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鑫的支援没有带来胜利,反而带来了银铄的死讯。
陈姝顿在原地,紧咬牙关,与曹鑫四目相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他:“尸体呢?”
曹鑫反问:“失联怎么寻得到尸体?”
陈姝大步上前:“只是失联你们就能判定她是死了?!”
“陈姝!”曹鑫一声高喝。
“你现在的任务目标是保护好潍城,桐城的事和你没关系!”
没关系?
好一个没关系。
陈姝胸口起伏,整个身体都在震颤。
那死的,是她的朋友,是她的亲人,那不是别人,那是银铄,是她拼死也想保护的人!
失联?
什么叫失联?
是像林承孝一样失联,像林承孝一样被杀吗?!
陈姝紧攥着手,骨节泛白,一滴滴的血从掌心滴了下来。
她有那么一刻冲动,已经瞄准了曹鑫的脖颈。
可是不行,现在还不行。
一旦她在这个时候动手,就会陷入被动的万劫不复,被扣上一顶反叛的帽子,说不定会直接被关起来,到时候皇帝就可以尽情抓着她做实验了。
陈姝强忍住满腔怒火,放弃了在这里对曹鑫动手,她转身就走。
“你想好了,你这是抗命!”曹鑫在后面喊住她。
甚至是质问:“你要把潍城百姓置于何地?是你自己说为了人民是军队的宗旨,转脸就忘了是吗!”
陈姝被他喊停。
回望过去,直到战火在耳边轰响,才打断了那显得有些漫长的视线对峙。
仅一线之隔,她只需要踏过那条边界线,就能进入桐城,就能去寻找银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偏偏不能。
陈姝对这个世界的全部爱意与热血,都是因为有这么一帮朋友在自己身边。
尤其是方世杰和银铄,他们是一起从abyssus生死与共出来的。
如果她连自己的朋友都保护不住,那她还在保护什么?
乔程死了,方世杰死了,若拉死了,现在连银铄也死了。
她曾以为自己逃离了那个实验室,却原来,她一直都在帝国的实验室里。
老李头是对的。
呆在贫民区,就做一个生在贫民区,死在贫民区的孩子,是她这一生最幸运,最好的命。
她的存在,到底带给了多少人灾厄?
死的永远都是她至亲的人。
她以为自己走出贫民区,不停地在获得,却原来每一个得到都在暗中注定好了分离。
相遇就是倒数。
只是她在这个过程中,太高兴了,所以没有预设过这样的一天。
她所珍重的一个个都被剥夺,这就是她前进的代价。
‘如果你一早听话,就不会这样。’
‘这一次你父亲是为你而死的。’
林母说给林雨泠的话,何尝不是说给她的话。
方世杰是因为她而死的,银铄还是因为她而死的。
她被野心家错误的创造出来,一生就注定是个错误,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她的反抗,会建立在亲朋的尸骨之上。
放弃会更好吗?
放弃就能得到安稳吗?
或者牺牲她一个,就能保住其他人吗?
陈姝的心,曾经是一片荒地。
这片荒地上什么都不产,只有一些枯草枯叶。
她也向往别的土地,有花,有树,有果子,资源丰沛,其乐融融。
于是她努力去改变,去适应,在第一个人来临时,尝试让自己变得柔软,这样摔下来就不疼了。
那个人很感激她,就留了下来,在她这片荒地上开垦,埋下一颗颗的种子。
她开始懂得与人的相处,冒出第一株绿芽。
并用这株绿芽长成的藤蔓编织成网,兜住了下坠的人,像一个护盾一样,和第二个人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第二个人同样留了下来,帮她施肥浇水,和她玩闹,缠着她,为这片荒地带来生机。
她长出绿茵,吸引到了更多更多的人,她给予那些人荫蔽,那些人就帮她捉虫。
一个又一个的出现,使她心中不再荒芜,从孤身的野狼,变成了人的模样,长出了鲜红的心脏,越来越知情知义。
她爱他们。
她会记得他们给她浇的每一次水,施的每一次肥,捉的每一次虫。
还有,在别人认为她毫无产出价值,就是块盐碱地时,站出来,帮她阻挡丢来的石子。
她是在他们手下变得繁荣茂盛起来的。
可是当她向着自己理想中的模样前进时,回过头,那片土地上原本站着的人,却变成了一个个的坟头。
陈姝的心,不再是荒地,却成了一座坟山。
里面住着一个又一个。
压得她喘息不能,想要软了膝盖,向现实跪下。
可是,她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她不能对凶手下跪。
即便是死,她也要让凶手们付出代价。
【“那就做吧,老大。”】
【“随着时间,没有什么是不会走向‘消亡’的,只要时间够久,咱们这所军校估计也会变成另一个建筑。但1202并不是一间屋子,一个地标,所以不会因为军校没了,1202就没了。它是,我们的心在一起。”】
【“欢迎回来,也别害怕,别犹豫,继续往前走吧。”】
【“我信你,老大,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
【“所以战死对我而言,不是一件前路戛然而止的痛苦,反而是无愧的结束。”】
【“要说我到时候还放心不下的呢,肯定就是你们几个朋友,尤其是你。你可以想我,可以怀念以前的日子,但千万别为我难过。你得为我开心,我完成了自己想要的。”
“然后啊,带着我的期待,接着做你想做的,让我在你开创的新未来,在你的肩上,继续闪烁下去。”】
【“好吗,老大。”】
陈姝穿梭于废墟中,操纵着机甲,将虫一个一个劈成血块。
她忘记时间,忘记痛觉,忘记了许多事,只是前进,前进,前进。
早一点结束抗虫,她要回都城,要把该解决的全部解决。
秋天。
晚霞与火云交接,烟尘滚滚,结束了内陆的虫潮。
收尾阶段的工作留给了曹鑫,她得以回都城述职。
以上校的身份。
淅淅沥沥的雨丝像细密的银线,轻轻洒落在地面上,奏出一曲思念的乐章。
扑洒在脸上,凉丝丝的。
陈姝穿着两星校级的军装走出军部,迎面遇到了罗斯,他今天没穿军装,只是一身常服。
“来做汇报?”她冲他笑了笑。
罗斯摇头,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将衣袖向上卷起。
喑哑着嗓子道:“不,我今天请了假。”
陈姝会意:“那是在等我?”
“对。”他抬起头。
突然,一个上步出拳,不带一丝技巧,莽攻向她的脑袋。
陈姝没躲。
“砰!”一拳。
罗斯用足了力气。
陈姝甚至听到了骨骼错位的声音,一股血腥味就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银铄是跟着你一起出去的!”
“为什么没把她带回来!”
“陈姝,方世杰死了,银铄也死了,你们瞒着我,你们什么消息都瞒着我,这个不让我知道,那个也不让我知道,我就像个傻瓜一样看着你们,然后听到一个又一个的死讯,什么都做不了!”
“你说我该怨谁?我该怨谁!”
“砰!”又是一拳。
陈姝依然没有躲避。
拳印通红的浮在脸上,她眼前一瞬恍惚,罗斯的身影微错,揪住了她的衣领。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回来了?因为你是3s,值得保护吗?”
“因为我们都是可以再生产的复制粘贴的螺丝钉,就可以当做次抛使用吗?”
“砰!”
这是第三拳。
“方世杰死了,我们理解你,从没有一声质问,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你有没有一时一刻把我们当朋友?还是小殿下的陪衬,小殿下的保镖,小殿下的跟班,小殿下的替死鬼?”
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知道刀往哪儿扎最痛。
罗斯完全口不择言了。
他一双眼猩红,两行泪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花了脸。
“您是高高在上的殿下,是我们不配跟您做朋友。”
“您说,下一个你要我们谁去牺牲?你要我们谁去死?”
“我现在就把命给你。”
“陈姝,你早说啊,你早说,我替银铄死,你拿我的命走,我给你,我都给你!”
“你把银铄还回来,你把我朋友还回来!”
罗斯再次抬起拳头。
“砰!”
这一次是陈姝抢先出拳。
“闹够了吗?!”
罗斯一个踉跄,险些崴在地上,死死盯着陈姝,指向自己的脑袋:“对,打,照这儿打。”
“你现在就让我死了,我现在就把命给你!”
“砰!”陈姝真的打了过去。
罗斯“呃啊!”一口血沫吐了出来,整个人跌了下去。
陈姝大步上前,同样扯住了他的领子。
她扬起拳头,只差一下两人就算扯平,但她没有再打下去。
她说:“这一拳是我愧对你们的。”
“但是,我没有想让你们死,我没有!”
陈姝嘶吼着,许多话卡在喉咙里,什么都没法说。
只是带了委屈的声调,红了眼眶。
罗斯仰头闭了闭眼,将自己不争气的泪憋回去。
许久,他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
“我明明知道的…”
“我明明…知道…”
知道方世杰的死不能怪陈姝,知道银铄的死不能怪陈姝,可是他太痛了,痛到看见陈姝活着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怪她,为什么1202一个个都没了,她还活着。
为什么一起出去的,她把他们全弄丢了,连个尸身都带不回来。
陈姝难啊,陈姝也有陈姝的不得已。
他明明不该怪她,不该朝她心里扎最痛的刀子,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罗斯爬起来,他什么都不再说,不再问,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离开。
1202还在吗?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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