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所里已经塞满了。
没有伤的就不再进去休息,而是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背靠着背,一个人休息一个人放哨,一个人能睡上十分钟,一天有两次机会,这就已经是很长的睡眠。
危险又奢侈,可如果不睡又撑不住。
大家互为护盾,将生命交付到对方的手上。
陈姝等级高,比较能撑,只要环境是安全的,她就会再宽容个三分钟。
但最多也就三分钟,绝不会拖到第四分钟。
因为十分钟是标准,三分钟是情谊,十三分钟是规矩。
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就没有底线,没有底线就会乱套。
谁都想多睡一点,就会一个个抓准了她的情谊,不断压榨,升米恩,斗米仇。
她就不再有威信。
于是有人贪心,以前总不顺眼陈姝,自从知道在陈姝这儿能多睡上三分钟,就巴巴跑来讨好,彻头彻尾变了一副嘴脸。
银铄看着气得要命。
“*的,以前怎么不见他左一个‘中尉’又一个‘中尉’,叫的那么虔诚亲热!有得贪了,热切起来了,也没见他们就有多高尚,只要能捞着好,立刻变得趋炎附势!老大,你就不该容着他们这个样!”
她一边骂,两眼睛就跟着冒火。
如果不是在部队,她早就去对线了。
陈姝倒是淡定:“别气,别气,今天轮到你多睡三分钟。”
说着,就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坐下来。
银铄脸一红,挠头道:“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陈姝笑了笑,跟她解释:“如果不是战事压迫,他也不会图这几分钟。只要遵守规矩,谁都可以获得到这三分钟,我们如果因为个人恩怨就可以区别对待,那也是一种对规矩的违反。”
规矩不可以只单向存在,创造规矩的人如果可以朝令夕改,也将失信于众。
“我们觉得是问题的事情,其实是对方的解决方法。比如孩子不爱上学,撒泼打滚也要赖在家里,做家长的觉得这是‘问题’,但孩子可能在学校不被尊重,或者是有各种问题,如果孩子觉得舒适,他自己就会知道去。所以‘撒泼打滚地赖着’其实是他想出的一个解决办法,并不是问题的本质。”
就情绪点争吵并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就像打孩子打多了,反而越来越皮实,对犯错的代价认知就会变成‘也就这样’,越来越无所顾忌。
真正的解决,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抓住孩子最根本的问题,去击破这个问题,才能消除因为问题所出现的现象。
“啊!”银铄恍然大悟:“所以,我觉得他们没骨气,趋炎附势,其实是因为他们实在太高负荷了,才导致三分钟的时间就可以买下他们的骨气,放在平时那肯定是买不来的。而我觉得是问题的事情,其实是他们想到的解决办法,本质是他们太累了。”
陈姝点头:“对,大家都是人,不是牛马,所以我们在规矩内能彼此体谅一下就体谅一下。但要有原则有底线的体谅,如果休息了三分钟,还想要四分钟,那就是得寸进尺,贪心不足,绝不能纵容这种风气。我们要人性化管理自己手下的人,也必须树立对应的威信。”
银铄明白了,于是也带头给自己手下的人定下三分钟的规矩。
渐渐大家站出来,向上申请轮值,也就都能睡上十三分钟,而不再是几个领头的单向牺牲自我的时间。
队伍不知不觉就拧成了一股绳,彼此帮扶,彼此信赖。
那些本不喜欢陈姝的人,因为战功得了奖励,多分上那么一块巧克力,现在也会欣喜地掰一半要给陈姝。
上面发给陈姝罐头,陈姝就拿出来煮汤,队伍里人人有份。
宏城在超负荷的状态下坚持了足足五个月。
一个城市负担着另一个城市的压力,陷入拖无可拖。
在寒冷的冬夜,废墟中没有光电,机甲的供能也用尽了,时时刻刻还要应对虫袭,大家心里无不怀疑被帝国抛弃,却没有一个人做逃兵。
脱离了机甲的战士们,向死而生地前进。
在‘蜥蜴’虫的嘴下,有人唱起了军歌。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前进着战车舰队和机群,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年轻的士兵渴望建立功勋。”
于是各处接连的响起同样的歌声。
“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一个声音消逝,另一个声音接上。
当没有了科技的辅助,枪支弹药已然见底,只有一身血肉和军刀,大家能做的就是前仆后继。
陈姝知道,‘蜥蜴’虫的外皮非常坚硬,军刀根本无法刺穿它的外皮。
可是水滴石穿。
一下不行,那就两下,死一个换一下,总有捅穿的时刻。
“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
嘶鸣与歌声,鲜血与黎明。
“我们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只要多坚守一会儿,就多一分希望,我们绝不放弃!”
“绝不放弃!”
“…”
“冲啊!”“冲啊!”
“…”
宏城到了最后的关头。
突然从避难所里涌出了无数地伤兵,和身强体壮的百姓,他们在后面高喊。
“亲人们,我们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我们不能再缩躲在后面,等待保护和救援,这是我们的家!”
“我们要保护自己的家!”“誓死和宏城在一起!”“我们绝不让步!”“绝不让步!”
守在门口的士兵拦不住狂动的百姓,在晨曦中,脚步踩踏着死去的人,磊出了一道通天的阶梯,奏响了最后的战歌。
“把虫族打出去!”“把虫族打出去!”
“…”
有军刀的抄军刀,没有军刀的就摸地上断裂的东西,能拿什么拿什么。
两三米高的‘蜥蜴’虫被一个又一个人抱住了腿脚,缠住身躯,坚硬如铁的皮肤被锲而不舍地切割、撕咬,露出了淋漓的红肉。
面对身负异能的生物,人类渺小如蚂蚁。
可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碾死的蚂蚁,一只能够举起超过自身体重四百倍的东西,还能够拖运超过自身体重一千七百倍的物体,只要有十只,就足够搬走超过它们自身体重五千倍的食物。
当他们凝聚起来,哪怕没有受过训练,哪怕只是徒手,也可以勒死一个虫族。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时间倒转回还没有分化出abo时,陈姝恍惚觉得自己来到了一段历史的起点,那时的人民同样深陷着这样的绝境。没有现代高能的战甲,更没有什么1s,2s,3s的基因。
人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被不停地压榨,不停地驱逐,缩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历史的洪流滚滚而来,每个人都将成为历史,人类也终将成为历史。
一个文明的出现,也意味着它的倒数。
世界上的生命体,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只要有生在,就在死亡。
我们终有一天如此,人类也终有一天如此。
探寻世界的本质,就是一个巨大的悲剧与痛苦,是白茫茫的一片虚无。
就在这样的一天,从避难所不断冲出人来,没有士兵时就全民皆兵,战斗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用最原始最笨拙最愚蠢的方式,纵然付出灭族的代价,宁战死,不做亡国奴。
反抗,反抗到最后一秒,反抗到一个不剩。
即使没能获得胜利,却虽死犹荣。
这才是人类文明最璀璨的部分。
“嗡——”
天空中响起旋翼的声音。
都城救援的直升机终于来了。
空投落下,机甲又恢复了供能,一道道粒子束划亮天际。
“太阳升起来了。”
陈姝扛起百姓,一个一个往直升机上送。
她浑身破烂,不止一块皮肉见骨,模样已经很难看出来是小殿下。
当她回身去看,已尸横遍野,曾一起喝汤、休息的战友们大多都不在了。
而活下来的也断胳膊断腿,他们彼此搀扶,矗立在尸山上,冲她露出笑脸。
“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前进着战车舰队和机群,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年轻的士兵渴望建立功勋。”
“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
“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
援兵上前请她上飞机。
道:“我们会接手继续守护宏城,各位英雄们,你们可以返航了。”
陈姝点头,开始清点自己手下的人数。
她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叫过去。
“张嘎!”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陈姝已经明白,却还是又喊了一遍:“张嘎!”
“…”
还是没有回答。
“钱多!”
“…”
“王大壮!”
“…”
“李长!”
“…”
第一军,二十七师,二百四十团,六营第九连,总一百人,余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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