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确实还是墙。
墙会伴随着炸裂的瞬间再生。
在这一刻陈姝就已经清晰意识到这个道理。
但墙依然要被爆破,人类文明就是在这样来回拉扯中才有时间发展。
停止拉扯,任一方独占高地,就是人类的灭亡时。
在第一军和凛冬军围岛前,灾难先一步向人类居地爆发。
滨城在击退虫族的尚不满三十年,成为了首个再受虫袭的城市。
伴随着海洋变异种登陆,一夜之间,楼塌人亡。
方向正来自那座孤岛。
军方判定,是没有返回外星的部分虫族逃到了那座孤岛,在孤岛上繁衍生息,一直汲取着地球资源,暗中汇聚力量,就为了再一次侵占地球。
滨城的百姓是依海而生的。
各种的鱼类、贝类,以及旅游和海洋能源开发,这些东西为滨城百姓提供了就业方向和重要食物来源。
海洋运输更是滨城的经济支柱,是环球贸易的重要节点。
可是现在,不仅美丽的海滩、清澈的海水、独特的海洋景观全部被污染,渔民失业,运输叫停,就连平日里的食物来源也被一刀切断。
那些海鸟吃了变异的鱼,也受到辐射,成为了一颗颗有意识的‘子弹’,疯狂叨啄着人类。
玻璃在变异种面前变得不堪一击,爬上岸的章鱼所行之处的黏液全部带有腐蚀性,轻而易举地将人化成一滩滩肉泥血水。
网上疯转着百姓逃亡的视频。
为了挤上列车,有人举家扛着行李,有人赤身打脚。犹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人们你推我搡,争抢着上车的机会。
甚至有人将已经上车的人撕扯着往下拽,又或是踩着下面的人往车顶上爬。
有妻儿老小被甩下,前一个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立刻将被后面的人潮踩踏。
哀嚎声、尖叫声、呼救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变异海鸟的袭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
列车的门已经关闭,但仍有大量的百姓无法上车,焦急地拍打车厢,死拽着厢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列车在面前启动,逃生之路就这样在手下溜走。
攀在厢外面的男子在疾风中失去力气,从车厢上坠落。
一声惊恐地尖叫,但已经无法改变即将发生的命运。
下一秒,他重重地摔在了轨道上,被列车碾过,残肢横飞,鲜血四溅。
为防是否携带未知疫病,不扩大影响,第一军用半个小时封城。
列车停运,就连汽车和徒步也不能通行。
“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带着孩子的omega扑倒在一个军人的腿边。
仓皇的镜头正好拍摄下这一幕。
孩子被啄瞎的右眼还在汩汩下流,晕染在军装的裤脚。
生死当头,暴/乱一触即发。
光脑不到半分钟就会弹出新的新闻跟踪。
在摇摇晃晃的拍摄中,林承孝的身影仿佛一颗擎天大树,在混乱中屹立不倒,他的声音如同雷鸣般穿越风雨,对着狂躁不安的百姓们一遍遍高喊:“请立刻回到家中或最近的避难场所!相信帝国!相信军部!等待支援!”
“我是凛冬军司令林承孝!我在这儿向民众保证!凛冬军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不会放任家园被毁!必还滨城碧海蓝天!”
“我们绝不会退缩,我们绝不会放弃!我们拥有最强大的军队,拥有最团结的人民,拥有最坚定的信念!这些,都是我们战胜一切困难的强大武器!”
“我们的战士们正在全力以赴,与变异种进行殊死搏斗。请大家保持冷静,不要恐慌,在家等待军部派发物资!”
然而独当一面的背后,是物资紧缺,支援还远远不到。
“司令!滨城现有物资顶多只能再维持三天!”
林承孝神色紧绷:“…把我的。”他顿了顿,深知仅仅这样依然不够,咬牙下令:“我们的全部军资,发下去,务必保证民众温饱。”
“…”
学校刚刚结束校庆,就紧急地为滨城发起募捐,有钱的捐钱,有物的捐物。
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通过陆地与空运,被连夜送往滨城。
林雨泠代表林家,周峥代表周家,出了全校的最大头。
罗斯是十人组中第三的富家子,以家里的名义捐赠了二十车易储存的食物。
但大家大多都是家境般般。
银铄将自己账户里剩的钱看都没看,全部地打进了募捐账户。姜勇拿出了自己科研得到的奖金。若拉连夜将自己闲暇时做的手工制品全挂上了拍卖。莉莉拿不出那么多,也从生活费里挤了一半。
罗森在捐款的时候还是有些痛的,他没有殷实的家底,也没有可以拿来换钱的小技能,就只有和莉莉一样划生活费。
陈姝将自己账户分开捐了两份,清空了当初从abyssus赢来的钱。
这些钱本身就有方世杰的一半功劳,而现在变成了另一种延续。
当她看到捐赠名单上并肩的两个名字,就好像她的快乐小狗就站在身边。
【“哇,阿杰,我把我们俩那份赌金全捐了,这下真的连车票钱都没留。”】
【“没关系啊老大,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你想做的就是我想做的,支持老大嘛,我还是有点家底可以败的!”】
陈姝的捐赠金额一显示,论坛顿时就是一阵群嘲,截图议论她一个殿下怎么扣扣搜搜的,于是为了力压陈姝一头,不少人又往里捐了一波。
陈姝不怎么在意。
她要是找皇帝申请,皇帝肯定也能往下批,但那和她自己的是两回事。
这笔数目和其他人不能比,但她却只有这笔钱是属于自己的。
银铄气得又高强度跟人对线,敲得光脑噼里啪啦响。
“轻点,修理光脑屏不要钱啊?”陈姝好笑地拦住她。
她们现在可成了真正字面上的‘无产’阶级。
零存款,零余额。
银铄昂首拍了拍胸脯:“这时候就体现了咱的技多不压身,嘿,我连飞行机器人都做得出来,修块屏幕而已,小意思!”
陈姝笑着揽住她的肩:“好啦,咱们是捐款,可别捐出一肚子火来。而且你想啊,他们这一攀比还又多捐了不少,也是好事。咱这也算狠狠敲他们一笔了。”
银铄看着那些冒不完的帖子,又见陈姝弯起的眉眼,陈姝没有被影响的迹象,可她心里却还是不舒服。
她感到很不公平,所以愤怒。
“可是老大,你真的不生气吗?”她问陈姝。
“嗯…。”陈姝打算深入一波探讨,就问回银铄:“那你的生气源于什么?”
银铄琢磨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读过的那点文化课还真派上了用处,道:“我生气的地方,就像《乌合之众》中的几段内容,一段是说‘群众没有真正渴求过真理,面对那些不合口味的证据,他们会充耳不闻,凡是能向他们提供幻觉的,都可以很容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凡是让他们幻灭的,都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一段是‘昨天受群众拥戴的英雄一旦失败,今天就会受到侮辱。当然名望越高,反应就会越强烈。在这种情况下,群众就会把末路英雄视为自己的同类,为自己曾向一个已不复存在的权威低头哈腰而进行报复。’”
“我们之前在酒吧救的那个omega,在他跳楼之后,社会舆论就是这样。所以我一直都很愤怒,民众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意志很容易被裹挟,情绪很容易被操控,可就算曝出真相来,也没有几个人真的会为这个事感到抱歉。”
银铄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这种事对她而言就像一把烈火,烧得嗓子冒烟。
陈姝笑了一下,没想到银铄居然还看《乌合之众》,就继《乌合之众》这本书讨论:“那你应该也知道,里面有段是说‘影响民众想象力的,并不是事实本身,而是它们发生和引起注意的方式。’‘掌握了影响群众想象力的艺术,也就掌握了统治他们的艺术。’谁操控了群众的人性,谁就是领袖。”
她是应该感到委屈和愤怒的,这很合情合理。
如果是以前,她应该也会想办法回击一下这些‘乌合之众’。
但是在现在的她,脑袋又比以前多转了几个弯。
“其实我校庆的时候和林雨泠聊过,关于‘权’的本质,是对精神的操控。所以,谁掌握了媒体,谁就掌握了权力。换句话,媒体在掌权人的手中。”
“如果一件事背后是没有利益牵涉的,风浪不会太久,网络也不会存在多么久远的记忆;一件事能闹得沸沸扬扬,热度始终居高不下,背后必然有推手谋利。”
“所以,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的‘英雄’倒台,大家会笑,但新鲜事一波又一波,大家在狂欢后,很快就会忘了这件事。偏偏我是帝国公布的‘小殿下’,我的身份和事迹形成冲突,这也就是‘影响民众想象力的,并不是事实本身,而是它们发生和引起注意的方式。’”
“我们是帝国制度,所以很清晰权力的顶点来自哪里,那么媒体又控制在谁手里。”
“如果真的为我好,事情可以很快偃旗息鼓,只需要把我的付出和成就放大,做出引导,那么大家自然会奉我做‘帝国之光’。可是,皇室没有这样做。”
“《群众与权力》写,‘地位最高的人恐惧感最强。在命令的源头,发号施令者自发下达命令,而不从任何人那里接到命令,可以说他是自己制造命令,这时命令的恐惧是最集中的。它可能长期抑制和隐藏在独/裁者心里,它会在统治者的一生中日益加剧,最终表现为自大狂和迫害狂。’”
“或许我的存在,本就被人忌惮,所以既要用我,又要控制我,特点就在于,要削弱我的声势。”
自她真正跻身接近权力的漩涡,再谈论这些时,透彻而老道。
于是身上就透出了淡淡地从容。
“我们的敌人不是民众,也永远不能是民众。”
民众是掌权者手中的剑,失去民众也意味着权力的流失。
所以一切操纵民众的行为,本质上都是笼络。
“我有一个新的理想。”
陈姝展望向天边即将被黑夜吞噬的太阳。
对银铄说:“我想,要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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