约听着?他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伴随着?他浮沉的气息锲而不舍,她总算回了点神,说:“你有?电话。”


    响了不止一遍,正?好那?件外?套就攀在床头柜要落不落的样子,她欲俯身?捞过来。


    他却把她的手?死搂怀里,要她别?管,临界那?刹仿佛疯了般呢喃:“呃……你弄死我……”


    最终有?些甚至淋上了下巴,他似乎痛苦不已,眼角湿润,盯着?她。


    由于约定过,忍着?没掉泪。


    “说好不在我面前?哭。”殷松梦像只餍足的狐狸,瞧出他眼角泪意,虽然心底又开始拉锯,但?还是用指腹给他揾了揾。


    淋漓后脑子还没降温,随口调侃:“你怎么跟敏因一样。”


    指哭这件事。


    话一落,空气死寂。


    蒋溯忽地崩溃,搂着?她呜咽不止。


    哭湿了她半个肩头。


    正?要推他,垂眸才发?现解开的工具挂着?缕缕红血丝。


    心底一凛,以为是痛的。


    “抱歉,我……你怎么不早说。”


    联想?到过程里他已然哭过一次,好像是自己头脑发?昏了,不管不顾。


    于是,推开他的手?变成在他后背顺气。


    只有?蒋溯知道,他为何崩溃。


    敏因醒了。


    第 37 章


    三?天前的除夕夜。


    南舟市。


    蒋家别墅溶在雾蒙蒙的夜色里, 远在年夜的喧嚣之外,冷清到?走步声格外清晰透骨。


    年夜饭,其实还不如和她一块吃顿晚餐来得闹热。


    给芝姨他们封了新年红包, 于是上楼通了电话。


    她那边在放烟花,闹噪噪的, 捂耳扯着嗓, 什么事?讷?


    可又没什么事?。


    他说新年快乐。


    殷松梦叨了几句同乐同乐,有人在喊她点火,她撂下句挂了,忙音后, 那边压来一片寂静。


    半掩的门穿透进一串急匆匆的跫音。


    势不可挡地打破书房的寂谧。


    李芝扶门框, 欣喜激动:“敏因少爷醒了!”


    房内, 床头的危敏因脸色有些白惨慘, 床边一地狼藉,药剂仪器, 连同输液架倒了一地, 旁边的私人医生?正在捡。


    而危敏因大幅度折腾发泄过,攥着被角, 胸膛起伏,见到?门口蒋溯的第一秒, 哭腔害怕:“哥……”


    “我?的腿动不了了。”


    卧床近一年,瘦成皮包骨,病服领口下一条条的胸骨, 削颊微陷, 那对眼睛愈发显得黑白分明, 泪盈盈的。


    “医生?说了,坚持康复训练能恢复正常。”尽管希望渺茫, 但蒋溯依然揉揉他顺滑的发丝安慰。


    危敏因条件反射要避开那只手,但身体反应不如?从前,慢了半拍。


    蒋溯的心情,有种不真实感,仿若重返他车祸刚开始沉睡的日子,啁啾的吵声没了,满心不适;


    现今,他醒了,会动、会躲、会说话,他反倒再度恍惚不已?。


    看着他。


    从小带大的弟弟。


    正抱着枕头,像只病猫似的耷着脑袋,发丝底下是一截瓷白易碎的颈子,椎骨嶙峋。


    他喊芝姨。


    李芝正在掖泪,闻言忙“嗳”了声。


    “她呢?”危敏因问。


    蒋溯本以为他失魂落魄是难以释怀双腿的事?,话一落,令落在他发顶的眸光一滞,沉缓移了开。


    “谁?殷小姐?”李芝没料想?他执拗成此,叹了口气,“她当然是回华城了,一年了,一次没来看过敏因少爷。”


    危敏因哦了声,下意?识想?蜷膝抱腿,可双腿毫无?知觉,不受控制,他整个人委委顿顿,只得抱紧枕头。


    没注意?到?床边的清影踱去?了窗边。


    李芝苦口婆心:“殷小姐不适合敏因少爷,听话,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芝姨,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危敏因逸气的乌眉拧着。


    李芝全然哄小孩似的:“好好,芝姨不说啦,去?给你盛团圆饭。”


    “她明明很?喜欢我?,是我?惹她生?气了,她才不理我?的。”危敏因兀自喁语。


    窗畔颀影缄默,坐在沙发上,拿起他以前爱玩的高阶魔方,指尖旋拧着。


    冷清的房子,因病人苏醒的喜事?添了几分闹热。


    李芝领着厨房的佣人交待餐食细节,敏因刚醒,得先从清淡的流食慢慢适应;


    老管家也忙着接待赶来的康复师们,把一间房改造成康复训练室,卡车运来斜板、坐姿卷腹器、大腿伸展训练器、站床、步态机器人……一系列康复训练器材。


    卧床近一年,危敏因不可避免出现肢体萎缩的情况,他的手,虽可动,但还?无?法控制去?完成一些精细的动作,像握笔拿筷,连魔方也拧不动,下肢更甚,丝毫动不了。


    需辅助器材,增强肌力,促进恢复大脑的运动神经功能。


    年初三?早晨,危敏因闹脾气,不吃饭也不做康复训练。


    把自己反锁在房里。


    蒋溯去?敲门。


    危敏因不肯开,只隔着门板,闷恹恹道?:“我?要去?找她。”


    “你和她,已?经分手了。”门板外的手缓缓垂落,凝语半瞬,蒋溯说。


    “我?跟姐姐只是吵架了,没有分手。”他情绪动荡,羸弱的肺又开始供氧不足,胸腔拉风箱似的吁吁作响。


    危敏因脾气执拗,但本性纯良无?害,家里上下为免他情绪激动,向?来迁就?。


    可蒋溯不知怎的,卑劣念出句:“你的腿教训还?不够么。”


    仿佛强调横亘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


    大概从除夕夜,敏因一醒来找她时,罪恶种子就?开始埋根了,到?今天枝繁叶茂。


    霍地,紧闭的门从内打开,轮椅上的危敏因呼吸剧烈,寡瘦的面庞涨得通红。


    他心中一愕,为自己那句恶言。


    连忙推他去?吸氧。


    制氧机输送的氧气令他缓过来,他握着那根管道?,对给他掖被角的蒋溯开口,语气虚弱,却尤为笃定:“哥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我?的腿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跟她没有关系。”


    背对他的蒋溯,仿佛暴晒在烈日下,无?处遁形。


    一句话,他的一切更显名不正言不顺。


    “她说过,只喜欢我?。”危敏因说起病中录音里常放的那句话。


    好似两人真真切切只是吵了一架,闹别扭而已?。


    蒋溯让他先养好身体。


    借口公事?,逃似的飞去?了她的城市,迫切感受她的存在-


    这些天神经焦虑,所有情绪,在她提及敏因那刹骤然坍塌。


    从半中午折腾到?下午,他搂着她,呜咽令脑子缺氧,抵挡不住身体的倦怠,渐渐睡着了。


    等整个人骤然惊醒,满室余晖昏黄,空荡荡孤照他一人的身影在白墙上。


    身体的咬痕、零散了一地的衣服昭示着真实性。


    他连鞋也不及趿,从衣帽间扯了件睡袍拢上,要去?找人。


    在经过窗旁时,一停,高悬的心渐渐放松。


    楼下湖畔的绿茵草地,乌桕树枝桠伸展,微风渡湖,暮霭倒影在清波中摇曳。


    殷松梦懒洋洋撑坐在草皮上,手在草里摸了摸,摸到?块小石头往湖心一掷,“咕咚”,仿佛一湖搅散了的油彩。


    旁边安了假肢啃草的马匹也抬头,看了看,又继续嚼草。


    他于是把一地的狼藉收拾妥,进浴室洗澡。


    殷松梦推门进来时,他拎着那血丝干涸的工具,欲用消毒纸巾擦拭。


    她的进来令他有些难堪,裹着纸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不料她却只是瞥了一眼,也没露骨调侃。


    而是轻飘飘说:“你处理掉吧。”


    处理?


    “什么意?思……”他攥紧了扣带,指腹摩挲着,无?知觉用力,剐蹭了拇指边缘的一块皮。


    殷松梦毫不在意?:“就?是丢掉。”


    “我?不丢。”仿佛她那句话摈弃的是他的灵魂,肉/体空壳般,低头擦着,怎么擦纸巾也是鲜红的,是他手指在流血。


    殷松梦丢了袋东西在床头柜上,懒声揶揄:“蒋溯难不成你是受虐体质?”


    “我?可不想?你再在我?面前痛哭。”她朝那袋东西撇撇下巴,“你自己把药塞进去?。”


    蒋溯目光微迟,顺着她视线落向?床头柜面,透明塑料袋里边是两个白色纸盒。


    “一份口服一份嗯……”她鼻尖轻皱,歪着脑袋明晃晃的逗弄,“塞。”


    轧破皮的伤口仿佛开始燎烧,不可忽视地升温。


    连带他面庞,他哦了声。


    指头的血止住了,在灼灼目光注视下,他把拭净的工具好好放进抽屉里,关紧。


    窸窸窣窣的声响,解开了塑料袋。


    盒身的字,很?轻易便能分清口服与外用。


    他捏在手里,偏头,她背对西沉的夕阳,面颊却分外澄亮,冲他微抬眉梢,示意?他赶紧。


    “你去?帮我?买的么?”余晖下,他眼眸呈茶褐色,描摹着她的轮廓问。


    “医生?来电话说小菲今天可以办出院,我?去?接它?,顺便帮你在兽医院买了药呗。”


    “兽用的?”他问。


    “是呀是呀,”她点头,“马匹专用,你看那字没?”


    蒋溯受骗,真低头翻来覆去?找字。


    刚洗完澡,冷白肤色被热气蒸红,发梢尖儿还?泛着湿濡。


    一圈没找见,又把枕边的眼镜拾起,戴上。


    听她扑哧笑出声,才反应过来,反而不生?气。


    拆了一盒,按说明书摁出两粒,就?着一瓶矿泉水,咽进胃里。


    另一盒,联想?到?她说的那个字,他捏在手心沉凝片刻,默不作声往卫生?间去?。


    “就?在这儿。”殷松梦催他快点,仿佛只当这是某种乐趣。


    蒋溯的底线,似乎越来越低。


    澄黄明亮的夕晖涌了进来,从床尾漫过墙头,光线晃目,黑绸睡袍幽幽隐隐。


    Harrison手工床垫,两膝抵着的圈沿微陷。


    膝腘两道?薄筋受力牵起,纤瘦的线条朝两端延没。


    蒋溯单肘撑着,拇指食指捻了颗红色浑圆的药丸。


    半遮眼皮,避着旁边竖立的眸光。


    手从腰际绕后,依稀辨别。


    左手把锡箔药板攥得次次啦啦,刺耳的响。


    指杪仿若抵着颗斯诺克的红球,可没有热身赛,神经绷至极限,这一球,怎么也碾不进去?。


    他急得冒汗。


    偏偏感觉边上微陷,是殷松梦坐了下来,慢条斯理提醒,要碾到?指根,才有效。


    也是药盒说明书上标明的。


    手一抖,药粒滑落,他低头,目光逡巡,是重力作用耷落的睡袍,绸料间,隐隐蒙着昏黄的光线。


    红豆般的药粒,早已?骨碌碌不知去?向?。


    锡箔纸轻响,他复又摁出一枚。


    方法炮制,可身体一动,光线一晃,浴袍垂落一掩,他去?扯袍尾,又弄丢一枚。


    听见旁边轻啧,说,两只手讷。


    蒋溯侧颊连着半扇肩膀枕着床,腾出另只手。


    这样一来,前低后高,睡袍不会再捣乱,反而服帖往前坠。


    第三?枚。


    骨节白皙瘦长,关节晕着绯红,一双看似精细非常的手,捻着红色药粒却又十分笨拙,好在两手配合,总算依稀轧进。


    “啊……殷松梦……”


    话一落,蒋溯把脸深深转进被子里。


    他有病,这时候念她的名字做什么。


    果不其然,殷松梦衣冠整齐端坐,惬声:“干嘛?我?没闹呀。”


    他哑言。


    埋脸沉默。


    又响起她催促的声嗓。


    只是刚伸绕过去?,手背一凉,是她的手挟制住他半个手掌,覆碾着。


    他蹙眉,闷唔了声。


    工作人员疏通输水管道?般,狭紧堵涩,执着手背,似握有趁手工具,来回踌躇,反复试探。


    蒋溯成了流化的铁水,与夕阳混流,又开始无?意?识低喃殷松梦名字。


    仿佛忘了这只是吞药。


    脑子迷糊如?浆,浑然把这当成别的,肌体挨挨轧轧的。


    “殷松梦唔……别弄……”


    他发丝松乱,露出紧闭翕颤的精致眉眼,夕阳已?然掩在山后,余晖的红晕残留在了他面颊、鼻梁。


    “绒绒……嗯……”


    衣冠整齐的殷松梦秀眉一拧:“谁允许你这么叫我?!”


    她叠手合胸,立在一旁。


    蒋溯失言,说抱歉。


    她轻哼。


    药粒已?抵送到?位,她盯着泄力侧躺着的蒋溯,目光掠过那根骨长而莹渍渍的食指。


    说他,真是越来越淫/荡了。


    闻言,蒋溯一僵,蜷着身子,抿唇不语。


    却又在她转身欲走时半撑起来,紧攥她:“你去?哪儿?”


    “回家啊,今天大年初三?,我?还?得回去?拜年呢,好几个亲戚做马业的,我?得跟他们打好关系,我?接小菲的时候开了我?爸的车来,你不用送我?了。”她说。


    敛着的眸色黯淡,他仰着视线,道?:“小菲我?会照顾好。”


    “你不要忘了它?。”


    “怎么可能。”她甩开手,大步流星出门。


    坠回床上,门一关,一瞬间的事?,明亮暖和的黄昏,突然暮色四合,光线昏灰,凉意?从四面八方倾轧而来。


    药丸一点点在融化,异物感逐渐减弱。


    他能感受的,在流逝。


    手机再度响铃,是系统默认铃声,他以为是自己的,点开却只有做/爱时的未接电话,显示是芝姨。


    他寻着锲而不舍的铃声,望见了单人沙发上一闪一闪的手机,殷松梦刚坐过,应该落了在那儿。


    于是起身,昏朦里,步过去?。


    是一串数字,陌生?号码。


    响太久,息了下去?。


    没几秒,又开始响。


    他拾起,金属的凉意?沁在指间。


    拇指一划,贴在耳侧。


    “喂?”


    “姐姐?”


    迫不及待的声音传来。


    卧室游走着昏昏沉沉的暮光,沙发旁,持手机的身影,落下手,在屏幕上轻点。


    挂断、拉黑。


    从始至终阒无?人声。


    殷松梦推门而入,急匆匆折返来拿手机。


    他递过去?。


    神色平淡:“接了个推销电话。”


    第 38 章


    危敏因占有欲极强, 殷松梦渐渐发现。


    婚礼参加完、南舟市也故地重游了一遍,殷松梦的寒假日渐无聊,她通常会?去酒吧打发时间。


    危敏因也去。


    坐她旁边, 一身卫衣,宽大帽兜盖着, 另类的扎眼。


    有时扯扯她衣袖, 皱眉:“好?吵,姐姐,我们回去。”


    他酒精过敏,面前只搁着杯果汁。


    回去多无聊, 无非是待他房间, 玩玩猫、看他摆弄那堆动?植物标本、然后他再温吞吞懒进她怀里。


    “我还没?蹦迪呢!”这酒吧她第一次来, 新鲜感强劲, 说罢混入舞池。


    期间有夹克男凑近她,搭讪。


    她朝卡座那卫衣荡阔的瘦影撇头, 说自?己有男朋友, 敬谢不敏的态度。


    蹦累了喝点酒,后劲上来脑袋晕乎乎, 她本来还想再玩会?儿,但旁边的危敏因已?然怏怏不悦。


    压着背, 肘撑着膝盖,托着脸,眨眼频率昆虫抖翅似的, 是在强压委屈、忍泪的节奏。


    她一瞧, 暗道不好?, 一晚上把?他撂在这没?理睬。


    于是坐过去,哄了几句。


    又言:“回去吧?我不玩了行?不行??”


    “你今晚都要留下来陪我。”他在要补偿。


    她点头答应, 心想梁谊柔那边得?编个好?理由。


    危敏因总算晴霁,由她牵着。


    出了酒吧,阿波立在车前等候,都上了车了,危敏因朝窗外捩了眼,扭头对她说:“姐姐,我的刀落在里面了。”


    于是沿路折返回酒吧。阿波跟着他。


    车停在斜对角街边,仅剩她与司机。


    她朝外张望,夜深街凉,人影零星,她酒喝多想上洗手?间,于是支会?了司机一声便下车。


    不知怎的,司机竟慌张拦她,一路拦到酒吧旁边的小巷。


    她深感莫名?:“不是我回酒吧上个洗手?间,又不是要尿你车上,你这么拦我干什么?”


    “殷小姐,我领您去隔壁街的酒店用洗手?间……”


    司机话未完,她神色一凝,示意他安静。


    黑不隆咚的深巷里,“哐啷”响了一声,像是踹倒了什么东西。


    她朝声源望去。


    南舟老城区楼房鳞次栉比,小巷深长,这是座在犄角旮旯不太起?眼的酒吧,街灯昏黄,巷里漆黑一团。


    “殷小姐请吧,这边破破烂烂,卫生间也都老化得?不成?样子,隔壁那片是新区,酒店设施好?。”司机挡住她。


    “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吗?”那一声很响。


    司机摇头:“这带流浪猫多,估计猫在翻垃圾。”


    话完又催她去隔壁街。


    她正要转身。


    却?清晰辨听出几声被死死捂着,挣扎挤出喉的唔叫。


    分明有人!


    她拧身朝深巷去。


    走得?深了反而越能适应昏黑的视野。


    酒瓶、易拉罐、垃圾桶、废纸箱……


    以及,立在墙角的危敏因,眼珠子被月光笼了层釉质的光,黑白二色,闪着无措,揣在卫衣兜里的手?蛄蛹了几下:“姐姐……”


    旁边是半蹲的阿波,仗着大块头腱子肉,压制一个血管偾张的男人,被捂着嘴,声音应该是他发出的。


    “危敏因,你在干什么?”她惊愕。


    “我不喜欢他。”他直言,仿若黑巷里的流浪猫,虽一步一步试探步向她,习性却?傲立着长尾,近了,才透出荏弱感,惹人垂怜。当然,也可能是殷松梦自?己给?羸疾的他一向添的滤镜。


    软柔柔偎倚在她怀里,下巴磨着她肩窝。


    “可你也不能!”她目光延向那个被阿波大手?擒压肩膀,捂到双颊凹陷、眼珠凸露的男人。


    退开?了半步,看他的表情越显陌生。


    “不是捂不住么,别捂了。”危敏因被刺痛,别脸冷声,像在命令一条狗。


    阿波刚被咬了一口,吃痛给?了空隙,尽管很快又盖上,但还是被他梗着脖子喊了几声,把?巷口的殷松梦给?引进来了。


    闻言虎背一颤,松开?了手?里的人。


    手?一拿开?,是张鼻青脸肿的面孔,殷松梦隐约眼熟,那身已?经破烂的皮夹克……是舞池里搭讪过自?己的男生。


    她骇动?的模样落入危敏因眼底。


    眼眶一下就红了。


    “是他不好?,他要和我抢走你。”他说。


    “死/逼/崽子脑残吧!老子搭个讪又——”


    话半,被危敏因病白冷怖的脸慑住。


    他的指梢在口袋里摩挲,匕首柄露出一圈,从前半句话便在极限忍耐。


    撮着乌木柄的速度越来越烦躁。


    分明眼圈还红着,阴戾却?从骨子里洇进空气,殷松梦瞥见他口袋里的手?:“危敏因!给?我!”


    她语气很重,直觉使然,在喝止。


    他被她骤高的音量吓到,肩膀连着兜里的手?觳觫了下,把?心爱的瑞士匕首递给?她时,噎着不敢纵声,眼泪抽抽嗒嗒。


    殷松梦这次没?再哄他。


    “赶紧送人去医院,解决完这件事我们……”她朝外走,想把?司机叫进来帮忙。


    “姐姐,你看。”危敏因叫住她。


    她的话被打断——


    危敏因手?里一只空皮箱,是阿波一开?始提着的。


    初见那次,也提了一只。


    箱里原本装着的钞票在漫天翻飞,月光下雪亮。


    那件烂夹克被补成?了红钞的颜色。


    危敏因轻睨那忙着捡钱的夹克男:“他也接受了我的道歉呢。”


    泪还没?干呢,眼睛亮熠熠的。


    殷松梦深皱着眉-


    皮鞘丢在旁,匕首利刃与手?心握合,把?进来的李芝吓了一跳。


    “快把?这危险的东西给?芝姨,别划伤了!”她把?晚餐放床头,要去拿。


    危敏因把?匕首套回皮鞘,塞枕头底下,并不给?她。


    “我不会?的。”


    否则她会?生气的。


    见他宝贝的模样,李芝以为是蒋长庚送他的缘故,这匕首是他小时候的生日礼物,蒋长庚人未出现,派人把?他期许的礼物给?送来了。


    李芝怕他神伤父亲去世,岔开?话题:“来看看,晚餐有敏因少爷喜欢的腌笃鲜,大少爷亲手?做的。”


    危敏因厌食,低着眼皮。


    自?他用新号码拨去的电话接通却?毫无回应之后,便一直郁郁不乐。


    气色愈发差。


    “阿波呢?”他问。


    “阿波工作?失误,你车祸后被少爷解雇了,换了个新保镖跟着你。”


    危敏因无谓,反正是条狗。


    他只强调:“随便谁,让他跟我去华城。”


    她一定?还在生气,才不理自?己的。


    “敏因少爷你现在身体还不稳定?,不适合坐飞机出远门讷。”李芝托着碗,银匙柄向他,慈目轻哄,“来,试试看,能不能握勺。”


    危敏因烦躁一拂,瓷碗碎片连着汤汁四?溅,有几滴溅在了刚推门而入的蒋溯裤腿上。


    盯见那污渍,床头的人一顿,怄气别脸。


    “芝姨,麻烦你再去盛一碗来吧。”蒋溯吩咐。


    病人不吃饭,李芝愁得?吁声嗐气,嗳了声,去外边支会?别的佣人来收拾残局,自?己又去了厨房。


    蒋溯在床畔的沙发椅坐下,扯过他的手?,细伶伶的,推碗时被溅了油点,好?在不烫,蒋溯拿湿纸巾给?他擦净。


    “我要去见她。”他鼓腮,“否则多少碗我也不吃。”


    “见了她,要做什么?”擦完帮他把?袖边挽了两道,方便待会?儿吃饭。


    “当然是继续和姐姐在一起?。”


    “她如果不愿意和你继续呢?”蒋溯问。


    话一坠,气氛萧条。


    危敏因的脑袋霜打似的耷低,揪着被子发泄。


    许久,啪搭啪嗒,绒被砸出湿点儿。


    “不会?的,我好?好?道歉,乖乖的,姐姐会?原谅我的。”


    他抬脸,鼻子堵了:“哥,你帮我,帮我跟医生说说,放我去见她,他们肯定?听你的话。”


    泪洏洏一张脸,与记忆中的稚气吻合


    敏因稍大一点,不像儿时那样黏人、撒娇,更多是避着他,兴许是他叮嘱多了,注意这个不准那个,加之高中后上课时间愈长,大学又异地,能觉出他对自?己日渐的生分。


    譬如那袖边,刚捏好?,他把?手?抽回去,又薅下来,手?缩进袖洞里,宁愿长出一截。


    “哥……”


    仿佛是幼时怕黑而哭的模样。


    他牵开?目光,千斤坠重似的,恰好?对向他床头一张合照。


    绿茵铺金,殷松梦一件复古提花毛衣,笑靥明媚;


    危敏因倚在她怀里,面颊红扑扑,应该刚和她闹过,卫衣褶乱,发丝支棱。


    视线忽就轻了,变得?细密。


    “她要是原谅你,这一年不会?不来看你。”


    照片里太阳晃了眼。


    合照什么的,他和殷松梦没?有。


    “我知道啊,姐姐肯定?在骑马冲浪,哦,还有开?牧场,太忙了,才会?忘了我,所以我要乖乖的。”


    他拿过床头今天刚洗出来的照片,低头抚着。


    “姐姐吃软不吃硬,我去找她,撒娇待在她身边,不再惹她生气,她总有一天会?原谅我的。”


    “况且,我们没?有分手?。”


    身影腾地起?身,椅腿蹭出尖锐的噪声。


    蒋溯有些失态。


    拇指又开?始焦躁捻挫食指。


    他们不过在一起?一个寒假而已?。


    可爱情从来都不以时间论输赢。


    时间再短,敏因也随口便剖得?明明白白。


    蒋溯终于承认。


    这就是他避着他们之间互通消息,更别提见面的原因吧。


    更何况,敏因是他与殷松梦之间横亘的刺。


    挑开?敏因的话题,无疑又在揭彼此疮疤。


    殷松梦会?不会?和他吵一架,又或者平静地、厌烦地,跟他结束?


    “你们已?经分手?了。”他喉头紧提着,喘不透气,扯开?了两枚扣子。


    危敏因蹙眉。


    抬头欲驳,瞥见他敞着的衬衣领边的吻痕。


    在左颈,靠近锁骨,指甲盖大小。


    他又想起?了姐姐,也喜欢在他这个位置咬。


    眸光黯了瞬。


    蒋溯注意见他的视线,抚上颈边,想起?来,复又扣子捻了回去。


    危敏因对他年初三出去公事,还是谈恋爱不感兴趣。


    只是狐疑:“哥,你怎么从来不问我跟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就连芝姨,在听他反复申明彼此没?分手?、姐姐没?有错时,也耐下心,问他,当年有什么内情。


    可他哥,从来不问。


    莫名?地,他又流连上那枚吻痕,被压在衬领下的。


    第 39 章


    兄弟二人对话后, 危敏因没再闹脾气,无比配合治疗康复。


    “该知?道的,你睡着时, 芝姨都跟我说了。”蒋溯口吻平淡。


    他?一点也不想了解他们之间的事。


    比如那张照片同他阐述的细节,任何细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激励敏因, 还?是单纯在嫉妒怂恿下的刺激。


    目光拂向危敏因残腿的位置:“你这副样子, 又?凭什么以为她还?会要你。”


    危敏因先是一愣,怔住,眼?泪也不流了,状若无事擦干, 仿佛哭着祈求蒋溯的是另个人。


    他?按餐吃饭, 哪怕吃了又?吐也要吃。


    营养针也配合打。


    每天出现在康复室。


    有一项是斜板站立, 他?双腿失觉, 需佣人辅助,把?他?扶上去, 令他?双手各握扶手, 再用配套蓝色绑带在前面挡板上固定他?臀部,使?得他?整个人达到“站”的姿态。


    尽管是借助外界固定, 以及上半身支撑来完成,但这个姿势, 可以拉伸后跟腱。


    他?遵照医生所说,训练时,多?想, 想象这就是在站立, 这就是大脑发出的站立指令。


    他?每次都假装自己扶住的是姐姐的手, 这样好像也没有那么艰难。


    蓦地,察觉臀部后边的绑带一松, 仅靠双手撑不住全身重量,他?整个人往下塌。


    本该落在固定住的轮椅上,可轮椅轮子却往后碾,他?尾椎骨在地板一震,整扇背都在发麻。


    他?怕疼,这一摔,五官全拧在一起?了,动一下都疼。


    老管家在隔壁和康复师聊敏因的情况,听?到动静,两?人一块赶来,一看,忙冲去把?他?扶回轮椅。


    “说过多?少遍,绑带和轮椅必须固定好,今天是哪个佣人负责?这么不小心。”老管家责声向门?口。


    刚帮危敏因拿魔方回来的佣人,一看,自知?工作失职,没吱声,战战兢兢把?魔方递给危敏因。


    下一秒,危敏因劈手一夺,扬手起?了势,对准的是对方脑袋。


    魔方有棱有角,又?重,这一砸,肯定头破血流。


    “敏因少爷!”老管家拔声制止。


    没料到他?会砸人,从小体弱多?病的,众人对他?都是又?爱又?怜,他?也有自己的小世界,逗猫玩标本,从不动手,顶天儿了发发少爷脾气,哄几句就好了。


    这一下发泄,定是摔疼了。


    敏因少爷怕疼,打针那么细的针管,都要心理建设半天,最后别开脸,怕得不敢看。


    老管家想着这些?,又?不禁心疼他?。


    佣人下意识闪避。


    危敏因却停了下来,把?魔方按回手心。


    被推去做检查时,淡淡吩咐:“万伯,把?他?辞了。”


    姐姐不喜欢他?弄得血淋淋的。


    他?会乖乖忍着。


    马术场地障碍总决赛在五月份,姐姐在亚洲站夺冠,要去参加总决赛,这期间他?一定要好起?来,五月份去看她比赛-


    蒋溯能见殷松梦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很忙。


    买了辆十?来万的别克,蹿来蹿去,他?去闰城的万木春牧场找她,她说句你来了啊,便扭头继续同银行?经理聊项目。


    牧场要建马主题的特色餐厅,放牧区要开路砌栅栏,供观光车通行?,能在两?边体验喂马;还?有块草地准备做四驱车项目。


    “裘经理你看啊,这块是骑马的地方,马的使?役年龄一般在3到15岁,平均年龄在30多?,我这儿会养一些?退役马。”


    她刻意在经理面前强调牧场的营利性,减弱慈善性质,否则拿不到贷款,“当然不是白养,我准备对接一些?国际幼儿园,承办他?们马术体验活动,小朋友轻,马匹也能承受嘛。”


    她卖车的三千万不够剩下娱乐设施的建造。


    于是联系银行?的裘经理,想项目贷款,项目即是牧马场这个项目。


    拟定项目贷款七千万,即能竣工。


    她是银行?维护的大客户,裘经理也极力想促成这笔贷款,承诺会尽快把?授信报告递上分行?,落实贷款。


    “裘经理有多?少把?握?”她问,项目需分行?风险部评估,批不批复还?不一定呢。


    “五五开吧。”对方答。


    毕竟数额大,没有任何抵押,况且殷松梦又?是行?业新手,尚且没有任何成绩,优势是背后殷家实力雄厚,这就看风险部怎么侧重评估了。


    “听?说殷董事长下月初和我们分行?行?长有饭局,他?提一提这事,估计就有着落了。”


    “那我跟我爸说一声,他?一向很支持我。”她在外奔波算发现了,都敬她背后的神仙,她也不矫情了,绝口不提殷得麟反对自己开牧场,反而逢人就说她爸双手双脚支持她。


    人也住回家,当个乖女儿,爸爸长爸爸短的,希望殷得麟能在分行?行?长那边替她的项目美言。


    这样一来,蒋溯连晚上也见不到她。


    大三下册开学后,虽说课不多?,但她时间总归更紧俏了,一下课就不见人影。


    她偶尔去庄园看小菲,反而成了为数不多?的见面。


    蒋溯正给小菲梳毛,挽着袖边,衬衣扎进腰带里,很干练亭匀的身形,小菲的马尾在斜阳底下一甩一甩。


    殷松梦把?别克车门?摔得震天动地。


    在湖边且能听?见声响。


    她走来时闷着一肚子气。


    “贷款的事没成么?”蒋溯拿着钢梳,直起?腰,直觉问。


    牧场项目算下来,总投资两?亿,到位的资本金一亿三,其中?五千万是个人抵押贷款,现在项目贷款要七千万,占比太?高,风险部光这一条数据就能毙掉,不给批,能批的话,纯粹是紫云集团的面子了。


    殷松梦往湖里砸了颗石头,一屁股坐着揪草。


    “没成!要紫云集团做担保!”


    “集团连子公司都是直接融资,不给担保,我牧场怎么可


    弋?


    能被担保,何况我爸连在分行?那边帮我说话都不肯!”


    “用牧场地皮做抵押贷款呢?”蒋溯问。


    “裘经理说抵押贷款能批,但只能批一千万了,那我不是还?差六千万嘛!”


    她五月份要马术总决赛了,教练通知?她下周跟学校请假,集中?训练,意味她牧场这边的资金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一心二用,影响恶劣。


    这也是她这些?天四处奔波的原因。


    “算了,不批就不批,大不了我去跟朋友借,等我做大做强了,都找我跪求存款!”她站起?来拍拍屁股草屑,风风火火要走,半道接到贷款黄了的电话,忘记自己这趟来看小菲的。


    “我给你。”蒋溯叫住那道每天从自己眼?睛边溜走的背影。


    把?小菲从檐下牵到湖畔草坪,长绳拴在树干,由?它悠哉悠哉嚼草。


    殷松梦总算停身,转过去。


    才发现小菲被养得极好,毛色黑亮,体格健硕。


    假肢也适应了,慢走看不出异样。


    “给?”她问。


    这些?天她满脑子都是钱,牧场那边来电话,资金再不到位要停工了。


    蒋溯勾着腰,在墙边的水龙头洗手,水流淌过细白指缝,手在方帕里擦着水珠,他?视线迤长,注视她,答是。


    “六千万?”她狐疑。


    蒋溯:“七千万也可以。”


    殷松梦步过去,歪着头琢磨:“因为你爱我?”


    他?擦手一顿,黯着眸子嗯了声。


    她爹也说爱她,可不给她钱,说是为她好。


    看来蒋溯底线明显不一样。


    他?的爱是可以给钱的。


    “真的给,不要我还?吗?”她激动雀跃,去抱他?。


    却听?他?说:“按资金比例给我换成牧场股份。”


    她抱他?的动作一停,手收了回来。


    七千万,按比他?要占牧场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


    “那还?是算了。”她摆摆手。


    继续往外走,准备去借钱。


    “我只要百分之十?。”蒋溯攥住她细腕,退步道。


    “要不,你借我七千万怎么样?”她灵光乍现。


    “我想要股份。”类似小菲。


    把?她的部分同自己纠缠在一起?。


    否则,他?抓不住她。


    殷松梦为难。


    “我可以给你打借条。”


    “你放心,我保证还?!如果我能在总决赛拿冠军,主办方的奖金加上俱乐部的奖金,一共就有六千万呢。”


    蒋溯:“我不要。”


    殷松梦甩开他?手:“我们俩哪天结束了,到时候你把?着我牧场的股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工作是工作,恋爱是恋爱,我可不想搅在一起?。”


    “你就那么肯定我们会结束。”话脱口而出就后悔了,他?不想和她聊炸/弹一样的话题。


    还?没引爆,心脏提前塌出个洞,几乎是立刻,他?说想抱,想接吻。


    半点不想聊这个。


    可已然晚了,殷松梦没理他?,而是说:“难道不是吗?你天天一副焦虑愧疚的样子,是不是敏因醒了?”


    “什么。”脑子嗡一下,唇瓣无意识嗫嚅,声如蚊蚋。


    “是不是敏因醒了?”殷松梦重复。


    他?说没有,只是公司有难题。


    殷松梦以为自己揣测错了,哦了声。


    “反正敏因醒了,我们就结束好了。”她脚尖搓着草皮。


    蒋溯心脏被一只无形骨抓捏着,喉管也被挤压,呼吸困难,他?眉宇挣动:“为什么。”


    “谁让你是敏因的哥哥。”


    草皮被搓出洞,泥巴翻在麂皮靴尖,她跺跺脚:“敏因成植物人,我的确有责任。”


    “当初,我也无聊,他?、他?叫我姐姐,虽然瘦巴巴的,但长得漂亮,我就想,玩玩嘛,你弟弟很容易哭的你知?道吧?”她突然问。


    天昏下来,蒋溯周身潆冷。


    他?嘴唇翕动:“你别说了。”


    嚅出的声音极其轻,更像呓语。


    殷松梦拢着外套,还?在用鞋杵草皮,她是想把?当年的细节都告诉他?的,难得有心情,虽然他?不一定愿意相信了。


    没听?见对方的话,继续回忆:“哦,还?有,他?其实脾气比我还?差,他?背地会骂芝姨、万伯,阿波他?是当面打骂的。”


    “第一次知?道,是我跟他?在你家别墅后院晒太?阳,拍了张照,后来闹过头了,他?就喘不过……”


    “七千万。”蒋溯插话,像窒息中?寻隙浮在沙岸喘息,整个人被浸得湿潮潮。


    殷松梦总算极其敏感地因为这个数字从回忆漩涡里出来,看向他?。


    薄暮中?,发现他?左颊有道亮晶晶的线。


    “我给你,不用股份,求你别说了。”


    第 40 章


    他错身越过她, 进书房拿支票簿。


    殷松梦亦步亦趋跟过去。


    “真的是给?赠予的那种给?”


    细想想,自己曾经所说的自负盈亏,“算了?, 你还是写六千万给我吧,那一千万我准备用地皮抵押贷款。”


    蒋溯递给她的是签章好的支票, 数额空着, 由她填。


    她拿过笔,经过一番激烈思考,才当他面填上?,六千万。


    从包里摸出本商务笔记本, 小心翼翼夹在尾页, 又翻到前面, 俯在桌案写着什么, 签名按完手印,“嚓”的撕下。


    伸在他眼前, 是张借据。


    “我说过, 我会还你。”


    他瞥了?眼,却?把借据放碎纸机, 问:“今晚留下来吗?”


    殷松梦盯着被碎纸机绞成渣的借据,总觉得他今天情绪怪异, 兴许是提起了?敏因,又勾起了?他的惭恧吧,他自己也?说过, 跟她在一起会愧对他。


    “我要去把支票给承兑了?, 账上?等着用钱呢, 走?啦!”背影毫无留恋。


    资金的事解决完,她正式请长假集中训练, 俱乐部住处两点一线。


    这天去看小菲,顺便留宿在那座意式庄园。


    蒋溯的课程早已修完了?,睡前给她补课。


    在书?桌旁加一张沙发软椅,她盘腿歪坐在那。


    蒋溯坐一张梨木,线条板硬的中古椅,身量修直,白衬衫在灯下晕着暖柔,法兰绒的黑马甲泛着质感?十足的亮面,指尖扶书?页,右手夹支钢笔,跟她讲经济学导论。


    “蒋老师,你吃绿橄榄吗?”她把掌心递过去,一颗洗净的绿橄榄在她手心躺着,语气里强调吃。


    蒋溯漆眉微蹙,他说:“现在么?不是要补课。”


    “又不影响。”她眨眼,格外灵动。


    从年初三过后第一次有闲心跟他玩闹。


    蒋溯低眸垂视那颗丰盈饱满的绿橄榄,片刻,拾进手心。


    他以为自己会像烫手山芋似的扔得远远的,可实际上?,他反而攥得紧紧。


    旁边催他快点。


    就算去卫生间,也?会被制止吧。


    想着,手抚上?腰带金属扣,窸窸窣窣。


    拉链咻的一声细响。


    殷松梦托颊转笔,看着这切,心想蒋溯真是没底线了?。


    故意调侃:“这是吃的绿橄榄,你在干什么?”


    话轻轻一抛,令蒋溯压在裤边的手一滞,冷白腮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熟透,灯光下,望向她的瞳孔震颤了?几下,几乎快哭出来。


    “你不是……”


    殷松梦从身后端出一碗绿橄榄,塞一颗进腮帮:“你以为是怎么吃?”


    “没怎么。”他敛眸,薄翼眼皮耷着,声音寡淡。


    被捉弄过头,扣回腰带,捻压着绿橄榄一言不发。


    橄榄裂出甘酸的汁水,漫过他心头。


    沉默片刻后,他把橄榄丢进垃圾桶,用湿巾一下一下拭手,从始至终没扭头回应旁边揶揄的视线,擦净汁水,他重拾钢笔,继续徐徐讲诉枯燥的理论:“边际成本变化……”


    被殷松梦打断:“你生气了??”


    “没。”他说。


    “每增一个?产量……”古井无波的模样,视线凝在教材上?。


    “蒋溯。”她又插声打断他。


    钢笔被重按在书?桌,他扭过脸来,黯沉燎烧的眼角,语气狠绝掷向她:“还要不要补课了?!”


    “要啊,可是边际成本你半小时前已经讲过了?。”


    她本觉得这应该会很好玩。


    可蒋溯真的悱愤时,她又怔住。


    半晌,问:“要不要接吻?”


    蒋溯没搭声。


    隔着梨木扶手,她俯过去含他唇瓣时,他没有躲。


    轻易撬开?牙关,缠弄舌尖,她站了?起来,跨坐梨木椅前边,深吻始终交融着,蒋溯一开?始无动于衷的手也?环住了?那搦柳腰。


    津液啧唧,分开?后他紧抱着她,蹭着她发丝轻喘。


    开?春后逐渐回暖,碧湖上?方?腾起薄雾,月辉中仿佛溶嗒嗒的薄荷酒。


    “殷松梦。”他喊她,嗓子哑透了?。


    令她想起春天的猫。


    “湿了??”


    良久,难堪地嗯了?声。


    数百公里之外的南舟。


    蒋家乱成锅粥。


    危敏因失踪了?。


    彼时的危敏因身处京大门口马路对面。


    今天是他生日,他想远远见一眼姐姐。


    于是用现金买通了?家里一个?佣人。


    送他到机场,买了?张机票。


    京大马路对面槭树下,能观察门口来往人群,却?被草木半掩着,不至于让姐姐看到他这副模样。


    门卫老头捧茶杯穿过马路来问:“你找谁?杵这儿等半天了?。”


    他冷冷瞥一眼对方?,不搭话。


    “该不会是个?哑巴……”老头嘀咕。


    直到白日晼晼,暮色四垂。


    “我找殷松梦。”他总算搭理那个?摸牙剔耳,行为粗陋的老头。


    “打她电话啊,这样等到什么时候。”老头声如洪钟。


    见他黯然不语,心想,估计是没有电话,再不然就吵架被拉黑了?,现在的小年轻啊。


    “知不知道她哪个?学院哪个?班的?或者住哪栋宿舍?你登记了?信息进去找,也?比杵在大门口大海捞针强,京大有四扇门,人从别的门进出你等到天亮去喽!”


    老头递给他一本卷边的信息簿。


    他没接。


    他只知道姐姐是华城人,在京大读书?,寒假去南舟是为了?参加妈妈的婚礼。


    别的一概不知,就连她五月份要马术总决赛的消息,还是在网上?搜的。


    他肺不好,心脏也?有问题,没有上?过学,模糊的记忆里,坐在车里,张望着从小学校门口出来的哥哥,在他上?车时惊喜地扑上?去,把家里带的零食捧给他,不生病输氧时每天都?能去校门口盼望这刻。


    以为只要在校门口等,就能等到。


    原来不止一扇门……


    他或许该去姐姐家门口,等她出来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可他不清楚姐姐家住哪。


    而且他的轮椅要没电了?。


    旁边被他从机场用两叠红钞雇来的出租车司机搓搓手问:“您看,天也?黑了?,我送您去哪儿过夜合适?”


    “城西岫清庄园。”


    西方?天际下的山岫消蚀在浓黑的夜幕里,庄园灯带描摹出清亮精致的轮廓,陶瓦如砚台般光亮,绿茵地泛着绿幽幽的绒光,喷泉不歇地迭起。


    三楼某间窗户的光忽地一灭。


    月色悠悠洩进昏暗的窗内。


    书?桌的教材文件散了?一地,锃亮宽敞的桌面,像是水杯倒了?似的,残留着圈圈点点的水渍。


    门边,蒋溯误触了?灯光开?关的手心,撑在墙面。


    俯瞰去,往两边斜开?的裙摆,如纱帘般,仿佛被风吹得上?下曳动,骨瘦的脚掌碾地,踝骨因为用力十分棱露。仿佛拉锯似的,长锯时隐时没。


    年初三那天,他没有丢的工具,今天终究派上?了?用场。


    白墙的手指骨蜷拢,迸起一道道青筋。


    他叫她,两遍。


    她才分神不耐烦问,怎么了??


    裙子,轧进去了?。他哑声。


    傍晚,殷松梦从俱乐部结束训练出来时,穿了?身坎肩束腰红裙,裙褶及膝,被工具架了?起来,边缘洇了?一道深色印子。


    闻言,她低眸,果然。


    于是两只手,提了?提裙摆,准确说用力扯了?扯。


    “呃啊……”蒋溯无意识把书?架的一本国富论给碰了?下来。


    掉在地毯上?一声闷响。


    尾椎骨一阵温润,是裙边。


    殷松梦理了?理群摆,盯着地上?那本精装硬壳的国富论,要他别乱碰,到时候书?全砸下来,把他脑袋砸个?窟窿。


    入春了?,意式陶瓦的雪化了?,汇成水,沿着瓦檐,砸在书?房外的窗台,啪啪啪啪啪,咕唧咕唧咕唧,静夜里噪响。


    庄园电动闸门缓缓开?启,一辆本地牌照出租车沿路驶停在喷泉旁,司机酬劳丰厚,低头哈腰的,从后备箱搬出轮椅,推在后座旁,亲自把人挪上?轮椅。


    “小少爷,有需要再找我啊!”


    话落,又被丢了?一叠红钞,他捧怀一接。


    乐呵呵地目送着进门的背影。


    一叠一万,这一晚上?赚了?三万,他做梦似的钻回车里。


    门口动静被隔绝在三楼书?房窗外。


    这座庄园危敏因小时候来过一次,为了?看蒋溯舞蹈比赛,芝姨和?万伯陪同,在这住了?一晚,那是他少有的一次出远门。


    他的房间在三楼。


    罗马柱撑起宽敞通透的中庭回廊,他遥控电动轮椅穿过,进到主客厅,揿了?电梯。


    数字缓缓跃动,“叮”的一声。


    十二?点了?,生日愿望没实现。


    轮子碾过走?廊,发出电动的嗡嗡声。


    尽头处一扇半掩的门传出动静。


    “啊啊……”


    听着像他哥嘶哑的吼声。


    很激烈。


    他住不惯酒店,否则不会来这里。


    生日反正结束了?,没见到姐姐,被抓回去也?无所谓。


    轮椅闪烁着最后一格电,继续“嗡嗡”向前。


    五指死命抵陷进沙发靠背,蒋溯踞坐在沙发上?,涣动的视野里,门板半掩,他才知房门没关紧,从牙关泄出的声响轻易漫进走?廊。


    本该压住,可却?不受控制。


    佣人住一楼,半夜不会上?来,这么想着,好像也?就无谓了?。


    瓦檐雪水如绳,还在窗台砸响,啪啪啪唧唧唧。


    “好像是你的手机在亮。”后头殷松梦轻声嘟囔,余光望见了?那堆杂乱的文件下,缝隙里掩遮的屏幕闪着光亮,说这话时轧着,手抟弄着。


    补课时,他的手机本放在书?桌角落,应是一开?始,连着文件书?籍一块随手拂地上?去了?。


    蒋溯快死了?。


    额头湿潦潦,眼尾蒙雾,喘息沉促。


    银白的月色下,雪色覆着,一株菇丑陋挣动。


    他亲眼所见,那张茶几,被溺脏了?一道道。


    仰着脖颈嗬嗬呼吸空气,瓦檐消融的雪水还在不停舂向窗台,微水泥砌的窗台内陷,有了?雪水的现状。他低吼着。


    延烧的眼尾低垂,恰好掠过门边——


    轮椅的金属轮毂在月光下锃亮,身影清羸,正盯着这幕。


    蒋溯眸色一黯,视野却?晃动得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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